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从小与山林野兽为伍,甚少与人打交道,自然不了解人之狡诈,胜于禽兽万倍。她见三个太监老实,也没想再将三人绑得更结实一些,便匆匆走掉。
待他一走,矮太监费了些力便挣了出来,马上找来大内侍卫与禁军前来拿她。
只听另一人命道:“将院子给我包围起来,里面若有人出来,乱箭射死!”
跟着便听见有撞门之声,小雨左右一看,也来不及多想,转身向池子跳了进去,心中默念道:“疯婆子,你可千万别说这水里有人啊!”
所幸池子尚有三尺来深,小雨刚没入水中蹲下,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大门已被撞开,涌入大批人来,举着火把,将院中天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只听先前那声音喝道:“给我搜!”
立时便有嘈杂脚步向东西厢房而去,随后便听见传来许多女子惊呼之声,哭喊之声,抓扯之声。
一会那些人从屋中陆续跑出,回道:“大人,没有!”
那矮太监左右一顾,瞧见水池,他心中一动,便向水池慢慢走了过来,小雨在水下听到他脚步声近,心中大叫不好,正思忖着对策,忽听那疯婆子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原来那疯婆子离水池不远,见太监向水池走来,以为要拿住自己,当下心中一急,便扑了上去,口中叫道:“不是我要毒死贵妃娘娘的,你们千万别抓我!”
那太监只觉手腕一紧,那疯婆子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将指甲陷入他肉中,疼得太监嗷地一声惨叫,破口大骂道:“疯婆子!放手滚开!”
疯婆子哪里肯放,拽着太监奔到领头侍卫面前,这下甩开他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屋子吊死的人都不是我害死的,你们这些小鬼别抓我啊!皇后娘娘,你要为奴婢做主啊!”
那首领听到“皇后娘娘”四字,心头一沉,这院中关的女人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受了刺激疯了的,这疯婆子若是无意中道破宫中秘密,只怕自己也会落得个被人灭口的下场。
他环顾四周,见院中不像有人来过,当下大声道:“好,你且起来,我不抓你便是!”
当下将手一挥,昂首阔步先迈出大门而去,其余人自然跟在后头,那矮太监自是也不敢留,头也不回地去了,那疯婆子大喜,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贵妃娘娘,你在天有灵,千万别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小雨浸在水中,只觉浑身冷得发抖,好不容易见头顶又暗下来,知道这群人已走,才从水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那疯婆子正好回过头来,见水中有颗脑袋冒出来,又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小雨冻得全身僵作一团,只好从怀中取出用油纸包好的火石点燃地上枯枝,引作一团小火,又知里面疯婆子们的衣衫褴褛,又臭又脏,自己是万万穿不得的,只得耐着性子一件一件地烤。
这一烤便是两个多时辰,棉衣尚未干透。那疯婆子倒在火堆旁,睡得正香,小雨瞧瞧天上星宿位移变化,算来已近卯时,心中不由暗叫不好。
天亮之前若找不到太医院,只好等明晚了,这么一想,便再也坐不出了,跳起来穿上棉衣便走。
出了院子,小雨连吐了三口口水在地上,心中也不知太医院到底在哪里,但来时路上没见过太医院,只得转向西奔去。
又不知越过多少甬道殿宇,却见前面一块老大地方,建着一座巍峨的宫殿,隐约可见正红朱漆大门,顶上悬着黑色的金丝楠木匾额,上面写着“甘露殿”三个大字。
如此高大殿宇,自然不是太医院,小雨刚想折向西去,却听身后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叫道:“在那里!快追!”
小雨一惊,只得向殿后奔去,刚到殿门,却见殿后也有脚步之声传来,小雨无奈,只得飞身跃上殿去。
此时天仍黑着,小雨顺着大柱盘旋而上,竟未被发觉,那些侍卫从四面八方赶到,都愣了一愣,明明见到一条黑影,如何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小雨伏在殿顶,只见下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围住四周,手执了弩,心中叫苦不迭。
侍卫们赶到殿周,却不敢作声,都屏息作气地站着。
少顷,只听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名宫娥,问道:“三更半夜,你们竟敢到此惊扰皇后娘娘的清梦?”
当下一人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留珠姑娘,昨夜宫里来了一名刺客,属下正带人拿她!”
小雨心头一惊,原来这殿里住的是皇后,难怪这殿与别处不大一样。
正想着,屋里传来一个声音:“一群废物!既只有一个刺客,你如何用得着带这么大一群人?”
那声音不大,却透着无比的威严,领头那人立刻单膝跪地,道:“属下无能,请娘娘恕罪!”
小雨听到皇后的声音,不由好奇心大起,这位大唐国母,究竟长什么模样呢?
想着便忍不住伸手揭开一片瓦,正准备向下瞧,却听屋里皇后大喝一声:“什么人!”
地上跪着的侍卫立刻醒悟过来,大声叫道:“在屋顶!快放箭!”
只听得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箭翎便朝屋顶射了过来。
小雨只得提起脚下琉璃瓦片,手忙脚乱地在空中去挡周遭的箭,黑夜之中,只听得那箭击在瓦砾之上,发出清脆之声。
小雨左闪右躲,突然左臂一痛,已中一箭,她只得咬牙提气,勉强东躲西藏,也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
正在绝望之中,忽听地上啊啊之声不绝,殿前十几名侍卫伏倒在地,领头侍卫回头一看,又一黑衣人从旁边掠过,那人身形高大,显然是个男子。
“追!”当先侍卫不料这女刺客有高手救援,一怔之下,带着大批人马追了上去,甘露殿四周便只留下小众侍卫。
小雨瞅见东方已豁开一个缺口,当下也不迟疑,飞身跃下地,朝东边逃去。
一直慌不择路,也顾不上手臂钻心疼痛,小雨耳听得身后追喊之声,没了命似的奔跑着。
突然眼前出现一片高墙,小雨心中一喜,翻过这高高宫墙便是长安城,想要逃走便容易了。
当下咬紧牙关,跃身过去,落在地上却叫苦不迭,只是眼前仍是成片宫阙,哪里是长安城里寻常百姓的屋子!
身后声音渐小,小雨知道墙外追兵仍会转瞬便至,折腾了一夜,此时已是又累又饿,疲惫不堪。
她匆匆瞥一眼眼前雕梁画栋的殿宇,忖道,这里面必定住了个得宠的妃子,既是女子,胆子自然小,自己进去拿住她,恐吓一番,或许还能躲过这一劫。
主意拿定,她便身后去拔箭翎,手刚触及,便觉一阵钻心疼痛,只好一咬牙,猛地使力将它拔了出来。
小雨这一拔差点没疼昏过去,那箭翎还兀自淌着鲜血。她左右一顾,心生一计,将箭翎向殿上掷去,随后便去推那雕花窗格。
也不知这妃子如何管理下人,寒冬腊月,这间窗格竟未上木栓,小雨一推,竟然应声而开,小雨心中默念,老天保佑。便一跃翻了进去。
卯时一过,东边天空逐渐发白,小雨进屋反手便关上窗户,定一定神,瞧见里面好大一间床,四周挂了明黄帷帐,想来里面正睡着一个美人,当下也不及细看,一把掀开帷帐便闯了进去。
☆、东宫刺客
帷帐锦被之中正侧卧着一人,小雨跳上床,料想那美人必会失声惊叫,便一把捂住那美人之口。
床上之人睡得正香,似是听到房中有动静,迷迷糊糊之中也未在意。忽觉嘴巴一下被人捂住,睁眼便看见一个蒙面人,不由大吃一惊,未及反应,脖子一凉,一把匕首已架到自己项上。
“别吭声,否则我杀了你!”小雨沉声喝道,这才发现床榻之上睡的是个青年男子,只见他一双眼惊愕地瞧着自己,却并不显得十分慌乱,听到自己的话,竟顺服地点了点头。
这时窗外传来纷乱的脚步之声,只听一人低声喝道:“四处搜,血渍到这儿便没了,估计躲在这周围,院中的树,给我仔细搜!”
见那男子默不作声,小雨手半点不敢松开,暗自思忖,怎想个法子让这群人快快离开才好。
却听窗外一人咳嗽一声,说道:“殿下!”
原来这床上男子正是当朝太子,那群侍卫追踪至此,虽是怀疑小雨躲入屋中,却不敢贸然闯入,可又怕刺客伤了太子,只好将大殿团团围住。
小雨的手紧紧捂住太子的嘴,他自然无法言语,窗外声音顿了一顿,显然是察觉出屋内情形不妙,当下提高了些声音说道:“太子殿下,昨夜宫里来了刺客,属下斗胆惊扰太子,望太子见谅!”
小雨知道若太子再不说话,门外便有侍卫一拥而入,当下松开捂着太子的手,将匕首朝他脖子上逼了一逼。
那太子十分聪明,知道自己性命便在这蒙面人一念之间,当下装作才醒来的样子,问道:“有刺客吗?”
窗外听到太子声音如常,这才放下了心,他迟疑道:“属下若不拿住刺客,便是对不住圣上,望殿下宽恕,让属下进屋瞧瞧!”
太子恼怒忖道,真是一群饭桶,等尔等入屋,我早一命呜呼了,当下怒道:“放肆!太子寝宫怎可胡来?你们要搜上别的地方搜去!我这儿没什么刺客!”
“可、可是这地上血迹便在这窗格底下便没了!”窗外那人听见太子怒斥,心惊胆战,可犹有不甘。
太子心中正自思忖对策,忽听窗外另一人说道:“屋上有箭翎,那女子定是从屋顶逃走了!”
太子灵机一动,大声喝道:“还不快追!”
“是!”窗外之人大声应道,领着一群人急急忙忙跑了。
小雨心中七上八下,听脚步声渐息,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打量一眼太子,低声道:“多谢你啦!”一面说,一面将匕首放回身上。
太子先前听小雨开口便知刺客是个女子,见她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拿开,知道这刺客不会伤了自己性命,心顿时放宽一大半。
眼睛掠过刺客蒙着面的脸,只见一双大眼如两汪秋水,妙不可言,不由心中一怔,这女子声音听上去颇为年轻,为何如此胆大,敢闯入皇宫?
心里这么想着,太子却不敢问,鼻子闻到一股淡淡血腥之味,他这才瞧见蒙面人左臂一条血口子,血已浸湿了她半条臂膀。
太子惊道:“姑娘,你受伤了?”
小雨这才又觉一阵痛楚,太子一把掀开被子,小雨见他要溜走,一把揪住他低声喝道:“别动!”
太子道:“我去找些止血的药来!”
小雨蹙着眉低声道:“不用了,你这可有件旧衣服,我绑住伤口便是!”
太子“哦”了一声,从床边扯过一件杏黄软葛单衫递了过去,道:“这件如何?”
小雨手触到衣衫,只觉细腻柔软无比,当下迟疑着:“找件旧的罢!”
太子笑道:“无妨,姑娘只管用便是!”
小雨也不及多想,当下便用牙咬住衣衫一角,用右手略略使劲一挣,扯下一大段来,再将脖子底下领口扣子解开,将手臂从里面伸了出来。
太子自小长在宫中,哪里经历过这种惊心动魄之事,可他并不觉得十分害怕,眼看着蒙面女子解开扣子,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不由砰砰心跳起来。
又见那伤口惨不忍睹,一片血肉模糊,想来一定很痛,不由心中一紧,将小雨扯下的布条递了过去。
小雨低声道:“多谢!”接过布条将伤口包好。
太子见她虽蹙紧了眉,必是痛苦之极,却一声不吭,包扎伤口动作娴熟,不由大为佩服。
小雨包好伤口,长长舒了口气,觉得手臂不再似刚才那般疼痛,当下又向太子说道:“多谢你啦!”
说完便一把掀开帷帐向床下跳去,太子大惊,忙一把拉住她道:“姑娘要去哪里?”
小雨低声道:“我得走了!”
太子隐约之间,并不觉得这女刺客有多可恶,她虽胁迫于自己,可实出无奈,且多有礼貌,不由心生几分同情,道:“外面早已布满侍卫,姑娘此时出去,又受了伤,不是自投罗网么?”
小雨知他所言不假,顿时大感踌躇,自言自语道:“那怎么办?”
太子道:“太子东宫,谅他们也不敢进来!姑娘且在这里呆着,岂不是反倒安全,等侍卫们走了,姑娘再离开!”
小雨先前已上了一回太监的当,这次长了个心眼,心想,你说得这般好,一会便会叫人来抓我,我才不上这当!
当下冷笑道:“我才不信你的话!”
说完便跳下床去,却听太子在身后说道:“姑娘,我是一片好心!”
小雨听他言辞恳切,不由心中动了一动,出去必死无疑,若信了他的话,呆在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再一打量太子,似也不像那矮太监那般狡诈,小雨当下便停住脚步,道:“那便多谢你了!”
太子心中一喜,也走下床来,道:“姑娘放心,我这寝宫,没我吩咐,无人进来,姑娘且在这儿呆上半日,等外头平息了,我再想法子送姑娘出宫。”
小雨点点头,忽觉疲惫不堪,那眼皮更觉沉重,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太子料想她奔了一夜,必然很累,当下说道:“哦,今日初五,我得上朝,姑娘若累了,便在我床上睡去,我下了朝便会赶回来。”
小雨听见睡字,只觉睡意更浓,眼皮简直睁不开了一般,当下朝床上张了一眼,道:“好,那我便去睡会吧!”
此时她已打定主意,横竖大不了是一死,死前无论如何须得睡上好觉再说,当下也不再管太子会不会带人来拿自己,将面罩一扯,便要上床。
太子陡然见她拉开面罩,不由眼前一亮,先前只见她两汪秋水一般的大眼,却实在没想到人世间竟有如此灵动的女子。
只见她皮肤微黑,泛着光泽的瓜子脸蛋上一双浅浅的酒窝,两只杏仁眼灵动至极,嘴角微微上翘,恰似一个顽皮的孩子。
小雨又累又乏,早已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哪里注意到太子正怔怔地瞧着自己发呆。
她拉开被褥便要往里钻,突然发现这张高广华床一尘不染,自己一双线鞋破旧不堪,实在不忍放入这被褥之中。
当下便不好意思地向太子吐了吐舌头,坐在床沿将脚上那双线鞋除了下来。
太子见她对自己做鬼脸,不觉微微一笑,这个女刺客天真烂漫,实在不像个恶人。
天寒地冻,她仍穿着一双破旧线鞋,太子心头一紧,想这姑娘必定家生变故,实在走投无路,这才想到宫里来偷些值钱东西去换些油米度日。
又见她褪去鞋子,露出一双白色布袜来,那左右袜子上都打了补丁,可仍十分干净,并无半点污垢,不由怜悯之心又多了几分。
太子怔怔地站在一旁,瞧着小雨放好帷帐,那明黄帷帐只略略一动,便没了生息。
太子蹑手蹑脚走出寝宫,外头宫女才刚起床,见太子自己走出来,顿时乱成一团,一个宫女问道:“殿下,时辰还未到,为何自己早起?”
太子咳嗽一声,道:“今日精神好,便早些起来上朝!”
众宫女忙为他穿上绛纱单衣,白裙襦,足上乌皮履,腰间系上革带,披上大麾。
太子临走,嘱咐众人今日不得入自己寝宫,众宫女不解,但也只得诺诺答应。
太子上朝,心中记挂着床上姑娘,只觉度日如年,好容易散朝,便直奔甘露殿向母后请安。
所幸这日太子太傅与太保都染上风寒没有上朝,太子从甘露殿一出来便急急忙忙回东宫而去。
一入寝宫便自己反手关上门,见帷帐仍和自己走时一样放着,一双旧的鞋子仍搁在榻上,这才放了心。
当下便到暖阁胡乱吃了些早点,便又回到寝宫,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坐了翻太史公的《史记》。
因怕人看见,连窗也不敢开,也不敢让宫女进来伺候,只好自己执了那把如意壶倒茶水喝。
太子便这么坐着,那书半日也瞧不进去一个字,他喝一口茶,便向那帷帐瞧上半晌,心中猜测这姑娘是何来历,可半点头绪也无。
东宫中的宫女都是皇后亲自挑选而来,个个对自己敬若神明,从来不敢抬眼看自己一眼。
王侯将相的女儿个个端庄贤淑,却呆头呆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