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想推门劝阻 ,却听见小雨开口,一说话身子便不觉凉了大半截,如同心口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半晌缓不过气,忖道:“原来她喜欢弟弟!”
他僵立在门外,将屋中三人对话听了一清二楚,里面一场生死杀戮,教人惊心动魄,屋外太子回肠九转,却另一番摧心伤痛。
待他瞧见小雨又从窗户外跃出,便想也不想急奔下楼去追。
黑夜之中小雨娇小身躯转瞬便没了踪影,太子心中后悔不迭,身边一个太监仆从也无,哪里来得及调人,他心急如焚,翻身上马便追了上去,心中中默念道:“求老天念我李凗对小雨一片真情,让我再见她一面。”
他身为太子,即便坊门已关,却出入不费吹灰之力。寻遍大半个长安城,果见一个娇小身躯孤零零缩在坊墙之下,当下心中又惊又喜,只觉生平从未又过这般失而复得的感觉。
太子扶住小雨双臂起来,只觉得她全身无力,似一片随风而落的枯草,若不牢牢抓住,便又要随风而去,一双眸中泪光点点,模样楚楚可怜,心中不觉心痛无比,恨不得将她拥入怀中。
“小雨,你一走几月不见了踪迹,想不到是去了回鹘,”太子开口,柔声道:“我料你得知弟弟成婚,定会赶回来,所以求父皇发了皇榜。”
小雨得知皇上令人蹴鞠,便赶了回来,太子那日便揣测到,小雨是个极喜热闹之人,他求皇上广发皇榜,果然在这晚等到了她。
小雨抬头瞧了太子一眼,见他两眼灼灼,与往日大有异样,不觉一怔,只听太子又道:“这世上,有人默默对你好 ,将你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放在心上,想你所想,做你所做,难道你不知道么?”
小雨一颗心仍在恨着少丹吴越,听太子深情告白一时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傻傻问道:“谁?”
太子柔声道:“弟弟待你虽好,却只把你当妹子待,我这个人虽不及你们从小一处长大,虽未见过几面,却早已下定决定一辈子好好照顾你,呵护你。”
小雨自小到大从未听到这番情话,她听到少丹对吴越真情吐露,心头有嫉又怒,此时听到同样令人心动的话,一时竟恍惚起来,原来世上男子说的话竟几乎一模一样。
太子见她久久不语,只怔怔的瞧着自己,当下轻轻握住小雨的一只手,说道:“我对你一见倾心,只是太过于胆怯,不敢教你明白我的心意,从今往后,让我照顾你,可好?”
小雨陡经人生失恋伤痛,此时猛然听见另一个男子对自己深情告白,一时仍未反应过来,脑中回忆自己与太子见面,前后寥寥屈指可数,想不到对方竟会爱上自己,当下奇道:‘你为何喜欢我?’
太子微微一笑,道:“那日你钻入我帷帐,拿匕首挟住我,我本该害怕,可不知道为何,见你一双大眼瞧着我,我非但不怕,反倒喜欢上你了。”
小雨天真浪漫,如山中濮玉,虽有瑕却不掩其贵,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小听惯别人阿谀奉承,又知后宫之中勾心斗角,表里不一。一见小雨,便不由自主的爱上了。
他心中忖道,小雨原不知自己对她真心一片,才会对少丹痴痴春念,论地位,自己是太子,少丹只是齐王,论相貌文采,自己并不输于少丹,待日久天长,小雨定会改变心意,转而爱上自己。
却不料小雨手腕一翻,将太子猛然一推,太子措手不及,一跤跌在地上,只听小雨恨道:“我不要你可怜我!”说完转身便跑。
太子跌坐于地,知她这一走便再也见不到她,心中大急,不由“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小雨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瞧他一眼,只见太子眉头紧蹙,脸上大有痛苦之色,心中忖道:他是太子,平日娇惯太多,定是我刚才用力过猛,把他摔坏了。
这般一想,不由大为犹豫,只见太子又伸出一只手来,道:“小雨,别走——”
小雨心头一软,又向太子走了回去,伸手拉住他,道:“你可摔疼了么?”
太子知道小雨若想走,自己无论如何留她不住,当下叹了口气,小雨见自己走近,太子脸上痛楚之色已无,便知自己上了他的当,放开手便又想离开,却听他这话,不禁有些犹豫,不由低下头去,却见一只小包递了过来,不禁愕然道:“这是什么?”
太子将那手帕轻轻打开,里面却是两块百合椰丝粒,那糕点几经颠簸,已残近粉末。
只听太子低声道:“我料定你今晚一定会回来,特意给你做的。”
小雨心中莫名一酸,抬头怔怔瞧着太子,听他一字一句说道,“你那日吃糕,说它做的难看,我不敢告诉你,其实那糕不是师傅做的——却是我自己做的。”
小雨吃了一惊,对方贵为太子,竟会为自己下厨做糕点,只听太子又续道:“桃儿说你喜欢,我便费了好些功夫去做,又恐别人知道了笑我。那日你吃这糕高兴,我便想,旁人笑便笑去罢,我只让你吃着欢喜便好。从那日以后,我一得空便去御膳房,如今做的糕可好看得紧,厨子们都夸我呢。”
他低头瞧瞧那不成形的糕饼,苦笑道:“今日这糕可难看得紧,我明日重新给你做了吃,好不好!”
那日小雨吃糕,咪着眼睛,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一旁太子不觉看得呆了,他原不知疼人爱人是这般感受——只教她欢喜,自己也便欢喜。
小雨听他说的真切,眼眶一红,低声道:“多谢你费心!”
她低头瞧那手帕中的糕饼,一滴大大的泪珠儿滚落下来,落在饼上,太子一惊,忙道:“这粒饼摔坏了,我明日重做给你吃!”
说罢便要去拿,小雨低声道:“不,我想吃。”
说完便伸手取一小块,放入口中 ,慢慢吃了起来,吃完两块,低低说道:“我娘从前给我吃过,一吃它,我便想起我娘。”
小雨眼角带泪,与素日判若两人,只让太子心中又怜又爱,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想拥她入怀,又恐唐突了她,让她反感,只得静静站在一旁,待她吃完一半,才柔声说道:“日后你想吃,我便给你做,小雨,但凡我能做的事,只教你开心,不须你开口,我总能替你办到!”
小雨眼泪扑哧落下,和着那粒饼,一起吞入腹中,只听太子又续道:“从我第一次见你,心中便再也没喜欢过其他女子,唉,我只求老天爷能让你留在我身边,我这一生一世,便再无他求了。”
小雨奔了半夜,早已饿了,此时吃完两只糕饼,身上长了些力气,她拿手背抹了抹唇,将那包饼的手帕慢慢折了起来。
一旁的太子知她正在犹豫,心中惴惴不安 ,轻声央道:“小雨,别走,好么?”
小雨低着头,若自己执意离开长安,这辈子只怕再也见不到少丹了,她心中又是气恼又是伤心,抬头见到太子眼巴巴瞧着自己,终于点头道,“你不让我走,我不走便是!”
太子大喜,握住她的手道:“好,跟我回东宫!”
太子一路紧握着小雨的手,回到东宫已近丑时,宫女见他深夜将郡主带回来,虽是惊奇,也不敢多问,依太子吩咐将小雨安排在暖阁中住下。
☆、太子顽妃
翌日一早,太子妃思雅与良娣同时到太子房中问安,太子与她们寒暄几句,便对思雅道:“太子妃且略略坐坐。”
孟慧便识趣地先告辞退了出去,太子又遣走屋中宫女太监,思雅见状便笑道:“表哥有何话,弄得这般神秘?”
太子脸色颇有些不好意思,略一犹豫,便将小雨之事讲了,未了央思雅道:“我是真心喜欢小雨,请表妹成全!”
思雅咯咯一笑,拿手指刮着面皮笑道:“表哥喜欢谁,娶到东宫便是,怎来问我?”
太子见她脸上无半分恼色,知她这一关便是过了,当下笑道:“我一会去求母后,表妹若能帮我在母后面前美言几句,此事便成了。”
小雨虽被封为郡主,可她出自山野,父母是谁也不知,太子知道,若自己要纳她入东宫,母后必不肯答应,心中一番盘算,只得先求思雅,只听思雅笑道:“我若答应了,表哥怎么谢我?”
太子起身作揖道:“好妹妹,你若应了,日后一千件事我也依你!”
思雅拍手笑道:“好,你娶了小雨,先让她教我轻功,我也要跳到树上去。”
她年过十四,还未及笄,正是贪玩好耍的年纪,早先见小雨一身轻功,来去如雁,好不羡慕,偏宫闱之中规矩繁多,自己每日束手束脚,如同坐牢一般煎熬。
太子一听,不觉哑然失笑,却听她又兴致勃勃地续道:“日后我在东宫也要穿在家中的便服,爬树打鸟,你不许告诉父皇母后!”
宫中常服比之民间便装,繁杂许多,更不肖说太子妃礼服,思雅每每出席盛大场合,总须花上一个时辰任凭宫女摆弄,早已烦闷不已。
太子心中啼笑皆非,连连作揖道:“好妹妹,这些事自然都依你!”
当下两人一起向甘露殿而去。
此时甘露殿一片忙碌,皇后寝殿中的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正在伺候皇后梳洗。
两人进殿,留珠便迎上来道:“殿下留步,皇后正在梳妆。”
太子只得留在殿中,思雅则自己向寝宫走去。过了片刻,留珠又出来行礼道:“殿下,皇后请您进去说话。”
太子知思雅已将此事告诉母后,却不知凶吉,心中忐忑不安,快步向寝殿走去。一进门便急急向母后脸上瞧去,却见那脸上全无表情,不觉更加惴惴不安,便向一旁思雅看去,思雅却冲他扮了个鬼脸,只好苦笑一声,向皇后行礼道:“儿臣向母后问安!”
皇后将手略略一挥,屋中宫女太监鱼贯退下。皇后冷冷打量一番太子,道:“郡主既心有所属,如何肯嫁给你?”
太子心中顿时后悔不已,自己不该将小雨大闹洞房之事说给思雅听,他瞥一眼思雅,思雅不以为意,正倚着皇后身子抿着嘴偷笑,只好硬着头皮道:“从前郡主不知儿臣心意,日后必会改变想法。”
皇后冷笑道:“她若立时改变心意,对你投怀送抱,如此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也配嫁入东宫?”
此话如一瓢凉水从天而降,太子心头一冷,知此事已到了万分紧要关头,也顾不得思雅在一旁,径直跪下央求道:“母后,儿臣真心喜爱小雨,求母后成全!”
皇后蹙眉道:“小雨这野丫头半点礼数不懂,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见到本宫也不知行礼,她虽生得好看些,可说话行事,哪像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儿,若娶入东宫,不让人看笑话么?”
太子见皇后话中有一线生机,忙道:“母后,前次回鹘突然退兵,原是小雨的功劳!”
此事她却未告诉思雅,思雅一听忙问:“怎会是郡主功劳?”
当下太子便将在门后听到小雨说自己潜入回鹘王宫一事讲了,他虽未听得明白,更不知回鹘王宫中细节,只知小雨立此奇功,却从未向人提过,这等温良娴熟,又岂是读书断字能比得了的!
皇后心中一惊,忖道:“昨日前方来讯,突厥已出兵五十万,只怕不过几日回鹘也会出兵,你舅安国侯虽已作部署,可凡事皆有万一,只怕这小雨还能派上用场!”
当下点头道:“凗儿,你若真心喜欢她,母后又怎忍心让你失望,可眼下突厥回鹘联手攻唐,已迫在眉睫,你父皇每日焦头烂额,窦婕妤怀上龙种,他也无暇顾及,难不成此时你忍心让你父皇分心。”
太子一惊,自知此时提及自己纳妃不合时宜,只得应道:“是!”
思雅诧道:“哪个窦婕妤,可是长春宫里那位婕妤?”
皇后点头道:“除了她,还会有谁?”
思雅“扑哧”一笑,道:“父皇去年生辰,我瞧他身旁坐了个好美的嫔妃,便悄悄问宫女,宫女说父皇专宠于她,对她好得不得了!”
皇后哼了一声,没有言语,思雅又笑道:“我听宫女说杜美人身子不太好,想是为这事给烦的!”
皇后淡淡一笑,道:“你怎知杜美人身子不好?”
思雅又叹口气,道:“杜美人送了我一双绣花鞋,不大不小,着实舒服,唉,她性子倒好,只是父皇不大理她!”
太子哪有心思理会什么窦婕妤、杜美人,寻思着如何才能娶小雨,见思雅与母后唠叨个不停,脸上大急,偷偷向思雅瞄去。
思雅会意,笑道:“母后,昨晚表哥已经将小雨带回东宫。”
皇后大惊,拂然愠道:“放肆,凗儿,你贵为太子,如何敢做这先斩后奏之事?”
太子忙回道:“儿臣不敢越礼数半步,小雨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昨晚儿臣将她安置在暖阁之中,并未、并未——”
皇后脸色这才放下,沉吟半晌,道:“送她先去公主院内安置,等退了两国人马再做计较!”
东宫与公主院一东一西,虽同在大明宫内,相距却甚远,若让小雨去公主院内居住,哪及住在东宫暖阁可朝夕相对!
太子心中叫苦不迭,想要硬着头皮央求母后,又觉有得寸进尺之嫌,只得垂头丧气地应道:“是!”却见思雅挽了皇后手臂,猴一样贴了上去,道:“母后,留小雨住在儿媳的暖阁里,教她读书认字,保管日后不会被人笑话!”
皇后侧头一拂手,将她轻轻一推,嗔道:“你如今已是太子妃,怎还像个孩子?”
思雅扮了个鬼脸,撅着嘴央道:“母后,你便依了思雅吧!”
皇后瞪他一眼,对太子道:“凗儿先回去,母后有几句话要同思雅讲!”
太子见母后已有应允之意,大喜过望,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兴冲冲地回东宫而去。
皇后待太子出殿,转头打量思雅,心中不免奇怪,女子天性妒忌,为何侄女却无半分醋意。
思雅被她瞧得不自在,笑道:“姑妈,还有话想同侄女讲么?”说罢便向她怀中一滚,道:“思雅想回去了。”
她见表哥出门,一颗心也随他而去,恨不得立时让小雨教自己轻功,却听皇后问道:“雅儿,你们成亲已近一年,你表哥对你可好?”
思雅忸怩道:“表哥待我一向彬彬有礼,处处让着我!”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道:“凗儿从前常说你欺负他!”思雅起身吐了下舌头,笑道:“表哥竟告我的状!”
却觉手腕一紧,不由大吃一惊,叫道:“母后!”胳膊慌忙向后缩去。
皇后却不理会她,抓住思雅左手手腕,将她袖子向上一卷,只见一段雪白手臂上赫然一颗朱砂痣。
皇后大吃一惊,只惊得嘴也合不拢,思雅见她生气,只得赔笑道:“母后息怒!”
皇后将思雅胳膊一摔,愠道:“你俩好大胆子,竟敢合起来骗你父皇!”
皇后心狠手辣,宫中无人不怕她,她却独独宠着这个看着长大的侄女,思雅自不怕她,涎着脸笑道:“表哥说思雅还未满十五,所以——”
说罢便又向皇后怀中扑去,皇后心中忖道:“难怪雅儿无半分醋意,原来她与凗儿并未圆房,哪知鱼水之欢的滋味!”
她忍不住伸手轻抚思雅背脊,忽而想起孟慧,便问道:“良娣呢?她与你一同入宫,怎也不见有孕?”
思雅嘟囔道:“表哥不喜欢她。为掩人耳目,表哥时常在思雅房中歇息,听宫女们说,表哥从未去过良娣房中,也从未招幸过她!”
皇后扑哧一笑,骂道:“这个凗儿,真该打!”
思雅见她笑了,知道没事,雀跃起来,道:“母后,思雅这便回去教小雨写字!”
皇后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心中忖道:“等你长大了凗儿行过周公之礼,便会后悔今日之事了!”
她心中虽为侄女气恼,却见她一脸笑靥如花,知同她多说也是无济于事,当下便挥手道:“去去去!”
思雅咯咯一笑,向她行了个礼,便飞快地去了。
☆、彩云逐月
这日小雨一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昨晚奔了半夜,精疲力竭,此时睁开眼,便瞧见床边早已候着两个宫女。
两人见小雨睁眼,屈膝行礼道:“郡主醒了?”
小雨起身,四下一顾,慢慢想起昨晚之事,不觉心头又一阵苦涩上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