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床够大,阿墨跟我一起睡完全足够了。”
“阿绝……”司空严淮沉下了脸,“你是想让楚公子认为寒台是个不懂待客之道的地方吗?”
“没事没事,他不讲究这些。”
楚玄墨勾勾嘴角,对着端茶过来的小南道了声谢,轻轻抿了口茶。
“那个……”小南十分好奇地盯着楚玄墨,这大概是他看到的第一个外族人。
这外族人长得可真好看啊,其他人也是长得像他这般吗?有些想去外面世界看看了。可惜族长叮嘱不得与外族人说话,否则他一定要问问那个外族人,男人都那么好看了,是不是外族女人会更好看?
“族长……”小南总算看够了,收回视线,才说起正事,“那个山大妈要生了,你要去看看吗?”
“怎么现在才说?”司空严淮骂了一声,便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看着司空严淮的背影,坐在床上的顾绝“哦”了一声,问小南道:“继任族长还没有出生吗?”
“对啊。不过也没事,严淮族长正值壮年,他可以再多当几年族长的。”
“那个……山大妈?是司空严淮的小妾?”楚玄墨以为在寒台是一夫一妻制,但看起来似乎又不是。那个山大妈生下的孩子是司空严淮的?
小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知所措地看向顾绝。顾绝一下就看懂了,笑着解释道:“阿墨,你可惨了,以后在寒台你只能跟两个人说话,最多再加个洛琅。不过也没事,反正你话少。”
顾绝挥手让小南退下。
“在寒台,族长这位子是天定的,所以任何一人都有可能。老天留了莲花印记在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只要有那个胎记,那他就会是我们下任族长。”
“莲花印记?”楚玄墨回忆了下,若有所思道,“在云清的身上也有一个类似的胎记。”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顾绝笑笑,挥手否认,“那可是天选之子,纪云清是什么品性?哪来的资格做我们的族长。”
然而楚玄墨一脸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不会吧……”顾绝吃惊地半张开嘴,稍微消化了下那个消息,严肃说道,“阿墨,这事你绝不能对严大哥说。严大哥现在还年轻,他还能等下下任族长出生。”
楚玄墨不置可否。
等到天边泛黄,司空严淮才一脸失望地回来。
顾绝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可怜的男人,只能拍拍他的肩,问一句:“饿了吧?”
未婚妻子跑了,还跟别人生下了个大胖小子,如今那大胖小子已长大成人,就候在寒台门口。这些也就算了,那小子很有可能取代他的位置,这就有点……
如果这事与顾绝无关的话,他肯定会把这当成一出好戏,幸灾乐祸地看着。然而事件男主人公是自己哥哥一样的存在,女主人公是自己的亲姐,帮谁都不对。
饭桌上,顾绝照样拿勺子吃饭,碗里的菜都是楚玄墨夹给他的,他也没阻止,只希望严大哥能从中发现点什么。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顾绝就感觉有些别扭了,虽说他已经习惯每晚和楚玄墨睡同一张床,然而现在睡的这张床是他从小睡到大的,意义不一样,这样就像是把自己最隐秘的一部分给他人看一样,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他还是小瞧了自己的适应能力,只尴尬了一时,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安心,这是在外界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想到之后还是不得不离开寒台,就有点不舍了。
司空严淮出于作为族长的责任,把顾绝也与同族人隔绝开来,顾绝理解严大哥的为难,白天的时候就乖乖待在房里,等夜幕降临才开始寻找洛琅。
本来他提议分三路找,然而楚玄墨不放心,怎么都要跟他走一路。
司空严淮的眉角抽了抽,强笑道:“那我也跟你们一起找好了。”
这不瞎耽误时间吗?顾绝心中不满,但还是尽量委婉地说道:“还是分开走吧,早日找到洛琅也能早日心安。”
“你的身体……”楚玄墨话说到一半就被顾绝给瞪了回去。
“阿绝身体怎么了?”司空严淮问道。
“就是有点累,没什么的。”
“累?以前你绕着村子跑三十多圈都没曾喊过一声累,昨日你都干什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顾绝敷衍了过去。他只是内力受限,其它又没什么。
三个大男人面对面站在原地不动实在有些傻,顾绝便说道:“这样吧,我和阿墨一组,严大哥,就辛苦你一个人在四处找一找吧。”
司空严淮表情微变:“为何?不能我和你一组吗?”
“阿墨人生地不熟的,你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走吧。”顾绝惊奇,一向会照顾人的严大哥怎么就想不到楚玄墨一个人走会迷路?
“那楚公子与我一起吧。”
楚玄墨瞥了眼司空严淮:“恕我拒绝。”
“那就这样吧。”顾绝拍手说道,“阿墨你跟严大哥走,快快快,别浪费时间。”
那两个都是他最重要的人,一个是至亲,一个是至爱,如果这两个关系能好一点,他也开心。所以,还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可以单独相处加交流的机会吧。
顾绝往左边走了,司空严淮挥挥手,让楚玄墨跟他往右边走。
“楚公子与阿绝真的只是朋友?”在路上,司空严淮随意地问着,语气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你觉得呢?司空公子,我也问你一句,你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司空严淮用笑代替了答案,他突然“哎哟”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肚子,夸张说道:“我肚子疼,去旁边方便一下,楚公子继续往前去走吧,等会我就去找你。”心里却想着撇下楚玄墨回去去找阿绝。
没等楚玄墨回答,他先躲进了草堆里,暗中观察。却没想到,楚玄墨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自己回头走了。
这家伙……司空严淮骂了一声,只觉得楚玄墨碍事得不得了。
他们没走多远,如今使用轻功加快脚步理应追上了顾绝,然而过了半个时辰却依旧没有见到顾绝的身影,不对劲。
一路跟在楚玄墨身后的司空严淮也躲不住了,跳出来一起找人。
一道掌风朝着司空严淮袭了过去,楚玄墨收起出招的那只手,面无表情道:“司空严淮,你是不是见过洛琅?”
“是又怎样?”此时的洛琅应该是在三灵石窟底,用他的血滋养梁翊。距离他把洛琅送进三灵石窟已过去三日了,起死回生之术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所以洛琅应该已经死了,见没见过又能怎样?
“起死回生之术到底是什么?”
楚玄墨的脸难看到了极点,司空严淮也没心思跟他耍花样,干脆说道:“以血养尸。”
“有什么条件?”
“供养者需知道死者的音容相貌……”说着说着,司空严淮的声音越变越小,最后急道,“难道阿绝认识梁翊?”
太蠢了,他只觉得自己能为所爱之人献出生命,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洛琅也会像他那样选择。
“跟我走!”如果洛琅要用阿绝的血供养梁翊,那么阿绝只可能在三灵石窟。
苏醒
顾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运气不好,这几天总是会晕过去,像个要命不久矣的人一样。
其实在和楚玄墨他们分开后没多久他就碰到了洛琅,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是放出信号弹等楚玄墨过来,再为了稳住洛琅与他花言巧语一番。洛琅并不知道他不能使用内力,装装样子糊弄一下他还是有用的,就怕洛琅头也不回地逃了。
可没想到洛琅出现后,一句话都没和他瞎扯,几个轻功来到他的身后,按住后颈就把他给按晕了。
这不像那个喜欢和人扯东扯西的洛琅啊,难道是别人易容的?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自己家里了,刚睁开眼就看到了靠着墙打盹的楚玄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自己是安全的了。他偷笑了几声,想伸脚去挠楚玄墨的腰。可刚动了动其中一只脚,一股疼就从下往上蹿了过来。
他伸手去摸,可手更疼啊,疼得他都快哭了。
莫名其妙地抬起双手到自己眼前,却是缠了厚厚几层纱布。什么时候受伤的?按理说他就算受伤了,痊愈的速度也很快,不该会有那么疼的时候啊。
“阿墨……楚玄墨……”他心慌意乱地叫醒楚玄墨,他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能让自己这么疼,肯定就不会是小事。记得上次那么疼的时候,还是洛琅一点一点割下自己肉的时候。
楚玄墨很快就醒了过来,神色一如往常,他低下头,默默地把顾绝两只手藏进了被子里:“不要乱动,小心伤口裂口。”
“伤口为什么会裂开?”不该是立刻就会痊愈的吗?
“你已经昏睡七天了,饿了吗?”他端起放在一边的食盒,打开来看只有一碗粥,“先喝粥吧,其他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顾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铁青着脸,说道:“你先说清楚,我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楚玄墨把粥放到一边,先扶着顾绝坐起来,拿过枕头靠在他的背后:“你知道起死回生之术吗?”
“知道有这东西,但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他喝了一小口楚玄墨递过来的勺子里的粥,居然是温的,“怎么了?这跟我的伤势有关?”
“起死回生之术的条件,是需要一个知道死者生前音容相貌之人以血供养死者七天七夜,那需要大量的鲜血,而从你伤口流出的血很快就会凝固,伤口也会愈合,洛琅便……”说到此处,竟有点梗咽,“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
“我又没见过梁翊生前的模样,真够冤枉的。”顾绝略有些不满,他只见过鬼魂状态的梁翊,这能算是生前样貌吗?洛琅作弊。
好奸诈。
“洛琅怎么不用自己的命去换?”顾绝气道。他可从没想过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人的命。
“他换了。”楚玄墨舀了一勺粥,又一次伸到顾绝的嘴边,顾绝张嘴吃下,“供养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我和司空严淮救下了你,洛琅没法,只能放自己的血补上缺失的那部分。”
“洛琅死了?”他惊道。让他做了连续好几年噩梦的人居然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死了?有点不太真实。
楚玄墨点了点头:“司空严淮昨日去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那梁翊呢?”
“如果起死回生之术成功了,那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从三灵石窟里出来。”
“会成功吗?那可混合了两个人的血……”他不知道起死回生之术具体是怎样的,但那种能颠倒阴阳的东西,不该会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真的能成功?
人生在世,能有几次机会看到这种超自然的事呢?顾绝囔囔着就要起床去见证奇迹。
“等你伤好了再说。”
“伤没好也想看啊。”他冲着楚玄墨撒娇。这事是百年等一回的,他总得围观一下看看热闹。
“我在梁翊身上发现了风海珠。”
楚玄墨突然说道。然而这话的确管用,顾绝一动不动了。
“风海珠?不该是在……朝华山吗?”不该是在他姐姐身上,用来保护她尸身不腐吗?纪玄礼把他给洛琅了?“纪玄礼与洛琅做了什么交易他才会交出风海珠?”
“大概也是为了起死回生。”
让姐姐起死回生吗?靠寒台的力量起死回生?纪玄礼哪来的脸?
“阿墨,你抱我过去,我总得见见。不管是死去的洛琅,还是复活的梁翊,我总得亲眼见到了,才能放心。”
拗不过顾绝,楚玄墨同意了。
在寒台,资源有限,没有什么奢侈物品。楚玄墨找了圈,只找到了一辆牛车,把牛车清理干净,放了厚厚几层棉被,才把顾绝抱了上去。
顾绝还笑,虽然觉得这事有点丢脸,但越不好意思越只能用笑掩饰过去。到最后没了羞耻感,是真觉得这别样的体验有意思了。
楚玄墨笨拙地赶着牛,顾绝则学着牛叫,心里还挺痛快的。
洛琅的尸体已经被拖了出来,放在了寒台的祭祀台上。乍一看,还以为要拿洛琅祭天。
“怎么放在那了?玷污我寒台的灵脉。”
“大概是因为你的族人对外族人感到好奇,司空严淮就命人放到最显眼的位置,好供他们观看。”
顾绝吐吐舌头,莫名觉得洛琅有点活该。
生前也算是一个玩弄权术之人,阴险狡诈之徒,死后却被当成了个观赏物品。顾绝左右查看,想找找洛琅的灵魂是否在四周。若洛琅心中有所执念,仍未升天,看到此情此景怕是会被气炸。
但果然是顾绝想多了,就算洛琅还未升天,此时的他也该在三灵石窟等待梁翊复生。
“阿墨,再过去一点,我想看清楚洛琅。”
在这儿,不仅是洛琅遭到围观,楚玄墨同是。不过族长司空严淮下了命令,不许靠近活的外族人,因此他们只敢远观,不敢走近一步。
“阿墨,你也成稀奇的猴子了。”顾绝大笑了几声。
几个围观的人里有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或是在同个先生下学过艺,或是一起追赶过鸡鸭,以前是那么的亲密无间,而现在,他们连着顾绝一起避着,让顾绝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最终,他还是失去了他的朋友,回不去他的故乡。
在寒台之外,他是看不清武功路数的魔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寒台,因他染上了外族人的习性,便也成了格格不入之人。现在,他唯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楚玄墨,以及他背后被中原武林打为魔教的灵溪教了。
会因六年前离开寒台这件事而感到后悔吗?顾绝不知道,虽然因此他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如果非要计较是失去的多还是得到的多,那他这一生都不会快乐了。
洛琅已成干巴巴的一具尸骨,□□在外的肌肤上仍能清晰见到几十处刀痕,又有谁能想到这毫无美感的尸骨生前也是个容貌不俗的俊朗公子。
可顾绝还是不放心,他搭住了洛琅的右手,查看他的脉象。楚玄墨担心他伤口未愈,便默默帮着抬那只手。
虽然总觉得洛琅这样一个人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但现实摆在眼前,洛琅真的死了,以一种与他不符的“壮烈”死法死去。
从没想过洛琅会为了那么一个人付出自己的性命,倒让顾绝对他有了那么点钦佩,但仅有那么一点,总体来说,他还是讨厌洛琅的。洛琅将世人视为玩物,唯独那个梁翊能感受到他那么点温柔,偏还是带有血腥味的温柔。
顾绝不想做玩物,也不想做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选择的梁翊,所以,还是离洛琅远远的好。
“真的死了……”顾绝放开了洛琅的手,躺在牛车上,仰望天空。
在这世上,他也只对那么一个洛琅有敌意,没想到那人却不是死在自己手里。也好,也算是少了个孽障。但梁翊该怎么办?
他能确定洛琅对梁翊抱有不一样的感情,但梁翊呢?洛琅杀了他全家,就算梁翊不恨他,也不会原谅他。那两人是仇人,仇人用自己的命复活了他,能接受吗?
梁翊活着又能如何?有人问过梁翊他想活吗?世间山水犹在,可自己的亲人却一个都没有了。
“走,我们去三灵石窟。”
他与梁翊有几日的交情,便有点放不下他。或许是同情他的遭遇吧,或是想到了自己也是孤身一人,让他总想去帮梁翊。
在三灵石窟洞口,牛车停下了。前方的路已不适合牛车了。
“阿墨,背我进去。”
“按司空严淮的说法,伤者体虚,不易进入灵气鼎盛的三灵石窟。起死回生之术若是成功了,梁翊会在半个时辰后出来。乖,就在外面等着。”
这已经是楚玄墨的最大让步了,顾绝也不再去强求,就傻呆呆地盯着天,等时间过去。
其实,他还是不太想这样无所事事地待着,这会让他多想。
洛琅在他的双手双脚以及胸口处划了几十甚至几百刀,他不敢想象当时有多痛,只庆幸那时候是深度昏迷感受不到痛处,还有,洛琅没有一刀划开他的脖子真的是不幸中的大幸看。
“阿墨,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惨吧。”他想象了那个血淋淋的画面,说道,“你怎么不帮我在洛琅身上多划几刀?”
“我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