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中的宫女都是皇后亲自挑选而来,个个对自己敬若神明,从来不敢抬眼看自己一眼。
王侯将相的女儿个个端庄贤淑,却呆头呆脑,无味之极。
☆、八次道谢
唯独帷帐中那位姑娘,太子想着她脸上那两个浅浅的酒窝,打哈欠的憨态,那凶巴巴瞪着自己的眼睛,不觉微笑便泛在了脸上。
小雨醒来眼珠一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豪华大床上,鼻中隐隐闻到淡淡檀香之味。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太子东宫,当下从床上一跃而起,掀开帷帐,跳了下来。
太子见小雨醒来,忙迎了上去,笑道:“姑娘醒了?”
小雨想起昨日之事,恍然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这才细细看了一眼眼前太子,只见他神情丰隽,正是个儒雅的青年男子。
小雨不由脸上一红,穿好鞋子走下榻来。
太子问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雨眼珠一转,回道:“我娘生我的时候,正在下雨,所以我爹叫我小雨!”
太子笑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好名字啊!”
小雨自然听不懂他文绉绉的话,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从来无人敢对太子敢如此说话,太子却不以为意,反而微微一笑,道:“我叫李凗。”
小雨眼珠子一转,问道:“你的名字可也有来历?”
太子笑道:“《说文》中讲,凗者,深也,《诗经》里讲,有凗者渊,父皇希望我做一个胸怀大志,深谋远虑的人。”
小雨哪里听得懂,她胡乱点点头,猛然想起吴越来,忙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太子道:“申时两刻!”
小雨一拍脑门,叫道:“糟了,这可不得了了。”
她心里忖道,如此看来只得挨到天黑再动手了,却听太子问道:“姑娘可是家中生了变故,急需银子用么?”
小雨不知他意,怔了一怔,太子又道:“我可以借些银两给姑娘!”
小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朋友生了大病,急需一种药,药铺里买不到,只好上这儿来偷了。”
到皇宫里偷东西,逮住可是要掉脑袋的,太子一怔,顿时心里有些失落,能让人冒此杀头之险的,必然是小雨的心上人,不由怅然道:“不知姑娘那位朋友患的什么病?缺的是哪位药?”
小雨当下将吴越掉入冰窟窿一事大概讲了一遍,末了叹道:“我这个妹子,身子没我强壮,没有火麻草,只怕活不成。”
太子一听她说起想救之人是位姑娘,心头大喜,又见小雨一脸忧心惙惙之色,忖道,想不到她竟如此仗义,比那戏里头的女侠还要好!
心中不由对小雨又多了几分好感,忙道:“原来是这点小事,我这便让宫女去太医院给你找去!”
对方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太医院看来是不用找了,小雨闻言大喜,当下一拍太子胳膊道:“多谢你了!”
太子微微一笑,当下走出寝宫,对外面一个宫女吩咐几句,那宫女便出宫而去。
他早料到小雨醒来会饥肠辘辘,早已在暖阁备下饭食,这时便让宫女送来,自己亲自接过送入寝宫,放在案几上,对小雨笑道:“姑娘饿了么?吃些东西吧!”
小雨闻到饭菜香味,肚子顿时咕咕直叫,只见那案几上的饭食,样样精致无比,当下喜道:“你真好!”
太子笑吟吟地递上一双银著,道:“那快吃吧!”
小雨也不客气,当下先挑起一只贵妃鸡鸡腿放入口中大嚼起来,只觉唇齿生香,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赞道:“好吃!好吃!”
太子见她眉开眼笑,吃得高兴,也不觉在一旁坐着,饶有兴致地给她倒水添饭。
桌上摆的三盘菜,一盘贵妃鸡,一盘炖樱桃肉,一盘甘蓝蒸元贝,顷刻便一扫而光。
小雨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忽然发现太子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顿时有些发窘,拿起一块五仁桂花糕递过去道:“你也吃一块!”
太子摇摇头,将自己的海棠红色丝帕递过去道:“我天天吃这些,姑娘喜欢便多吃一点。”
小雨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打量起屋子来。
只是这太子寝宫甚大,墙上是自己叫不上来的漆涂上的,隐约透着檀香之味,地上铺着紫色缎子地衣,足有两寸来厚。
屋里一张紫檀大床,里面共三层,床沿上都瞧着精美纹饰,最里间的床,长足有六尺,宽五尺余。
床边一座缕云式的紫檀木架,高低上下,左右曲直,随着格子,陈设了一些玉石古玩。
自己与太子坐的这张罗汉床,铺着绛色绣垫,案几虽小,却十分精致,也是紫檀木所制。
小雨不觉脸现笑意,露出两只酒窝,赞道:“好漂亮的屋子!”
太子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敲门,忙对小雨道:“取药的宫女回来了,我去瞧瞧。”
小雨点点头,太子开门出去,过了一会,手中拿着一只锦盒回来,小雨眼睛一亮,忙迎上去问道:“找到了?”
太子摇摇头,脸露愧色,道:“太医院说前年回鹘倒是进贡了几株火麻草,因不知如何用法,放来放去给放没了。”
小雨大失所望,太子忙递上锦盒,道:“太医说了,这两支长白老人参,或许可有相同功效。”
小雨忖道:“人参虽是名贵,可驱寒之效却不敌火麻草百一”。见太子一脸恳切,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得接过来,道:“多谢你啦!”
说着又道:“扰了你一日,我该走了。”说完便转身要走。
太子大惊,忙拦住她道:“姑娘这身衣服出去,只怕走不出二重宫门!”
小雨停下脚步,略一思忖,自言自语道:“好,那我便挨到天黑!”
太子此时已舍不得她走,可若留她在宫里,必有大大的危险,心中思量一番,道:“戌时便会关上宫门,我酉时佯作出宫办事,到时姑娘藏在我车中,我带你出去可好?”
小雨算算时辰已近酉时,连连点头道:“多谢你啦!”
太子笑道:“姑娘今日对我讲了八次多谢,你想如何谢我?”
小雨嫣然一笑,道:“你贵为太子,什么也不缺,你要我如何谢你?”
太子见她一笑,真是明媚无双,喃喃说道:“不用你谢,只愿能时时见到姑娘便好!”
小雨低头瞧瞧自己左臂伤口,吐了吐舌头道:“这地方我可不敢来了。”
太子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小雨,道:“下次你来,从金凤门进来,拿这块玉佩给看门的侍卫瞧,他们自然会放你进来。”
那玉佩光润无比,透着丝丝绿意,一见便是块上等好玉,小雨哪里会要,刚想拒绝,随即又想起日后若还要请太子帮忙找药呢,当下伸手接了,又说道:“多谢你啦!”
当下太子出门吩咐替自己备下马车,让所有人退到暖阁,让小雨悄悄藏了进去,再让车夫出来。
一路出皇宫而去,果然无人阻挡。
出了金凤门,太子对小雨道:“姑娘,到了。”
可身后已然空空如也,那叫小雨的俏丽姑娘早已不见了踪迹。太子心中怅然若失,默默下车伫立良久,只盼着身后突然传来那俏皮笑声,等了半日,却只见天一点点黑下去,哪有小雨半个人影。
太子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怏怏回去东宫。
☆、枕下香囊
且说少丹在段成志屋中,心中又是担心小雨,又是记挂着吴越,一夜几乎无法合眼,好容易熬到第二日天明,仍是不见段成志回来。
心烦意乱之下,只得在院中空地上乱穿乱走,中午胡乱煮了点粥吃了,又回到屋中,好一阵唉声叹气。突然一回头,见到枕头下露出一截红线。
少丹好奇地扯出来,原来是只香囊。
只见这只红线所绣的香囊,十分精巧,想是多年前旧物,颜色已十分暗淡。
它置于枕下,必是每日想见之物件,少丹心中忖道,定是师父的心上人所赠,师父年近四十仍孑然一身,想来心中一直记挂着这绣香囊的女子。
可眼下正担心小雨吴越二人,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少丹将香囊放回原处,又在屋中乱转。
好容易挨到戌时,房门打开,段成志走了进来。
少丹先瞧他脸色,见他并没有沉痛之色,这才问道:“师父,找到小雨了么?”
段成志摇头道:“昨日我在皇后寝宫找到她,见她正被围攻,便出手相助,可她匆匆逃走,后来便再也寻不着了。”
少丹一听皇后寝宫,情知不妙,不由大惊失色,段成志安慰道:“今日不曾有人说过拿到刺客,兴许她已逃出宫门,你且先回去瞧瞧!”
少丹点头,两人也不及多说,少丹便出门直奔回家。
远远离家还有几百尺,便看见屋中一丝光亮,少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进门见小雨却是一脸愁容,两人各自将经历捡要紧的叙了一番,小雨拿出那两株人参道:“这人参有拇指大,已有百年,咱们且死马当活马医,先让吴越吃了再说。”
少丹点头道:“对,或许吴越妹子自己已然醒了过来。”
当下少丹去自己屋中睡觉,小雨将人参洗净了用小火炖了两个时辰,拿一只小碗装好参汤,拿布包包好,便向长安赶去。
卯时城门大开,两人刚到城门,此时天仍是黑漆漆一片,城中偶有灯火,少丹一路走一路想,老天保佑,但愿吴越妹妹已然醒来。
两人走街串巷,来到东大街。花满楼大门未开,少丹带着小雨摸黑来到后院,从墙上跃了过去,只见小阁楼里亮着灯,正是吴越的屋子,里面传来一个女子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
少丹心里一沉,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阁楼到得吴越门前,只听里面一人泣道:“妹妹,你若不醒,我这当姐姐的也不想活了。”
声音软软糯糯,正是婉儿的声音,小雨此时也跟了上来,正好听到婉儿的话,当下低声对少丹说道:“吴越妹子还活着。”
少丹点点头,两人推门进去。只见朱禹辰仍坐在床头,两日不见,竟消瘦了好大一圈,他怀里仍抱着裹着被褥的吴越,见两人进来,只略略点点头。
少丹向吴越看去,只见她面色比前日愈发苍白,两片嘴唇已无半点血色,眼看人也只剩下一口气,少丹心头一酸,忍不住便想放声大哭。
婉儿正坐在桌边一把椅中,手中拿了一条青湖绉帕子抹着眼泪,那眼睛红肿着,显得形容颇为憔悴。
见两人进来,婉儿眼睛一亮,忙问道:“大兄弟,你们可找到了那救命仙草了么?”
少丹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小雨道:“我们找了两支百年老参,我连夜熬了一支,且让吴越妹子先喝了再说。”
婉儿大喜,忙对朱禹辰道:“人参可续命,公子,我来喂妹妹喝下。”
小雨打开包袱,小心翼翼地取出那还冒着热气的半碗参汤,婉儿起身去接,说道:“姑娘,给我吧!”
朱禹辰低声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便自己接过碗去,从桌上一只碗中取过一只干净小汤匙,舀了半勺,送到吴越唇边。
可吴越牙关紧咬,哪里喂得进去,少丹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小雨对朱禹辰道:“让我来试试。”
朱禹辰略略点头,将吴越身子向外移了移,小雨凑上去,伸手在颌下一捏,只见吴越嘴唇果然张开一条小口。
朱禹辰大喜,忙将那勺参汤喂下去,可这边勺中汤还未喂完,嘴角已将那汤溢了出来。
少丹心中一凉,连参汤都喝不下去,只怕没救了。
婉儿见此情形,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泣道:“若是可以,我情愿拿我这条命换了妹妹的,只求老天让妹妹快快醒过来。”
声音凄凄哀哀,闻之动容,小雨却听得心头一阵毛焦火辣,心里忖道:“你这女人,半点法子也不想,便只会在旁哭泣,好不令人讨厌!”
却听朱禹辰道:“婉儿,这一日你也累了,先回屋去睡一会罢!”
婉儿哪里肯走,她摇着头呜咽道:“让我陪妹妹走完最后一程,我这当姐姐的。”
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天已开始泛白,少丹走到窗前,怔怔看着东方天空一点点亮起来,心便一点点沉下去,真是希望这天永远便这么黑下去。
他想要回头去瞧吴越,却不忍见她眼睁睁地死掉,只得呆呆站立。
便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啸声,少丹抬头,望见西边天空飞来一团黑影,那黑影先是个小点,随后越来越大,片刻便已看清,赫然是只苍鹰,只见它展着三尺宽翅,正在头顶半空盘旋。
少丹此时哪有心情理会这只苍鹰,却听身后脚步声响,朱禹辰已快步走来。
朱禹辰走到窗边,向天空一望,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将右手食指横在唇上,口中发出一声长啸,远远地送了出去。
那苍鹰听到声音,在空中盘旋一圈,便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朱禹辰伸出一只手臂,那鹰便稳稳停在了他手臂之上。
只见这鹰比寻常老鹰大出一倍,双目如炬,它收下翅膀,目光扫过屋中众人,嘴里发出咕咕之声。
小雨瞧它脚上缚着一只黑色小包,便好奇地问道:“咦,它脚上有东西!”
朱禹辰也不作答,从它脚上取过那只黑色小包,又从怀里摸出两根肉条,喂到那鹰嘴里,说道:“塔吉古丽,你辛苦了!”
那只叫塔吉古丽的鹰一口将两根肉条吞了下去,再咕咕叫了两声,朱禹辰轻抚其背,叫道:“走!”
他手臂向前一送,那鹰凌空而起,在空中盘旋一圈,便又向西北而去。
小雨好奇追问:“包里是什么?”
少丹隐约猜出几分,只觉胸口怦怦直跳,他扯了扯小雨衣袖,示意她别再打岔,小雨见朱禹辰仍不回答自己,当下撅起小嘴。
朱禹辰打开小包,只见里面装了五株枯草,叶已黄透,根却是鲜绿的。
小雨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火麻草!”
朱禹辰略略点头,淡淡道:“正是!”
小雨与少丹对视一眼,均面露喜色,小雨转念却一拍脑门,叫道:“糟了,我外公没跟我讲过这药材如何用法!”
少丹脸色一变,问道:“你外公留给你的那小札上可有记载?”
小雨一怔,摇头道:“那本小札已让我翻了上百遍,里面却没有这火麻草!”
见少丹沉吟不语,小雨道:“我这便回去再瞧瞧,兴许我看漏了。”
说完一跃便到了房门,正要去拉门,朱禹辰道:“不必了,请姑娘去找些黄酒来。”
小雨朝他脸上瞅了一眼,只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当下应了一声,便跑下楼去。
一会小雨回来,手中果然拿了一只瓶子,里面装了大半瓶黄酒。朱禹辰从身上取出火折点燃,将那五株枯草放在火上引燃,放在桌上那只空碗之中。
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声响,那火麻草顷刻便燃成一堆灰烬。
朱禹辰烧尽火麻草,打开黄酒瓶,倒出少许在那灰烬上,用小汤匙调匀,舀起一勺,送到唇边。
众人屏声静气,生怕吴越再吐出来,可这次一勺汤水喂进去,却无溢出半滴,少丹眼见那小半碗火麻草都慢慢喂入吴越口中,不由喜上眉梢。
过了半盏茶功夫,只见吴越虽是双目紧闭,可那脸色竟一点点红润起来,小雨大喜,对朱禹辰道:“既然你能找到这火麻草,为何不多找几株来?”
朱禹辰淡淡地说道:“这五株已来之不易。”说完用双手紧紧握住吴越一只冰凉小手,口中轻轻嗅道:“越儿,醒来!”
吴越似是听见了他的呼唤一般,嘤咛一声,竟慢慢睁开了双眼,黑漆漆的眼珠子向众人脸上望了一圈,问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少丹与小雨一声欢呼,双双从地上跃起,两人在半空中击掌三声,又才落下,少丹笑道:“小越妹子,你昏了三日,再不醒来,便要去见阎王爷了。”
吴越勉强一笑,发现自己正倚在朱禹辰怀里,一只手被他攥在手中,不由双颊生晕,想要睁眼,身子却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只好低下头垂下长长的睫毛,想要缩回那只被攥着的手,可仍是半分力气也无。
婉儿此时也是喜极而泣,颤声道:“妹妹,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