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三人走到长河坝,老远便见朱禹辰已候在长河坝,只见他穿一件宝蓝色堆花驼绒长袍,底下微微露出一截白缎裤子边,腰间系了一只白地青种翡翠平安佩,足上一双羊皮靴子,右手中拿着一根湘竹湖丝洒雪鞭。
见婉儿翩翩而至,朱禹辰忙上来相迎。婉儿对他嫣然一笑,道:“公子今日可是骑马来的么?”
朱禹辰点点头,也对她微微一笑道:“婉儿,你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只见眼前一亮,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纸鸢出现在眼前,婉儿赞道:“好漂亮的纸鸢!”
“春日里放纸鸢最好,来,婉儿,我替你将线放好。”朱禹辰笑道,说着便将线团塞到婉儿手中,自己拿着那只纸鸢向远处走去,婉儿瞧着那线一寸一寸放长,忍不住咯咯直笑。
一阵春风斜斜吹来,眼看着便将手中大蝴蝶吹上半空,婉儿心头一喜,不断放开手中线团,那大蝴蝶便摇摇摆摆地越飞越高。
婉儿咯咯娇笑,一边奔跑一边叫道:“公子你瞧,它飞得多高啊。”
身边却没有朱禹辰的回答。
婉儿心中不安,忙四下张望,可是平地忽然起了一层层白雾,什么也看不见。
婉儿环顾四周,连声呼道:“公子!公子!”
可仍是无人回应,婉儿心中愈发不安。
便在此时,听见朱禹辰笑道:“婉儿,婉儿,我在这里!”婉儿心中一喜,但环顾左右,仍是不见其人。
正在着急,又听朱禹辰叫道:“婉儿,婉儿,我在这里!”
婉儿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先前那只飞在半空的大蝴蝶,不知何时变成了朱禹辰,只见他笑道:“婉儿,你瞧,我飞得多高!”
婉儿见到朱禹辰,心头一宽,咯咯笑道:“你飞得再高,线也在我手上!”
话音刚落,手中的线啪的一声,竟断成两截。
婉儿一惊,想要伸手去拉住那截线,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朱禹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声音远远传来:“我要飞啦,你抓不住我的……”
不,不要,不要!婉儿发出一阵凄凉的哀嚎,两手在空中胡乱抓去,正在伤心着急,耳边只听见应儿轻轻唤道:“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婉儿听到声音,睁开眼来,发觉自己好端端躺在床上,手中紧紧地拽着被褥,应儿取过一条温巾,轻轻擦去婉儿额头的汗水,轻声问道:“小姐,你做恶梦了么?”
婉儿只觉口干舌燥,心兀自呯呯跳个不停,勉强点点头。
只听应儿道:“小姐,我正想叫醒你,朱公子不是约了小姐去长河坝玩么?时辰不早了,小姐得出发了。”
这话怎地与梦中之话十分相似?婉儿心中不由突地一跳。
应儿却浑然不知,她拿来衣衫,替婉儿梳洗打扮起来。
这时小满从厨房取来早点,婉儿想起刚才的梦,闷闷不乐,一言不发地吃了几口,看应儿和小满收拾停当,心中犹豫不决,终于还是带着两人出门拦下一辆马车,向长河坝驶去。
一路婉儿坐在车里默然不语,应儿瞧她心神不宁,小心翼翼地问道:“朱公子好容易才约小姐出来,小姐不开心么?”
婉儿沉着脸嗯了一声,仍觉心头不爽快,当下伸手掀开车帘,向外瞧去。
只见大道上各种马车驴车轿子,来来往往,好不热闹,真个车水马龙,说不尽的衣香鬓影,瞧着瞧着,心头也不觉畅快起来,忖道:“不过是个梦罢了!”
当下回头对应儿笑了一笑,道:“我自然很高兴。”
小满见她开口说话,当下嘟囔道:“从前朱公子会来接咱们的,这回却让咱们自己雇了马车去。”
话还没说完,应儿便赶紧用手肘支了支她,小满见婉儿脸色一沉,吓得不敢再说。
马蹄声得得,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只听驾车车夫“吁”了一声,车子便慢慢停了下来。
应儿撩开帘子一瞧,对婉儿道:“小姐,到了。”
婉儿嗯了一声,应儿与小满先跳下车去,再扶她下来。
婉儿下车,举目一瞧,只见坝上人头攒动,许多商贩也来凑热闹,在坝中支起小摊,有卖历书的,卖杂干、年果子的,卖糖葫芦的,小孩子追逐打闹之声不绝于耳。
而梦中场景冷冷清清,与眼前大相径庭。婉儿心中不由又是一宽,四处张望,寻找朱公子的身影。
可坝上三五成群的人实在太多,三人一时竟寻他不着,婉儿正自焦急,忽听得道上得得马蹄之声,从北边过来一匹高头玉龙白马,马上骑着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公子。
小满眼尖,立刻拍手欢呼嚷了起来:“小姐,公子来了!”
婉儿这才看清来人,不由微微一笑,挥起手中丝帕,叫道:“公子,我在这里!”
朱禹辰驶近,勒紧缰绳停下,跳下马来,找地方拴好缰绳。婉儿见他身上一件宝蓝色堆花驼绒长袍,裤子、玉佩、手上马鞭竟与梦中一模一样,不由大吃一惊。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朱禹辰已走到她身边,对她说道:“婉儿。”
婉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叫道:“公子。”
一时两人竟然无语。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说道:“这位公子,今日天好,给这位小姐买只纸鸢吧,你瞧,我这只大蝴蝶,多漂亮啊,昨日刚扎上的!”
婉儿回头一瞧,身后来了个卖纸鸢的商贩,右手中擎着一大把纸鸢。
而那左手拿着的大蝴蝶,长着一对五颜六色的翅膀,与早上醒时那梦里的蝴蝶又一模一样,一双大眼,正瞅着自己。
婉儿全身一颤,不由向后退了半步,刚要说“不”,却见朱禹辰已掏出几枚铜钱递了上去。
“不,公子,婉儿今日不想玩纸鸢。”婉儿语无伦次地说道。
朱禹辰回头瞧她一眼,诧道:“你从前不是最爱玩这个么?”
早上那梦实在古怪,可教婉儿如何说得出口,正踌躇间,小满劝道:“小姐,你瞧,那么多纸鸢!”
婉儿抬头,只见半空果然飞着许多纸鸢,各式各样,有燕子、蝴蝶、蜜蜂、更有一只大凤凰,拖着三根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摇曳着。
婉儿瞧一眼朱禹辰,只见他的衣袂在风中略略摆动,俊朗飘逸,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正瞧着自己,不由心中一动,忖道,好端端的人,如何能变成纸鸢?
当下对那商贩道:“蝴蝶不好,换一只罢!”
那商贩立刻递上一只大蜈蚣,道:“这是只罗鸢,放上两三年也不会坏!这蜈蚣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买这只吧!”
只见那只罗鸢做的长约六尺,通体呈黑色,一张蜈蚣脸面目狰狞,奇丑无比,不由连连摇头道:“更不好!”
朱禹辰也觉那蜈蚣太过丑陋,道:“蝴蝶翩翩,最是好看,正如婉儿一样。”
婉儿听那话语温柔,不由心中一动,道:“好,便是它罢!”
当下应儿接过大蝴蝶,几人捡了块人少的地,婉儿将线团攥在手中,让应儿拿着蝴蝶走远些。
这时一阵风来,应儿赶紧松手,那只大蝴蝶随着风扶摇而上,婉儿眼见着它摇摇摆摆上了半空,不由一阵欢喜,转头去瞧朱禹辰,见他也正仰头瞧那些纸鸢,不由更加欢喜,娇声道:“公子快瞧,我放得多好!”
朱禹辰笑道:“婉儿再跑快些,还能放高点!”
话没说完,忽觉有人撞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梳着如意双髻、身穿青色衣裤的少女朝人群之中窜去。
好端端的路不走,却像个小子一样冒失,朱禹辰心头暗觉不快,他无意中低头一瞧,挂在腰间的那只玉佩,却不翼而飞。
朱禹辰心下明白,定是刚才那少女假装撞上自己,偷走了自己的玉佩,当下大叫一声:“小贼!哪里去?”
说完便追了上去。
婉儿听了朱禹辰的话,此时已跑开丈许,却见朱禹辰匆匆朝东奔去,不由大惊失色,叫道:“公子,你要去哪里?”
小满一直仰着头瞧那纸鸢,听见朱禹辰大喊有贼,才转头去看,匆匆一瞥之间,只看见一个青衣少女窜入人群。
她忙跑过去对婉儿道:“小姐,有贼偷了公子的东西,公子去追去了。”
婉儿惊疑不定,道:“光天化日,竟然有贼?”
旁边一老头刚好抱着小孙儿晒太阳路过,接着话茬道:“怎么没有,这几日人多,贼也多,昨日刚抓了一个,被打了个半死!”
婉儿心里仍兀自跳个不停,她转头去寻朱禹辰身影,可茫茫人海,哪里还寻得见?
小满见她眉头紧蹙,安慰道:“小姐不用着急,朱公子追上小贼,便会回来了。”
婉儿点点头,见风筝停在半空,似有下坠之意,忙又扯着线向前跑去。
朱禹辰紧赶急追,那青衣少女在人群之中穿梭来去,如鱼在水,自己身材魁伟,一时竟追她不上。
☆、青衣少女
片刻间,朱禹辰便眼睁睁见那青衣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远,随后径直便向山上奔去。
朱禹辰心头一喜,山上人少,自己无论如何也能追上,当下也朝山上赶去。
无奈那少女身手甚是灵活,在树丛小径中一跃一闪,便没了踪影,朱禹辰追至一棵树下,举目四望,四周皆是还只是长了幼芽的树,哪里还能寻见少女身影。
此时日头高高挂在天上,朱禹辰一路穷追,不觉已出了一身汗来,当下走到路旁一块巨石上倚着休息,情知已拿不到那贼,不由忿忿骂道:“该死的小贼,今日算便宜了你!”
话音一落,忽觉一只巴掌软软地拍在自己右肩之上,随后便听见咯咯一声娇笑,抬头一看,只见一片青衣掠过,便又不见了踪影。
原来那小贼便躲在自己倚的山石背后。她偷了东西还敢戏弄自己!朱禹辰越想越气,绕到山石后一瞧,石后竟也有一条小径,曲曲折折,也不知通往何方,再抬头一看,那少女正奔在不远之处。
朱禹辰只觉心头一股怒火,当下想也不想,拔腿便追,那少女似是有些体力不支,慢了下来,眼看便要追上,朱禹辰心头大喜,喊道:“小贼,看你往哪里跑!”
那青衣少女头也不回,只顾自己向山上奔去。
转过山坳,只见一条溪,潺潺流水,朱禹辰见到水,忽觉口干舌燥,再一瞧,又不见了那少女人影,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气恼。
心中忖道,不过是块玉佩,自己不慎掉的东西还少么,何必为一块玉佩折腾如此之久。
当下便决意不再去追那小贼,他走到溪边,俯下身去捧起水来喝。
那溪水清澈见底,朱禹辰喝下一口,只觉甘冽清甜,全身顿时为之一爽,不由眉头一展,便又去鞠一捧水,这次刚一俯身,只听咕咚一块石子,不偏不倚掉入面前水中,水花四溅,溅了他一脸一身。
朱禹辰转头一瞧,对面一株树下人影一闪,又是那个青衣少女。
朱禹辰知道对方戏弄自己,当下甩开大步,提气又追,心头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这小贼拿到,先打她个鼻青脸肿再说。
说也奇怪,无论朱禹辰如何催力,却始终追那少女不上,那人似乎知道他追不上自己,总是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跑着,与朱禹辰若即若离。
朱禹辰灵机一动,当下佯作疲劳状,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今日累了,不和你玩了,大爷回去了!”
说罢便往回走,走出五六丈,猛然回头,伸手一抓,将一人胳膊紧紧抓住。
那少女猝不及防被朱禹辰抓住,只觉胳膊一痛,哎哟一声叫起来,随后便骂道:“回蛮子!男女授受不亲,你又抓我干嘛!”
朱禹辰看清这少女模样,心中又惊又喜,忙松手作揖道:“原来是小雨姑娘,得罪,得罪!”
小雨笑道:“你追我干嘛?”
朱禹辰一时语塞,他低头一想,却瞧那块玉佩好端端地挂在自己腰间,想是自己刚刚倚着石头休息的时候,小雨偷偷拍自己肩膀,在自己扭头之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玉佩挂在自己身上。
想不到这丫头手脚如此快捷,真令人匪夷所思,朱禹辰瞧小雨笑靥如花,脱口问道:“姑娘,越儿在哪里?”
小雨手一伸,随手在路边扯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问:“什么越儿?”
她睁着一双美目瞅着朱禹辰,似是听不懂他的话,可那眼里却写满笑意,朱禹辰心中一宽,知她定是知道吴越下落。当下将那玉佩取下来,双手递上。
“这块玉佩我自幼便带在身上,姑娘若是喜欢,在下送给姑娘玩!”他说道。
只见那白地青种的翡翠雪白底色,绿云成团,通体精雕细琢,是块好玉,小雨咯地一笑,伸手推开,道:“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朱禹辰瞧见她一身粗布青衫裤,袖口还打了个补丁,连只耳钉也没有,心中一动,忖道,这乡下丫头不识货,不知这玉值很多钱!
当下又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金子,道:“姑娘若是不喜欢玉,这个拿去买些喜欢的物件!”
小雨双颊一红,仍是将他手推开,道:“我可不是来讹你钱的,你若想向我打听吴越,只须回答我三个问题!”
朱禹辰大喜,忙揖手道:“姑娘且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雨呵呵一笑,歪着头瞧着他道:“你心里喜欢吴越多一点,还是喜欢婉儿多一点?”
朱禹辰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我心中只有越儿!”
小雨咯地一笑,又问:“那你可知她为何要离你而去?”
吴越走时留下书信给自己,寥寥数笔,并未说离开的原因,只说让公子忘了自己,又嘱他要好生待婉儿。
朱禹辰一时怔住,心中似是知道她为何要走,此时却说不出口,只得讪讪说道:“在下得罪越儿,总是在下不好!”
小雨呵呵又笑两声,说道:“我再问你,你可知吴越心中喜欢的是谁?”
朱禹辰闻言脸色一变,吴越从未说过喜欢自己,可女儿家的娇羞与欢喜早让朱禹辰对她心知肚明。
可小雨这么一问,心里却立时心虚起来,莫非她不辞而别,竟是心里有了别人?
小雨见他犹豫不答,大为不满,哼了一声,道:“吴越的心事,你自己都不知道,还见她做什么?”
说完便抬腿要走,朱禹辰慌忙伸手拦住她,道:“在下只想见她一面,还请姑娘一定要告诉在下。”
小雨见他言辞恳切,脸上大有焦急之色,不由心软下来,说道:“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只回答一个,怎么办呢?”
自从上次长安城交手,朱禹辰便知这丫头古灵精怪,轻功高于自己数倍,若她要走,自己万万留不住也追不上,但若要以武力相胁,只怕适得其反。
当下只得垂手而立,眼巴巴地瞧着小雨,心中真是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束手无策。
小雨仰着头,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好罢,你若答允我两件事,我便告诉你。”
朱禹辰问道:“哪两件事?”
小雨却笑道:“你先答应我,我再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朱禹辰一怔,自己若答应了她,却又办不到,岂不是失信?
这么一想,脸上大现犹豫之色,说道:“别说两件事,便是二十件,二百件,姑娘吩咐了,在下能办的,自然会办,可若办不到之事,比如,姑娘要在下马上去死,那便麻烦了。”
小雨笑道:“自然不会让你去死!”
朱禹辰沉吟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小雨一声欢呼,将唇边叼着的青草吐开,笑道:“把你那只听话的鹰,送给我吧!”
朱禹辰忖道,这丫头想法果然稀奇古怪,这老鹰万万不能给她,当下说道:“那鹰跟了我十年,只认我一个主人,我若送你,它飞上天,仍是会回到我身边。”
小雨笑道:“我拿笼子把它关起来,每日捉虫子喂它。”
朱禹辰摇头道:“苍鹰若不能飞上天空,宁可饿死,也不会吃你喂的东西。”
自己喜欢那苍鹰,自然不想它死掉,小雨大失所望,想了一想,只好悻悻地说:“那你借我玩一个时辰。”
朱禹辰心下大宽,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
当下他将手指放到唇边,吹出一声啸声,直送出里许,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一只鹰从东边飞来。在俩人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