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你心事,可他眼下已经死了,你又能怎样?”
段成志没有说话,随即便听“呛啷”一声,朱四心中一喜,知道段成志手上剑已落在地上,顿时大喝一声,奋力一扑。
段成志只觉脖颈一冷,两把钢刀同时架到了自己的颈上,他明白朱四说得有理,不觉心如死灰,任那两柄快刀架上脖上,却动也不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安妹妹,我对不住你,我救不了少丹!
只听朱四压低声音说道:“段成志,今日对不住你了,瞧在往日情份上,我下手快点,你少些痛苦。”
段成志眼中不觉溢出泪来,但倾刻便随那雨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用一种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两位大哥能不能答允段成志最后一个请求?”
那两人对望一眼,朱四问道:“什么事?”
段成志道:“我要死在陈贵妃坟前,我救不了他儿子,我要去谢罪!”
眼见段成志失魂落魄,已无半点人气一般,若不是他心灰意冷,自己俩人如何能这般轻易得手?当下俩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道:“好!”
大雨倾盆,噼噼啪啪砸在地上,段成志来到陈贵妃坟前,扑通一声跪倒,十年前,自己亲手将她埋在这里,她说过,自己要遥望长安城,可如今,安妹妹临终所托却未能完成。
段成志想起陈忆安,心中如刀割一般。
活着若是一种痛苦,那么死亡,便是一种解脱。
段成志慢慢从怀中摸出匕首,将匕首伸向手腕,在上面只轻轻一划,刀锋处立刻感到有股热流向外涌出,雨中段成志仍能感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慢慢溢出身体,淌在地上。
他慢慢闭上双眼,仰起脸来,对着无尽的雨夜,任凭雨点啪啪地洗在脸上,恍惚中,他仿佛觉得自己仍立在田间,手执锄头,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一旁树荫下,陈忆安正拿水浇过一根绿油油的黄瓜,对自己嫣然一笑:“成志哥,你歇会好么?”
段成志眼中溢出泪水,安妹妹,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雨点砸在地上,空气中卷起青草的芳香,段成志隐约闻到一丝血腥之味,恍惚中,又见到临死前的陈忆安躺在自己怀里,无比艰难地向自己嘱道:“成志哥,我求你看在我面上,将我儿子少丹找到,若他还活着,替我将他抚养成人!”
☆、龙凤呈祥
大雨如注,噼噼啪啪地搭在丞相府屋顶,也落在楚芷暮心头,他久久伫立在窗前,心中气愤难平,这时老天爷在为吴越这弱女子鸣不平么?
吴越怎可能是杀人凶手,想起吴越身陷囹圄,可偏偏自己无半点能力救她,楚芷暮焦虑不堪,恍惚间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楚公子,我是被冤枉的,你快来救我!”
他虽是状元出身,可入朝为官不到一年,现官居六品,二十那日并未上朝,可朝上发生之事他已然打探得清清楚楚,至那日后他便茶饭不思,整日愁眉不展,只想着如何才能救得吴越。
雨点落在芭蕉叶上,打得叶子一阵低垂。他心中忖道:“若那人真是皇子,吴越自然也会平安无事,可为何偏偏节外生枝,太医竟认定那人是个江湖骗子!”
楚芷暮一心只求吴越平平安安,并不关心少丹是否是皇上亲骨肉,他眼瞅着豆大雨滴从屋檐滴子上落下,将心一横,转身向岳父书房走去。
孟丞相正在屋中读书,见女婿进来,略略点头道:“芷暮来了?”
楚芷暮问安,接着道:“岳父,小婿觉得前次朝堂上发生之事,十分蹊跷。”
大唐律定,每五日上朝,孟丞相心知楚芷暮所指是二十日上朝之事,他哼了一声,放下手中书卷,道:“宫闱之事,深不可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楚芷暮见他脸上光景,便知岳父心中所想与自己如出一辙,当下说道:“小婿真不敢相信有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冒天下大不违,称自己是皇上骨肉!”
孟丞相在官场多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若非等闲之辈,岂能混在这个位置上?他长叹一声,说道:“老夫身为丞相,虽是心中怀疑这事大有蹊跷,可无凭无据,怎敢开口?”
楚芷暮沉吟片刻,道:“岳父与太子太傅一向谈得拢,太傅大人是太子师父,不如请他到府上商议此事?”
皇上平白多出了个亲儿子,太子殿下便多了个抢皇位的兄弟,岂能不起事端?
孟丞相伸手在东方一揖,道:“大唐皇权傍落,外戚干政,老夫身为大唐丞相,自当为李氏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夫对朝庭忠心耿耿,太子将来是一国之君,老夫忠于皇上,也自当忠于太子,若是太子位有所变故,只怕天下大乱,这是老夫万万不想看见的。”
只听楚芷暮问道:“太子殿下早已是储君,难道还会被废?”话到这里,楚芷暮不敢说下去,他小心地瞧了一眼岳父。
孟丞相哼了一声,说道:“所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世事无常啊,前朝中宗不是被则天皇帝两次废黜么?”
说罢,孟丞相又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说道:“芷暮,你要知道,官场勾心斗角,哪有真正的朋友?太傅与老夫同朝共事,他毕竟是太子师父,此事关系到太子将来的皇位,你说他能和老夫同一条心么?”
楚芷暮心有不甘,抬头望向孟丞相。只觉孟丞相目光如炬,直射向自己,仿似要看清自己内心一般,心头不由一阵发怵,只得低下头去。
孟丞相却不言语,半晌才缓缓说道:“芷暮,为何你对此事如此关心?”
楚芷暮不敢抬头,低声道:“小婿拿朝廷俸禄,想着报效朝庭,不忍看有百姓无辜枉死!”
天下冤案错案何其多也,还差多死这几人?孟丞相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楚芷暮见岳父要袖手旁观,心中大急,盘算一番,硬着头皮开口道:“岳父向来教导小婿,做人须刚正不阿——”
话没说完,孟丞相抬手打断话头,冷冷说道:“关乎皇上龙脉,即是国事,也是皇上家事,你我身为臣子,做好分内之事便了,休得管那么多!”
说罢他挥手,重新拿起案头书卷,说道:“晚了,你且回去安歇罢,明日还要上朝!”
楚芷暮无可奈何,只得应诺一声,怏怏退了出去。
楚芷暮回到卧房,孟贤便迎了上来,刚叫了声:“芷暮!”楚芷暮便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道:“我今日累了,先睡了!”
说罢他也无心梳洗,只除去靴子便倒在床上。孟贤见他如此,也不说话,在屋内伫立片刻,便转身去了父亲书房。
孟丞相正欲回房休息,却见女儿进来,笑道:“贤儿这么晚,还没歇息么?”
孟贤向父亲行礼问安,从袖中取出一只手镯,道:“父亲瞧瞧,这镯子可有什么来头?”
孟丞相接过手镯,只瞧一眼,脸色大变,问道:“你从何处得来?”
原来楚芷暮见岳父时一时大意,将手镯留在书房之中,孟贤到书房发现此物,她拿手镯细细端详,只觉这手镯虽是木质,却沉甸甸的,细细一瞧,竟发现上面雕了一龙一风,不由大吃一惊,她本聪慧,将这些日子丈夫举动细细一想,便猜出七八分来。
她见父亲脸色大变,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当下将手镯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最后问道:“父亲见过这手镯?”
孟丞相点点头,道:“当年为父在荆州做刺史,皇上选女入宫,我便将陈贵妃寻来献给皇上,皇上果然对她一见倾心,令我四处寻匠人,花了一年光景才制出这只迦楠木龙凤呈祥手镯来!”
孟贤惊诧地怔了一怔,才道:“想不到陈贵妃与咱们家竟大有渊源!”
孟丞相也微微点头,叹道:“说来陈贵妃于我有恩,为父正是从那次以后才平步青云!”
他从未对女儿讲过此事,孟贤在心中转了一转,只听孟丞相续道:“她二十年前失踪之时,人人说她与男子私奔,我当时十分担心会牵连于我,可没想到皇上仍对我委以重任,一直做到盐梅之位,可见皇上对贵妃之爱,当世无双啊!”
孟贤又怔了一怔,道:“爹爹常教育女儿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爹爹恩人的女儿有难,女儿恳请爹爹救她!”
孟丞相点头道:“不错,当年老夫曾犯了小错,本该罪降三级,多亏陈贵妃在一旁劝解,皇上竟一笑而过,老夫每每念起此事,心中惭愧啊!”
孟贤点头道:“如今爹爹有机会报恩,咱们使皇上与自己女儿相认,爹爹日后也可心安理得了。”
孟丞相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不过孟贤,为何那叫吴越的女子会将这镯子送给芷暮?”
孟贤不语,低下头去,只觉心中伤心难过,这半年来,在旁人眼中,芷暮与自己相敬如宾,恩恩爱爱,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丈夫每晚睡在身边,辗转反侧,心中想的是何人,自己如何不知。即便是与自己耳鬓厮磨,行那夫妻之事,也不过尽夫君职责,敷衍了事。
见女儿低头不语,孟丞相道:“前朝皇后为了对付萧淑妃,将武媚娘从寺中接回宫中,却被武媚娘设计陷害而死,女儿啊,做人不可有歹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若是救了一条狼,后果不堪设想啊。”
孟贤低低答道:“女儿知道。”
孟丞相听着窗外急风骤雨,道:“这是皇上的家事,咱们旁人不便干涉。”
孟贤俯身下去,对父亲行了个大礼,说道:“女儿从小没了母亲,父亲将我姐妹二人拉扯长大,孟贤从小感激父亲、敬重父亲,对父亲不敢有半点违拗,今日便算女儿求父亲!”
孟丞相蹙眉道:“为父的话你不打算听吗?”
孟贤摇摇头,说道:“父亲,女儿幼时您便教导我,夺城攻心为上,女儿是爹爹的女儿,女儿愿意赌上一把。”
陈贵妃孩儿与自己孩儿相较,孰轻孰重?孟丞相心思略一转,便已有了计较,他将脸一沉,挥手道:“为父累了,要休息去了!”
说罢他衣袍一挥,自己回房而去,心中直想到:“真是妇人之仁!”
孟贤只得怏怏回房,见丈夫仍是面壁而卧,便轻声唤道:“夫君!”
楚芷暮虽已闭上眼,可哪里睡得着,他感到孟贤轻轻坐到榻边,所幸佯做已入寐状,并不搭理她,却听见孟贤问道:“夫君心烦意乱,可是为这手镯主人么?”
一听到手镯二字,楚芷暮心头一惊,忙睁开眼,果然看见那只龙凤呈祥手镯,他翻身坐起,又是吃惊又是惭愧,道:“孟贤你——”
孟贤微微一笑,道:“孟贤虽与吴越姑娘不熟,却见她待人行事,极是妥帖,想来她虽出自青楼,却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
楚芷暮怅然苦笑道:“那又怎么样,也许明日她便会被处死了!”
孟贤抿了下唇,下定决心,缓缓道:“夫君可知这手镯有何来历?”
楚芷暮一惊,知她话中有话,忙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孟贤苦笑道:“今日我若见死不救,日后你明白了,定要怪我!”
楚芷暮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夫人量大福大,今日若帮得了吴越姑娘,日后芷暮必当加倍敬重夫人!”
孟贤心中一酸,顿了一顿,才道:“此物乃是宫中之物!”
☆、真假公主
长夜漫漫,也不知长安城里有多少人彻夜不眠。那雨下了一夜,直至寅时两刻才歇止,大明宫宣政殿前,太监门忙碌了半个时辰,才将地上积水清理干净。
辰时,只见宣政殿内烛火通明,文武百官分班而列。左边是文臣,一品三太三公,太子三太,散官仪同三司站在前列。孟丞相位居其中,他侧目朝右瞧了一眼,只见右边武官的千牛、千牛中郎将、千牛将军、过状中郎将、接状元郎将依次而列,竟一个不少。
安国侯昂首挺胸,气势不凡地站在前列,眼神刚好扫过孟丞相的脸,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孟丞相心中冷哼一声,将脸转开。
此时上朝已有小半个时辰,可皇上坐于龙椅之中,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两眼直盯着大殿门口。
群臣知他在等段志成,可此时未至,只怕已不会再来了,殿中众人侯得久了,终于忍不住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只见右列之中走出一位红脸汉子,正是千牛将军霍叶,他揖首道:“皇上,段成志只怕是未能查出真相,早已远遁而逃,末将以为,皇上不必为此人再浪费时辰了!”
另一名右金吾大将军随即出列附和道:“皇上,以末将之见,陈贵妃出宫生下皇子之事根本子虚乌有,那段志成不过想救走凶手,故而编出这个故事来,现下见事已败露,哪还会再来?”
接二连三便有武将出列奏请,皆是指责段成志阴险无比,居心叵测云云。
皇上脸色一刻比一刻阴沉,心中既盼着段成志来,又怕他来仍是亲口告诉自己,那叫少丹的青年仍是亿安的亲生孩儿。
亿安的孩儿,却不是自己的骨肉!皇上心中痛着,手不觉握成一个拳头。
正在这时,只听一人朗声说道:“启奏皇上,臣有件东西想呈给皇上!”
听出说话之人是谁,孟丞相大惊,他回转头去,果见队伍后列,自己女婿楚芷暮已站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件东西。
不用多想,孟丞相已料定他手中之物,定会是那只迦楠木龙凤呈祥手镯,心头不由暗暗骂道:“芷暮,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王商走下台阶,将那只手镯拿去呈给皇上,皇上一见之下大吃一惊,竟从龙椅中站起身来,颤声问道:“楚长史从何处得来这只手镯?”
楚芷暮朗声答道:“回皇上,此物乃是一名叫吴越的女子所赠,微臣猜测,她才是皇上与贵妃娘娘的亲生骨肉!”
皇上龙颜一展,忙问:“她人呢?”
“回皇上,杀死回骰人朱禹辰的嫌犯有三人,吴越便是其中一位”,楚芷暮冷冷地朝身后瞥了一眼,道,“那日刑场之上,皇上见过的。”
皇上想起那日刑场上的确有两位姑娘,当时自己一心扑在少丹身上,未曾顾及那两名女子,也不知哪一位叫吴越,当下便命道:“传吴越进殿!”
号令一层层传下去,过不多时,一位白衣少女缓步走进殿来。
那白衣少女一进来,殿内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都朝她望去,只见她脸色有点苍白,想是被关羁数日,满是憔悴之色。
此时天已渐明,可大殿内烛火未灭,只见那烛火如霞,照在她那张无半点血色的脸上,显是如同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一般,只让人觉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
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来形容女子之美,可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谁也不知,此时一见那白衣少女,各人心头都不自禁地涌出“美若天仙”四字来。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之人。
楚芷暮几日不见她,一见之下,心口像是给一只大铁锤重重一击,他定了定神,走上前对那白衣少女温言道:“吴越姑娘,芷暮知你三人是含冤被关押与牢中,当下有皇上亲自为你做主,你须得如实作答!”
自那日少丹险些被绞死以来,吴越自知此事已不是自己一人承认便能了之事,这几日除为朱禹辰之死伤心垂泪,更多的便是希望少丹小雨能平安无事。
她在牢中突然听闻皇上召见自己,也不及多想,心中只忖道,见到皇上,须得为少丹小雨洗脱不白之冤。听到楚芷暮的话,她轻轻应了一声,随即便拜倒在地,向皇上行礼道:“民女吴越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此时再见到吴越,皇上这才细细打量一番,只觉她眉目如画,像极了陈忆安,心中顿生怜爱,想到,原来忆安给自己生的竟是个公主!
他忙点头道:“你起来!”
吴越谢过皇上,站了起来,听见皇上问道:“你可识得这件东西?”
她抬头,瞧见皇上手中的手镯,不禁“啊”了一声,转头朝楚芷暮瞧了一眼,心中忖道:“为何我的手镯竟到了皇上手里?”
当下她略略点头,道:“回皇上,这手镯是民女自小戴在手上的。”
皇上见她眼神惊疑不定,心中已是又多了两成把握,当下又问道:“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