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连连点头赞道:“姑娘好眼力,这可是贡品,我候了两月,总共只来了这么一匹!”
婉儿笑道:“好,这一匹我全要了。”
旁边一个声音急道:“不行,我已要了四尺。”
婉儿转过头,看见边上原来早站了个农家小伙。
时已过中秋,那小伙却仍穿一见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胯刚过膝,虽还算干净,可十分破旧。
这小伙长得眉清目秀,正是中秋那晚闯入婉儿房中看见婉儿正在沐浴的少丹。
少丹也一眼认出眼前女子是谁,想起她□□的样子,顿时面红心跳,耳根子也滚烫起来。
婉儿摇摇头道:“不行,你要了四尺,我便做不成一套被褥,这是我的。”
少丹心头大怒,明明是我先到,你这女子长得虽美,为何不讲理,他不由眉毛一扬,说道:“我先到,这是我的。”
朱禹辰走到少丹面前,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慢悠悠地点了一下少丹肩膀,说道:“小兄弟,我瞧你身上没有这么多钱,还是让给我们吧!那边有匹红布,很是适合你。”
少丹向旁一张,角落里放着一匹红布,颜色颇暗,不由心头大怒,骂道:“大冬天你装什么怪,拿把扇子唱戏么?”想到身上确实没有这么多钱,只得恨恨看向老板。
老板却是个极势利的商人,眼见这婉儿衣服华丽,头戴珠翠,当下陪笑道:“小兄弟,我送你四尺红布,你将这面料让给这位小姐吧。”
少丹胸中气闷,瞧瞧婉儿,正拿两根白葱般的手指掩了嘴浅浅地笑,那回人公子哥却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神掠过自己破烂的棉袄,眉毛扬了一扬。
少丹知他两人嘲笑自己穷,当下一拍桌子,叫道:“我不要了!”说完便奔出店去。
少丹出店走了两步,想起被这回人嘲笑,心中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忽然心生一计,何不捉弄一下这公子哥,也出了自己心头恶气。
当下少丹便转身又向布店走去,迎面正遇上那俩人从店里出来,婉儿身边跟着个梳了双髻的小丫头,怀中正抱着那匹红缎子。
少丹低下头,佯做匆匆赶路状,一头撞上朱禹辰,向后连退两步,方才站住。
朱禹辰见是方才店中的穷小子,正想喝叱,少丹连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朱禹辰哼了一声。
旁边婉儿轻启朱唇,说道:“公子,咱们走吧。”
朱禹辰嗯了一声,又向前走去。
少丹走出两步,忽然惊呼一声:“哎哟,我的钱袋子呢?谁偷了我的钱袋子?”
街上车水马龙,人正多,听见有人钱袋子掉了,都驻足观看,朱禹辰与婉儿三人也都停步回头。
只见少丹摸了一把衣袋,突然指着朱禹辰大叫:“刚刚还在,被你一撞便没了,定是你偷了我的钱袋子!”
朱禹辰哼了一声,知道今日碰上了赖皮,也不分辩,只冷冷地瞧着少丹,说道:“你觉得我会偷你的钱么?”
他一身锦衣玉袍,贵气十足,众人均觉少丹无理取闹,不由呵呵笑起来。
少丹怒道:“别认为你穿得人模狗样的,这年头,越是这样子越不会被人认为是小偷!”
朱禹辰勃然大怒,取出扇子往手中一拍,少丹又叫道:“你瞧你心虚了不是,大冬天冒汗水了不是!我一见你便知不是个好人!我告诉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东西,我这便要拿了你去见官老爷!”
朱禹辰正欲发作,边上一人说道:“这位公子爷,你何必和一个穷小子一般见识,你将你身上之物取出,他便无话可说。”周围围观人众纷纷叫道:“正是,正是。”
朱禹辰说道:“好,且让你瞧个清楚,一会再跟你算帐。”说完便去摸衣袋,刚一摸,只听啪的一声,从袖中掉出个物事来,落在地上,铿锵有声,里面显是装有铜钱。
少丹一见大喜,嚷道:“那不是我的钱袋子么?大伙且瞧瞧,里面装有一百四十文,用红丝线串了,打了一个结。”
朱禹辰只气得血往脑门上冲,知道定是这小子偷偷将钱塞入自已袖中,但眼下却是百口莫辩。只得眼睁睁见少丹走上前来,用脚一勾,那钱袋从地上跃起,在半空画了一个孤线,落入少丹手中。
少丹得意洋洋,瞧了瞧朱禹辰怒气冲冲的样子,又瞧瞧旁边的婉儿,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如何敢做这种勾当?我知道啦,定是想拿了这钱给你相好的买饼吃!”
周围人哄的一笑,婉儿半嗔半怒看他一眼,却不说话。
朱禹辰咬牙道:“你想怎样?”少丹道:“当着父老乡亲的面,你便向我磕上三个响头,说,‘大兄弟,我错了’,我便饶了你,也不将你送去官府了。”
朱禹辰见周围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恨不得扑上去将这小子撕成两片。
忽觉衣袖被人拉了拉,只听婉儿在旁边说道:“这位公子爷不会偷人钱财,这位小哥,今日想是有些误会。我这有一匹上好的红缎子,送你,便算给你陪个不是,成吗?”
少丹大喜,一把夺过红缎子,笑道:“看在这位姑娘脸面上,我便饶了你,你回去当好好反省,下次别再偷人钱财!”
说完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少丹白得了一匹红缎子,心中好不得意,一路哼了小曲。
刚走到一片枣林边,身后一阵马蹄疾驰而来,少丹刚一转身,马背上一个人跳下马来,正是刚刚被自己羞侮的朱禹辰。
少丹心中暗叫不好,但见对方只有一人,旋即镇静下来,笑道:“怎么,你心中仍是有愧,追来陪不是了么?”
朱禹辰也不说话,一拳打了过来,少丹心里早有提防,往旁边一跳,躲过一拳,又叫道:“唉哟哟,你偷人东西,还要打人!”
朱禹辰怒气上冲,叫道:“你这个市井无赖,今日不打得你鼻青脸肿,我朱禹辰誓不为人!”
朱禹辰显然练过武功拳脚,一招一式颇有章法。
少丹虽是拜了段成志为师,可也不过三日功夫,他东躲西避,好不狼狈,半点无还手之力。
突然脚下被一块石头一绊,仰面跌了下去,朱禹辰飞身一脚,一脚踢在少丹心窝上。
少丹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中那匹红缎子从手中飞脱,卟通一声,落在边上一片污水塘中。
少丹只觉胸口又痛又闷,眼见布匹掉在污水之中,好不心痛,骂道:“你这个西域泼皮,到我们中原来逞什么能?”
朱禹辰冷笑道:“小爷来中原关你何事,你以后别让我见到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少丹仰面摔在地上,忿忿地看着朱禹辰哼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过了半晌,才爬起来,从污水中捞起缎子,扔掉着实可惜,便抱起缎子捂着胸口往前走去。
☆、姐妹戏谑
且说吴越自去了琴行,她哪知婉儿与朱禹辰后来之事,从颂雅琴行出来,她便带着小满回到花满楼,一进后院,便见秋菊、春兰一众人围在那里磕瓜子,几个小丫头蹲在葡萄藤架下看两只小猫儿打架。
秋菊一看见她,便笑道:“哟,说曹操,曹操到!”又向她招手道:“吴越过来!”
吴越走过去,秋菊笑道:“好你个小妮子,快拿银子买瓜子给咱们吃,要不好东西不给你!”
吴越奇道:“什么好东西?”
秋菊嘻嘻一笑,道:“有人托了钱老板送信给你!”
说罢将手中一封信扬了扬,只见上面用端正小楷写道:“吴越亲启。”
吴越伸手去拿信,秋菊却笑嘻嘻将她手荡开,道:“瓜子呢?”
春兰等人见秋菊故意刁难吴越,也不帮忙,只抿着嘴笑,吴越淡淡一笑,道:“姐姐想吃瓜子还不容易,回头我便买来。”
秋菊咂着嘴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妮子如今攀上高枝,说话气也粗了。”
吴越吃穿用度老鸨虽是按最好的给,每月月钱只有五百文。她平日不大出门,也从未自己买过东西。众人哄地一笑,吴越红着脸道:“姐姐快给我!”
秋菊道:“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我才能给你!”
吴越问:“姐姐要问我什么?”
秋菊抿嘴一笑,道:“这信是钱老板送来的,说是一个叫少丹的小伙子所托,吴越,我先问你,少丹可是中秋那晚大闹咱们花满楼那位小哥?”
“是”,吴越低声答道,玉儿咂舌道:“好啊!原来吴越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
姐妹们想起吴越已赎了身,当下七嘴八舌起来。
冬梅先道:“我瞧那小子长得倒好,可惜穷酸了些,还是跟着朱公子好!”
夏荷道:“跟着朱公子虽然有吃有喝,可跟着那小子,指不定还能过正经人的日子,生个娃当娘!”
“嫁个男人有什么好,每日得看男人脸色过活,打你骂你还不得还手”,玉儿咯咯笑道,“哪有咱们痛快!”
众人大笑,春兰用手去戳玉儿的脸,笑道:“真不要脸!”
吴越早羞红了脸,她伸手去夺秋菊手中的信,秋菊却将信高高举起,笑道:“平日你总跟你那婉儿姐姐亲,今日可得听咱们的!”
冬梅笑道:“朱公子指不定喜欢吴越,明儿就来娶了她!”
“不能吧,婉儿跟了他三年,怎没听他提过半个字?”夏荷摇头。
青楼女子从来都是卖笑的,等到人老珠黄便孤苦终老,为美人散尽千金的人倒有,可没几个会把姑娘娶回去。
只是吴越不同,她头一晚就跟了朱公子,算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吴越听众人越说越发离谱,央道:“好姐姐,把信给我!”
到底春兰稳重,她用手推推秋菊,道:“别为难吴越了,快给她吧!”
“偏不”,秋菊斜睨了一眼春兰,笑道:“吴越,我再问你!”
说道这里顿了一顿,一旁姐妹们似知道她想问什么,全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秋菊问道:“吴越,你老实讲,那晚朱公子如何待你?”
朱禹辰风度翩翩,玉树临风,院里姐妹看他与婉儿如胶似漆,羡慕之余也不免遐想,若是自己让他揽在怀中,该是何等滋味?
婉儿脾气不好,谁也不敢调笑婉儿,怕惹恼了她。
如今吴越成了朱公子的人,那帷帐中之事,自然可以问个一二。
吴越直羞得面红耳赤,那晚之事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众人见她一脸娇羞,更加开心起来,玉儿又道:“朱公子好几日不曾来,我算来朱公子今晚定会来,你们说,他是去婉儿房里还是去吴越那里?”
秋菊道:“还用问么?自然是吴越那里,旧爱哪敌新欢啊!”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众人回头一看,正是婉儿带着应儿走进院子,应儿怀中抱了一匹锦。
秋菊不觉起了一层冷汗,好生后悔刚才的话,也不知婉儿听到没有,她急急忙忙地将信往吴越手里一塞,便躲到春兰后头去嗑瓜子。
吴越忙上前行礼,婉儿冷冷瞧了一眼秋菊,笑盈盈地拉起吴越的手道:“妹妹,朱公子给我买了这匹料子,我瞧咱俩一人做一身新衣裳正好!”
说着便让应儿抖出里两尺来。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见那是一匹鹅黄宝相花纹织锦,锦缎光滑细腻,色彩鲜亮,正是匹上等料子。秋菊等人暗自称赞,也只有道自己无福。
吴越知无法推却,只得低声道谢:“谢谢姐姐。”
婉儿微笑道:“你我姐妹,说什么谢谢?”她眼眸吴越的手,问道:“妹妹手中是什么?”
吴越展开信纸,将它递给婉儿,只见上面写道:“巳时三刻,袄寺见。”
婉儿冰雪聪明,她未见落款便已猜到是谁,问道:“可是中秋那晚来的那位小哥?”
吴越点点头,婉儿幽幽叹了口气,道:“这小哥字写得倒好,生得也好,实在不像个农家小哥。”
秋菊也笑道:“我也说呢,若不是那小子太穷,和咱们吴越倒是天生一对!”
吴越羞红了脸,道:“姐姐别拿我玩笑,那是我哥哥!”
春兰笑道:“哥哥怕什么,只不是亲生的便成。”
吴越急道:“好姐姐,如今你怎么也拿我开玩笑。”
秋菊笑道:“你只把他当你哥哥,难不成心里已有了人?”
吴越低头不语,秋菊瞧一眼婉儿,心头一动,却见婉儿横一眼自己,当下便扭过头去,婉儿轻轻一笑,道:“妹妹是个有福之人,自然会嫁个称心如意的过日子。”
秋菊也不敢接话,婉儿又道:“时辰不早了,妹妹还不快去!”
吴越点头道:“好姐姐,吴越去袄寺了。”
婉儿点头道:“你早些去早些回来,莫叫我担心着。”说罢又对小满道:“你和妹妹一起去,一路上仔细伺候着!”
说罢,也不理会院中姐妹,带着应儿径自上楼去了。
☆、兄妹重逢
袄寺是座佛堂,位于长安城西北角,离花满楼四里地。吴越无钱雇车,只得走路,小满心里十分不痛快,一路撅着嘴不说话。
老远便见到一高大青年站在墙角。只见他衣着虽是破旧,可容貌清秀,双目更是灵动有神。
吴越恍惚间,便见一个头梳小髻的九岁男童向自己奔来,手中还拿着两只红柿子,口中叫道:“妹子,瞧,我给你摘的果果。”
这人正是少丹,他老远见一白衣少女向这边走来,眉目如画,一头乌黑长发及腰,正是自己苦寻多年的吴越。
少丹心头一热,向吴越迎了上去。
“少丹哥哥”,吴越只叫一声,鼻子一酸,便掉下泪来。
少丹顿时慌了手脚,忙掏出一块手帕来,又觉得有些脏,不由缩了手,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忙安慰道:“妹子莫哭,我终于找到你了!”
六岁时被拐到花满楼,那时院里那颗桃树还是一株幼苗。从那时起,吴越每晚都在哭泣中睡去,梦里全是鞭子、耳光、辱骂、恐吓。
吴越越想越悲,呜呜咽咽地泣道:“少丹哥哥,我爹娘可好?”
少丹顿时神色黯淡,他犹豫半晌,仍是将家中遭变故之事说了出来。
原来少丹那年八月十五去掏鸟窝,一不小心摔下山崖,被一药家所救,养好伤回家,却发现自己家与吴越家已面目全非。
吴越虽知自己一走十年,家中只怕早生变故,可心中仍存了一丝念想,想着有生之年,还能再见自己双亲一面。
可听少丹说起父母已亡,不由悲从中来,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成串地掉了下来。
小满见吴越一直哭哭啼啼,心中好不耐烦,只见有一只鸟从头顶飞过,便跑开去追鸟儿玩。
少丹在一块石上拂了块干净地方,让吴越坐下,两人各自诉起别后经历。
吴越见少丹眼角尤有一块青斑,哪里知道是少丹刚与朱禹辰打了一架,还道是中秋那晚被打手所打,当下拿手去轻抚他伤口,问道:“还痛么?”
少丹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过一两日便好了。”
吴越低头叹了口气,又问道:“少丹哥哥为何十年还能认出我?”
少丹呵呵一笑,道:“你虽已长大,眉眼仍是从前那般并无二致,尤其是这颗朱砂痣长在眉心,让人过目难忘。”
吴越道:“少丹哥哥可是长得高了。”她打量少丹,又续道:“可比小时候更好看了些呢。”
少丹心头高兴,吴越又问:“少丹哥哥这么多年如何谋生?”
少丹仍是哈哈一笑,道:“那天我坠下山崖,被一药农救起,他本事大得很,又会做药,他家有一个外孙女,和你差不多大,还懂武功,教了我射箭,我每日上山采药卖,猎些野味吃,日子快活得很!”
说着拿过身边一匹上等红锦,道:“她叫小雨,明日是她生日,这便是我今日为她买的。”
红锦掉入水泥,已显得有些污秽,少丹打量吴越一身穿戴,迟疑道:“妹子可喜欢这布。”
吴越莞尔一笑,道:“妈妈从不短我的衣食,少丹哥哥只管送给小雨姐姐罢。”
少丹被她说中心思,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起来。
吴越见他身上只穿一层单衣,肩上还打着补丁,脚上也是双草鞋,不由心中又是一酸,知他日子艰苦,却说些宽心话安慰自己,当下伸手将耳上一对金镶玉珍珠耳环摘下,道:“天已渐寒,你拿这个去换件厚的衣衫穿吧!”
少丹慌忙连连摆手,从石头上跳起来,道:“不行,不行!”
吴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