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猝不及防,一时也不及驱马,只向四周散开躲避,依拉洪眼角瞧见吴越一脸慌张无助,便悄悄向她那边靠了过去。
那受惊马儿四处乱奔,忽然瞧见萨如拉,便长嘶一声,向主人奔了过去。吴越与她相距不过两尺,眼见那马疯了一般冲了过来,两女皆吓得失声惊叫起来。
少丹正在湖边洗手,听见马嘶之声,回过头来,直吓得三魂七魄丢掉一半,眼见吴越便要被马儿撞上,想要飞奔过去救她,只怕不及,不由心口一凉。
四周侍卫仆从虽多,却未想到事起突然一时也只有眼睁睁地瞧那马向公主和吴越两人撞去,心中都叹息不已,可惜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因是赛马,各人虽佩有刀,却无人持箭,一时也奈何不了那马。
那马儿飞快,无论撞上哪一人,不当场撞死,只怕也只有一□□气。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冲出两条人影,双双扑向两位姑娘。
吴越哪见过马儿受惊是这般模样,一时吓得动弹不得,眼瞅着那马儿迅风一般扑来,忽觉腰间一紧,一只手将自己环住,身子便随他一起跃开。
顿时只觉自己似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吴越微一侧头,又见到一双熟悉眼眸,心中一酸,你为何救我?
一时柔肠寸断般又痛了起来,蓦地里似有一丝喜悦,随即却更酸楚难当,只想这时光永远便留在当下,自己便这般永远倚在他怀里。
那一瞬似恍然若一世,又似眨眼之间,吴越双足一落地,那手便放开了自己,吴越定一定神,瞧见依拉洪朝地上两人奔去。
原来那时情形危机,依拉洪不及救下两人,他想也不想,便抱着吴越跃开,莫尔哈特却扑向了萨如拉。
他不及带萨如拉跃开,便觉马儿鼻息已到背心,便向前一扑,将萨如拉扑倒在地。
马儿一脚踏在莫尔哈特右肩之上,一声长嘶,向湖边冲去,一群侍从这时才惊醒过来,大呼小叫着一涌而上去擒那马。
依拉洪见两人仆在地上一动未动,不知身死,心中大急,几步过去,扶住莫尔哈特道:“莫尔哈特,你怎样?”
莫尔哈特右肩似被碾得粉碎一般,痛得眉头紧蹙,半晌才缓过气来,咬牙道:“可汗,莫尔哈特肩头被踢中了,不打紧!”
萨如拉陡经生死,吓得面色如纸,依拉洪见她怔怔地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忙问道:“公主可好?”
阿鲁台这时也惊魂未定地赶过来,一迭声问道:“乖女儿,你受伤了么?”
萨如拉怔怔地瞧瞧依拉洪,又瞧瞧莫尔哈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直扑向阿鲁台的怀里放声痛哭。
阿鲁台一边用手轻抚女儿背脊,一边用眼冷冷地瞧了依拉洪一眼,依拉洪知他在怪自己不救萨如拉而去救吴越,心中长叹一声,将头别到一边。
少丹这时已从湖边赶到吴越身边,一边安慰吴越,一边瞧着依拉洪一脸沮丧,忖道,回蛮子,这公主你便别再想了。
只听阿鲁台大声道:“今日你们两人谁也没追上我的女儿。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扫过少丹与莫尔哈特两人,续道:“我女儿告诉我,她已经决定要嫁给谁了,你们明早到我帐中,她自会亲口告诉你们!”
☆、牛郎织女
当下众人各自回帐中休息,一日之间,说的皆是明日公主择婿之事。
虽是心有余悸,可众人都心知肚明,那公主定不会选依拉洪。马仁瞧一眼吴越,忖道,多亏这次你一同前来。
他是个武将,可心中多少已猜出吴越那日出关寻人,寻的便是这回骰可汗,两人恩怨情仇他不敢问,此时自也不好说,只笑道:“回蛮子这次又白忙一通!”
少丹心中自是感激依拉洪救下吴越,可已不会有半分想让之意,当下也笑道:“偏那公主受了些惊吓,一早便宣告嫁了我太子哥哥,岂不便宜?真是女孩子家,做事这般哆嗦!”
马仁笑道:“有道是好事多磨,咱们多呆一晚又何妨,且放开肚子,今晚一醉方休!”
众人皆觉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十拿十稳,当下便命人取酒来,你一碗我一碗地豪饮起来。远远便可闻这帐中划拳嬉笑之声不绝,好不热闹。
吴越见众人畅快饮酒,自是也陪着饮了两杯,她心中却挂念着依拉洪,心中怅然道,他既来求亲,为何不救公主,却来救我?
思来想去,那双眼眸始终在眼前怔怔瞧着自己,挥之不去,似有千万根无形丝缕,将自己层层缚住,想要挣脱却不能。吴越叹一口气,见众人已喝得东倒西歪,便起身向帐外走去。
夜里凉如水,吴越抬头仰望,这晚却无明月,但见满天繁星,恰似那晚摘星谷的夜空,不觉鼻子一酸,又要掉下泪来。
远远便望见那株树下立着一个人,那人形单影只,看上去格外凄凉,吴越不须细瞧便知是谁,想要返身入帐,却身不由己地向那树走去。
树下依拉洪身着一身白袍,一支玉萧握在手中,星光下亭亭而立,风姿绰约,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吴越悄然走近,静静凝视眼前之人,不过咫尺之近,却又遥不可及,不禁抬头看那星空,但见牛郎织女星比前几日又近了几分,心中忖道:再过几日便是七夕,牛郎与织女便可相会私语,而公子与我,便要天各一方,从此再不相见。那日我怜牛郎与织女一年才可会一次,如今却无人怜我。
良久良久,吴越见依拉洪始终伫立如一石尊,又怅然想到,如今多见一面便多添一分烦恼,何苦?
当下便要转身回去,却不想背对而立的依拉洪似早知她来又要走一般,开口道:“越儿——”
那声音低柔,似两人从未分开,似便在耳边轻吟低语一般,吴越身子一颤,道:“公子在后悔救下越儿么?”
依拉洪转过身来,俊颜静若水,明眸黑如漆,他缓缓道:“我从未后悔对越儿所做的任何事!”
吴越呆了一呆,才道:“公子既如此疼爱越儿,为何要做让越儿伤心之事?”
依拉洪苦笑道:“除了越儿,我从未爱过其它女子,来突厥求亲,也是被越儿所逼。”
吴越回长安报讯,使他偷袭大唐未遂。吴越自知依拉洪这话之意,摇头道:“越儿知道。公子心中有越儿,越儿已心满意足,公子娶旁人,自不是越儿伤心之事。”
依拉洪瞧她片刻,两人心意相通,自不必多说。良久,依拉洪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越儿亦不是我,也不会明白我对唐国的恨!”
吴越见他咬牙切齿,道:“公子如今娶不到突厥公主,还是死了这条心罢,省得以卵击石!”
她声音仍是轻柔之极,却似一记重锤击在依拉洪心上,他咬牙道:“即便如此,但教我尚有一口气在,我便不会放弃攻唐!”
吴越忿然道:“好,公子娶不到突厥公主,还有吐蕃、大宛、高昌、南诏、高丽,公子大可以将这些公主都娶回去,到时联合诸国,一齐来攻!”
晚风徐徐,吹起两人衣袂飘飘,吴越一双美目恨恨瞧着依拉洪,心中委屈之极,泪珠儿不觉滚滚而下。
热泪掉下,却似冰珠子一般粒粒砸在依拉洪心上,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丝帕,踏上两步,便想为吴越拭去泪水。
吴越泪眼婆娑之中见他大步走来,一时心乱如麻,忽觉腰间一紧,身子向后退开一步,一条人影抢在自己面前。
两人相见,眼中只有彼此,陡见一个人影横空而现,都吃了一惊,依拉洪定了定神,瞧见来人正是少丹,当下冷冷喝道:“你来做什么?”
少丹心中自知吴越对这回蛮子余情未了,可父皇已准了两人婚事,自己便不会想让,当下笑道:“我来寻我未婚妻,你来这里做什么?”
未婚妻?依拉洪闻言大惊,他看向吴越,吴越正伸手去抹自己眼中泪水,那衣袖滑到手肘处,露出腕上一只手镯,正是那只伽楠木龙凤呈祥手镯。
依拉洪知汉人习俗,也知这手镯来历,一见之下,不由失魂落魄,想要不信,却见吴越已将小脸别到一旁。
少丹见他那失魂落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道:“你去向阿鲁台说些好话,他日后再得了女儿,先留给你,不过,那也得再等十六年,嘿嘿,十六年之后你娶了突厥公主,便遂了心愿啦!”
少丹有心激怒依拉洪,却不想他的话依拉洪只字未听入耳中,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儿要嫁给他么?我的越儿怎会嫁给旁人?
他呆在那里不能言语,竟只有怔怔瞧着两人渐渐远去。
翌日一早,少丹洗漱完吃罢早饭,便带众人赶去可汗大帐。
刚近帐边,却见依拉洪带了几人也赶了过来,少丹停步等他上来,笑吟吟地道:“可汗怎还在这里?本王以为可汗昨日便已离开!”
依拉洪心知此事已成定局,可即便如此,也须礼数周全,他横了少丹一眼,不想理他,身后莫尔哈特道:“未到最后一步,焉知胜负?”
少丹嘿嘿一笑,正又要出言相讥,帷帐一撩,一个女仆从里面迎了出来,道:“两位贵客来了,请进来吧!”
少丹与依拉洪皆应了一声,都迈了一步。那帐门勉强能容两人同时通过,可少丹与依拉洪不愿同时入内,也不愿让对方先入,一时险些挤在一处,只得又止住步子,双方恨恨地瞪着彼此。
女仆打起帏帐,见此情形全无主意,正在僵持不下,只听里面咯的一声笑,萨茹拉在里面笑出声来,随即便传来阿鲁台的声音道:“怎还不进来啊?”
少丹忖到,看来可汗与公主已在帐内,我且让这回蛮子先进去,教人知他多么无礼,当下揖手对依拉洪道:“可汗先请!”
依拉洪哼了一声,也不客气,当下昂首阔步走入帐内。
两人入帐向阿鲁台问侯,少丹一脸春风得意,向公主瞧去,见公主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由更加得意,恨不得立时便改口称公主为皇嫂。
只听阿鲁台笑道:“两位来得早啊!”
少丹呵呵一笑,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自然要早到!”
阿鲁台微微一笑,又转向依拉洪问道:“你昨晚睡得可好?”
依拉洪回道:“可汗,我昨晚睡得甚好!”他既无心思周旋,也懒得多说两句。
却听阿鲁台笑道:“你怎还叫我可汗啊!”
这话一出,满屋的人皆脸色一变,依拉洪看向公主,只见她小脑袋朝自己歪了一歪,当下疑道:“公主,你——”
阿鲁台郎声笑道:“依拉洪,我这宝贝女儿,日后便交给你啦,你可得好生待她!”
说罢走过去,将一把弯月大刀递给依拉洪。
莫尔哈特与回骰侍从又惊又喜,依拉洪自不相信眼前一切,迟疑一下才接过那刀,只听阿鲁台笑道:“此刀是我父王留给我的,削铁如泥,是我突厥国镇国之宝,不输于你那火狐皮子!”
依拉洪行礼道:“谢可汗。”
这时公主也走上前来,两手吊在父王肩上,抿着嘴瞧着他笑,似在说:“你可没想到我会选上你吧!”
依拉洪却不由自主地去瞧一眼吴越,只见她秀眉微蹙,一双美目似隐隐有泪。
两人四目只一对,随即各自将头别开,只听少丹大声嚷道:“公主,昨日赛马,并未分出胜负,公主怎能选定驸马?”
公主道:“我选驸马,自然想嫁谁便是谁!”
☆、摧心断肠
阿鲁台呵呵笑道:“蒙大唐垂青,千里迢迢来向我求亲,我这女儿,刁蛮任性,嫁给贵国太子,只怕他立时便会后悔。齐王,今晚我备下晚宴,咱们痛饮一百杯!”
少丹众人万没料到风云突变,星月陡转,公主竟会选依拉洪当驸马。少丹自知事情已无可挽回,当即便要告辞回大唐而去。
阿鲁台自是百般挽留,要他多盘桓几日,少丹沮丧无比,哪里肯留,无奈之下,阿鲁台道:“本汗已备下一份厚礼,权作歉意,请齐王殿下回去替我向贵国皇上、皇后、太子殿下问好!”
少丹一脸苦笑,只得道:“恭喜可汗今日得一乘龙快婿,父皇早对我说,突厥王女儿若高不可攀,也不可强求,只愿大唐与贵邦永结相好,勿有战事!”
阿鲁台笑道:“那是自然!”说罢他击掌两声,只见几名侍从抬入两口大箱,正是少丹从大唐带来的聘礼。
少丹心知肚明,阿鲁台不将萨茹拉许给太子,这便要退自己聘礼,当下笑道:“突厥富饶,原不稀罕这些东西,只是公主成亲,大唐自当送上贺礼,这两箱东西,权当大唐喜之礼罢!”
双方客气一番,阿鲁台又苦留少丹,少丹执意要走,无奈之下,阿鲁台命人备下一群人路上干粮,亲自将他们送至辕门。
众人辞别南下,闷闷不乐,一路上无人言语,只听得马蹄声得得而作。
少丹遥望无边无际的草原,远处荒山寂寂,脚下衰草漫过天际,一片苍凉,此时已值正午,凉风习习,他心头却一阵阵发冷,依拉洪此次娶了那公主,下一步便可能会联合回骰王来攻唐。
只听马仁大声骂道:“那回蛮子定是使了妖术,让公主上了他的大当,她嫁过去,不出三日便会哭鼻子!”
众侍从也七嘴八舌,大声诅咒公主与依拉洪,又将回骰可汗所赠的干粮都抛在草原上,马仁对少丹道:“二弟,咱们去前面猎些野味烤来吃,不吃这突厥王的丧气东西!”
少丹胡乱点头,马仁向吴越使了个眼色,对其余人挥手道:“兄弟们,跟我来!”一众人跟在他后面向前急驰而去。
吴越明白马仁有意让自己宽慰少丹,见众人身影越来越小,便轻声问道:“少丹哥哥,你说要带我远遁山林,咱们何时走?”
少丹一怔,自己杀皇后之事尚未行动,眼下便又添一烦心之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哪是说走便能走的,当下笑道:“妹子莫急,待我有两件要紧事办了,咱们再走!”
他将手中缰绳一紧,那马儿调过头,向吴越的马靠了过去,两人都松开缰绳,凭马儿信步漫走。
少丹伸过手去,握住吴越的手,道:“妹子如今当真放下他了么?”
吴越抬头见他清澈如水的眼眸瞧着自己,不由低下头去,半晌才道:“放不下又能如何,我总不会嫁一个大唐的敌人。”她心中却叹道:“他如今娶了公主,过不了几日便会将我忘了。”
少丹将握在手中的小手紧了一紧,道:“妹子放心,这世上,我永远心中只有你,只对你一人好!”
蓦地里吴越心口一酸,轻轻“嗯”了一声,眼眶便湿润起来。少丹见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半边脸蛋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不觉心神荡漾,轻轻揽过她的肩,便想向她吻去。
却听得身后马蹄急驰之声响起,两人一惊,同时回过头去,只见来时路上一匹马正风驰电掣般赶将过来,那马背上之人高扬马鞭,不断击打马臀,似迟了半步天便要塌下来一般。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但见万丈金光从天而降,直泄在那人身上,教那人看上去雄伟无岸,似天地之间,便是由他一人撑起一般。
那人一身白衫,似一把利刃,一下刺穿吴越五脏六腑,一时心痛如刀割起来。
转瞬之间,马儿奔近,那人一勒缰绳,马儿立起来,前蹄腾空一阵乱踢,一声长嘶,声音响彻大地。
吴越怔在马背上,只觉那人眼睛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大声喝道:“越儿,我不许你嫁给别人!”
吴越一时只觉灵魂出了躯壳般,飘乎乎游于空中,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为何来这人世之间,更不知自己又要去向何处。
只有那声音久久回荡在耳畔:“越儿,我不许你嫁给别人!”
一时时光停滞,马不响鼻,虫不低鸣,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只这三人默然骑在各自马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越冷冷道:“公主如今娶了突厥公主,还管我做什么?”
她一张俏脸板起,却掩不住的伤心难过,依拉洪瞧在眼中,一时如鲠在喉,半晌才低声道:“你非要我挖出我的心来你瞧瞧么?”
吴越险些便要掉出泪来,她低下头,一眼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