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念飞转,瞬息之间便拿定主意,当下大喝一声,一拍马鞍,一手提起马都尉后背心便从马上一跃而起,不待双脚站稳,便回转身向城楼奔去。
城楼上士兵见少丹出手如雷电般迅捷,当真个个叹为观止,又见莫尔哈特与帕勒塔洪勒马欲追过来,便放下一排箭,阻住他俩。
一转眼少丹便奔至城楼下,一挥手便抓住绳索,往外一荡,将马都尉向上一送,叫道:“抓住!”
马都尉一把抓住绳索,蹭蹭地便向上攀去,少丹在后头用手一卷绳索,也向城楼上跃去。
帕勒塔洪与莫尔哈特退到箭翎不及之处,仰头瞧见两人已攀上一半。莫尔哈特生平第一次与汉人交手,才知汉人武功之深邃,高不可测,不由大为钦羡,竟盼这两人能平安跃上城去,心中大有惺惺之意。
帕勒塔洪冷哼一声,慢悠悠将弓箭齐将上来,对准少丹背心,一拉弓弦,那箭便一声轻响,向他射了过去。
城上众汉军看得清楚,齐声大呼:“齐王当心!”
少丹听得风声向自己背心扑来,知有箭射到,身子反倒过来向上窜出,使出一招“倒卷珠帘”,那箭哧地一声钉在墙上。
少丹躲过一箭,仍向上急速攀去,心中忖道,这回人臂力竟胜过我汉人数倍,当真不可小觑!
城楼上一片欢呼之声顿起,帕勒塔洪冷笑一声,从背上箭筒之中抽出三支箭来,心道,这三支箭,量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时躲过。
此时离那城楼之顶越来越近,然则马都尉刚才一场恶战,已消耗大量体力,再加他已年过四十,攀爬速度不觉慢了许多,城楼上的众汉军眼见三箭便要发射出来,大叫道:“齐王小心,都尉小心!”
众人心中纵是急得如烈火焚心,却半点忙也帮不上,那绳负了两人之重,想要搭把手将他二人拉上来却无一人能有此神力。
☆、寺中祈祷
便在这时,一人轻啸一声,轻轻跃上那墙上,挥手抓住绳索,大喝道:“起!”
只见齐王与马都尉二人如两只翩翩大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在众人头顶落了下来,而那三支箭翎,一字排开自上而下钉在两人刚刚位置之上。
少丹与马都尉背上均出一身冷汗,从地上一跃而起,相视一眼,心中都暗叫:“好险、好险!”
少丹左右一顾,问:“刚才是何人相救?”
众士兵都将目光转向一中年男子,只见他一身士兵装束,年龄四十来岁,身形清瘦,一张脸腊黄,却无半丝喜怒哀乐。
马都尉一怔,自己部下之人与自己天天厮混一处,怎从未见过此人,他正要开口,却听城楼边上士兵大声呼道:“不好!敌军来了!”
众人一惊,都抢到墙楼边往外看,只听得远处鼓角雷鸣,密密麻麻的回骰兵飞骑奔驰而来,转眼之间便在城外百余丈处勒马停住,后面便有无数步兵搬着云梯、火器之物赶来。
城中汉军去年撤出时,尚有少量箭翎未带走,刚才马都尉与莫尔哈特一战,已射出好几轮。
马都尉盘算如何进退,心知城中这千余将士无论如何也抵不住这近两万回骰精锐先头部队。
他抬眼望去,只见半片天布满红霞,景色瑰丽无比。回头又扫视周围,只见官兵们个个英风飒飒,毫无惧色,当下朗声道:“大丈夫战死沙场,乃人生第一快事!今日咱们便与这回蛮子血战到底!杀死一人便是一人,杀死一双便是赚了!”
众兄弟齐声道:“正是!”
众人存了鱼死网破之心,各就各位忙碌起来,少丹见众人临此生死关头却有条不紊,处事不惊,知是马都尉平时练兵有方,心中不禁对他又多了三分敬意。
回骰军阵布好,只待莫尔哈特下令便要攻城,莫尔哈特仰头瞧见城墙之上唐军官兵皆严阵以待,知他们不愿投降,当下冷哼一声。
正如黎明前之天空最为黑暗,此时大战将至,天地间突然静寂无声,似全无这对峙两军一般,只听得一声清厉啸声划落长空,一只苍鹰身影出现在天空。
莫尔哈特知依拉洪有军讯传到,当下撮唇作哨,送出音去,那鹰在他头顶天空盘旋一圈,落在他肩头。
那鹰腿上果然缚着一支木管,莫尔哈特从里面取出纸条,只见上面写道:“暂不攻城,且等着我来。”
帕勒塔洪早歪过脑袋瞧见了上面的回骰文,他诧道:“奇怪,明明到了嘴的肥羊,为何不吃?”
莫尔哈特凝望城墙半晌,挥手道:“收兵!”
此次回骰人第一次发起正面进攻,少丹瞧见一干人马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退走,问道:“都尉,他们为何还未进攻便匆匆收兵?”
马都尉摇摇头,今日得少丹相救,心中早已将昨日小树林遭伏击之事抛开,当下恭敬答道:“属下愚鲁,也猜不出其中原由。”
众人均知今日回骰收兵便不会再来,均自忖着,多拖上一时,便有援军到来之希望。可明日保不准便会来进攻,当下不敢有半点懈怠,马都尉知箭翎甚少,便组织人马搬运垒石以作武器。
如此忙碌大半日,直至傍晚,仍不见霍叶派援兵来或是军讯传到,少丹心中疑惑,难道昨日放出的几只鸽子全被射下不成。
他虽感不安,却不敢问,又忖道,一日没见妹子,也不知她怎样,当下便下城楼向城中走去。
士兵将吴越安置在城中一户略为齐整些的人家中,城中百姓皆早知齐王救下都尉之事,早对他敬若神明,知这女子是他差人送来,自对她殷勤照顾有加。
河西镇本是边陲小镇,也算繁华热闹之地,只因去年受回骰人不断骚扰,略略有钱人家只得搬走,城中尽剩些鳏寡孤独。
少丹悄悄走到那户人家窗外,打量这户屋子,只见屋檐低矮,墙生青苔,知也是户贫穷人家,不由心中一酸,妹子跟着我,竟让她受这般苦楚。
却听屋中传来幽幽一声长叹,似含了无穷哀怒无处可诉,少丹听出是吴越的声音,当下止步,心中怔道,妹子定是在为我担忧,我纵是自己不保,也当保她平安。
屋中随即响起细碎脚步,只听门吱地一声响被打开,少丹一怔,已近天黑,妹子此时要出门么?
他想到吴越定是去城头看自己,当下将身子一缩,退至墙角,想跟在她后头吓唬吓唬她。
却未料到吴越关上门,转身便向西而去。
那却不是往城墙方向而去,少丹一怔,想也不多想,当下便跟了上去。经过窗口之时,他不自觉往里张了一眼,只见桌上两只土碗,一只里面剩了几粒粥米,一只里面剩了半只没吃完的山药蛋,心中又懊恼妹子何曾吃过这般苦头,我当真对她不住!
他转眼一瞧,吴越已走出数丈,当下又悄声没气地跟了上去,他一时好奇,想瞧她要去哪里,竟也不张口相叫。
河西镇城中百姓近三千人,人人知道此城一破,无人得以幸存,因此不管男女老幼,此时皆到城墙上帮忙,丁壮之夫执戈守城,妇孺老弱则担土递石,共筑工事,城中反倒冷清无人。
只见吴越穿过长街,向左一拐,便迈入一座庙里。
时逢战事,这庙自然无人问津,吴越走进去,对着那一尊泥菩萨盈盈下拜下去,口中说道:“菩萨保佑公子平安。”
少丹跟在她身后,一只脚本已踏入门槛,猛听这话,胸口如被重锤击中,把那脚硬生生地缩了回去。
吴越从来叫自己“少丹哥哥”,她此时口中所称“公子”之人,定然不会是自己,少丹心中一沉,此时此刻,妹子心中想的仍然是他!
只听吴越轻声说道:“二十万人,定是不敌咱们三十万大军,若是被打败擒住,可怎生是好?”
她呆在城中,不知外头形势,少丹心中苦笑连连,却听她又轻声说道:“菩萨,我向皇后请求到这里,便是希望、希望——”
她止住了口,想是心中极其难受,半晌才又续道:“菩萨保佑,不要让公子被旁人擒住,只愿落入少丹哥哥手中才好!”
少丹一怔,心中不免诧异,他虽聪慧过人,却哪里猜得出吴越心思,只忖道,原来妹子求了母后,自愿来这里。
吴越又顿了一顿,似心中纠结这世上最纷乱烦杂之事,半晌才续道:“少丹哥哥一直拿我当亲妹妹待,我若求他放了公子,他自然会答允。”
这话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少丹浑身一颤,只觉五脏六腑全要被震裂开一般,一时心中又苦又悲,两腿似被灌了铅一般,一动不能动。
只见吴越向那菩萨拜了三拜,便要起身,少丹知她说完心愿便要回去,忙缩到转角。
果见白裙一晃,吴越离庙而去,少丹想唤住她,张口却觉口舌麻木,唇齿无力,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得在那伫立良久,才挪步往回走去。
此时天已近黑,一线残光照在孤城中一片矮屋之上,只听得半空寒鸦归巢之声传来,格外凄凉。
少丹回到城楼,天色已黑,士兵们点起火把绑在墙上,仍各自忙碌着。城中两三千名百姓,也知到了生死存亡之关头,此时不分妇孺老弱,皆无人归家,也都纷纷前来帮忙垒石搬箭。
少丹走到城楼上,一群五六岁童子从他身旁路过,脚步蹒跚中正合力拖着一只麻袋。
少丹见那几名童子汗水涔涔,心中一颤,忖道,父皇教育儿臣: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如今此城岌岌可危,我身为皇子,该当为黎民百姓作想,怎地如此糊涂,在这节骨眼上尽想些儿女私情。
当下心中好不自责,走上前便将那一麻袋厚土轻轻拧起,那几名童子抬头见是齐王,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一人叫道:“你是齐王殿下,是不是?”
少丹呵呵一笑,伸手摸他小脑袋,问:“马上要打仗,你们怕不怕?”
几个小童异口同声道:“不怕!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唐子民!”
少丹将拇指一挑,赞道:“好孩子!”
一个小童仰头瞧着他道:“我奶奶说了,只要有齐王和都尉在,咱们城定能保住!”
少丹心口一热,心志陡然高大起来,脸上先前萎顿一扫而光,此时神采焕发,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他重重点下头。几个孩子又去别处帮忙,少丹提起麻袋正欲走开,却见马都尉走了过来。
马都尉眉头紧蹙,低声问道:“援军此时仍未到,殿下看如何是好?”
少丹心中也急,却笑道:“今日回蛮子也自知出师无名,自己便收兵去了,咱们今晚可好生先睡上一觉,明日管他援军到不到,咱们且先戏他一戏再说!”
马都尉忙问:“殿下有何高见?”
少丹笑道:“我也有主意,都尉明日只管看热闹便是!”
当下他招来几名士兵,对他们低声耳语一番,马都尉见几人脸色先是惊疑不定,后又嬉笑而去,心中大感好奇,却见少丹对自己笑而不语,只好不问。
翌日朝暾东升,又有士兵来报,回骰人又集结于城外,马都尉向下瞧去,只见那队伍井然有序,个个背负箭筒,却不见抬云梯的步兵阵,心中不免生疑,难不成今日之战,他们只放箭不成?
他左右一顾,不见少丹人影,正要相问,却听一阵锣鼓声响,两个人迈着方步走上城头来。
只见那两人一人身披用黄麻缝制的戏袍,另一人身着胡服,头上戴了一根长长的羽毛,马都尉一眼认出那黄袍加身之人正是少丹,心中恍然大悟,知他要扮他父皇来唱一出戏,那戴羽毛之人,扮的自然是回骰可汗。
两人走上城楼,露了个脸,亮了个身段,那扮回骰可汗之人,原本在江南戏班呆了三年,此时一出场,便赢得周围士兵兄弟阵阵喝彩。
城下回骰人见城楼上突然出现两个戏子,心中自是嘀咕一阵,见这两人身上戏服破旧粗糙,显是用百姓床单衣物连夜拼凑而成,心中又感好笑,一时皆起了好奇心,都目不转睛地向两人看。
只听两人先咿咿呀呀唱了一大段秦腔,众回骰人听得云里雾里,半句也不懂,只听见城楼上众唐官兵不住介地拍手叫好。
帕塔勒洪问莫尔哈特道:“你汉话最好,他们在唱什么?”
莫尔哈特蹙眉道:“我半个字也听不懂!”
两人正纳闷,却听那黄袍加身的人厉声喝道:“我大唐每年赏赐你回骰金银珠宝无数,尔等蛮夷为何今日要做那中山之狼,反咬我一口?”
这话不是唱,却是说出来,众回骰人听得明明白白,耳听到城楼上锣鼓声大作,一片叫好之声,个个气得眼睛发红。
那插羽毛之人脸上露出阴狞之色,道:“你既知我是蛮夷,何须跟我讲理?我偏爱当那白眼狼,你又拿我如何?”
他拖长尾音,说得一阵摇头晃脑。莫尔哈特大怒,拉弓搭箭,一言不发地便向那扮了他回骰可汗的士兵射出一箭。
长箭“啵”的一声,划过半空,眼见便要射住那士兵,少丹却顺手挥起手中折扇,向那箭翎尾轻轻一拨,只听“扑哧”一声,那箭没入城墙之中半寸。
少丹心中暗自心惊,此人神力过人,脸上却笑道:“本王好心请你们看戏,你们怎如此不识抬举?”
帕塔勒洪怒道:“你们胆敢这般辱我们可汗,我一会攻入城中把你们串在木杆上烤着吃!”
少丹大声喝道:“每年父王赐你们无数财宝,逢灾年还会加倍,今日你们恩将仇报,胆敢来犯,人性何在?”
莫尔哈特却不愿与他哆嗦,他又搭两支箭在弓上,用力一拉弓,箭便如闪电般向台上两人射去。
少丹见势将身旁那名士兵推开,自己随手除下黄袍,露出一身银光明光护甲,见那箭来的方向,黄袍一挥,一支箭被他挥落在地,另一支却被他另一只手握住。
众回骰人见这年轻王子不但长相俊美,且出手不凡,心中都十分佩服,纷纷拍手称好。
少丹笑道:“还你箭!”
说罢将那箭奋力向城下一掷,只听一匹马惨叫一声,那箭正好掷中它前蹄,那马受惊,撒开四蹄便狂奔起来,马上士兵猝不及防,被摔了个结实在地上。
那士兵从地上迅速爬起,从怀中取出套马绳便追了去,其余人各自站好,竟无半点骚乱之象。
马都尉见状不由暗自心惊,心中忖道,只怕此事发生在我军中,只怕会乱上好一阵。
莫尔哈特见两箭未中,打手势让队伍后退两丈,自己又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翎来,搭在弓上,便又要向城楼上射去。
正要拉开弓,身旁探出一只手来搭在他弓上,莫尔哈特一怔,回头一看,却是依拉洪,喜道:“殿下怎早到三日?”
依拉洪不语,只凝神向城楼上看去。莫尔哈特惭愧道:“这城中汉军人少却个个神勇,昨日属下与他们首领过招,却未能将他擒住!”
依拉洪只“嗯”了一声,莫尔哈特又道:“此城是座孤城,可只派五千人围在此地,不出三日,里面粮食耗尽,不怕他们不降。咱们可率大军直取籍口。”
依拉洪眉头紧蹙,摇头道:“周允祀那匹夫率三十万军,已近籍口!”
莫尔哈特心中咯噔一下,如此看来,此次远征乃是徒劳。他怔了一怔,才道:“唐人如何竟得知消息?”
依拉洪不语,半晌,指着那面写了“齐”字的旌旗,道:“擒住此人,咱们便算胜了!”
莫尔哈特一怔,道:“此人武功甚高,只怕——”
依拉洪瞥他一眼,道:“我自有办法!”
☆、单刀赴会
少丹在城楼上登高望远,也早认出依拉洪,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妹子日思夜想之人终是到了。
城楼上众兄弟以为回骰人见他们可汗受辱之戏会立时有一场大仗要打,却不料对方又潮水介退去,心中自是高兴又百思不得其解。
随后却见远处几万顶白色军帐如白莲花一般迅速绽开,知回骰二十万大军终是到了,不禁又一阵头皮发麻。
少丹与马都尉回到城楼房中,正寻思着御敌之策,又想着安国候那三十万大军不知何时才能到籍口。
一名士兵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两碗茶,道:“今日出了口恶气,殿下、都尉喝些茶吧!”
说是茶水,便是每只碗中放了几片老茶梗,少丹瞧瞧黯红色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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