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瞧了瞧殿外一轮明月,对陈贵妃说道:“妹妹入宫三年,本宫瞧皇上喜欢妹妹,心里也好生喜欢,巴不得妹妹也生个男孩子,也叫本宫的孩儿有个兄弟才好。”
陈贵妃只觉不祥之感愈加沉重,只得颤声答道:“是,多谢皇后。”
皇后又转脸瞧了瞧陈贵妃,说道:“妹妹怎地气色不太好?想必这几日思虑过甚了罢。妹妹,这后宫里的女人只有一件事要紧,那便是替皇上生下儿子,其它的事,别想那么多才好。”
陈贵妃低头答道:“是。”
皇后朝身旁太监总管刘玉胜看了一眼,刘玉胜会意,向前两步,呈上一只食盒,在陈贵妃面前打开,只见里面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碗中,盛着半碗汤羹,正冒着热气。
陈贵妃心知不好,不由向后退了半步,皇后笑道:“今日我特地叫御厨做了一碗杏仁白露汤来,妹妹趁热喝了,气色便会好些。”
陈贵妃慌忙跪下,语无伦次地说道:“妾、妾求皇后,妾——”她一见这汤羹,便知大事不妙,自是吓得有些六神无主。
自陈贵妃怀孕以来,皇上除了上朝便陪在左右,要亲自看她平安诞下皇子。谁知今日才离宫几个时辰,大祸便至,陈贵妃自知这汤有毒,但皇上不在,自己怎能推脱不喝。她跪在地上,心中又急又慌,不知如何开口求饶,这心狠手辣的皇后才会放过自己。
冷春走上前去,接过玉碗,对皇后说道:“皇后,贵妃近日肠胃不太顺,太医说喝不得太热的汤水,奴婢将这汤凉一凉,一会便伺待贵妃喝下。”
皇后微笑道:“好,好,玉胜,你在一旁伺傍着,一会再回去见本宫!”刘玉胜忙应了,皇后起身,早已吓得面无血色的陈贵妃款款一笑,摆驾回宫,陈贵妃只得以礼相送,心里一阵慌乱如麻。
顷刻之间,皇后连同几十个宫女太监走得一干二净,段成志伏身在殿顶,眼瞧见众人出了长春宫,只听留珠轻声问道:“皇后为何不瞧着陈贵妃将汤喝下?”
皇后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说道:“本宫孩儿才五个月,本宫可不想让他这么小便见了这血腥杀戳的场面。本宫孩儿日后要一统江山,做个仁义之君!”
留珠忙低头说道:“奴婢浅薄,请皇后责罚!”
皇后微微一笑,道:“玉胜带人看着那贱人,本宫量她这次决难逃脱本宫的手掌心!”
留珠道:“还得多亏皇后足智多谋,请皇上去太庙为皇后腹中孩儿祈福。”
一众人说着话,朝皇后寝宫走去,段成志悄声没气地伏着,寻思等众人一走远得即刻动手。
只见长春宫烛火摇曳,陈贵妃跪地苦苦求道:“刘公公,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孩儿!”
刘公公阴恻恻地说道:“陈贵妃,俗话说,乐极生悲啊,贵妃入宫才三年,便已高居贵妃之位,贵妃若生下儿子,贵妃说皇后这位子还坐得稳吗?”
陈贵妃惨然说道:“妾从未敢觑皇后宝座,公公明鉴!”刘公公朝身后小太监长顺瞧了一眼,说道:“替主人分忧,是我们这些奴才的份内之事,贵妃,汤已凉了,贵妃还是趁早喝了它,奴才们好——”
话到此处,刘玉胜忽然惨呼一声,他吃力地转过头去,只见冷春这丫头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尖刀,正站在身后。
那刀刃滴滴嗒嗒朝下淌着鲜血,刘玉胜只觉背心一阵剧痛,他尖着声音道:“你,你,大胆奴才,长顺,快抓住她!”
长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冷冷地瞧着刘玉胜,刘玉胜点点头,尖声说道:“你这个该死的——”话未说完便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段成志没曾料想会有此变数,不由吃了一惊,陈贵妃更是吓得面无人血,她尖叫一声,一只手捂住嘴唇,身子向后仰去。
另一宫女抢上前去,扶住陈贵妃,陈贵妃定了定神,勉强站定,惊恐地瞧着屋中站的十几名宫女太监,说不出来。
冷春一言不发,回了陈贵妃寝室,片刻之后,提着一只包裹出来,又拿过一套宫女衣服,匆匆说道:“贵妃,快换上奴婢的衣服,逃出宫去罢,皇后不会放过你的。”
陈贵妃惊魂未定,颤声说道:“冷春,这是怎么回事?”
长顺跪倒在地,说道:“皇后视贵妃为眼中钉,早想除之而后快,这碗汤并非堕胎之药,皇后想害的,不只是贵妃腹中孩儿。”
陈贵妃打了一个寒颤,问道:“你,你不是皇后身边的人么?”
长顺道:“奴才年前犯了事,皇后本想赐死奴才,多亏贵妃向皇上求情,奴才才多活了几天,贵妃贵人事多不记得了,可贵妃的恩情,奴才没一日敢忘,奴才只想有朝一日能报答贵妃,今日终于有机会了。”
☆、难回生前
陈贵妃万没料想当日无意一次善举,竟换来一个奴才的死心踏地,她眼中溢出泪水,向左右看去,十几名宫女一齐跪下,说道:“贵妃入宫只有三年,待奴婢们如同姐妹,从未将奴婢当奴婢使唤,奴婢只求贵妃无恙,奴婢们虽死无憾。”
陈贵妃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伤心,喃喃道:“你们、你们——”
冷春一边替陈贵妃换上衣裙,一边说道:“奴婢知道皇后早晚会对贵妃下手,所以一早做了准备,请贵妃带着这块令牌出宫,这辈子都别再回这地方,奴婢们做了鬼都甘心了。”说着塞给陈贵妃一块出宫的令牌。
这事来得突然,大出段成志意料之外,他略一沉呤,没有现身,只悄悄跟在陈贵妃身后一路奔去。
陈贵妃跌跌撞撞地出了皇宫,出两道宫门,竟没有人阻拦,段成志暗中叹服长春宫里的宫人事先安排得妥当,心中虽知那一群宫人必死无疑,可眼下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陈贵妃出了宫,回头望望高耸的宫墙,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不知要去何处,一轮明月照得她形单影只,她四下略略一顾,向北一条小路奔去。刚翻上一座山头,便听到底下大路一阵马蹄急驰而过,循声看去,正是几名大内侍卫,想必是连夜找寻自己而去。
月亮从云中现出,照在林中石堆之中,远处夜枭怪声凄叫,陈贵妃不由一阵胆颤心惊,她倚在一块石上休息片刻,不敢多做停留,又向前跌跌撞撞奔去,去哪里?没人告诉陈贵妃,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离皇宫越远,自己便会越安全,她伸手轻抚自己肚子,低低说道:“孩子,娘为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陈贵妃抬眼瞧瞧满月,辩得方向,思忖道,太庙正在西方,但当下却万万不能去,往东是繁华市镇,只怕人多嘴杂,也去不得,往南是一条大河,自己孤身一人,无论如何过不去,陈贵妃咬了咬嘴唇,向北边而去。
前面一片树林,树影斑驳,陈贵妃一喜,这树林遮天蔽日,必可躲得片刻。哪知正在此时,陈贵妃只见前面人影一晃,三个宫延侍卫从树上跃下,站在离自己两丈开外,冷冷看着自己。
陈贵妃心头一凉,自知这几人必是派来追杀自己的大内高手,自己这次是万万再难以逃脱,不由一阵心灰意冷,她忽然心中一动,想起自己随身所带包袱,忙打开来,只见冷春在里面放着两身粗布衣衫,几枚金钗和几绽金银,说道:“几位大哥,我与你们无怨无仇,你们将这些钱财拿去,只求今日放我一条生路。”
当中那名侍卫身高七尺,方面大耳,正是大内侍卫总管刘大山,他派人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追去,自己带了俩人从岔道小路追来,追不多时,只见一个人影正向前奔去,一眼便可认得是个女子,当下便追了上来,拦在前面,果见这女子虽是普通人家衣着,却掩不住的国色天香,正是皇后要杀的陈贵妃。
刘大山冷笑道:“属下一家老小十多口人全在贵妃您手上,属下可不想为这么点小钱赔了一家老小的命啊。”
陈贵妃咬了咬牙,道:“那好,你们将我送往皇上那里,皇上必会重重赏了你们。”
刘大山仰天哈哈大笑,说道:“皇后如今要杀你,皇上也保不住啊!皇后亲哥哥手握五万大军,便在左右,你说哪个男人会蠢到要美人不要江山?”
陈贵妃知他所言不假,不由黯然失色,刘大山对左右俩人说道:“皇后恐怕夜长梦多,你们快下手吧!”
左边那人应了一声,呛啷一声,从背上抽出一柄长剑,右手向半空挽了个剑花,向陈贵妃刺去。
陈贵妃只见那剑尖越来越近,那人影越奔越快,她身子颤了一下,本能地想向旁边躲去,可颤了一颤,却没动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辈子自己只活了二十年,却也得君王如此这般庞爱,也算不虚此生,与其后半生躲躲藏藏,不如一死,一了百了的好。陈贵妃闭上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
等待死亡的过程,是那么的漫长,似乎比自己活过的二十年还要长久,陈贵妃心里想到,只怨自己命苦。便在此时,却听到离自己两步之外,一个声音惨呼一声,陈贵妃睁开眼睛,只见那名侍卫额门正中插了一把匕首,身子扑的一声倒在地上。
陡生变故,余下三人都是大吃一惊,陈贵妃又惊又喜,恍若见到一丝生机,不由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个灰影几起几落,已奔到自己身边,此人身形瘦挑,脸上蒙了一块黑布,两眼如炬,冷冷向着刘大山俩人。
虽是蒙了脸,陈贵妃还是认出此人,她两眼一黑,险些昏过去,但倾刻稳住心神。
刘大山见此人奔跑之中,仍能发出匕首打死大内侍卫,武功之高,不可小觑,当下双拳一抱,说道:“没敢请教阁下大名?”
那蒙面人却不说话,只示意陈贵妃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物事,刘大山又道:“我二人乃是禁宫大内侍卫,在此捉拿宫中要犯,阁下要管闲事么?”
那人仍不答话,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向俩人挥剑攻了过去。
当下三人兵刃相交,斗成一团,只听锵锵之声不绝,刘大山只觉此人攻势凌厉,剑法锋锐,招招夺人性命,不由又惊又怒,我大内侍卫人人是万里挑一选出来,想不到这江湖上竟有如此高手。
三人斗得上百回合,难解难分,那蒙面人以一敌二,仍是游刃有余,刘大山暮地心念一动,今日出宫,本只是杀陈贵妃便可回宫复命,哪需与人白白耗力。想到此处,刘大山刷刷连攻三剑,向同伴递了个眼色,同伴当即会意,趁蒙面人回身挡隔,空中一跃,向陈贵妃扑去。
陈贵妃啊的一声尖叫,向后急奔,那蒙面人从怀里摸出一物,向那大内侍卫射去。
那大内侍卫剑尖离陈贵妃尚有一尺,脑后风声骤起,急忙闪避,却晚了一步,只听扑的一声,那物已没入后脖,只见仍是一把匕首,那侍卫身子晃了一晃,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刘大山眼见两名同伴一前一后被杀,不由大怒,摧剑狠命向蒙面人刺去,俩人再斗三十回合,只听得当的一声,双方剑刃相交,都折成两段。
俩人扔掉断剑,同时向后跃开一步,冷冷地盯着对方。
时间如同凝固一般,也不知过得多久,刘大山冷冷说道:“阁下始终一言不发,莫非也是大内高手?且让我猜上一猜。”
刘大山沉默片刻,突然提高声音喝道:“段成志!”
那蒙面人不答,沉默片刻,抬手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布。
刘大山咬牙道:“段成志,果然是你,你平日一直不显山露水,原来是真人不露相!”
段成志在宫中做了几年侍卫,一直沉默少言,并不起眼,刘大山一直没看出这个人武功竟如此之高。
大内侍卫个个身怀绝技,有人善于用剑,有人善于使掌,有人善于暗器,有人善于使刀,但人人深知伴君如伴虎,宫里的人勾心斗角,所以人人虽是效忠于皇上,却都留了一手,以备不时之需自保一命。
段成志哼了一声,心想:“你既已知道我是何人,今日只好跟你拼了。”
只听刘大山喝道:“你拿皇上奉禄,为何要做大逆不道之事?”
段成志开口说道:“去他妈的冬西南瓜汤,几个大男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才是大逆不道!”
刘大山仰天长笑,俩人均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笑声刚止,刘大山纵身向段成志扑了过去,口中叫道:“好,段成志,今日我来见识一下你家无影掌!”
俩人霍霍拳掌相交,看得一旁陈贵妃心惊肉跳,今日得这世上一等一的高手相助,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必不独活。
俩人拳来掌往,迅即交了五六十招,刘大山到底上了年纪,渐渐落入下风,忽地只听呯的一声闷响,刘大山身子一晃,哼了一声,倒在地上,段成志右手一扬,一柄匕首飞出,直插入刘大山脖梗,良久,方才上前探他鼻息,确认刘大山已一命归西。
长夜无声,段成志缓缓转过身来,走向陈贵妃,陈贵妃死里逃生,脸上却无半丝喜悦之情,她凄然道:“成志哥,你又救了我。”
段成志微微一笑,说道:“今日皇上出宫,我便知皇后要找机会下手,一直伏在你宫墙之上,你一路出宫,我便跟了上来,方才在后面先杀了两个大内高手,险些便迟来一步。”
陈贵妃摇摇头,说道:“我命苦,死不足惜,成志哥今日为我犯下大罪,只怕皇后饶不了你。”
段成志笑道:“去他妈的冬西南瓜汤的皇后,老子不回去,看她能不能抓到我!”
月光下,那双眼睛仍和从前一样,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茫,段成志突然止住话,静静地瞧着陈忆安那张俏脸,三年来,有多少次梦中自己怔怔地瞧着这双眼睛,有多少次想拥她轻轻入怀?
陈贵妃愕然道:“你、你不打算回去?你要去哪里?”
半晌,段成志说道:“安妹妹,从今以后,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护着你们母子,可好?”
陈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光茫,但瞬间却又黯然下去,一丝苦笑挂在嘴边,她冷冷地说道:“我已不是从前那个我。”
☆、义薄云天
段成志一怔,道:“我却仍是从前那个我。”
陈贵妃摇摇头,缓缓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日我出宫,已是罪不可赦,你若跟我一起,只怕——”
段成志一怔,道:“你还想着皇上有朝一日寻到你,你可便再回宫?”
陈贵妃道:“那地方生不如死,我怎想回去?”
段成志道:“那你为何不愿跟我走?”
陈贵妃叹了口气,说道:“成志哥,你是个好人,我这辈子有你,有你这份心意,也已知足,你何苦跟我去过那躲躲藏藏的日子,一辈子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段成志道:“去他妈的冬西南瓜汤,我段成志本便是个在刀尖上过活的人,还怕死么?”
陈贵妃微微一笑,连日来,她一直愁眉不展,今日见了段成志,竟不由得大为宽心,说道:“成志哥,这些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这句话还是常挂在嘴边,真像个孩子一样。”
段成志颇为不好意思,用手挠了挠头,说道:“方才一直没想开口说话,这句话憋了好久。”
前途未卜,俩人又都沉默了半晌,陈贵妃道:“成志哥,你若一走了之,你家里人可怎么办?皇后明日一查便知是你犯的事。”
段成志一拍脑门,对啊,少不得要细细布置妥当,否则拖累家人横招灭门之灾。
段成志思忖良久,对陈贵妃说道:“安妹妹,你且先走,咱们约好一个地方,等我回去复命,便说你跌下山崖而死,过段时间事情平复后,我带了老母来与你会合如何?”
陈贵妃心里叹了口气,成志哥艺高人胆大,于人心却想得恁简单,皇后欲置自己于死地,必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凭你轻飘飘一句跌下山崖去了便可瞒得了她么?大内高手死了五人,独你一人活着回去,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当下陈贵妃硬起心肠,冷冷说道:“不、不,我可不想再过从前那种贫苦日子,这三年来,我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整日吃山珍海味,我要的仍是这种生活。”
段成志一怔,愣愣地问道:“安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