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拉洪此时正在军帐之中,与帕塔勒洪查看地形图,两人商议一番,依拉洪道:“如今唐国援军被困在路上,五日内赶不及,突厥人马牵滞住他们五十万大军,此次咱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帕塔勒洪笑道:“正是,长安城内独留五万人马怎守得住。咱们明天轻轻松松便攻进城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将大明宫内值钱的东西全部都带回去,也让兄弟们好好高兴一番!”
依拉洪道:“不急,他援军不至,咱们也不急,让大伙且修整一日,后日再攻城!”
帕塔勒洪笑道:“正是!”
两人正说着,门口帷帐一掀,奴日汗一头闯了进来,帕塔勒洪见他神色紧张,忙问道:“奴日汗,唐国军队来了么?”
奴日汗进帐一眼落在依拉洪身上,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没有!”
帕塔勒洪笑道:“瞧你那慌张样子,如今是将军了,还像个没头苍蝇一样!”
奴日汗禀道:“我瞧见一个人影在可汗帐中,刚想追上去,那人却不见了,奴日汗担心可汗,特来保护可汗!”
依拉洪一怔,笑道:“哪有刺客?军营二十万大军,何人有这么大胆子敢闯?”
奴日汗辩道:“可汗,奴日汗的眼睛可分辨出山脚下跑的狼是公还是母,奴日汗不会看走眼!”
依拉洪淡淡一笑,帕勒塔洪哈哈大笑道:“奴日汗,即便是此刻,你说你和可汗谁更勇猛?是可汗保护你,还是你保护可汗?”
奴日汗顿时面红耳赤,不敢再说。依拉洪笑道:“奴日汗,这几日咱们早晚赶路,你也累了,且下去好好修整一日,后日一早咱们便打进长安城去!”
奴日汗转头瞧见帕塔勒洪一脸嘲笑,心中忿忿然,只得行礼道,“可汗小心!”
依拉洪点点头,瞧着他退出帐去,帕塔勒洪自也告辞出去。
两人走后,依拉洪独自在帐中,在灯光下细细瞧那张地形图,一张羊皮卷上山川河流屋舍无不细致入微。他的目光掠过一片山谷,不觉顿了一顿,又转向别处。
忽听得头顶帐篷传来“哧”的一声轻响,依拉洪一惊,心中暗叫不好,忙抬起头,便见一朵粉红色云般的衣衫自头顶盘旋而下,耳边听到“咯咯”一声娇笑。
依拉洪一怔,随即便猜到七八分,当下稳定心神,向那人瞧去,只见 那人穿了一身粉红衣衫,一双黑漆漆的大眼在自己脸上转了一转,嘻嘻一笑,道:“回蛮子,好久不见!”
依拉洪微微一笑,道:“小雨姑娘,好久不见!”说罢走到一旁,取碗来斟上一碗奶茶,心中忖道:“她今晚来见我,只怕来者不善!”
正思忖间,已将奶茶倒满,当下便双手捧着递给小雨,道:“你尝尝咱们回鹘的奶茶!”
小雨一口气骑着马从大明宫奔到这里,又悄悄摸近依拉洪的军帐,早已渴了,她嘻嘻一笑,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将碗递了过去,道:“好喝!”
依拉洪微微一笑,道:“还要来一碗么?”
小雨摇摇头,笑道:“你是可汗,喝的奶茶与别人不同,不过这味道我早在你们王宫头喝过了!”
汉人吃茶,从不掺奶,独回鹘、突厥、吐番这些番邦国家喜欢往茶里掺奶,依拉洪的奶茶中,又是加了葡萄干、核桃仁、杏仁等熬制,味道自是更加鲜美。
依拉洪却听得心头一惊,忖道,看来十有八九救下奴日汗的,便是小雨了。
只见小雨一脸得意道:“我偷偷喝下一大壶奶茶,在一旁躲着,一会儿便瞧见两个侍女拿着茶壶正吵不休,哈哈,定是在怪对方偷偷喝的!”
依拉洪暗自忖道:“果然父皇被逼死那晚她在现场。”
当下正色道:“你救属下一条性命,又让飞鹰传讯给我,才让我得以保命,此番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说罢便依着汉礼向小雨连鞠三躬,小雨咯咯一笑,大摇大摆地走到地衣上坐下,笑嘻嘻地瞧一眼依拉洪,忽然叹了一口气,道:“那日我是去逼你爹退兵,不想却见到他抹脖子自尽,唉,我到底晚了一步,想救他却不及!”
依拉洪一脸黯然,又听小雨叹口气,续道:“你爹真是一条好汉,宁可自刎也不求饶!”
她脸色现仰慕之色,依拉洪点头道:“咱们回鹘男儿,宁可站着死,也决不跪着生!”
小雨叹了气,道“我若出手快些,也能救他。唉,后来想起,觉得好生对不住你!”
依拉洪见她说得真诚,忙道:“总算姑娘一番心意,在下依然感激不尽!”
小雨歪着脑袋问:“我虽没救出你爹,你却没说我帮过你,你该如何谢我?”
依拉洪知她轻功身手不凡,此时已料定她不会想害了自己,当下笑道:“听说姑娘已被封为郡主,我攻入长安,便封你为公主如何!”
小雨咯咯笑道:“你消息倒是从哪里得来的?我才不稀罕公主呢?”
依拉洪也笑道:“那姑娘深夜来见在下,却是为什么?”
小雨忽而脸上一红,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件事做!”
当日吴越从花满楼不辞而别,依拉洪苦寻不着,小雨答应带他去见吴越,但要他做两件事,依拉洪满口答应下来,却只做了一件。
当下依拉洪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下欠的人情,自然不敢忘!”
小雨点头道:“你说过,除非要你死,你便会替我办到!”
依拉洪微微一笑,点头道:“姑娘请说!”
小雨黑漆漆眼珠滑溜一转,道:“你大军围住长安,弄得里头的人好不心烦。说书先生也不说书了,唱戏的也不唱戏了,我整日闷得慌,我要你马上退兵!”
依拉洪早已猜出她此番来便是要自己退兵,当下摇头道:“你若要我退兵,倒不如杀了我!”
说罢取出一把匕首,倒转匕首递了过去。
小雨从地上一跃而起,接过匕首,一把将匕首从皮筒中抽出,赞道:“好快的刃。”说着便将匕首在掌心中反转几个跟头,歪着脑袋笑道:“你不怕我当真杀了你?”
依拉洪知她必然不想杀自己 ,当下笑道:“我言而无信,办不到答应姑娘的事,只好领死!”
小雨笑道:“好,我瞧你说的可是真话!”说罢便一刀刺去。
依拉洪见那匕首来得奇快,知近身拼杀,自己若三招不能擒住小雨,便会被她刺中,自己手无寸铁,只得拚上性命赌上一把,当下只微微一笑,身子如同被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只见那匕首上下翻飞,转瞬便在他面前晃了五六招,每次只隔着他一层汗毛檫过,依拉洪强定心神,却仍是忍不住起了一层冷汗。
小雨见他不躲不避,咯咯一笑,将匕首又插回皮筒,笑道:“我当你是朋友,也不忍杀你。若当真杀了你,只怕有人寻死觅活,要同我拼命!”
依拉洪脸色一变,问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话?”
小雨双腿一屈盘坐在地上,仰头瞧着依拉洪叹道:“你来打大唐可是为了救她?”
依拉洪一怔,只觉她这话大为蹊跷,忙问:“姑娘何出此言?”
小雨摇头叹道:“只怕不待你明日攻入城,她便被杀了!”
依拉洪大惊,道:“请姑娘把话说明白些!”
小雨叹了气,道:“咱们皇上是个明白人,可底下偏有一大帮混账大官,援军赶不及回长安,他们便把事全推到她身上,只是说她惹出一桩祸事,皇上没有法子,只好把她关起来!”
依拉洪身子一晃,眉头紧蹙,问道:“她嫁给齐王,齐王不想法子救她么?”
小雨横他一眼,道:“我听皇上说,若你们在逼近长安一里,便立刻杀了她!”
依拉洪双拳紧握,恨道:“可恶的混账东西!竟敢拿一弱女子撒气!”
不觉心头方寸大乱,知唐国拿吴越威胁自己,令自己进退两难,正气念难平,却听小雨咯咯一声笑,转头见她一手支着下巴,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不由心中一动,道:“姑娘同越儿是好朋友,可有法子救她?”
小雨嘻嘻一笑,道:“齐王是皇上亲儿子,可她不是,幸好有我在!”
依拉洪大喜,连话也讲不出一句来,只向小雨深深一鞠,只听小雨道:“我将她救出来,如今得罪了皇上,也不敢回去了,只好上你这来了。”
依拉洪大喜,问道:“越儿呢?”
小雨道:“她不肯见你,我救她出来,她一路哭泣,让人好不心烦,让我把她送到一个地方去,你要见她,那快跟我走吧!”
依拉洪知吴越性子,定是对自己有愧,不好意思见自己,要自己去接了她来,当下便点点头。
小雨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帷帐门口奔去,依拉洪身不由己跟上两步,却又起了疑心道:“姑娘且住,越儿却是在哪里。我带了人马去!”
小雨止步,回头哧地一笑,用手括着脸皮道:“你带一彪人马去,倒不像是抢人么?”
说着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在身上一摸,取出一封信来,道:“她不肯来见你,只让我带这信给你。”
依拉洪接过信,打开一看,只见花笺上面写道:参商两曜西东,意懒心慵,沉香亭畔独泛舟。玉箫吹不断,许多愁!连天衰草思无穷,梦醒空对月,凭它泪流。
落款便是吴越二字。
那字清秀端正,正是吴越笔迹,依拉洪见诗中字字句句皆是对自己的相思之苦,不觉心神荡漾,只听小雨恼道:“她偏性子倔,凭我把口水说干也不肯跟我来,偏要折腾我送她去一个什么谷里,说要摘星星,你说她不是神仙,摘哪门子星星去?”
依拉洪点头忖道:“不错,越儿是去了摘星谷。”当下便道:“姑娘且略坐坐,我跟属下人说几句话便来。”
说罢便出帐找到奴日汗,对他吩咐几句,又令人牵两匹马来和小雨离营急驰而去。
☆、束手被擒
这晚一路奔去,星月无辉,依拉洪心急如焚,却又满心欢喜,恨不能插上一对翅膀飞去,立时便将吴越揽入怀中。
两人并肩急驰,一路快马加鞭,过不多时,便到了那熟悉的摘星谷口,黑黝黝的山谷中静寂无声,远远便见一个白影隐隐约约立在谷中。
小雨咯咯一笑,对依拉洪道:“你瞧那人是谁?”
那白衣者身材娜婀,显示是个女子,夜里无光,她面谷而站,不能见她容颜,只有夜风送她衣裙微微飘荡。
依拉洪一颗心便要蹦将出来,他翻身下马,便向那女子飞奔过去,待离她丈许,才止住步,柔声唤道:“越儿——”
那白衣身影微微一颤,似是心中有愧,始终不肯转过身来。依拉洪走上一步,道:“越儿!我来接你回去,从今往后,咱们再也不分开!”
那单薄身影仍一动不动,丝丝缕缕黑发却轻轻一颤,依拉洪想起那晚在这谷中拥着吴越亲吻,不觉心中柔情蜜意,忖道:“越儿定是心中有愧于我,不肯转身。”
当下续道:“你虽嫁人了,我却不在乎。你心里只有我,我知道,在我心里当我的妻子,待我攻下长安,我带你回家——”
忽而想起自己已经娶了突厥国公主萨茹拉,依拉洪眉头一蹙,吨了一顿,才又续道:“我虽已娶了妻子,可心中只有你,我同她只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越儿,我每晚和衣而眠,想的梦的都是你,越儿——我想你想的好苦!”
那白衣女子身子侧了一侧,大有心动之意,依拉洪仰头瞧了一下黑沉沉的天,这夜苍穹中只寥寥两三颗孤星。依拉洪续道:“咱们那里的夜晚,每晚繁星璀璨,越儿,从今往后,晚上我便为你吹萧,你再为我跳舞可好?”
那晚月下萧舞,时常便会出现在依拉洪梦里,令他时时惊醒,总盼着身边睡着之人便是吴越,可不过总是一场空。
他本是个不喜欢甜言蜜语之人,一门心思只想着攻打长安,便是在与吴越你浓我浓最柔情蜜意之时,也从未讲过如此多爱恋之话来。
今夜再见心上人,他心中却陡觉那如惊涛拍岸般的爱意再难遏制,一时也顾不得小雨便在左右,只恨不能将自己心都掏出来,交给眼前这个女子。
那人终于微微点头,慢慢侧过头来,依拉洪大喜过望,往前急迈几步,惨淡星光下,只见那人面容清秀,是个美人,却不是吴越!
依拉洪大赫,止步喝道:“你是谁!”
话音未落,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罩在依拉洪身上,只听得四面八方脚步声急,人声鼎沸,许多声音嚷道:“快拿住了!快拿住了!”
依拉洪心中雪亮,感觉去挣脱那网,却哪里能够,只听得一个声音在旁边低声说道:“回蛮子,这回算我对不住你。为了他,我只好这样!”
依拉洪听出那声音是小雨的,正想开口,忽觉后脑一阵巨痛,想是有木棍重重击在头上,他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依拉洪听到号角连天,天崩地裂一般的杀喊之声传来,他心中一怔,难道两军已然交战起来?
忙快步跑上前,果见自己兵马与唐国兵马正打成一团,两连皆坚甲利兵,正杀得难舍难分,四周惨叫声、金属刺入肉体声音不绝于耳,双方死伤不计其数。
依拉洪瞧得一阵心惊胆战,十余年里他做梦便想见到这一幕,可眼下当真见了,却忽觉一阵头昏目眩。
突听得耳边一声惨呼,一名回骰人胸口被一唐国士兵捅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倒在地上。
那士兵倒在地上,却未断气,只在地上痛苦挣扎,一双眼巴巴地瞧着依拉洪,艰难说道:“可汗,我是为你而死,你要为我报仇?”
为我而死?依拉洪突觉心中一阵迷茫,见那士兵终于死去,便俯身捡起那士兵的□□来,对那一旁的唐兵喝道:“拿命来!”
那士兵只冷笑一声,依拉洪一□□去,平地里却一团白雾生起,那士兵便不见了踪影,依拉洪心中好生奇怪,不知他去了哪里,又忖道:“我还不曾下令攻打长安,怎两军便打起来了?”
他四下环顾,去寻那士兵身影,但见空中长箭飞来窜去,有如飞蝗,转眼之间又有无数人倒下,可双方仍酣战不休。
忽见眼前白光一闪,一个人走了过来。
只见那人身高八尺,一身明光铠甲,威风凛凛,依拉洪认出那人,心中大喜,喝道:“老匹夫,拿命来!”
那人见是依拉洪,一言不发,提刀便向他吹了过来,两人一刀一枪,斗做一团。
两人皆拼尽全力,斗了五十来个回合,那人到底年纪大了,不敌依拉洪,渐渐落于下风,只听得呛啷一声,他手中大刀掉在地上,依拉洪□□一挺,直指他的胸口,眼见便要透心而入,枪头却在他胸口一寸处停住。
依拉洪喝道:“今日你死到临头,真是罪有应得!”
那人哼了一声,脸上全无惧色,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今日老夫败在你手下,你要杀便杀,哪来恁多话!”
依拉洪咬牙喝道:“当年你犯下滔天大罪,这么多年来,你活得竟心安理得!”
那人仍是哼了一声,道:“区区一个女子,算是什么东西?”
依拉洪大怒,喝道:“老匹夫!我等了十六年,等的便是这一刻!”
说罢一□□出,那人哎哟一声,胸口被刺了个穿心透,他双腿一软,身子便摇摇晃晃地想要仆倒在地。
依拉洪心中长舒一口气,正要展臂长啸,却见眼前一花,那被自己刺中的人身形一变,变成了个白衣少女。
只见她胸口已被鲜血浸透,一双秀眉紧蹙,显是痛楚难当,身子摇摇欲坠,却伸出一只手来,向自己呼道:“公子——”
依拉洪脑中似有炸雷响开,嗡嗡作响,他怔了一怔,猛扑上去,一把将那女子搂入怀中,大喊道:“越儿,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吴越垂死之际,在唇边漾开一个笑来,道:“公子如今报了大仇,越儿替公子欢喜——”
那声音越来越弱,依拉洪心中巨痛,脑子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越儿,怎会是你,怎会是你?”
便在痛不欲生之际,忽觉全身一麻,依拉洪睁开眼来,才知刚才做了一个恶梦。
依拉洪猛然睁眼,只觉头痛欲裂,他想用手击头,手腕却忽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