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笑道:“朕早说过,孟家两位千金都是才女!”
说完皇上瞧了瞧皇后,说道:“朕与你母后正说起你选妃之事。”
太子李凗今年已近弱冠,可东宫里连一个侧妃也没有,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臣纷纷上书,请皇上为东宫选太子妃。
太子有些发窘,皇后问道:“凗儿可有中意之人?”
太子摇头道:“儿臣没有喜欢的姑娘。”
皇上笑道:“凗儿不是刚夸孟臣相家的二小姐么?朕早有意与臣相结为亲家,凗儿意下如何?”
孟臣相家教甚严,□□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早已名扬朝堂内外。
且两个女儿都是嫡出,倒也配得上太子。
太子回想孟慧的面容,心里大为犹豫,他抬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母后。
“宰相两个女儿姿色平庸,臣妾觉得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皇后道。
到底知子莫如母,太子暗自松了口气。
却听皇后又道:“家和万事兴,太子妃日后要母仪天下,选妃之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
皇上点头道:“不错,凗儿,你已经成年,该为东宫选一个德才贤淑的女子才是。”
皇后见儿子脸生窘迫,笑道:“凗儿,你父皇定会为你选一绝色女子!”
皇上却摇头道:“太子妃日后便是皇后,焉能以相貌取人,该当以德才贤淑为第一要紧。”
太子心头一急,脱口而出道:“儿臣想和父皇一样,娶一位像母后这般的女子。”
皇后端庄美丽,是一代佳人,她听儿子夸赞,心头自是欢喜,嘴上却看着皇上道:“凗儿真是胡说,本宫不过柳蒲之姿!”
随即笑盈盈地对皇上续道:“孟家千金虽然德才贤淑,可不够秀美,皇上,咱们还是别委屈了儿子。”
皇上不语,又听皇后说道:“若论起相貌,本宫觉得,满朝文武大臣的女儿没一个及得上思雅。”
思雅是皇后亲哥哥定国侯的女儿,长得娇媚无双,太子大吃一惊,道:“母后,表妹才十三岁,尚未及笄,怎可嫁人?”
皇后一笑,说道:“凗儿,你虽大了几岁,可这太子妃将来要母仪天下,重要的是人品端庄稳重,年龄小些无妨,可先入宫养些年。”
一番话听得皇上连连摇头道:“说到端庄稳重,朕瞧思雅这孩子从小骄生惯养,脾气暴燥,听说经常打骂下人,只怕要母仪天下有些难为了她。”
皇后微微一笑,道:“思雅到底年纪小些,等成了亲,自然便懂事了,臣妾没嫁给皇上之前,也是那般淘气的。”
她心中略一思忖,拿起茶托,用盖子将水面一片茶叶拂去,轻啜一口,缓道:“凗儿,难不成你真要娶孟家二小姐?”
只听皇上咳嗽一声,说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凗儿,你要仔细想想。”
皇后慢慢转过脸来,瞧着皇上,皇上故意视而不见,又说道:“这件事始终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想起表妹飞扬跋扈的神情,太子苦着一张脸道:“母后,表妹脾气刁蛮,儿臣不喜欢她。”
皇后将脸一沉,道:“你们俩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玩耍,你怎么不喜欢她?”
太子见母亲发怒,不敢大声争辩,半晌,说道:“儿臣虽比表妹大几岁,可从小她便欺负儿臣,儿臣一直让着她,没让父皇母后知道。”
皇后转头看向皇上,脸上微微一笑,道:“难不成你真想学你父皇,纳个宫女做妃子?”
一听此言,皇上大窘,他干咳一声,道:“若东宫宫女中有品貌出众者,也未尝不可!”
皇后一听脸色一变,将茶托搁在桌上,并不言语。
太子摇摇头,说道:“儿臣要多读书,学父皇做一个贤明的君主,儿臣还小,等过几年再说吧。”
皇后嗔道:“本宫嫁给你父皇时,你父皇还没你大呢。”
皇帝见皇后脸上仍有不悦之色,忙安慰道:“皇后不要恼怒,汉武帝不是娶了表妹陈阿娇么,到底不喜欢,陈阿娇不也被废了么?”
皇后道:“皇上博古通今,皇上英明!那凗儿的婚事,那便往后推推再说吧。”
便在这时,太监王商急匆匆走进来,见到皇后,先是一愣,随即向皇后太子行礼。
皇后问道:“王商,何事这般急?”
王商笑道:“回娘娘,户部刘大人从湖北回京,说有要紧事要禀奏皇上。”
皇上忙问:“他在哪里?”
“奴才让他在宣政殿候着呢!”王商恭恭敬敬地答道。
当下皇上起身便走,对皇后说道:“皇后,咱们改日再议太子妃之事,朕先走一步。”
皇后起身送驾,心中思忖如何说服儿子接受思雅当太子妃之事,忽然想起王商来。
王商是个老太监,跟着皇上已有二十来年,从东宫到皇上登基,一直是皇上心腹,素来办事不愠不火,今日倒是十分反常。
皇上走时迫不及待,脸露喜色,其中定是大有古怪。
皇后越想越心疑,向候在一旁的留珠使了个颜色。
留珠是皇后的丫头,从小便跟在皇后身边,皇后入宫,自然把她也带了进来。
留珠长得十分清秀,皇上曾有意宠幸与她,可她坚决不从,说只愿一辈子侍候皇后。
皇后自是十分感动,视她为心腹,从此宫中之事,只信她一人。
留珠自然明白皇后的心思,她略略点头,悄悄地从太子身后走开了。
☆、后宫之主
清晨皇后醒来,宫女送上紫罗裙到床边准备为她穿上,皇后摇头道:“前日内府不是送来一条间色裙子吗?给本宫拿来试试。”
宫女应了,去取了一条黄白相间的八幅绸裙来,皇后起身穿上,旁边又有流水介的宫女过来,当先一位端着琉璃杯,皇后用里面的茶水先漱了口。
又有一名宫女送上一只金盆,用棉巾汲水,轻轻为皇后洗脸。
皇后坐在椅中,任由几名宫女为自己梳头,描眉。她寻思昨日为太子妃之事,心中忖道:“如此看来须得请哥哥来仔细商议一番。”
她与哥哥周允祁是一母所出,自小感情便十分好,入宫做了皇后,自然想让自己亲生侄女嫁予太子,一来亲上加亲,二来巩固自己与娘家人在朝堂中地位。
只可惜哥哥生了六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思雅。思雅从小娇生惯养,讨厌宫里的繁文缛节,每每皇后召她入宫,她便以身体不适拒绝。
正在这时,留珠从外面匆匆走进殿来,皇后见她脸色有异,于是将手一挥,左右宫女便自觉退下。
皇后低声问:“何事?”
留珠犹豫了一下,说道:“昨日刘大人进宫,还送来一名姓窦的女子。”
皇后正执镜瞧自己面容,听到“女子”二字不由蹙起了眉头,问道:“你昨日为何不说?”
留珠轻声道:“昨日奴婢只见到刘大人一人,今日一早才知那女子一入宫便被送去了夜庭。”
顿了一顿,留珠小心翼翼地说道:“今日一早,皇上便封了那女子为婕妤,让她住进了长春宫。”
“混账!”只听啪的一声,皇后将手中的铜镜掷到地上,留珠吓了一跳,只得低头垂手不敢再言语。
皇后恨恨地骂道:“刘长远那个老贼,竟敢背着本宫干这种勾当!”
她瞪了一眼留珠,问道:“那女子是何来历?”
留珠轻声道:“听说是刘大人在秭归巡视时觅到的,听夜庭的张公公讲,皇上一见她便……”
说道这里都不敢说下去,皇后冷哼一声,道:“说下去!”
后宫为皇上选妃,送上的女子要先被送到夜庭带上三个月,由专人教她们各种宫里的礼数。可昨日刘大人送来的女子,却被皇上一眼相中,等不及三月,当晚便临幸了。
这日是初五,本该上朝,可直到辰时太监才听到皇上在里面懒懒地说道:“今日朕累了,不想上朝,叫王商将大臣们的奏折送到这里来!”
宫里消息传得十分快,一大早留珠听到消息,立刻赶来禀告皇后,她忖道,依皇上的性子,估计会在长春宫流连个三五日。
见皇后已有了怒容,留珠只得硬着头皮道:“听说那女子模样长得有几分像当年的陈忆安!”
皇后哼了一声,起身缓缓走到榻前,俯身拿起案几上一轴书卷,缓缓念道:“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杜牧游秭归,感叹汉时西去和亲的王昭君,写下了这首诗。王昭君便是秭归人。
有次皇上偶尔说起此事,心中想到一个故人,郁郁寡欢了好几日。
皇后念完,将书卷扔到案几上,恨恨地说道:“秭归真是个出美人的好地方啊!”
留珠见她阴沉着一张脸,半日不敢开口,良久才问道:“娘娘,眼下怎么办?”
皇后冷笑道:“什么怎么办?后宫女人还少么?哼,走了一个陈贵妃,又来一个窦婕妤,本宫倒要瞧瞧,哪一个狐狸精斗得过本宫!”
这时一个太监匆匆走上前说道:“娘娘,孟臣相家二小姐求见娘娘。”
孟臣相与皇后素来不和,皇后顿时大感意外,她心思一转,已猜到一二,当下问道:“她人呢?”
太监答道:“未有旨意,侍卫让她在丹凤门侯着呢!”
“叫她进来!”皇后点头道。
太监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过不多时,果然见那太监带着一名女子匆匆进殿。只见她穿着一身黄色半臂衫襦,白色长裙,脚着重台履,除了头上插了一支翡翠钗子,全身并无半点黄金首饰,正是宦臣相家二小姐孟慧。
孟慧入门便磕头行礼,道:“民女孟慧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和颜悦色地说道:“起来说话。”
一旁留珠早置了一把椅子,孟慧谢过皇后,走过去坐下。
皇后吩咐宫女送上茶水,自己细细打量一眼孟慧,心中不由暗暗称赞,孟臣相教女有方,女儿果然端庄朴素。
她开口问道:“孟慧见本宫何事?”
孟慧不慌不忙取出一只小包,打开呈上,只见里面是一副黑白棋子,皇后有些奇怪,问道:“黑白子?”
“太子殿下昨日与姐夫对弈,姐夫见殿下对这副棋子爱不释手,所以遣民女前来献给太子。”孟慧道。
皇后随手拈起一枚白子,只觉光滑温润,颇有些分量,当下问道:“既是太子喜欢,你为何送到本宫这里?”
孟慧答道:“娘娘乃一国之母,是太子生母,民女想献棋子给太子,自然应该先送到娘娘这里来。”
皇后心中一动,略一沉吟,道:“太子随意索要大臣家的物品,传出去只怕会有人会说闲话啊!”
孟慧早在来的路上已想好说辞,当下应道:“这幅棋子原本也不是值钱的物件,且已用多年,蒙太子喜欢!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是日后的国君,民女家中一切,皆可归于太子!”
一番话娓娓道来,皇后听她对答如流,不由在心头暗暗赞许。
皇上每年冬至都要宴请百官,自己也在后宫宴请百官的家眷,自己曾见过孟慧几次,可从未将这个姿色平平的女子放入眼里。
如今看来,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当下皇后再细细打量孟慧眉眼,问道:“孟慧平日读些什么书?”
孟慧低眉顺眼地答道:“回皇后娘娘,女子无才便是德,父亲平日只让孟慧读些《女诫》、《内训》。”
此女相貌平平,却温良贤淑,皇后略略点头,东宫若是多几个这样的女子,凗儿日后才可安心于国家大事,做一代明君。
皇后当下微笑颔首,道:“多谢你送的棋子,本宫会立即着人送去东宫,你且先回去吧!”
孟慧再次磕头谢恩,退出殿去。
过了几日,内府传来消息,说皇上与皇后已决意让孟臣相家二小姐孟慧嫁入东宫。
一起选定的还有定国侯的小女儿周思雅,太子妃自然是她,孟慧只能封个太子良娣。
又说要等冬至那日皇上宴请群臣,再正式诏告天下。
消息传入孟府,府中上下皆欢喜不已,虽只是良娣,可毕竟已入东宫。
☆、梅下美人
自冬月十五,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长安城内外一片银装素裹,城外的渭泾二河均已成冰。
到了冬至那天,天气晴朗,皇上正式下诏,选定定国候家周思雅为太子妃,孟臣相家二小姐孟慧为良娣,待次年八月十五正式册立,一起入住东宫。
这日起,孟府上下宾客不断,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宫里内府又差人来取孟慧尺寸,要为她量身定做几套襦裙、礼衣。
一直到月末家中客人才稀少了些。
这日楚芷暮见院中玉树琼枝,思忖着百花园里梅花已开,于是便想出门赏梅。
孟贤忙着为妹妹准备嫁入东宫之事应酬官员家眷,无法□□,楚芷暮只得去邀约好友白展元。
白家靠木材生意起家,府邸居于城西嘉会坊。楚芷暮骑马至府前,小厮忙迎上来牵马。
楚芷暮将绳子交与小厮,随一婆子过大门入中门。
才进后院,便觉一阵暖意袭人,夹带着考炙的鹿肉香味扑面而来。
只见院中一棵树下,放了一只大碳盆,里面烧着红红炭火,几个丫鬟婆子在树下切一片鹿肉,将肉丁串成串。
白展元和夫人阮氏正坐在炭火前拿铁签子串的肉串烤着吃。
见到楚芷暮,白展元忙起身相迎,道:“我正寻思这两日去找你喝酒,你到先来了!”
丫环已搬来一只铺着鹿皮的靠椅过来请楚芷暮坐,楚芷暮不由回头看去,只见走廊上走来一位身穿白狐袍子的女子。
只见她一张雪白鹅蛋脸,娥眉轻扫,粉面含春,乍一看去,模样竟有两分像吴越。
楚芷暮不由愣愣出神,只听白展元哈哈大笑道:“芷暮,你的鹿肉糊了。”
楚芷暮闻言大惊,忙收回眼光,说道:“失礼,失礼,想不到三嫂如此年轻貌美。”
那女子自称环儿,上前行礼,白展元一把揽过她的腰,拉她在自己另一侧坐下,笑吟吟地对楚芷暮道:“我这位美人再美也不及芷暮兄的心上人啊!”
楚芷暮被他说中心思,更加窘迫,他咬一口鹿肉,只觉如同嚼蜡,只听白展元又笑道:“弟妹知书达礼,芷暮若求她,她定会应允。”
说道此处,白展元突然住了口,他想起吴越曾携了一把琴要还给楚芷暮,此事经自己一耽搁,竟忘了给他说。
转念一想,青楼女子哪有不好财之人,吴越只怕想博人好感而已,再见楚芷暮脸上向往神色,这事还是万万不能提起。
当下又劝道:“皇上三宫六院,芷暮兄岳丈贵为臣相,娶个小妾也是情理之中啊!”
楚芷暮低头不语,孟贤人如其名,可未见得能容丈夫纳妾,何况吴越乃是青楼出身,只怕孟府也容不得她。
当下只好叹了口气,道:“可惜吴越是青楼女子。”
这时阮氏手中酒已烫好,她先给楚芷暮倒上一杯,又给白展元倒上一杯。
白展元道:“管她从前做甚?她如今已然是自由之身了。”
楚芷暮想起中秋之夜错过吴越,心中怅然若失。白展元又劝道:“我与你三位嫂子开春便去江南游玩,怕三五年不得回来,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芷暮若不嫌弃,可先将吴姑娘接到那里,待日后生下一男半女,生米做成熟饭,再接回家中,岂不两全其美?”
一番话说得楚芷暮怦然心动,老岳父中年丧妻,虽未续弦,可家中养了七八个姬妾,我楚芷暮虽入赘相府,可连一个小妾也不能娶么?
想到吴越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楚芷暮精神大振,连连拱手道:“这个日后再说罢,芷暮先谢过白兄了!”
白展元知他已动了心,也不多说,揽过环儿的腰,喂她吃了一口肉,又笑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事?”
楚芷暮道:“我来邀你去百花园赏梅,倒不曾想来吃了顿鹿肉。”
白展元伸了个懒腰,捏了捏环儿的脸蛋,道:“我昨晚梅开三度,累得脚都迈不动了,老弟还是饶了我吧!”
环儿双颊生晕,用粉拳轻轻拍打白展元,白展元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又说了几句,环儿脸上红晕更深,娇笑连连,眼波流转。
外面天寒地冻,院里却春意盎然,楚芷暮喝了几杯酒下肚,眼见得白展元左搂右抱,与小妾打情骂俏,只觉口干舌燥,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