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凡人识时务，是凡人没得选。”我在岸边坐下，抱着膝盖道，“生于凡世，命如蚁贱，爱恨痴缠，不得解脱。识时务，只是活下去的基本手段罢了。”
“你不是玄奘，你说的话却像个和尚。”
我笑笑：“我虽然不是玄奘，可我也是个和尚。曾经是，现在还是，将来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蛇妖妹妹在我身边坐下，叹道：“天蓬要找他前世的师兄，是一只猴子。可是我们见到的那只，他偏偏说不是，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你为什么要帮他？”
“他是我的情劫。”蛇妖妹妹又叹了口气，“我只是爱他罢了。”
“爱？”
她闻言勾了勾唇角，望着天河喃喃地道：“和尚，你说爱是什么？是命吗？”
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事实上，我也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
她转头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地道：“你说爱是命，那也许是对的，遇见一个人，选择一种人生，谁又能说这遇见和选择，不是命定的呢？我爱过一个人，所以我觉得，我有资格这么说。”
“爱过？”
“是啊，爱，但是过去了。”
“那人是谁？”
“我师父。”
第31章 第 31 章
身后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天蓬被一群天兵天将围攻，且战且退。
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却还在强撑，九齿钉耙耍的虎虎生风，看起来神威赫赫，倒似乎一点也没落下风。
“哎妈呀，要死了要死了！”我拉着蛇妖妹妹跑到旁边的神树后面躲起来，“你天蓬哥哥要……诶我说，你别过去啊！”
蛇妖妹妹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帮忙，三两下就被人给收拾了。
天蓬分心护着她，结果被增长天王一剑刺中了左肩，要不是他躲得快，估计胳膊都要废掉。
只不过他是身经百战的战神，借着挨这一剑的功夫回身把蛇妖妹妹一把扛了起来，捻起一股祥云腾空飞走。
我抬头看他从头顶掠过，心里是拒绝的，妈个鸡，你女票把我虏上天，你现在带着她跑路不管我了？这是神干事吗？
现在的神仙都这么不靠谱吗？
我撇撇嘴，靠着神树盘膝坐下，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上天之前的事，我这算不算飞升了呢？
难道我成仙了？
哎妈呀！要是我一直留在天上，那不就是现成的神仙嘛！
看了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神仙做的，一点也不亏啊！
我激动地一下站了起来，却没留神暴露在了天蓬身后的追兵面前，一条青龙呼啸而至，在我面前打了个转停了下来。
“是你？”
青龙张嘴说话，我还是有点不适应。
我眨眨眼：“你认识我？你是天帝？”
青龙晃了晃脑袋，鼻子里喷出一股水：“我是天帝。”
“你怎么不变成人？”我偏头看了看还在天河上缠斗不休的天蓬，“你想抓他们吗？”
青龙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好像是在笑。
不过这也是我的推测，毕竟，龙又不是灵长类动物，表情什么的是不太有的。
“变成人还得穿衣服，麻烦。”青龙甩了甩长长的须子，“至于那俩家伙，一个叛徒，一个妖精，死不足惜。”
“天蓬也没做什么呀！还有蛇妖妹妹，她也不是妖。”我下意识地反驳，“她娘说她们曾经是神族。”
“哈哈哈哈！”
一阵劲风刮过，青龙幻化成天帝的模样，他大笑着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你又快要死了，知道不？”
我点点头：“感觉到一点了，不过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说天蓬是叛徒？”
青龙，现在是天帝，绕过我面对着天河负手而立。
我转头看向天蓬，他还背着蛇妖妹妹，在层层的包围圈中奋力冲杀。那些天兵天将明明有机会将他制住，却偏不一鼓作气，反而挑衅一下立刻后撤，用人海战术消耗他的体力。
天蓬的神情暴戾而急躁，像是一头困兽找不到出口即将崩溃。
“你们想累死他？”我心生不忍，问天帝，“他是天神，就算犯了什么事，难道不值得一个体面地结局吗？”
“他的体面，我的难堪！”天帝语气不善，“别急，等会拿下天蓬，斩了那钟山逆贼，你就会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了。”
我心心念念的人？
难道秃头……不对啊，我什么时候心心念念他了？我特么一个正经猴子，怎么可能……
“秃头在哪？”
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我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妈卖批！
“你到底想干嘛啊！”
我气急败坏，又满心茫然。对于这一路而来所经历的事情，我是真的一点头绪也摸不到。
天帝不甚在意地笑笑，转头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轻笑一声：“金蝉子果然当世无二，连个皮相都叫人着迷，连我瞧见了都免不了心猿意马，也难怪释迦容不下他。”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你也知道我不是玄奘，那秃头在哪？那个猴子，到底是谁？”
“你不就是猴子？”天帝依旧笑着，可这笑在我看来却万分诡异。
天蓬被猛地打倒，眼看就要跌进急浪呼啸的天河之中。可就在他抱着蛇妖妹妹落下的一瞬间，黑滚滚的天河忽然变得宁静而明亮起来，一下子照亮了周围所有的一切。
“天河之主！”我惊叹一声，身边天帝也变了颜色。
之间天河已恢复了它本来的模样，那是一片星海，人间的星空就是天河！
无数的繁星汇聚成一层美妙的波浪，将天蓬和蛇妖妹妹裹挟着拖了起来，多彩的星光在他俩身边聚拢闪烁着，像一层织锦的彩衣，又像是加冕的礼服。
幻灭一般的景象惊呆了所有人，刚才还围攻二人的天兵天将都停了手，默默地后退，虔诚地看着天河繁星护主的场景。
这在天界也是难得一见的画面，天河的主人，即将陨落的星辰，那是天神生命的咏叹调，是我此生所见唯二的震撼。
“都愣着干什么？杀无赫！”天帝说完这话便又化作青龙，卷着云雾张着血盆大口而去了。
蛇妖妹妹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人首蛇身的样子，全身都是赤红色，身长到看不清楚，似乎有几千几万里那么长。
她用尾巴卷着已经晕过去的天蓬，借着天河群星的托举，嘴里喷火，以一敌万地对阵着那些天兵天将。
可天帝变幻的青龙却更胜一筹，一阵雷雨过后，蛇妖妹妹就成了落汤蛇，身上原本火辣辣的赤红色也黯淡了下来，一下子变小变短，然后就又变回了人形的蛇妖妹妹。
天兵天将一拥而上，眼看将两人一举成擒，却忽然又被一道金光打乱了阵脚。
天帝变回人形，按落云头对我怒目而视：“你好大的胆子！”
我掂了掂手上的金箍棒，偏头笑道：“你还真别说，我就是胆子大。”
天蓬搂着站立不稳的蛇妖妹妹拉着我的胳膊，激动不已：“你真是大师兄吗？果然是我看错了吗？大师兄，我可见到你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心念一动，猴子觉得，该填坑了~。~么么哒所有小天使！
第32章 第 32 章
我这个气啊，瞪了一眼天蓬，直接把他推开：“你傻啊你？还不快跑，有什么重要的事能比命重要！快点带蛇妖妹妹跑路啊！”
天蓬却摇头：“不，大师兄我找了你几百年，这件事你一定要知道！”
“那你快说！”我把铁棒横扫，护着他向后又退了几步，“说重点！”
忽然天空传来一声炸雷淹没了他下面的话，我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只听到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师父……都是为了你！”
我皱眉不解，可天帝又化作青龙扑了过来，我一面挥舞着铁棒，一面带着天蓬后退。
天蓬扯起天河繁星将天兵天将阻隔住，隔着星星点点的光，包括天帝在内都被引到了另外的方向，我们则朝着南天门一路狂奔而去。
南天门处寂静无人，守门的兵将应该都还在天河找我们。
蛇妖妹妹在天蓬背上轻轻开口：“天蓬哥哥，你放我下来吧。”
天蓬用力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轻手轻脚地放她靠在南天门边上。
“我说你俩是不是要诀别？”我把铁棒往地上一杵，四下里看了看，也蹲在她身边问，“蛇妖妹妹你是不是要死了？”
天蓬气的眼睛通红，“嚯”地扬起手来，我赶紧捂住脸，可他这回却没打下来。
“我不打你了，你是大师兄。”
我撇撇嘴：“我不是。”
天蓬也不看我，只抱着蛇妖妹妹：“没事的，你睡一会，一会就好了。”
蛇妖妹妹听话地闭上眼，我伸手戳了她一下：“你别听他的，一般这种情况下，你睡觉就是要死啦！”
天蓬恨恨地瞪我，蛇妖妹妹却笑了笑：“秃头，你是个好人。”
我摇头：“我不是秃头，我只是长得像秃头。”
“那你是谁？”
“我是……”我微微一笑，“我只是个和尚。”
“小和尚，你是个好人。”她说，“我骗你绑架你，你最后还救我们。”
我点头：“我也觉得自己傻的可以。”
蛇妖妹妹咳了几声，嘴角挂着血，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不是妖，我是烛九阴一族的后人，我和姐姐都是。”她伏在天蓬怀里静静地说着，“我族在钟山与世无争，可龙族偏要做天界的主宰，我族先祖先是避世不出，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就约了龙族先祖谈判。”
她说着就又咳了起来，天蓬接着她的话道：“后来龙族先祖与青丘帝君联合起来设了陷阱，将烛九阴一族的先祖斩杀，又污其为妖物，将其后人驱离钟山赶入妖界。”
我点头：“权力斗争永远是腥风血雨。成王败寇，果然人族才是最有智慧的。”
天蓬叹了口气：“可惜释迦也知道人族的智慧，却利用了人族寿数短暂的弱点，引诱他们追随自己。灵山已经不在三界，连天帝都莫可奈何。”
我想了想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所有的事，都是设计好的！”
“谁设计的？”我还是不解，“这一切是什么？”
“这一切就是你，现在的你，猴子时的你，将来的你，你忘记了的你，还有师父，那个无所不能却离你而去的秃头，那个对着女人战战兢兢浑身发软的和尚，那个你心心念念想要再见一面的人……”天蓬目呲欲裂，“这一切是你们，我找了你们几百年，西行的路来来回回，我想告诉你的就是……”
“噗！”
利器穿透身体的声音异常清晰，天蓬的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一根尖利的刀头穿胸而过，尖头上还带着一颗血珠。
“天蓬哥哥！”
蛇妖妹妹哀嚎一声，那刀尖被抽回，天蓬像是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栽倒在她怀里。
我提着铁棒站起来，面前一个高大的天神，手握一把三尖两刃刀，正一脸倨傲地看着我们，额头上一只眼睛似睁非睁地闪着金光。
“二郎显圣真君？”我拧眉，“你有病啊？出场就杀人，失心疯了吧你！剧本是这么写的吗？”
二郎神怒：“死猴子，你找死！”
我哼笑道：“是啊，就找死了，有本事你来宰了我啊！”
“二郎神我跟你拼了！”蛇妖妹妹一声断喝，竟然抢在我前面扑了过去，一瞬间再次化身赤色长蛇，嘴里喷着火焰，将二郎神紧紧卷了起来。
“哎呀！这不是添乱吗！”
我急的跺脚，可眼前一片火海，人和蛇都看不见，想帮忙也没法上手，只能冲着火光大喊：“蛇妖妹，蛇仙女妹妹！快别打啦！快点回来呀！”
“大师兄！”
天蓬翻身扑过来，我赶紧蹲下扶着他：“你又干嘛？别乱动，当心打出血！”
“我死了没事，大不了下辈子做个凡人。”天蓬笑笑，扯着我的胳膊急急地道，“大师兄，你一定要找到师父，让他别被佛祖骗了。”
“佛祖骗他干嘛？”我拍拍他的手，“你别胡思乱想，他们是师徒，哪有师父还自己徒弟的？西游不就是为了让秃头成佛才设计的项目吗？”
“大师兄！”天蓬喷出一口血，一脸急迫，“师父早已成佛，西游，西游是他为了你才，才做的！你不要，被父神……骗了……”
天蓬又喷了我一脸血，等我抹掉眼前的血迹，他已经断气了。
原本他一口一个大师兄叫的我心里别扭，可见他真的被人搞死，还死的这么憋屈，我心里的火气就按捺不住地往上窜。
火顶脑门了，火要冒三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冲进一团烈火里，拿着铁棒跟二郎神干起架来的，反正后来我的回忆里，除了火就是血。
火是蛇妖妹妹喷的，血却是我俩喷的。
她没喷几下就坚持不住了，可我不一样，我可是从凡间一路喷血喷到了天庭，所以喷血这事，我是有经验的。
我小口小口地喷，攒着力气跟二郎神周旋。有时候感觉惹不起，喷一大口就当□□，然后躲过一波攻击。
蛇妖妹妹就没我这么好运了，她那么长的蛇身上被戳的都是洞，每个洞都喷血，看得我这个心疼啊。
“蛇仙妹妹，你快点变回去吧，你这长虫身子不是让人扎着方便吗？”
蛇妖妹妹一瞪眼：“死秃驴，就这身伤我要变回人形还不烂了！”
我一想也是，那就当个长虫叫人戳吧。只是还是得提醒一句：“天蓬死啦，你要不先跑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蛇妖妹妹眼里都是泪，却不肯退开：“今天我宁可玉石俱焚也要给天蓬哥哥报仇！”
“哈！不自量力！”二郎神狂妄不已，“死猴子都不是我对手，你个蛇妖，还想报仇？”
“她不是蛇妖。”我纠正道，“钟山烛九阴一族的后人，神族后裔。”
不过他俩都没理我，各自准备了致命一击，正扭打在一起。
我左右看了看，攥着铁棒的手忽然一抖，这不对啊！我怎么，怎么忽然就会使铁棒了？还有这铁棒哪来的呀！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我猛地转身，眼前竟是一片雾气弥漫。再转身，蛇妖妹妹和二郎神都不见了，天蓬也不见了，甚至南天门都不见了。
我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除了雾还是雾。
“蛇妖妹妹？二郎神？天帝？”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用铁棒试探着地面，“别吓我啊，要打要杀咱来明面的行不行？天帝，不是你吧？那什么，天蓬要是让我知道是你，我跟你拼命啊！”
没有回答。
四周寂静无边，仿佛天地间只剩了我自己一个，再无其他。
我在这片迷雾中孑孓独行，反反复复地走，并不知道自己是找对了方向还是一直原地打转。
只有不停地走，我才不至于陷入更深的恐惧中。
忽然很想秃头，想那个俊逸出尘却喜欢撩人的秃头，想那个杏花林里降妖除魔的和尚，想那个衣袂翻飞霸气凛然着保护徒弟的师父……
他在哪呢？
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第33章 第 33 章
脸上湿凉一片，我抬手抹了一把，低头看时却是满手血泪。
我苦笑一声，忽然想起小雷音那一节黄眉和我说的话，“你这猴儿，怎么总是如此想不开”。
我的确总是想不开。
他说玄奘放弃了，说他去了最开始的地方。
“我身许佛，可佛障我目，那我便挖掉这双眼。我身许佛，可佛乱我心，那我便不要这心。”
我喃喃自语，恍惚中依稀看到有血泪顺着两颊流下，我一低头，便尽数染在了白色僧袍之上。
眼前一片血红，我分不清是因为看到僧袍染血，还是因为我眼里都是血。
一阵风吹来，周遭雾气渐渐散去，对面有一人身着素白禅衣缓缓走来。
他脚步原本沉稳坚定，待发现我时却似乎乱了方寸，面上神色惊疑不定，忽然加快了速度。
“空……空空？”
对面的僧人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白色僧衣，俊美无俦的脸也和我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如渊之深，如水澄澈。
“你是秃，师父？”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却又迟疑着顿在半空中。我手上都是血泪，怎么好去沾污了他的脸。
可他却连连点头，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