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轻描淡写地说着:“你说的这些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我也可以不计较你现在为什么愿意跟我在一起,不问你之前都见过谁,做过什么。但是你要记住……”
他把戒指盒往她面前推了一下,“你走不了了。未来的几十年,你都是我的。你没有我,就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陆晚云仍旧没有说话。她知道他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绝对正确的,她找不出一个字来跟他争辩。其实她根本连提条件的资格都没有,高正铭还肯听她说这些,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
似乎刚才那番话也耗尽了他的力气,高正铭缓缓地靠回椅背上,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脸看。
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忽然变得无比黯哑低沉:“晚云,我的发小也在过年的时候心脏病去世了。我也很痛苦,很难过,你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为什么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呢?蒋一清她……”
他说完这几个字以后猛地停住了,没有再继续下去。
陆晚云意识到他都明白了。明白了那天在楼下遇到的是蒋一澈,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在一起。
可是高正铭永远不会明白她和蒋一澈之间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高总。”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问,“为什么非得是我不可?”
“因为我爱你。”高正铭郑重地看着她,“以前是觉得你宜家宜室,是个省心的结婚对象。后来……是爱你。”
陆晚云对上他的目光。
言语可以骗人,唯独眼神不会。
她从来没有在这双眼睛里找到过那种同时写满了胆怯和勇敢的爱意。
她不想再说,只是站起来走到了窗边。
“我去给你泡点茶。”高正铭也恢复冷静站了起来,“待会等我一起吃午饭。”
她低头看了一眼微信,找到一个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的头像,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最近的一条是他两个星期前发的,贴了一张画。
画上是一个半裸的背影,线条是她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画中人在腰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纹身,是带着三段起伏的声波图像。
他没有配文字,他知道不需要一个字她也能看懂他的意思。
他在呼唤她,明知无望,却又无法自拔地呼唤她的名字。
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再发过朋友圈。而他们从机场分手后便一直没有联系过。
窗外是初春和煦的阳光,不远处的静安寺在一片高楼大厦中泛着金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她在满目的风和日丽中想起了他很久以前说的话。
“全上海我最喜欢的是静安寺。”
“因为金顶金柱,好有钱的样子。”
“你信宗教吗?”
“我比较相信……”
Destiny。(命运。)
☆、16…田澄…1
蒋一清生日的那天,田澄在办公室等陆晚云下班。
她们约好了晚上一起去祭拜蒋一清。
其实田澄就在陆晚云家见过蒋一清一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跟她特别投缘,特别喜欢她。
田澄完全不明白陆晚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蒋一澈,她觉得他虽然英俊温柔,但实在是太沉默安静了,感觉完全无法了解他的内心——虽然这也不能怪他。可是蒋一清却很招人喜欢,她那么活泼单纯,一看就是被人保护得很好的小公主,田澄非常羡慕她,如果她不是那么红颜薄命的话。
田澄本来是要去接陆晚云的,但是陆晚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自己骑车去,她就只好自己开到蒋一清家小区,停好了车等她。
陆晚云骑车过来,神色黯然地跟田澄打了个招呼。
田澄知道她这一天肯定不会开心的,于是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蒋一清家的小院整个暗着,透过紧闭的院门可以看见小花园里面有杂草开始探出头来。
白天应该已经有别人来过了,在门口留下了几束百合跟菊花,还有几只小蜡烛。
陆晚云先是从手上的大袋子里拿出一对玻璃杯蜡烛,点着了放在院门口对称的位置。
然后她又拿出了一瓶气泡酒和三个细高脚杯。
“这是一清上次去我家吃螃蟹的时候带去的。那天没有喝,今天喝吧。”她一边说,一边开了瓶塞开始倒酒。
田澄赶紧接过杯子。
她们俩轻轻地碰了下杯,各自饮尽了杯中酒,把第三杯洒在了地上。
两个人一人看着一只蜡烛,就这么沉默了很久。
“田澄。”陆晚云忽然在夜色中问,“你说,像一清这样,在最美好的年纪就走了,是不是也挺幸福的?”
“你你你……”田澄吓得都结巴了,“你别瞎说。不幸福,一点儿也不幸福。”
陆晚云淡淡一笑,“我又没要怎么样,你怕什么。”
她怕死了好不好。
她觉得陆晚云变了,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原来的淡定变成了冷漠无情,原来的冷静变成了心如止水,原来的温柔则变成了绵里藏针。
陆晚云如今是连高正铭都不敢忤逆的人。她从来不大声反驳他,只是一旦他说了什么让她不满意的话,她就淡淡一笑,无所谓地说:“那就随你。”
结果就会变成高正铭随她。
男人真是太贱了。
田澄一边想,一边清了清嗓子说:“别胡思乱想。高总对你不是挺好的吗?言听计从,生怕你再不要他。全世界都知道你跟他在一起了,万一你把他甩了,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陆晚云满不在乎地又倒了一杯酒,“他对我是挺好的。我早就说了,他是我能找到的,条件最好的对象了。以前倒没发现,原来我想要什么,等是等不来的,自己主动要就可以了。”
“就是嘛。高总已经是我们这儿多少小姑娘梦寐以求的配置了。简直就是言情小说男主角的级别。跟他在一起,你至少完全不用愁工作,愁家里,愁那些物质上的事儿了。”
“我知道。我已经变成了那种为了钱可以背信弃义、不顾脸面的人了。”陆晚云说完又是一笑,田澄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两个人对着蜡烛沉默了一会儿。
第三杯酒喝完以后,陆晚云从包里拿出一叠很厚很厚的A4纸说:“把它烧了吧。”
她现在讲话带着一种不可辩驳的气场,田澄下意识地就低头四处找地方。
“进去在壁炉里烧。”陆晚云说。
田澄刚想问“怎么进去”,就看见她扒开了院墙角落里的一块砖,从砖缝里摸出两把钥匙。
一把是院子门的,一把是大门的。
门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们费了半天劲才终于打开。
许久没人住的房子里透着一股阴气,又没有灯,陆晚云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田澄则心慌地抓住她手。
“别怕。这是一清的家啊。”陆晚云在黑暗里回握她,轻声说了一句,田澄想到了蒋一清活泼可爱的笑脸,顿时就觉得好多了。
她们来到壁炉边田澄才问:“你要烧什么啊?给一清的吗?”
陆晚云点亮了一根蜡烛才说,“不是的。给他的。”
田澄当然知道“他”是谁。
“他他他……他又没死……”她吓得又结巴起来。
“我知道。只是我没机会给他了。”陆晚云放下那叠文件,开始烧第一张。
火舌吻上白纸的那一刻,红色的光点亮了她的脸。
“他说过……”陆晚云看着壁炉里燃起的火焰,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他很想记得那些音乐都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后来我听了自己做过的所有节目,把放过的每一首乐曲的解说词都打了出来,想让他知道我眼里的这些音乐都是什么样的。可是他走之前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给他。”
“为什么不给?”田澄好奇地问。
陆晚云笑了笑,“我怕他看了心里难受。”
“那……那倒也是……”
陆晚云蹲下去,一张一张地把那叠纸塞进壁炉里。
“我就是太犹豫了。”她接着说下去,语速异常的慢,“如果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没有走开,如果他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没有躲,如果他过完年回去的时候我跟他一起走……那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她是笑着说这番话的,田澄听完了回味片刻,却抱着膝盖流下两行眼泪。
“没有用的。”她忽然百感交集,无法自持,“我遇到秦书的第一天就跟他上床了,他来单位等我的第一次我就跟他走了,我第一次跟他分手以后没多久就又回去找他了,可是也没有用的。”
她其实很久没有想到秦书这个人了,以为自己都已经彻底把他给忘了,可是在这么安静的夜里,那壁炉里的一点火光让她猛然间又记起了那晚金鸡湖畔的孔明灯,和他被灯火点亮的双眸。
陆晚云搂过她的肩膀,“你说得对。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你那么勇敢都不行,何况我那么胆小。”
“我勇敢错了对象,你也胆小错了对象。”田澄抽泣着说。
“对。”陆晚云微微点头,“所以一切都没有用的。”
那叠纸很厚,烧了很久。
后来田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蒋一澈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过两天吧。总不能今天说。”陆晚云幽幽地说,“让他再忘掉我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说?”
“说实话。”她没有丝毫犹豫,“说我是个懦弱自私的人,是我辜负了他,我对不起他,我打不败现实,我认输,我放弃。”
“他会生你的气吗?”
陆晚云笑了,“他可能会伤心一阵子,但是他会好起来的。他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
田澄发现陆晚云只有在提到他的时候会流露出一抹昔日的柔情似水。虽然她一点也不了解蒋一澈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单看陆晚云的表情,她就明白了他一定是陆晚云那个命中注定的劫数。
等所有的纸都烧完了以后,她们清理好壁炉里的残灰,拿垃圾袋装着出了门。
陆晚云把钥匙藏回砖缝里,起身抬头看了看小别墅的阁楼。
“走吧。”她对田澄说。
田澄有点迈不动步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栋小楼承载了很多故事,有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这房子就这么空关着吗?租出去也能一个月收几万块租金吧?”田澄忍不住问。
陆晚云摇摇头,“蒋家的房子,他做不了主。”
田澄不好再问下去,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陆晚云出去了。
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候,皎洁的一轮明月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跟高正铭打算十月底结婚。”陆晚云忽然说,“我妈虽然暂时没事了,但是医生说五年之内复发的几率超过百分之五十。而且我不想再被她一直念叨。”
“挺好,挺好。高总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田澄说。
陆晚云点头笑笑,“如果我总要拖一个人下水,让他陪我吃苦,跟他成为怨偶的话,我宁愿那个人是高正铭。”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我自己知道白月光是谁就行了。”
田澄在心里偷偷地想,何止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高总也知道,白月光本人肯定也知道。
那晚回去,田澄失眠了。
她从手机里翻出秦书留给她的那幅画看了很久。
其实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又不是她的白月光,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插曲。就冲他这么无情无义地抛下她就走,连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她也不会把他当成白月光了。
但是夜半无人的时候,她还是经常会想到他的眼和唇,想到他喊她“小橙子”,想到他放的烟花。
她把那幅画的照片从手机里删除,十分钟以后又从垃圾箱里复原,然后再删除,再复原,再删除,最后一恼火,清空了垃圾桶。
进入初夏以后,田澄的单位要制作庆祝成立一周年的视频,租用了附近的一个体育场,让所有员工排成“ONE”的形状拍照。
她和组里其他几个同事到的有点早,于是就在草坪边上闲逛,没想到刚好看到了一组准备跑100米比赛的运动员。
站在第四道的,是穿着背心短裤,帅气到让人无法直视的袁野。
田澄站在跑道边上,花了几秒钟才确认了那个身影真的是他。
从北京回来以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了,因为他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她不想背负这么沉重的感情,更不想辜负这么好的一个人。
而袁野也非常善解人意,联系了她两次未果,就不再找她了。
此时再见到他,田澄觉得恍如隔世。
田澄手下新来的小姑娘辛怡拽她袖子:“哎田澄姐,那个帅哥好像一直在往我们这边看哎!”
辛怡有点近视,又不肯戴眼镜,使劲眯起眼睛往跑道起点瞅去,越瞅越激动地说:“哇,真的很帅哎!眉毛很英气,眼睛……”
没等她夸完,发令枪响了,袁野像一只活力无穷的小豹子一样从起点蹿出来,一阵风似的从田澄面前跑过去。
“啊……帅……”还没等辛怡花痴完,也没等田澄震惊完,袁野就已经第一个跑完了。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他冲着围观的拉拉队得意地挥手致意了一番,便径直朝田澄的方向走来。
田澄心一虚,刚要溜,他却已经到了眼前。
“田小姐。”他十分客气地叫她。
“袁……袁警官。”田澄尴尬地笑笑。
“田澄姐,你们认识啊?”辛怡在她身边异常激动地问。
袁野冲辛怡礼貌地笑笑,没有说话。
“哦……那什么,他是交警,我经常违章被他掐住。”田澄红着脸半虚半实地说。
袁野笑了笑,“最近很久没看到你了。”
田澄看着自己的鞋尖,“我大部分时候都坐地铁了。不然十二分都要罚光了。”
辛怡看看她,又看看袁野,掏出手机问:“那袁警官,我能加你一下微信吗?我最近正好要考驾照了,好多东西都不懂,回头能不能问你?”
袁野先是看了看田澄,随即阳光地冲辛怡点点头,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说完,他就推说今天是他们交警支队的运动会,一会儿还有项目,他得去准备,就先告辞了。
他走了没多久,辛怡就激动地把手机捂到胸口说:“太好了!他真的加我了!”
田澄把目光投向远方,哀叹了一下现在的小朋友真是太主动太开放了。
没过几个星期,辛怡的手机屏保就变成了她和袁野的合影。
田澄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这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她发出了拒绝的信号,他就不可能像童话里的士兵一样,在她窗下站足九十九夜。
更何况辛怡年轻,漂亮,活泼,开朗,看着她和袁野搂在一起的照片,田澄想到了二十二岁的自己。
当年她也是这么勇敢无畏地追求自己的爱情的。
直到她被残酷的真相一巴掌甩在脸上。
当年第一次婚姻那一巴掌只是打灭了她跟人长厢厮守的梦想,而秦书这一巴掌,是真真正正地摧毁了一切她爱上别人的能力。他骗了她那么久,连告诉她的名字都是假的,又那么无情地消失了,仿佛在宣告她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
爱情就是一把会把人打成筛子的□□。
她受够了。
☆、16…田澄…2
田澄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整个公司工作时间最长的人,除了工作狂高总本人以外。
她有天在办公室加班到九点多,写完了最后一个采访提纲,一抬眼才发现所有的同事都走了。
高正铭的办公室还亮着灯。田澄知道他在等陆晚云下班去接她。
她悄没声息地收拾好东西刚要走,高正铭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看见她还在,高正铭也没有惊讶,只是微笑着走过来问:“有没有吃的?”
田澄默默拉开自己矮柜的最下面一层抽屉,那里面是满满一抽屉的零食。
高正铭弯腰下去,翻出来一包牛轧糖,撕开一个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你上周稿量又是第一。”
田澄笑笑,“是吗?我都没算。”
高正铭转身半靠在她的办公桌上,懒懒地说:“女孩子别这么拼命了。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
“谢谢你啊高总。你认识的男人非富即贵,我伺候不了。”田澄尴尬地一笑。
高正铭剥了第二颗糖吃,“上次你要找的人,后来找到了吗?”
田澄摇摇头,“没有。”
“你是不是说过跟他一起坐过飞机?还记得日子吗?应该可以查到……”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