“阿墨,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惨吧。”他想象了那个血淋淋的画面,说道,“你怎么不帮我在洛琅身上多划几刀?”
“我划了。”楚玄墨坐在牛车后面,一双眼紧紧盯着顾绝,“我留着他的命想等你醒来由你亲自动手,没曾想他竟会去求司空严淮。”
“他竟会去求严大哥?”顾绝惊道,“他对严大哥说了些什么?”
“原话是‘我回答你的问题,我喜欢他,这世上只喜欢那么一个,你能帮我救活他吗’,所以,你懂了吗?”
“懂什么?”
“你的严大哥早就见过洛琅,他骗了你。”
“怎么会……”顾绝惊讶得半张开嘴巴。楚玄墨没理由骗他,难道是洛琅临死之前还要挑拨离间一把?可如果是为了挑拨离间,严大哥就没理由帮他。
离开寒台
坚信自己的家园是没有谎言的圣地,这已成了他的信仰,那是不得不把自己与寒台划开来的一条线。
情感上他不愿相信,但理智告诉他,在寒台或许存在谎言。严大哥从小与他人不同,只是在小时候他不懂怀疑,遇到不合理之处会用自己不多的知识自动补全,他从小以为严大哥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是天定之子,是特殊所在,族长就该与众不同。
但现在再回忆以前严大哥的言行,像极了普通的外族人。
还是,这才是严大哥之所以是族长的原因?
顾绝搞不清了,他不想再多加揣测自己童年时候崇拜之人,决定在确定梁翊是否复活后就去找严大哥问个明白。
天空逐渐变暗,顾绝与楚玄墨就这样一起躺在牛车上,即便两人都一声不吭,也不会觉得有多尴尬。
大概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顾绝的肚子响了起来,但紧接着的是从三灵石窟传来的脚步声。
“来了……”顾绝推了推楚玄墨,楚玄墨便扶着他坐了起来。
那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站在了洞口处,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直到看清顾绝的脸,才眯了眯眼。
见过他鬼魂的样子和冷冰冰尸体的模样,都不如现在这般有神采。虽说复生后的梁翊只是行尸走肉,但至少是有形的,不仔细看也是与常人无异。
顾绝偏了偏头,看清了挂在梁翊身上的风海珠,那闪着妖异的紫色,像是要把人的灵魂给吸进去,不似人间之物。
“梁翊,你感觉身体如何?还记得我吗?”
“梁翊?”梁翊喃喃自语,“我是梁翊?”
“完了……”难道起死回生还带失忆的副作用?
“梁翊,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顾绝又问了一遍。
“我是梁翊?”他只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大概人睡了很久之后再醒来,思绪与行动都会缓慢,能理解能理解。
“你是不是饿了?”顾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觉得不太对劲,“抱歉,我问的不对,以后你也吃不了正常食物了。”
“顾绝?”梁翊轻声说道。
“你还记得我?”顾绝对楚玄墨挥手,让他把牛车再赶过去一点。然而真靠近了,他反而想不到什么话题能与梁翊说,只能“额”个半天。
但是梁翊完全没有察觉到顾绝的尴尬,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顾绝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最后一声自嘲的笑声吓到了他。
“你笑什么?”顾绝不解道。
但是梁翊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楚玄墨伸手拦住了他:“等等。”
“让开。”梁翊把手压在了楚玄墨的手上。
“你要去哪儿?这里是寒台,不是你可以乱走的地方。”复活后是这么有活力的吗?难道就不好奇自己为什么就活了吗?为此,他还准备了一番说辞,还打算顺便诉一下自己苦,连带着谴责下洛琅。可梁翊为什么什么都不问?难道他都没有好奇心的吗?这可是死而复生啊!
“楚玄墨,让开。”梁翊皱眉说道。
楚玄墨与顾绝心里都是一惊,梁翊趁此机会离开了。
梁翊从未见过楚玄墨,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
“抓住他!他不是梁翊!”
在顾绝还没说出口的时候,楚玄墨已经动手了,几招下来,那个梁翊只顾躲避,却仍不弱下风。
梁翊只是个书生,怎么会武功?看那武功路数却十分眼熟,似乎是……洛琅?
活的不是梁翊,而是洛琅??
那个梁翊模样的人并没有恋战,与楚玄墨打得分开了一段距离后,转身便走了。
“阿墨,去把他抓回来。”
然而楚玄墨却不动,反而朝着顾绝走过来了:“留在你身边比较重要。”
“那可能是洛琅!”
“寒台的起死回生之术在一人身上只能用一次,梁翊不可能再被复活,洛琅的梦破灭了。抓了他又能如何?”
“我要在他身上划个几百刀,让他也尝尝我的痛苦。”
“是这样吗?好,我去抓他回来。”说着他就追了上去。
不过顾绝心里也明白,楚玄墨已晚了一步,估计也追不上戴着梁翊皮的洛琅了。但即便把他抓回来了又如何,对着梁翊的脸,他如何下得去手?他没有鞭尸的癖好,而且还是个认识的人的尸。
从他醒来之后,全身伤口被治愈的速度就加快了。他抽出被压在自己身下的鞭子,往牛身上打了一下。牛“哞哞”地叫了几声,便往前走去。
这路他熟,即便躺在牛车上用余光看路,也能找到他想去的地方。
严大哥的院子是他除了自己的家外去的最多的地方,如今却停在门前,任那只牛怎么叫唤,顾绝都无法下下一步指令。
顾绝小时候很喜欢一种水果做成的糖,但蜂子之祸后,在寒台就鲜有甜食了。随着年纪的增长,顾绝越来越惦记那水果糖的滋味,更是把它排到了心中美食榜的前十。千辛万苦找到了当年做那水果糖的人家,求着他做出了些水果糖,吃下去却觉得腻的恶心。
他觉得是师傅手艺退步了,可师傅却说当年也是这种味道,变的不是他的糖。
在那之后,顾绝就对水果糖异常失望,再提起也没有丝毫食欲。
那时候他很后悔,宁愿没有去找做水果糖的师傅,就能把那种幻想到极致美好的味道永久藏在童年的记忆里。
他还是不敢去质问严大哥,就算问明白了又如何,能改变什么?完全没有好处,反而会毁了小时候美好的一切。
他冲牛“哞哞”叫了几声,打了一鞭子在牛身上,牛便往前走去了。
“回家了……”
他自愈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几乎已经可以靠自己走路了。颤颤巍巍地从牛车上下来,扶着墙回到了家。
小南已经送吃的过来了,他看到顾绝从大门进来,吃了一惊,把吃的放到桌上,又跑出去大喊:“我去告诉族长你醒过来了。”
顾绝正饿的厉害,随口“恩”了一声,便循着香气凑到了饭桌边。
他自己动手吃了一点,又留了一点给楚玄墨,怕食物冷掉,特意把吃的装进篮子里,又塞到被窝下。
多活动了那么几下,感觉双手双脚变灵活了,至少能随自己动作了。
差不多到了戌时的时候,楚玄墨才回来,看到他的一瞬间,顾绝才想起忘记跟楚玄墨交代去向了。
看着楚玄墨的眉毛从宽大的倒八字变得凌厉,又渐渐舒展开来,变为平行的两个一,到最后又变成有点委屈的愁眉。
顾绝本是想用虔诚的心向楚玄墨道歉,因此才直视他的眼睛,但没想到被那眉给吸引了注意,差点就笑出声来。
不行不行,认错态度得端正。
“我错了,不该不告诉你一声就离开。”他得赶紧认错,免得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再火上浇油就不好了。
“等你伤好后我们就回灵溪岛。”楚玄墨冷冷地甩下这么一句。
“梁翊……不对,洛琅呢?抓到他了吗?”
楚玄墨摇了摇头:“我在找他的时候去了那个通往外界的山洞,那儿裂了个口子,我不能确定洛琅是否已经离开。”他将一粒珠子扔给顾绝,“风海珠,在洞门外找到的。”
顾绝捏紧风海珠:“不可能!那条密道连寒台中人也鲜有人知,洛琅怎么可能会知道。”
楚玄墨又摇了摇头:“以防万一,我已按照你的法子把那条路给堵上了。”
“那就好。”顾绝松了口气,那地方被寒台本地人看到也是不太好的,“阿墨,你饿了吧。我之前就饿得慌,你可别怪我不等你先吃了。”
说着,顾绝掀起了被窝露出了里面的食物,正想去拿那东西,楚玄墨却抢先了一步:“我来拿,你去床上休息。”
“啊……恩。”楚玄墨拿他当易碎物品小心翼翼对待,那他就借机偷懒享受吧。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准撇下我先离开。”楚玄墨背对着顾绝,用轻而又轻地语气说着,或者说是央求着。
顾绝差点被洛琅放光了血这事吓到了楚玄墨,可以说这几日楚玄墨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而今日下午他还不等楚玄墨回来,擅自离开。
顾绝在心里仔细想了想,也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楚玄墨了。
可能他对楚玄墨的喜欢没有楚玄墨对他的喜欢来得深,想的也不够长远。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喜欢也在逐日加深。
他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切,抓住此时就想要抓住的东西,所以有时候会忽略了楚玄墨的感受,他也有在反省。
不能再为可能失去的东西而伤楚玄墨的心。顾绝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或许以后会后悔的决定,但此时他的心因为楚玄墨而柔软成一团,他的感情高过了理智,所以他一定会去做,就算以后会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也打算去做。
从远方传来的三声钟响打算了顾绝的思绪,这是祖先为了防止有不明身份的人闯入寒台而设置的警告,顾绝也是第一次听到钟响。
莫非是抓到洛琅了?
“走走走,去看看。”非常自然地趴到楚玄墨背上,挑了挑眉,示意楚玄墨背起他。
楚玄墨为受了伤也不安分的顾绝叹了口气,却还是认命背上了他。
人群前往的地点是祭祀台,楚玄墨顾绝两人也随着人群走。因为天色昏暗,看不清人脸,顾绝就向旁边一路人打听消息。
听说是抓到了两个外族人,正等候族长发落。
顾绝在楚玄墨背上颠了几下,摸着下巴,一脸沉思模样。莫非穿着梁翊皮囊的洛琅会□□术?
眼见为实,楚玄墨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来到了祭祀台边上,原本在那的洛琅尸体已经被人收走了。
现在那上方跪着两人,其中一人贼眉鼠眼的,还在四处张望,看到顾绝,双眼一亮,高喊:“老大!救我!”
那人是本该待在寒台外的姜蔑,另一人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但看那瘦小的身影,除了纪云清不会再有其他了。
顾绝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恨不得把姜蔑给剐了。谁让他进来了,他自己进来也就算了,带纪云清算什么?
因为姜蔑的呼喊,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顾绝身上。此时祭祀台周边已经点上了火把,亮光打在了顾绝脸上。有人认出了顾绝,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其他人就算以前不认识他,但听过族长的吩咐,也就不敢接近了。
之前还站在顾绝身边的人纷纷让开,顾绝也不在意,用手指指了个方向,楚玄墨便往那儿走去。
“老大老大……”姜蔑半蹲了起来,露出后背被绑在一起的双手,可怜兮兮道,“老大你快帮我解开。”
“先说清楚了,你怎么进来的?”
“就……就……”姜蔑眼珠子向纪云清方向瞄了几眼,“老大,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这小孩一直跟在你们身后进了寒台,肯定有问题啊。我怕他捣乱,所以也跟着他一起进来了,没想到进来没多久就被抓了。”
原来楚玄墨发现的那道口子是被纪云清破开的。
“你进来干什么?”顾绝低头问纪云清道。其实这话问着也傻,他大概能猜到原因。
风海珠在洛琅手上,代表着纪玄礼与洛琅有所交易。纪玄礼贵为一派掌门,江湖中的泰山北斗,除了生死之事,又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呢?大概洛琅是以寒台的起死回生之术与纪玄礼做了交易得到了风海珠,但纪玄礼担心洛琅会失败,才又派了他的儿子一起混进来。
儿子也是想要他娘复活的,这么一想,很是合理。
“舅舅。”纪云清抬头就对着顾绝喊舅舅。
“喂喂喂,你别乱叫啊。”
纪云清的身份实在尴尬,顾绝环顾四周,担心司空严淮突然出现听到了纪云清的那一声舅舅。
可其他人也不是聋子,司空绝是与司空严淮一起长大的,蹭了族长的光,也算一名人。这小孩叫司空绝为舅舅,那他的娘不就是那个与族长定下婚约的司空忍吗?
“你成心的?”顾绝听到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气得全身颤抖。纪云清的那一声舅舅是要陷他于不义啊。
“难道你不是我的舅舅?”纪云清笑道,“其实我也算是寒台中人吧?”
“他说他是寒台中人?”
“他果然是司空忍的儿子吧。”
“……”
下面的讨论声越来越大,顾绝气得抓起楚玄墨的手指,急道:“点他哑穴!”又对纪云清道,“你要是再捣乱,直接点死穴。”
司空严淮来得晚,却没有错过纪云清喊舅舅的时机,他也是一愣,没想到司空忍竟已有了孩子。
周边的人群发现了司空严淮,围着他问答案。司空严淮挥挥手,让那些人退开,自己也走到了祭坛上,当着顾绝的面,解下捆着纪云清双手的草绳,拉着他站了起来。
“你是阿忍的孩子?”
纪云清抬头看了眼这个男人,大声回道:“我是司空忍的儿子。”
司空严淮盯着纪云清的脸看,怎么都找不到一丝阿忍的模样:“那你知道我和你娘是什么关系吗?”
纪云清一脸疑惑不解。
“如果没有你爹,我和你娘会是一对。”
顾绝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笑着与司空严淮打了声招呼后,就把脸埋在了楚玄墨的背上。
“阿绝,你的伤怎么样了?”
“快好了。”他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轻轻地踢着楚玄墨的腿,在他耳边说,“我们悄悄离开。”
“对不起了,以后我会跟你解释。”司空严淮只看了顾绝一眼,就叹着气转移了视线。
“你叫什么名字?你如何能证明你是阿忍的孩子?”司空严淮问纪云清。
“我叫纪云清。”他手指一指顾绝,“那人是我舅舅,他能证明。”
“我……我……我……”按他之前的性子他直接会说不认识那个人,谁是他舅舅啊。但他没办法对他的族人说谎,还是这么个容易被戳穿的谎言。当族人发现某人说的话与事实有矛盾时,他们就会发现谎言的存在,那这个世外桃源也就完了。
“舅舅,你不认我,娘会伤心的。”纪云清哭丧着一张脸,双手抓住了顾绝的右臂,撒娇似的左右摇晃。
“云清!”楚玄墨喝了一声,退后了几步,“你碰到他伤口了。”
“还好,我的伤差不多已经好了。”他下意识包庇起纪云清来。
然而纪云清已经被甩在了地上,四脚朝天,十分狼狈。
司空严淮眼尖,竟在纪云清的左手臂上发现了一块让他朝思暮想的印记。
他冲上前,抓着纪云清的手,瞪大了眼尖盯着:“是……是族长印记?”再看向纪云清,“你真是阿忍的孩子?”
完了,一切休矣。顾绝在心里哀叹一声,恨不得钻到地底去。
越想隐瞒纪云清的身份,纪云清越在他面前蹦跶得欢乐,这纪云清是不是故意的?还是老天在整他?
“云清,我能叫你云清吗?”司空严淮突然柔声说道,“以后就留在寒台吧,作为下任族长,我会传授你我所会的一切。”
“慢着!”顾绝还是不能做那鸵鸟,直起身子急道,“不行,严大哥,纪云清身上还留着外族人的血,而且……而且他的品性……”怎么都无法说出口他姐姐的儿子曾为了私欲杀人,就换了种说法继续说,“他顽劣不堪,外族人该有的坏东西他都有,若是让他做了族长,寒台怕是要完。”
“阿绝,族长的继承从来不是人定的,若是上天要亡寒台,我们也只能接受。”司空严淮抓起纪云清的手,冲着底下众人挥舞。
顾绝在这难以自处,叫了楚玄墨,拉住姜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