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没有反应,他扬起了眉头:“怎么了?‘□□’英语不会说吗?不用说那么仔细,你就说‘哥尔兹’。”
我听懂了是girls,俩鬼佬也听懂了,“哦,哦”地□□起来。向我询问:“When; and where?”
祝衡最终看出了我的不情愿,连鬼佬都明白了什么意思,我却无动于衷。我没法儿情愿,我不知道意大利或者中东什么规矩,但在中国□□□□犯法,我要是撮合了这事儿,那我岂不成了皮条客?对于皮条客,刑法上有个专门的“介绍□□罪”。
祝衡的脸上立即变得没有表情。他的人生到了这个地步,财富和阅历足以让他惯看秋月春风。没有表情不代表没有脾气,他什么表情也不用做,威严感已经压迫而来。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其他,只有我的生计,我刚买不久的新房,我的老婆和孩子刚过上不久的物质充盈的生活。我的意志渐渐软化下来,当年多少艰难困苦都不能让我屈服,现在我倒很容易妥协了。
但就当我扭捏着准备开口的时候,旁边那个端菜送水的小哥忍不住,用简单但清楚的英语说:“you; wait in your rooms; girls will come; and knock on your doors。”
我红脸,端起酒盅来掩饰,没敢去看祝衡。
后来我才逐渐明白,生意场上这种脏事儿还叫上你,才是对你的信任。我有一初中同学在外企供职,一回聚餐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们公司有外国专家,不管到哪个城市出差,进宾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他:“西投放,西投放!”“都70了,脑袋秃噜得跟月亮似的,天天要去洗头房。”我同学说这事儿的时候笑嘻嘻的,早就已经司空见惯。我问他:“那你都领他去吗?”“去什么呀,他随身带着蓝色小药丸,万一死女人肚皮上还不得闹出外交事件?我就说没有,我说当地人都不洗头。”
另外还有一朋友,他老板身边有个长得如花似玉、惊为天人的小秘。这小秘虽然啥也不干,但生意场合一定到场。起先我这朋友还觉得他老板也实在太爱现了,而且根本不关心家里那位正房的感受。可结果有一次几个客商借着酒劲对这位小秘上下其手,老板非但不恼反而涎脸鼓励,我朋友说他这才知道该小秘的真正作用。
他们也问过我有没有碰到这些事情,跟客户,跟供应商,或者谁也不跟,自己有没有独自偶尔“开荤”或者干脆蓄个小的?我立即便想到了祝衡那回,我羞于表述,只含混地说跟“小姐”有关,而且是跟一个生意伙伴一起。他们来了精神,一个问:“怎么了,问你要小姐解闷?”另一个脑洞更大:“还是要求你俩都带小姐,然后‘同室操戈’?”
当时我还是有种不经世事的天真,惊异于他们这种问题都能问得出口,我更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之后的人生里,我同样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我摇摇头,干巴巴地回答他们:“不是,人是他找的,我就负责告诉客户一声。”
他们古怪而又有些不屑地看我一眼:“这算哪门子事儿?”
第 15 章
因为有了这件事情,对于邀请祝衡来家吃饭我始终觉得有些别扭。但韩晓却很坚持。我说你别担心,我自然会在生意上多谢谢她。后来韩晓被我应付得没词儿了,终于有一天说破了意图:“你不是说他政商联络都很广吗?这个人搞好了关系对咱帮助很大。”
我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对咱什么帮助?”
韩晓瞪我:“你家姑娘将来上学你不多用用心?”
要说我与韩晓婚后有什么大矛盾,还真是说不太上。除了在丫丫教育这上头。
她是一个绝对合格的母亲,对于孩子的教育一丝不苟,择校延师都极尽心力,比较下来,我就随便得多。我不是不爱丫丫,这恰恰是我爱的表现。我自己是寒窗苦读上来的,知道这里面的艰辛。我的大学是个非常好的大学,在这个大学里经历的种种至今让我受益良多。只是我依然觉得,牺牲掉人生最无忧无虑的一部分去保障后半生的物质无虞,未必一定值得。我的想法是,经济的部分我将来帮丫丫兜底好了,她爱不爱念书,念不念得好,都随缘。
正是这种认识让我与韩晓屡屡冲突。我理解她的想法,她自己出生于男尊女卑的家庭,无时无刻不在努力。读书是一方面,芭蕾等才艺是另一方面,也许她不能在这两方面都做到出众,但综合起来,她依旧是个令人瞩目的女人。她个人的成绩需要女儿去继承,她个人的不足呢,丫丫也要避免再犯。这就仿佛有一个捉摸不定的完美范式摆在丫丫面前,丫丫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可能地符合那个范式。
我问起韩晓,为什么咱家非得跟祝衡搞好关系?她回答:“小升初一年一个政策,要是统考的话还好说,可要是划片或者摇号,你不得现在就积累下关系?”
她的话并不出乎意外,而只是叫我难过。我为丫丫难过。自从她背着个硬邦邦的大书包进了小学之后,小丫头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少。
所以,升学,甚至连同整个学校教育都让我有些反感。当年我自己可以逆来顺受,但是轮到我女儿了,我得替她反抗。
我依然回绝韩晓,给出的理由是:“孩子还小,小升初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说。”
韩晓在我这里说不动,不表示她就没有别的办法。首先她给丫丫报了芭蕾舞班,事先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芭蕾是韩晓自己的绝活,从前在高中的时候她就是学校舞蹈队的成员,不论学校庆典还是市里的文艺汇演都少不了她。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想要丰富丫丫的课余生活,可没多久我就发现丫丫每周得练三次,每次练舞回来都要多吃一碗饭——小丫头显然是真累着了。我问韩晓这是要干嘛?她说:“有几年小升初拿了市级以上奖可以加分。”我恼了:“至于的么她从一年级起就得这么辛苦?”“这不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么?而且芭蕾吃的就是童子功,丫丫这都算晚的了。说了你也不懂。”
她的另一个举措就是恢复了与高中同学们的联系。自打丫丫上学以后,韩晓的时间突然空闲了出来。怀孕后她就不曾工作,何况半途而废的大学让她在就业市场也没有太大竞争力。更关键的是,我的生意足以养家,她无需承担任何经济压力。
这让韩晓有足够的闲暇和自信与往昔的同学一一接洽,继而建立起一个不大却能起作用的社会关系网。她甚至发起组织了一次同学会,原本我也要跟着参加的,可不巧临时祝衡那边有客商来要我一道作陪。因为听说是祝衡相邀,所以韩晓没为难我。同学会那天她从头到脚细心打扮一番,高高兴兴地独自去了。
韩晓这个样子,让我不禁有些担心了。
那天同学会的日子我在外头接待客商,但心里惦记的仍然还是同学会的事情。我知道参加的人里头有黄纯纯,所以我怕韩晓吃亏;另外还有其他一大票当年暗恋韩晓的男生,因此我也怕我吃亏。尤其这帮男生里还有那个周同学——就是大二暑假那次同学会上玩真心话,最后一个说自己没对象的那个周同学。
赴宴之前韩晓跟我说,周同学如今供职于市教育局,职位不大不小。“不大”是说他搞些小动作不至于引人注目;“不小”是说他要是想搞小动作的话,权力也是有的。我对韩晓的盘算心知肚明,对于周同学子承父业进入教育局的事情我毫不意外,表现得更是毫不关心。韩晓也知道我心里有什么样的担心,于是有意捉弄我,她问:“诶,当年你跟周同学是不是关系还可以?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的?我帮你带?”
我哼了一声,说:“话倒没什么要带的,当年不过他语文课代表我数学科代表,就这点同侪之谊罢了——我就是好奇他脸上的痘痘都消退了没有?”
那天她那边闹得很晚,吃完饭又去唱了KTV。我这边接待完了,她们还在引吭高歌。我打了个电话过去问要不要接?韩晓在一片嘈杂的音乐中声嘶力竭地答:“不用不用,回头有人送我。”
因为那天需要喝酒,所以我自己也是打车来去。我本来想是不是也跟着去同学会那边凑个半道儿席。不过既然韩晓都这么说,我再去就显得有些小心过分,到头来怕是要让人笑话韩晓了。于是我挂了电话,自己先回了家。
我到家后洗漱都完毕了,韩晓才酒气醺醺地开了家门。我问她:“谁送的你啊?”
她笑:“你猜?”
“我懒得猜。”可是仅仅一秒钟,我就立即说出了我期望的答案:“黄纯纯?”
“不是,怪了,黄纯纯她都说今天一定去的,还会带她老公——没想到居然爽约。”
我不关心黄纯纯爽不爽约,我就想知道我老婆坐谁的车回的家:“那是谁送你?”
“你接着猜。”
“猜不着!”
“嘿,周同学。”
周同学,当然是周同学,要不然还能是谁?
我强忍醋意:“怎么也不请人上来呆会?”
“嗨,人不也得回去照顾老婆孩子么?”韩晓对我狡黠一笑,脸色清醒无比:“怎么样?人也是有老婆的人呀——这下放心了吧?”
我的心的确放下,但表面上还是故意撇撇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怕你怠慢了礼数。”
周同学有老婆孩子了?这可真是意外。冲着他当年暗恋韩晓的那股子劲头,我以为他要非她不娶、禁欲终身才是。没想这才几年就破了功。
那晚没能去酒席上拿这事儿捉弄他一番,让我着实后悔。我拿这事儿问她,韩晓不以为然:“咱俩都结婚多少年了?还不准人家追求幸福啊?再说了,高中时候懂什么,就算那时候有感情,现在还作得了数么?诶我说你啊吕重华,我去参加个同学会,那么多要紧的事情可聊的,你怎么净关心这些啊?”
这话我信。对于韩晓来说,今晚的同学会是为一件大事做铺垫,甭管是周同学李同学,当年对韩晓又是如何一往情深,凡与这件大事无关的,韩晓都不会关心。韩晓之所以跟周同学搭上线,之所以大方地让他送自己回家,原因早就跟我讲得很清楚:他能帮丫丫升学。
周同学现在市教育局,而且恰巧管的就是小升初那一摊子事。“录取规则、学区分片、加分条件、路子关窍,这些都门儿清。这要是搁以前,考试卷他都有权提前看两眼,你说这对咱丫丫帮助大不大?”她说。
当然大,但再大也让我心里不舒坦。韩晓说得伟大光明正确,驳斥不得,我只好往别处发问:“你动机不纯,我看呀周同学也不是傻子,他迟早看出来你这不是念着什么同学情谊,分明是奔着女儿升学去的。”
“他知道啊!”
“什么?”我惊得下巴要掉下来,“他知道?他知道你是为了方便丫丫升学?”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告诉你,摊开来说明白了才好,他一听能帮上我的忙——咱的忙,高兴得不得了。”
我咬牙半晌:“这人是贱啊还是怎的?”
“切,”韩晓冷漠地揉揉脸,大概今天晚上她笑得太多,肌肉都不禁打疲态。“这怎么是贱呢?人与人不就这样么,这叫‘互帮互助’!”
是,我也不能太消极负面了,这叫“互帮互助”。只是我很好奇:周同学要是,韩晓会拿什么去回报呢?
第 16 章
周同学在小升初一事上给韩晓的指点,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提前为加分项做准备。过去全市统考,升个初中也整得跟考大学似的,而且试卷经常泄露,教育局被愤怒民众几次围了,控诉招考不公。后来碰到“减负”,全市取消统考,开划片区。这样一来学区房噌噌涨不说,成绩好、但住的远的学生家长又不干了。于是折腾没两年又实行划区和统考并行的政策,虽然同样问题百出,但话说回来,世界上不存在哪种事物能让所有人满意。对此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适应,而不是等着改变。
在目前的小升初政策里,加分是很重要的一项。教育局把统考的成绩占比压到很小,却给了很多加分项,其实是给权贵大开方便之门。韩晓让丫丫去学芭蕾,又千方百计地准备门路,都是为了以后加分方便。
前面说过了,对于女儿学芭蕾这事儿,我始终不太支持。尤其知道韩晓目的性这么强以后,更是反对。就算不顾及其他,我也心疼女儿。韩晓是从小学芭蕾的,她学得的确很好,“文艺女王”名副其实,高考的时候甚至差点为这个转去艺考。可丫丫跟她情况又有所不同。丫丫无忧无虑,我又没有重男轻女的成见,女儿不必像韩晓一样非得努力证明自己。
我因为这事儿没少跟韩晓吵架,我说:小朋友没必要这么累,当个乐趣玩玩得了。韩晓不同意,反过来指责我:“你不关心孩子学习也就算了,还老捣乱!”先前我妈也帮着管点丫丫学习,她毕竟曾是中学教员,能提供些指导意见。可惜在孩子教育上面,韩晓乾纲独断,屡屡与我妈产生意见冲突。我怕闹出婆媳纠纷来,让我妈也撤了。
她这样搞霸权我不介意,我只是想让孩子快乐一些就好。所以我建议别学那么急,“每个月去一次得了。”韩晓坚决不同意,平时周二、周四晚上两次课,周六还有一整天。丫丫的童年戛然而止,每周才歇一天,连上班的都不如。我心疼得紧,去看了一次后,更是差点没跟教课的老师打起来——先练柔韧性,上来就是劈叉,小姑娘压不下去,老师就抬起脚来朝大腿根子上踩。当即我就吓得朝闺女大喊:“不学了不学了,谁爱学谁自己学去!”
回来韩晓跟我大吵一通,说学艺哪有简单的?她小时候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现在条件多好,培训学校空调吹着冰水候着。我无言以对,只好征求丫丫自己的意见:“丫丫,你自己想学芭蕾吗?”小姑娘这时候已经晓得察言观色,先看了看我,然后又看了看她妈妈,说:“学芭蕾……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又问:“那你觉得辛苦不辛苦?”韩晓就抢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道理闺女比你还懂。”
我说一句,韩晓堵一句。这事儿本来就没有对错可言,争执的只是个人观点。我本来就气滞,被她围追堵截一番,更是急火攻心。情急之中我憋了口气,半晌叹了出来:“就饶了咱姑娘那双小脚丫子吧!”
这是真心话。虽然练芭蕾不一定真像传说中那样把双脚练到变形,但韩晓的脚我是见识过的。褪下的茧子,新生的茧子,磨破的茧子,这还只是外伤。韩晓说她自己之所以放弃跳舞,是因为跟腱总跟她过意不去。抽筋了扭伤了淤肿了,是常事。韩晓浑身上下皮肤细腻白皙,唯独这双脚,只怕比天天下地的农人还不及。有一次爱爱完我跟韩晓开玩笑,说你得亏没生在古代,自宋以后三寸金莲成了大众审美,就你这脚包不包都白搭,又粗又壮的,还不给人嫌弃死。
所以我拿脚出来说事儿,倒不是说丫丫脚有多好看多金贵,我只是怕变成韩晓那样罢了。记得丫丫小时候一双小脚丫子肉乎乎的像两只刚出笼的小馒头。冬天里给她泡完脚,她伸着红彤彤的脚丫子要来戳我鼻孔,我才不躲,反而一口咬过去,痒得她咯咯大笑。
不过韩晓可不在乎。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穿鞋戴袜的,还怕人看?”
韩晓终究还是把孩子送去了专门的舞蹈学校。送孩子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了一回,之后就再没敢去。其实那里的老师也不欢迎家长们在场,家长心疼孩子,一下子让孩子休息会一下子又让老师担待点,十分影响教学。
我只好不断地从物质上给女儿补偿。玩具想要什么给买什么,零食想吃什么吃什么。周末出去玩,想上哪儿上哪儿,我全程陪着。
不过即便是这些,也总让我觉得不够。所以有一次周六韩晓临时要陪我岳母去外地探亲不能送丫丫去芭蕾班,我自告奋勇包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