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我者死。”顾绝吼道,“楚玄墨,你也不例外。”
楚玄墨眼神一暗,拉住顾绝的手慢慢松开了。顾绝一下冲了出去。
纪云清从地上爬了起来,血染脏了整个袖袍,他踉跄着走到楚玄墨身边,望着顾绝的背影:“师叔,你放心,舅舅是娘的弟弟,爹是不会伤害他的。”
“我能信你吗?”楚玄墨冷笑了一声,瞧着纪云清的伤口又皱了皱眉,“不要乱走,我会找人来帮你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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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清信誓旦旦地说司空忍是他的娘亲,他不信,他不愿相信。
那年生病,在寒台无药可医,姐姐要去外界找草药。他拦过姐姐,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姐姐失去自己的家乡。
但姐姐完全不听他的劝阻还是离开了,而他的病却在一个月后不治而愈。
之后每天的日子他都会去寒台山门口等姐姐回来。族长不会允许姐姐回寒台,但他可以跟着姐一起离开。这世上,只有在姐姐的身边才算家。
然而,姐姐没有回来。一年、两年……六年、七年、八年过去了,他成年了,姐姐还是没有回来。他等不下去了,他害怕姐姐出了什么事,否则为什么不来找他。
六年前,他抛下了一切,义无反顾地走出寒台。他要去找姐姐。姐姐是为了他才去外界,如果姐姐出了事,他会一生心怀愧疚,必然不会独活。
可纪云清说的那些算什么?他看做神仙一般的的姐姐和一个老头在一起了?怎么可能?难道要让他承认姐姐之所以不回寒台,是因为和一个老头在一起了吗?他的姐姐因为一个老头抛弃他了吗?
这绝对不可能!纪云清在骗他!他要找纪玄礼问个明白。
身上染着纪云清的血,一路走过,朝华剑派的弟子都围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顾绝挥剑将他们吓退。
然而这些人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越变越多,直到有人认出了顾绝手上的剑。
“长鸣!是长鸣!他是司空绝!司空绝没死。”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一群人扑了上来。
他可以打不过楚玄墨,但他不能允许自己败在这些虾兵蟹将手上。
他伤了五人,点了十四人的穴道,就在他力不从心,想直接杀人断了他们卷土重来的可能时,楚玄墨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在朝华剑派所作所为必然会与楚玄墨扯上关系,楚玄墨对他不错,不能为他带来麻烦。
剑锋一转,原本是划向对方脖子的剑,现在砍到了树上。力道用得太足,剑陷在树上出不来了。
那群混蛋却趁此机会用木棍打向他的右腿,腿折了,他一下半跪在地。他有寒台中人伤口快速治愈的天赋,可以不管外伤,但是骨折,不管对谁都是一样。
他便宜师父祝玄武闻迅赶到,见着浑身是血的顾绝,心里一惊:“你们都住手!云绝,你在做什么?”
朝华剑派弟子果然唯命是从,瞬间都停下了了。
顾绝得以喘息片刻,他吐出口里的血,骂道:“云什么云?老子司空绝,叫纪玄礼出来!”
“司空绝,他果然是司空绝!”
顾绝忍不住冷笑起来,原来之前根本没确认他的身份,仅仅因为一把剑就要动手诛杀他了。
“你……”祝玄武被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楚玄墨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否则怎么敢带我来此?”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牵连楚玄墨。
“我知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些围在一起的朝华弟子闻声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楚玄墨从那走了过来,走到顾绝身边,“你受伤了?”
“死不了。”
把顾绝扶到一边,靠着树坐下,低声对他说:“你没有杀人,我很高兴。”
“那是我左手剑用的不顺手好吗?”
楚玄墨却是笑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惹得顾绝又是瞪大了双眼,觉得受辱。
离开
楚玄墨起身走到台阶边上,望着上方的祝玄武:“祝师兄,掌门师兄现在何处?”
“掌门师兄正闭关修炼,不见外人。”
顾绝轻嗤一声:“这么巧?司空绝要见他,他就闭关了?朝华剑派掌门就是这样一个怂货啊。”
“司空绝,修得胡言乱语。”祝玄武一脸吹胡子瞪眼,他吩咐旁边拿着弓箭的新人弟子,拉弓射顾绝脑袋。
那新人弟子觉得委屈,他以前学的的确是弓箭之道,但嫌拉弓射箭不刺激就放弃了。此番转入朝华剑派,是想好好学学那精妙绝伦的剑道。可刚在房间休息,有人过来大喊有外敌入侵,让他拿着弓箭出去应敌。这样还学个屁的剑道啊。
新人弟子撇着嘴,射出了包含了他全部委屈的一箭。
楚玄墨拿着雪隐将那箭挑开:“师兄,将司空绝带回朝华剑派的是我,他犯的错,也该由我承担。”
“是,你是有错,你居然放邪魔外道进山,还让他做我徒弟。楚玄墨,你想毁了我吗?”
“我会带司空绝离开。”
“带他离开?”祝玄武不可思议地又念了一遍,“楚玄墨你疯了?你以为在你身后的是什么?朝华剑派是名门正派,百年清誉岂能容你说毁就毁?你与魔徒厮混,要置朝华剑派于何地?”
楚玄墨苦笑几声:“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我丢下他,他必死无疑。”他冲着东方,他师父曾经住过的地方跪了下去,默默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又对祝玄武说道:“是,身为朝华剑派弟子,我不该也不能保他,但若不是呢?”
楚玄墨解下弟子令,往天上抛去。
“楚玄墨,你要为他背叛师门?”祝玄武整张脸憋的通红,气得直拍栏杆。
“自今日起,楚某所做一切与朝华剑派无关。”他回身往树下走去,那里有顾绝在等他。
顾绝忍痛拄着剑鞘从地上爬起,恨不得一口咬死楚玄墨:“楚玄墨,你真疯了不成,我要做的事与你无关。”
这份恩情太沉重了,不要,他承担不起。当年姐姐为他离开寒台而失去踪影,他背负起这份责任,已经要用余下的日子去偿还了。楚玄墨为他背叛师门,以后势必会与整个武林为敌。这份情更重,他承担不起,也不想承担啊。
为什么这些人都那么任性?想做什么事自己去做,为什么要带上他的名义?他劝过了,为什么都不听?为什么要逼着他承受这份恩情?为什么要让他愧疚?他宁愿自己承担一切后果,也不想有人要因为他而牺牲什么啊。
祝玄武将弟子令扔了出去,直插入楚玄墨脚边的地面:“楚玄墨,你可想清楚了。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啊,整整二十年!朝华剑派可有亏待过你?你认识那臭小子才几天,就为了他你连师父都不要了?”
“不只是因为他。我喜欢这里,但不属于这里。迟早……也是要离开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司空绝是魔教中人,与他在一起就是与整个武林为敌。”
本来没什么的,被祝玄武这么一说,顾绝心中的纠结反而少了不少。
他都忘了,楚玄墨也不是什么身家干净的人。魔教现任教主,魔君,这个身份比他还见不得光。说出去,也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货。
也对,谁也不比谁干净。
楚玄墨将顾绝打横抱了起来:“是我以自己的名义将他带入这里。我不认为我能约束他什么,但想着,总能在他落难的时候,与他生死与共。”
看楚玄墨要带顾绝离开,一群人拿着剑围了上来,却被祝玄武喝退:“看在往日情份上,我放你们离开。但朝华剑派不会容忍邪魔的存在,半个时辰后,若你们还留在朝华山附近,别怪我手下无情。楚玄墨,如果那时你再要阻拦,连你一起诛杀。”
“多谢。”楚玄墨点头致意。
祝玄武从怀里拿出了个被麻布包住的什么东西,扔给楚玄墨:“我讨厌言而无信之人。”
在看清那麻布包的是什么后,楚玄墨神色微变:“抱歉,祝……前辈。”
只能听见祝玄武哼了一声,背着手转身走了。
祝玄武一走,在场弟子不敢再拦。
顾绝却挣扎着要下来:“不行,我不走,没有见到纪玄礼我绝对不走。”
“不用你走,我抱着你离开。”
“楚玄墨!”
顾绝被点了睡穴,在骂了句脏话后,沉沉睡去。
再醒来,却是在某个山洞里。
顾绝是被冻醒的,虽然身上盖了件外衫,可还是冷。
他将外衫披在身上,扫了一圈四周,楚玄墨坐在离他不远处,看到他醒过来,就过来扶他。
身上的伤口已经自动愈合,只有骨折这个问题,不过楚玄墨已经帮他简单处理过了。他想着自己自愈能力强,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里寒气逼人,他一下想到了纪云清对他说的冰洞。紧抓着楚玄墨的手臂,他往里走了几步,在拐角的另一个洞里,那儿……那儿真的有座冰棺。
“楚玄墨!”他大叫一声,整个山洞里充斥着他的回声,“谁让你带我来这的?”
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剑。他脑中的一根弦已经断了,心猛烈地跳动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内心震颤,身体开始战栗起来。他需要安全感,长鸣能让他觉得安心。
“在离开朝华剑派之前,我以为你会想见见……”楚玄墨皱了皱眉,“是我思虑不周,抱歉。”
“你在自作主张些什么?冰棺里的人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见?”他挣开楚玄墨的手,就要往洞外走。
“你真的不想进去见一眼?你找了姐姐这么多年,或许她就在这里。”
顾绝板着张脸:“不可能。”
楚玄墨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顾绝,叹气道:“其实你还是信了,是吗?”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楚玄墨,“我们司空一族一辈子只认一人,我姐姐在寒台是有婚约的,她的玉佩都送给严大哥了。除了我,还有严大哥在等她啊。可她这算什么?我找的是迷路找不到家的姐姐,而不是为了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抛弃我,抛弃严大哥的女人。”
即使把眼睛瞪大到了一定程度,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推开楚玄墨,制止他靠过来,自己背过了身,用力地擦掉眼泪。
可眼泪越擦越多,心里太过委屈,以至于快压抑不住哭声了。
他想告诉楚玄墨,请你出去吧,他想静一静。可是他怕自己一出声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又深呼吸了好几口,扯了扯嘴角强装镇定,努力把要说的话减少到了一句:“你……出去。”
他以为他能把话说的如同往常,可一说话才发觉嘴皮是麻的,声音还是带了些哽咽。
“我在洞外等你。”说完这句楚玄墨就出去了。
楚玄墨站在洞外,看着前方的那座山上灯火通明,那是朝华弟子在搜山。
祝玄武虽然放过了他们,可朝华剑派不止祝玄武一人管事。再不久,江湖上该出现他俩的追杀令吧。
后山冰洞,因藏有掌门夫人的尸体,纪玄礼必定不会让人来此。躲于此,虽可保一时平安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后该去哪里?
从冰洞深处传来了顾绝隐忍的哭声,以及像呓语一般的“我想回家”,心里的某个部位开始抽痛起来。想进去安慰他,可他也知道,以他现在在他心中的地位根本做不了什么,还不如让他哭个干净。
什么时候有这么深的感情了?不知道。只是看到他和云清呆在一块就觉得碍眼,碍眼到想一掌打死云清。喜欢看他在自己眼前讨好示弱的模样,更喜欢他遇事时只会找他一人商量。所以在知道他和云清之间有他不知道的秘密的时候,他真的想杀了眼前人算了。
其实对这份感情还是不太明白,现在所做一切,只是随心而动。
在半个时辰后,顾绝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顶着通红的眼,虚弱地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对不住,总是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说着,从冰洞边沿挖了块雪下来,捂在双眼上降温。神色已如往常。
“没事,我喜欢。”楚玄墨摸了摸顾绝的脑袋,只是这次顾绝没再躲开。
顾绝抬头看他:“楚玄墨,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他不傻,楚玄墨表现得太明显,他早看明白了,不过这回,他连装傻都装不下去了。
并不想听楚玄墨的回答,他直接说道:“在我们那,同性在一起是大罪。虽然外界是多的人喜好男风,可我毕竟是寒台人……”寒台人本来就少,所以族内规定,禁止同性婚姻。
“你想多了。”摸着顾绝头发的手一顿,楚玄墨把手收了回去,冷冷说道,“灵溪教已知晓我藏于朝华剑派,我离开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是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顾绝不好意思地笑笑,“楚兄,你真是好人。”
顾绝说饿,让楚玄墨下山去买点吃的,他腿伤走不动。
楚玄墨稍稍犹豫了下,还是下山去了,走之前,吩咐他不要乱动。
微笑着目送楚玄墨下山,看着他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后。顾绝马上扔了楚玄墨给他准备的拐杖,忍着痛,飞快地往反方向走去。
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再见吧。楚玄墨,我是小人物,对你付不起责任啊。
梁府
从反方向下山,虽然天色昏暗山路崎岖,顾绝摔了好几下,但总算还是平安出去了。
刚出山,天还未亮,没见到朝华弟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将长鸣扔到泥里滚了几遭,确定脏到了让人不想再多看一眼的程度,才重新拾起,将它当做拐杖。
顾绝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儿。那时来朝华山誓要找出姐姐消失原因的劲头,如今也像泡沫般消失了。
在冰洞的时候,他犹豫过,心痛过。他是应该去看看躺在冰棺里的人是谁,但他不敢,他怕自己坚持了十四年的信仰会就此崩塌。
他告诉楚玄墨冰棺里的人不会是姐姐,可那是在对楚玄墨说吗?不,他是在对自己说,他不能信,难道要让他相信自己这么多年为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是笑话吗?
还能为姐姐做些什么?没有了,什么都不想做了。
……在内心深处,他还是信了。
现在他只想远离朝华山,至少,不能拖累楚玄墨。
不知不觉走到了码头。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上天都觉得他不该留在这了吗?
飞上了其中一艘货船,用轻功快速检查了一遍四周,这里只有几个伙计还沉浸在梦乡里。
这是艘装酒的货船,半人高大坛子的酒要运往外地。顾绝将其中一坛的酒倒了个干净,把自己塞了进去。
他原是想在狭窄的酒坛里眯会眼养养精神,没想到真会一头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他已经飘在海上了。身体一放松,受过伤的地方开始叫嚣起来,全身酸痛。
顾绝从酒坛里钻了出来。这是艘大船,却只有五六个伙计,顾绝想躲过他们易如反掌。
靠近船沿,低头看着翻滚的浪花。这儿,应该离朝华山很远了,不知道楚玄墨有没有回去。楚玄墨毕竟是朝华剑派现第一代弟子,只要他认个错,也没人敢罚他。
楚玄墨既然早就和他爹、和灵溪教断绝了关系,选择了安稳的日子,他又何必再把他牵扯到漩涡之中。
还能去哪?他将一只脚伸出了船外。也没什么事想做了。
他离开了寒台,再也回不去家乡。
姐姐死了。背叛了严大哥,背叛了他。在死后甚至没有在心中留下一点执念,一丝愧疚。没有去找严大哥,更没有去找他。一个老头真的比他和严大哥都重要吗?姐姐离开寒台的那几年是严大哥代替姐姐照顾家里,姐姐怎么可以背叛他?
每三个月,他都会与严大哥飞鸽传书,告诉他,他在外界过得怎样,有没有找到姐姐。如今又一个三月之期将至,他有什么颜面告诉严大哥真相。
他想一头跳进这海里算了,这世上再无让他可留念的东西。死了,也能问问姐姐为何要抛弃他们。
正当他闭上眼,准备跳下去时,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不行,这辈子他造了太多杀业,死后必下地狱,姐姐根本不会在地狱等他。
他要积功德,至少得积累到能洗清罪孽的同等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