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别打他!小娟,你快出来!”老妇泣道,她挪开柴禾,拉开盖住盖了地窖的盖子,跟着传来小娟的哭泣声:“爹爹!”
一个回骰人笑道:“早些出来,你爹也不用被打成这个样子了。”
小娟朝那回骰人脸上猛啐一口,骂道:“你们这群回蛮子,光天化日之下跑到我们大唐来抢东西,还有王法吗?”
那回骰人怒极,抬手便要一巴掌打过去,为首那人一抬手拦住他,说道:“总算今晚没白跑一趟,带走!”
两名回骰人应了一声,上来拖住小娟胳膊便走,小娟奋力挣扎,老妇人泣道:“各位大爷,你们拉我们家小娟去做什么?”
为首回骰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笑道:“你说呢?”身旁几个回骰人不约而同放声大笑,小娟死命挣扎,老汉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根木凳向最近的回骰人砸去,那回骰人身手甚是敏捷,反身避开,抬起一脚,踢在老汉身上,这一脚用力太猛,只见老汉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疾,夹杂着小娟的哭骂声渐渐远去,屋内妇人哭喊着丈夫名字,吴越回过神来,跌跌撞撞从里屋奔出,只见屋中一片狼藉,老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妇人在一旁搂住,哀哀哭泣。
长夜漫漫,寂寂无声,只听得窗外刮起急风,吹得呜呜直响,如同女子哭泣声,声声催人心肝。
天将亮时,老汉才悠悠醒转,见老伴与吴越二人守在床边,老伴两眼已红得像个桃子,他低声问道:“小娟呢?”
妇人摇摇头,凄然道:“被他们给带走了。”老汉长叹一声,昏浊的眼睛流出两行泪来,吴越道:“若我不来,姐姐也不会拿出绣花来看。”
老汉闭上双睛,嘴唇翕动,喃喃说道:“只怪咱们命苦呀,孩子,你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回长安去吧,你若出去,便会被这帮回蛮子给抓住了。”
吴越沉默不语,老汉对妻子说了藏马之地,老妇擦干眼泪出门而去,过不多时,吴越听到马蹄声响,老妇牵着马回来,将缰绳交给吴越,摆摆手,示意她自己上路。
吴越眼见这一家人一夜之间家破人散,自己却帮不上忙,只得向两位老人拜了一拜,从怀里摸出一绽银子,悄悄放在桌上,出门翻身上马而去。她一想到昨夜之事,不由心惊胆怯,但要调转马头,回到大唐,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当下将心一横,忖道:“无论前方刀山火海,总得要闯上一闯。”一夹马肚子,一路又向北急驰而去。
一路提心吊胆,瞧着茫茫草原,吴越心里祷道,公子,越儿在找你,你要保佑越儿!
行到傍晚时分,吴越一摸水囊,竟已空了,这才想起走时太过匆忙,竟忘了添水,她遥望西边残阳,将远处草原笼罩在一层金色之中,山岳起伏,披上一层金色彩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如同火焰一般鲜红,夕阳照在吴越脸上,晕染出一道金色的光圈。
吴越跳下马来,张望四周,目光所及见不到人烟,不由心中焦急,突然脑中想起走时小雨曾告诉自己,牲口若是口渴,便放开缰绳,让它们自己走动,往往便可找到水源。
吴越当下走近马头,轻抚马背道:“马儿啊马儿,我眼下好渴,你带我去找水喝好么?”
那马甚通人性,竟像听懂吴越话语一般,仰头长嘶一声,吴越大喜,松开缰绳,只软软地牵着,任由马儿自己走去。
那马四面瞧瞧,径直朝西北走去,翻过一座小丘,前方出现一片小树林,那马忽然驻足不动,蹶起前蹄,落在地上,翻腾一阵子泥土,吴越大喜,这马多半已发现水了,当下扶着马背又重新上马,两腿一夹马肚子,那马长嘶一声,向小树林子冲了过去。
片刻之后,马儿驶近小树林,吴越竟看到十几个回骰人围了一堆篝火,正在煮食,这一瞧之下,吴越大惊失色,这十几人旁边,坐了十几个年轻汉人姑娘,皆用麻绳将手反绑起来。
自己一路东躲西藏,不走大路专走小道,却偏偏仍是碰上这群回骰人,吴越不及细想,勒转马头,想掉头便走,哪知那匹向来温驯的马儿却执意扭过头去,一声长嘶,叫了起来,那群回骰人已纷纷站起身来。
吴越大惊,取出马鞭,重重落在马屁股上,连抽数下,那马吃痛,才长嘶一声,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朝来路奔去。
吴越骑在马背上,回头一瞧,几名回骰人已从林中奔出数匹马,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般朝自己追来,她心下一慌,又连抽了几鞭子,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马儿飞一般朝前奔去。
可毕竟一介女流,吴越哪里敌得过这些自小与马一起厮混长大的回骰人,片刻之间,几匹马从身后赶上,包抄在前头,将去路结结实实堵了个正着。
吴越心中像只小鼓般击打不停,勉强定了定神,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几名回骰人围住吴越,几双眼睛上下打量吴越,却不答话,半晌,一人吹了声口哨,大声叫道:“亚克西!”
另外几个高声应道:“亚克西!”吴越不懂这话意思,只见一人双足一蹬,在半空翻了个跟斗,吴越惊呼一声,知道身后已多了一人。
那人一坐上吴越的马,便一把夺过马缰,将马肚子一夹,那马竟像找到主人一般,撕开腿又朝那片小树林得得地跑了过去。
回到篝火旁,马儿停住,吴越身后男子将吴越轻轻托起,放在地上,地上坐在篝火旁的回骰人呼拉一声围了过来,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吴越看,坐在吴越身后的回骰人腾地从马背上飞身下马,走到西北角正啃着一张馕的男子面前,指着吴越叽叽咕咕讲了一通回语。
那男子显是众回骰人首领,他一面打量吴越,不住点头,脸上渐渐现出喜色,最后一拍那男子肩膀,翘起大姆指,说道:“亚克西!”
几匹马在身后不远处打着响鼻,交头接肩,吴越猛然想起自己骑的是朱禹辰的马,想来定是他家人从回骰送来,看来今日天意,这马找到自己同伴,才将自己带到此间,她心中一酸,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叫道:“妹子!”
吴越见叫自己的正是小娟,泪水夺眶而出,小娟问道:“我爹和我娘怎样了?”
吴越回道:“伯父昏了一夜,今日一早我离开时才醒转过来,伯母哭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
小娟性子急燥,听了吴越的话心中腾起怒火,她被掳到这里,不知已骂了这群回骰人多少遍,但眼下听见父母消息,心中怒火又熊熊燃起,当下指着回骰人首领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臭乌龟王八蛋,抢人东西,还抢汉人妇女,观音菩萨在上,定会将你们这帮龟儿子碎尸万断。”
那帮回骰人听后哈哈大笑,那首领笑道:“如今已出了大唐,你们的观音菩萨可保佑不了你们,咱们回骰人信奉安拉,安拉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的。”
小娟气极败坏,无奈手被反缚在身后,只得怒目而视。
众回骰人见状更加高兴,吹着口哨挤眉弄眼地瞧着小娟,首领笑道:“你骂我们骂了一日,便不累么,叫我一声大爷,大爷赏一只羊腿给你吃。”
小娟怒极,呸地一口唾沫向那首领吐去,那首领往旁一闪,轻巧地躲开了去,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你一天不喝水,还有这么多口水,真是了不起。”说完竟挑起一根大姆指来。
众回骰人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从篝火上取了正在烤的羊肉来吃,故意吃得啧啧有声,十几名汉族妇女姑娘忍恨别过头去,再不去瞧他们。
吴越瞧这群汉族女子满面疲惫不堪,唇焦口燥,忖道:“她们被掳来,定是好长时间不吃不喝,时间一长,不是得饿死渴死么?”
那回骰人首领见吴越不哭不闹,还往自己这边瞧了两眼,便对一个下巴刚长出一圈细绒毛的小伙子道:“哈里拜,你拿些肉和水给那个姑娘。”说罢用手一指吴越。
哈里拜应了一声,用衣袖擦了擦嘴边的油,拿刀子割了一大块羊肉,提着水袋向吴越走去。
吴越正自思忖着脱身之计,见一人递过来一块羊肉和水,下意识地接了过来,说道:“谢谢。”哈里拜咧开嘴一笑,跑了回去。
“吴越,你不能吃他们的东西!”小娟见吴越接过食物和水,不由连连顿足,道,“你瞧她们!”
小娟双手被绑,只得愤怒地用头示意左边坐在地上的两个女子,只见那两个女子一直低着头在哭泣,身上衣衫被撕成一缕一缕,几乎遮不住身体。
吴越惊得身子一晃,只听一女忿忿说道:“这群畜生昨晚□□了咱们五个姐妹,有一个受不了这种侮辱,今日一早,便吊死在树上,这群畜生才拿了绳子将咱们手缚了起来,说要送到他们大都才好生教训咱们!”
小娟道:“妹子,你长得这么美,他们定是不会放过你的,咱们女儿家,嫁人便嫁了,可不能让人这样遭蹋,妹子,你快扔掉这些肉,咱们宁可饿死,也不能吃!”
吴越怔了一怔,摇头道:“不,咱们得活下去!”
她眼角瞧见那帮回骰人自顾自地吃喝,压低声音对那群女子低语起来。
众回骰人吃了片刻,见吴越正喂羊肉和水与众女子,也不知今日送上门来的这名绝色汉人美女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众女子服服帖帖地吃饭饮水,心中不禁大为欢喜,
只见吴越走上前,问道:“各位大哥,咱们人多,羊肉不够,还能多给些吗?”
回骰人首领大喜,拉过羊腿一扯,将整条羊腿都递给吴越,吴越道:“多谢你啦!”那回骰人首领一仰脖子,喝下一大口酒去,说道:“你要酒么?”
吴越摇摇头,道:“我不会,她们也不想喝,大哥,这么大一块肉,能给个刀子么,我切了来吃。”
哈里拜笑道:“我吃完了,这把给你。”
说罢他将手中小刀递给吴越,吴越行了个礼,又道:“多谢各位大哥。”说罢慢慢走了回去,只听回骰人在身后哈哈大笑。
☆、宁死不屈
翌日太阳升起,阳光照进小树林中。昨晚众回骰人性起,喝干了带在身边的酒,个个酩酊大醉。哈里拜第一个醒来,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慢慢睁开眼睛,他见众人兀自睡得正香,呼噜声此起彼伏,不由暗自好笑,向东边望去。
这一瞧只吓得他立时醒来,只见地上麻绳扔了一地,那群掳来的妇女却不知所终。
“帕勒塔洪,快醒醒!”哈里拜忙推推首领帕勒塔洪,帕勒塔洪喝得最多,哈里拜推了几下他才睁开眼睛,听说十多个汉人妇女全跑掉了,他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
众回骰人听到俩人叫嚷声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帕勒塔洪仔细瞧瞧地上脚印,恨恨地道:“追,朝这个方向追!”
众人骑马上路,朝东一路追去。
原来吴越见众回骰人吃饱喝足,一个个东倒西歪躺在地上,便拿起小刀为其他女人割开麻绳,众人趁着黑夜逃了出去。一群女子黑夜摸索着,一路也顾不得荆棘石块,跌倒又爬起来,可惜跑了一夜,不过才走出十来里。
不觉天已微明,小娟回头望去,隐隐听到马蹄之声,不由大急,催道:“回骰人追来了,大家快跑。”
一个少女忍不住放声大哭,小娟喝道:“你有力气哭,没力跑路吗?”一面伸手拽了那少女的胳膊便奔,那少女只有十四岁,尚未成年,她心中发慌,抽泣道:“我要回家,我要娘。”
众妇女乱成一团,像一群没了头的苍蝇一般,东跑两步,又往南奔,便在此时,东南角一阵马蹄响起,出现一队人马,小娟见这群人汉人装束,不由大喜,高声叫道:“快瞧,大唐的官兵!”
众女子喜极而泣,纷纷呼救,那群大唐官兵见到这十几名衣衫不整的女子,都吃了一惊,催动马匹朝这边奔来。
众女人一起跪倒在地,叫道:“官差大人救命!”
那为首的正是马都尉,他眼光扫过众女,眉头一皱,心下已明白七八分,小娟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他勃然大怒,道:“可恶的回蛮子!”
突然一个士兵伏到地上,侧耳听了听,道:“不好,都尉,西北有马蹄声,恐是回蛮子追来了!”
马都尉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小娟急急地回道:“十八个,个个长得高头大马,都带了弓箭和长刀。”
马都尉蹙着眉对一名士兵道:“韦亭长,你带三人速速赶回藉口,不得有误!”
藉口离此地尚有三十余里,那韦亭长暗一计较,自己若赶回去搬救兵来,只怕为时已晚,忙道:“都尉,只怕来不及!”
马都尉盯着远处已出现的小黑点,沉声道:“你回去便不要再来,你且告诉副都尉,带着兄弟们死守关口,只怕不期会有袭击!”
往日回蛮子抢劫,多是三两一群,从未超过五人,这次竟有十八人之多!韦亭长顿时恍然大悟,知道都尉是担心回蛮子正在向藉口集结,他虽也担忧这群女子安危,可比起大唐边关,十几名女子着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对方一十八人,自己若再带走三名兄弟,便只剩了十人,只怕马都尉凶多吉少。当下韦亭长道:“都尉肩负边关安危,还是请都尉带着兄弟们回去!我在此与他们周旋便是!”
马都尉双目圆睁,喝道:“你一小小亭长,敢违抗军令么?”
眼瞅着那黑点越驰越近,韦亭长领命道:“是!”他将手一挥,道:“哪三个兄弟愿跟我回去!”
众人皆知马上便有一场生死厮杀,可人人皆不愿此时逃走。见众人默不作声,马都尉指着三名年轻士兵道:“你们三人,家中尚未娶妻生子,快快跟亭长回去!”
事情紧急,那三人虽是不甘,也只得答道:“是!”
马都尉瞧了一眼吴越,忖道,这女子长得如此美,只怕落入回骰人手中会格外受些□□,当下指着她和另两名年龄尚幼的女子道:“你们三人和他们一起走!”
吴越知这三名士兵要赶回去叫援军,当下摇头道:“马多负一人,便会慢许多,小女子绝不能苟且偷生,误了援军。”
马都尉心生敬意,此时却没时间多说,对另两名女子道:“那你们去吧!”
谁知那两名尚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子却也摇头道:“长官不必管我们,我们和众姐妹们生死在一处!”
当下三人长鞭一挥,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得得向藉口方向奔去。
马都尉向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指着东边一片树林,道:“快跟我躲进树林子去!”
一群女子慌忙提起裙子,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跑进树林,士兵略作安顿,便又回去。
众人走后,马都尉对剩下九人吩咐一番,当下各自便行动起来。
过不多时,只听得马蹄声越驰越近,帕勒塔洪带着十七名回骰人从西北驰来,驶到此间,他突然警觉左右一顾,正要喝住众人,忽听一声大吼,紧跟着便瞧见最前面两匹马儿一声长嘶,跌倒在地上,马背上两名回骰人猝手不及,连哼也没哼一声,便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帕勒塔洪一惊,只见一名汉人军官从一石后骑马跳了出来。
那人正是马都尉,他一刀向一回骰人砍去,那回骰人闪躲不及,哼也没哼一声,便从马背上跌落而死,众官兵受到鼓舞,士气大增,从四面八方呼啸而去,手起刀落,向众回骰人砍去。
众回骰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一瞬间,便有三名回骰人被砍翻在地,一时马嘶人嚷,乱成一团,帕勒塔洪见势不好,迅速调转马头,一面招呼众人后退,这群回骰人显是训练有素,顷刻之间,便已调转马头后退出两三丈外,且迅速从背上取下弓箭,不等转身瞄准,便已放箭。
只听哧哧箭声不绝,数名大唐官兵已中羽箭,众官兵一面后撤一面拿刀剑护身,得待第一轮羽箭放完,已有五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双方隔了五六丈之远,中间地上已躺着两具尸体和十来名两边的伤员,帕勒塔洪喝道:“且住!”
他手下的人便住了想要射出去的箭,只听帕勒塔洪大笑道:“你们和我们打,却不带□□,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