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医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放过自己,他抬头看向皇上,尤不敢相信,皇上摆摆手,道:“你走吧,朕不会为难你!”
许太医老泪纵横,泣道:“谢皇上。”
他连磕三记头,起身欲走,却听一人大声喝道:“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许太医犯下欺君之罪,如何能放他走!”
说话之人正是安国侯,他本是武将,虽未着戎装,却一双怒目圆睁,令人见之胆寒,许太医一怔,又拜倒在地,说道:“皇上,罪臣不可赦,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说罢又连磕三个响头,只听得头摔在地板上咯咯之声,地上现出一团血来,皇上于心不忍,对安国侯说道:“爱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许太医他——”
话没说完,却见伏在地上的许太医身子一歪,向旁倒去,皇上大惊,道:“这,这——”
段成志心中雪亮,许太医已撞地而死,他蹲下身翻过许太医身子,伸手在他鼻下一探,对皇上摇头道:“太医已殁!”
众人面面相觑,少丹初时恨这老头竟敢心怀不轨,眼下见他自尽,心中不免戚戚然。
只听安国侯道:“皇上,此人口口声声说忠心耿耿于皇上,却犯下如此大罪,臣觉得此人口是心非,实不值皇上怜惜!”
皇上只得长叹一声,挥挥手,殿外侍卫便奔上来两人,将许太医尸体抬了下去,又有数名太监宫女上前,数人一起动手,很快将地上血渍清理干净。
皇上久久凝视少丹,待太监宫女走开,才上前一把揽住他,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他此时胸潮起伏,一双眼眶早已红了,少丹见他眼中泪光点点,先前怨恨之意顿时无影无踪,不禁颤声问道:“你、你真是我爹爹?”
听到“爹爹”二字,皇上心头爱意横溢,将少丹一把拥入怀中。这个从未谋面的孩儿,竟长得比自己还高,他心中五味杂陈,叫道:“少丹,朕便是你爹爹!”
少丹心头一股热流荡起,仿佛回到母亲怀里,他也不由大声叫道:“爹爹!”
只听旁边一人笑道:“皇弟,该叫‘父皇’才是!”
说话之人正是太子,他见今日终于证实这青年便是自己弟弟,心中好不欢喜,说话之余,眼角又瞧向小雨,只见小雨在一旁含笑而立,心中更是欢喜。
皇上放开少丹,指着太子笑道:“快见过你太子哥哥!”
少丹见太子对自己微微一笑,立时想起那日他亲临刑场救自己,不由对他心生好感,当下叫道:“哥哥!”
太子正要应声,却听一人说道:“末将恭喜皇上找到王子,可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众人一愣,转头看去,说法之人仍是千牛将军霍叶,他沉着一张脸,眼睛扫过四周之人,最后落在少丹脸上,一脸正气昭然。
安国侯哈哈大笑,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道:“不过死个回骰人,有什么打紧,难不成将军想治皇子死罪?”
霍叶尚未答话,小雨喝道:“你哪只狗眼看到我们杀人啦?”
周侍郎仍躲在大柱之后,这时探出脑袋说道:“白底黑字,吴越已然招供,她是主谋,你是帮凶,现下见到皇上,便想翻案不成?”
少丹已成皇子,周侍郎自不敢再说他是杀人凶手,可若要承认自己胡乱抓的人,自己脑袋便要掉下来,当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皇上不信,可以自己问她——”
他手刚一指吴越,便见小雨向这边飞奔而来,忙大叫一声,将脑袋缩了回去。
小雨初时离周侍郎甚远,可身子几起几落,便又跃到他身边,揪住他衣领喝道:“你若不行刑逼供,吴越怎么会蒙冤招供?”
说话之间,便又打了他好几记耳光。
大殿众人瞧不见柱后两人,只听得小雨清脆的说话之声夹杂着“啪啪”耳光之声,随即便传来周侍郎杀猪一般的嚎叫:“皇上救命!”
少丹实在恨周侍郎乱抓好人,也不上前阻止,皇上也恼周侍郎让自己儿子吃了好些苦头,索性也不闻不问。
太子耳听得周侍郎惨叫,心中忖道:“宣政殿本是商议国事之地,怎能如此胡来?”
他已被立为储君,自当在群臣之中树立威信,当下走过去拦住小雨,道:“小雨莫急,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周侍郎趁机转身便跑,混入群臣之中,一张脸已肿得如同个猪头一般,兀自还叫道:“皇上明鉴,微臣未动过刑!”
皇上蹙眉问刑部尚书攀大人道:“攀爱卿,此案刑部可曾查过?”
话一落,他自己便想起皇后曾说过,此案因太过重要,她亲自找人在查,果然只听樊大人支支吾吾道:“回皇上,刑部只验过尸体,后来——”
太子这时插道:“父皇,儿臣听说那尸体的脸被人划烂,觉得此案疑点甚多,只怕有人想要移花接木!”
樊大人忙道:“朱禹辰右边耳背之上有一颗黑痣,仵作验过尸,是他没错!”
吴越身子晃了一晃,只听太子道:“若有人存心乱人耳目,不会在人耳背上做下手脚么?”
樊大人道:“太子殿下,两名仵作细细查看,那痣不是作假上去的。”
周侍郎在角落尖声叫道:“女子心胸狭隘,杀了人还要将人脸皮划破,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皇上不必大惊小怪!”
少丹与小雨火冒三丈,双双便要向他扑过去,却被段成志与太子拦下,皇上转脸温言问吴越道:“吴越,朕问你,朱禹辰可是你杀的吗?”
虽已觉自己生死并不关要紧,可自己若再承认便会牵连到少丹与小雨,吴越泪珠儿成串地从脸上滑下,摇摇头道:“朱公子对吴越有恩,吴越纵是自己死了,也决计不会害他!”
皇上点头道:“好!”
随后他冷冷扫过两边群臣,道:“朕不信朕的儿子会是杀人凶手!”
太子道:“儿臣也绝不信儿臣的弟弟会杀人!”
太子太傅奏道:“启奏皇上,太子宅心仁厚,一心护着弟弟,微臣也不信这样的哥哥会有一个杀人的弟弟!”
皇上脸现微笑,对樊大人道:“从即日起,刑部派人接管此案,务必将真凶捉拿归案!”
樊大人应道:“是,皇上!”
皇上又对霍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军刚正不阿!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刑部迟早会给将军一个交待!”
霍叶双手一拱,道:“是,末将遵旨!”
☆、皇室家事
安国侯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抓杀人凶手,却替皇上找到了小王爷,周侍郎,你说你自己有功还是有罪啊!”
周侍郎躲在柱后不敢说话,安国侯又道:“若论功行赏,段侍卫该排第一!段侍卫年纪轻轻,便立下大功,老夫想你日后前途无可限量啊!”
段成志行礼道:“此乃天意,段成志无德无才,安国侯过奖了!”
安国侯笑问:“听段侍卫的口音,不是长安人啊?”
段成志正要答话,却听一人在殿门外说道:“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安国侯,段侍卫乃是湖北秭归人士。”
随着声音,殿门外出现一个人身影,只见她身着深青色五彩翠翟花花纹朝服,头上配着两博鬓和十二支花钗,仪态万千,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群臣在两旁揖手行礼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
进来之人正是皇后,她走向前向皇上屈膝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伸手扶她平身,问:“皇后怎么来了?”
皇后款款一笑,道:“皇上的家事,也是国事,臣妾身为一国之母,岂能袖手旁观!”
皇上点头道:“皇后辛苦!”说罢他伸手召少丹过来,对他说:“这是你母后,快叫母后!”
此时名份已定,皇后脸色笑容堆起,与那日刑场冷酷无情模样判若两人,少丹忖道:“当时她不知我是何人,这也怪不得她。”当下便叫了声:“母后!”
皇后细细打量少丹,赞道:“臣妾刚才念的杜少陵所作诗篇,写的是汉代与匈奴和亲的王薔,安妹妹和王薔便是同乡,看来秭归出美人,难怪少丹生得如此俊俏!
少丹听皇后夸赞,一时不好意思,他低下头去,只听安国候“哦”了一声道:“原来段侍卫和贵妃是同乡!”
段成志回答:“是,属下和贵妃娘娘,是同一个村的!”
皇后笑道:“那日在刑场上,臣妾见段侍卫身手不凡,乃是大内中的极品高手,当下便着留珠去查,想不到段侍卫也是秭归人士。”
安国侯哈哈大笑,朗声道:“看来秭归不光出美人,也出美男子,段侍卫神情俊朗,一表人才啊!”
段成志赶紧道:“安国侯取笑了。”
皇上笑道:“段成志,朕要重奖于你,你家人和孩子可在长安?”
段成志答道:“回禀皇上,属下并未娶亲,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
少丹找到父亲,心中大喜,却见吴越仍是一脸愁容,心中忖道,我须得好生想个法子让妹子欢喜起来。
小雨一双眼只在人群人搜索周侍郎,心中盘算这何时再找个机会狠狠揍他一顿。
吴越心中仍是念着朱禹辰已死,只觉得脑中心中皆是空荡荡的,提不起半点精神,现下见少丹小雨已然平安,心中忖道,我须得去拜祭朱公子,见他最后一面。
三个少年未经世事,哪知男女之间竟有如此纷乱繁杂之事。
楚芷暮却聪慧过人,他见皇上脸色一变,心中暗叫不好,知道皇上已对段成志有了猜忌。
果然听皇上又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段成志:“回皇上,属下虚岁四十有一。”
皇后点头笑:“比安妹妹,只大了四岁,怎不娶亲?本宫这便给你安排一个品貌端庄的女子如何?”
皇上一声不吭,脸却越来越难看,段成志道:“属下谢皇后娘娘恩典,属下上月接到消息,家中老母年迈生病,一直想要回去侍奉,今日完成贵妃娘娘遗愿,请皇上恩准属下回乡照顾老母!”
皇上“嗯”了一声,少丹道:“师父,你何时回来。”
段成志道:“殿下,属下已过不惑之年,日后也无力再教你武功,殿下日后须得听皇上、皇后娘娘教诲,不可让贵妃娘娘担忧。”
少丹听他之意,便是日后不会再回来,心中大为不舍,扯着他的衣袖道:“师父,我还没练好无影掌。”
段成志知离别在即,心中也大为不舍,说道:“你质资聪慧,只须多加练习,不出五年,便可有大成。”
少丹转脸朝皇上,希望他能替自己挽留段成志,皇上一脸乌云密布,却是他这个少年心思无法猜测的。
楚芷暮忙道:“皇上,刚才吴越姑娘说了,她的邻居只住了一位姨娘。”
皇上点点头,脸色缓和些,正要开口,却听千牛将军霍叶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出门赶集总是有的。”
言下之意,便是指段成志定是时时偷会陈贵妃,不然天下哪有如此之巧之事,偏偏在山贼杀害她那日,段成志找到了她。
皇后叹道:“一个女子在荒村野岭之中,想要活下来,已是不易,皇上今日已与少丹团聚,还管旁的事如何?”
可天下男子,都视自己女人为自己一人所有,何况一国之君的皇上,皇上伫立于殿中,久久不语,殿中除少丹三人,众人均心中一凛,却无人敢多嘴。
忽听孟丞相咳了一声,出来奏道:“启禀皇上,老臣冒死想问皇上一句话。”
即便是楚芷暮在以性命为赌注之时,孟丞相始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皇上见他此时开口说话,点头道:“爱卿直言不妨!”
孟丞相跪地行了个大礼,道:“请皇上念在老臣一直为大唐忠心耿耿的份上,先免了老臣死罪!”
皇上一怔,伸手扶孟丞相,口中说道:“好,朕无论你问什么,都不追究!”
孟丞相道:“谢皇上!”
他起身问道:“老臣斗胆问皇上,陈贵妃当年入宫侍寝,可是处子之身?”
君无戏言,群臣们都不动声色地瞧着皇上脸色,皇上先是一怔,随后道:“自然是处子。”
孟丞相道:“贵妃娘娘入宫之前尚且自惜自爱,何况受皇上宠爱之后?”
皇上心中顿悟,点头道:“不错,该当如此!”
孟丞相又道:“贵妃娘娘父亲是个教书先生,足见娘娘从小饱读诗书,四里八乡知她之人无不称赞于她!”
皇上此时心结方解,笑道:“老丞相慧眼识珠,是朕一时糊涂!”
皇上松了口气,面露喜色,对段成志道:“丹儿既舍不得你,你便留下罢!”
段成志此时去意已决,摇头道:“百善孝为先,请皇上念老母已过八旬,让属下回去给她养老送终!”
皇上见留他不住,道:“王商,去内务府领二百金,朕赐予段成志。”
段成志伏地再磕头谢恩,跟着一名太监去了。
少丹眼见段成志离开,心中一酸,此时才领悟刚才父皇对师父起了猜忌,开口说道:“父皇,从儿臣记事起,除了吴越父亲,我娘从未与男子说过话,便是上集市买卖,也是托姨娘去。”
皇上点点头,道:“朕知道!”他瞧着少丹一身破旧衣衫,叹道:“那十年,也不知你母亲带着你是如何度日!”
想起母亲含辛茹苦将自己抚养长大,少丹鼻子一酸,哽咽道:“母亲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日夜绣花做些针线活,在院子里养些鸡鸭去换米盐。”
他眼眶一红,泪水险些要涌出来,忙用手擦眼,只听小雨道:“皇上瞧他手臂上那道疤,便是他替娘生火做饭,被木柴烫到的!”
皇上拉住少丹手臂,果见那破旧衣衫中露出一片疤痕,不由心头一紧,痛惜道:“是朕的错,朕贵为天子,竟连你娘儿俩也保护照顾不了……”
自摔下山崖,少丹更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可从来也未曾掉过眼泪,此时见到父亲,各种委屈辛酸一齐涌上心头,真想要痛快哭一场。
只听吴越轻声说道:“我爹爹见姨娘体弱,便帮她担水,有次爹爹生病,姨娘便带少丹哥哥去河边提水,少丹哥哥一不小心滚入河中。那时天寒地冻,少丹哥哥回屋没有衣衫换,在床上被褥中呆了两日!”
皇后连连叹息道:“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可怜妹妹,你若泉下有知,今日皇上与少丹已团聚,你也必当瞑目了!”
说罢她对皇上行礼道:“臣妾不知当年贵妃妹妹为何要离宫而去,臣妾掌管后宫,让贵妃受了如此多苦,请皇上责罚!”
皇上长叹了一声,道:“俱已往矣,皇后不必自责了。”说罢伸手扶她起来。
皇后又道:“既已认祖归宗,皇上当带少丹去太庙告诉列祖列宗!”
皇上笑道:“皇上想得周到!”他转头对太子道,“明日父皇便带你皇弟去太庙,你留在宫中,替朕处理国事!”
太子笑道:“父皇,儿臣请皇弟今晚住东宫,儿臣与他痛饮一场!”
皇上点点头应道:“好。不过小酌即可,痛饮则不必了!”
太子瞥着小雨,心中踌躇如何安置她,却听皇后笑道:“今晚先让这两位姑娘住官驿里,臣妾先令人在朱雀街寻一处大宅子,再让两位姑娘搬进去。”
太子喜道:“谢母后!”
小雨翘嘴道:“不好,我仍要与少丹住一处!”
群臣知她天真浪漫,与少丹一起长大,不过是手足之情,都不禁莞尔一笑,少丹到底大上两岁,脸倒是红了。
按唐律,除太子之外的皇子,年过十八便须离宫居住。太子想着若小雨与少丹住一处,那便可借着看少丹机会,多与小雨亲近亲近,当下说道:“父皇给皇弟寻处大宅子,让他三人一起住进去倒好。”
皇上微微一笑,竟点头应允道:“好,朕都依了!”
小雨大喜,冲皇上甜甜一笑,又想起这几日被关,便对皇上道:“皇上,那个姓周的是个坏官,不分青红皂白便把我们抓起来!”
周侍郎在一根柱后马上叫起冤来:“皇上,微臣尽心竭力办案,当时哪知抓的是小王子!皇上,是臣给你找来的亲生儿子啊!”
此时皇上心情大悦,也不想去纠结先前如此鸡毛蒜皮之事,对小雨道:“瞧朕面子上,小雨别和他计较好么?”
小雨翘着嘴巴点点头,皇上又道:“周侍郎,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