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不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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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不离家-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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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我从祝衡的脸上看到惶然和畏惧,放下丫丫,他像只老鼠一样匆匆开走。
不知为什么,当时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男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家庭里了。
韩晓赶紧过去把女儿拉过来,丫丫这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我们原本满心的责问已经不见踪影,只是迫切地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怎么了闺女?他把你怎么了?”韩晓急切地打量着女儿,姑娘除了哭,只是哭。
韩晓的表现让我有些恍惚,她对祝衡的忌惮难道到了这种地步,她一点儿也不了解祝衡么?我一点儿也不担心闺女受了欺负,祝衡这点儿正派还是有的。但我也很想立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把女儿扶上楼,房门一关,丫丫痛痛快快地“哇”一声,大哭出来。
女儿扑到我的怀里:“你说高中不要留遗憾的……我跟他说了……”
我以为自己没听清,又以为自己听错,丫丫啜泣着,没有解释、没有重复。我渐渐明白过来。
我知道豆芽菜注定不是丫丫的菜,但我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完全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韩晓也慢慢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她气得浑身发抖。她跟祝衡的事情这一刻也赫然明了,居然是清白的,两人只有商业上的合伙。韩晓一定自忖是个善于利用男人的女人,从前是周同学,后来是祝衡。她以为自己熟稔这种游戏,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原本为了笼络祝衡、把丫丫平日里经常托付给和蔼可亲的“祝伯伯”的手段,居然会让女儿以不可思议的形式被深刻地卷进这个局里。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还记得第一次邀请祝衡来家,丫丫这个贴心小棉袄还很注意照顾我这个当爹的感情。第二次去祝衡家里做客,女儿已经变得更加乖巧懂事。可后来……后来丫丫跟祝衡在一起的状况,我就一无所知了。
不过我还想起了那条见过一次的鼠灰色的围脖,是啊,当时我还猜那是件礼物,以为是韩晓给祝衡买的。没想到竟然……我记得还曾向丫丫询问过那条围脖的事,当时丫丫的脸色真的很差。
把前后事实全部拼凑起来:那是丫丫送给她祝伯伯的礼物。
我就是大约从那时候才开始把照顾丫丫的工作极力承揽下来,但终究晚了一步。
祝衡的优秀、责任心、儒雅、以及父亲一样可以依赖的肩膀,或许让在家庭生活中感到寒冷的丫丫看到了温暖的可能。
我当然震惊,对祝衡亦增添了愤恨。在某种程度上,丫丫又太像我和韩晓,我们都冲动、执拗,不论是恨还是爱,可以轻率地一条路走到黑。
韩晓的恐惧和悔恨更大于我。她的脸色变得惶恐而苍白,就仿佛是个亲手害了孩子的凶手。我知道,她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才能够与自己和解,对女儿的歉意则可能伴随余生——就像她父亲当年对她一样。
我没责怪韩晓,而是搂了搂女儿,耐心地等闺女哀哀戚戚哭到眼泪干涸,我问:“你表白了,他怎么说?”
丫丫怔了好半天,才呆呆地说:“他是个胆小鬼。”
我笑,把她在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第 50 章

离婚、离婚,离婚的日子终于来了。
这年夏天,我38岁,丫丫18。她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了不给我和韩晓碍事,女儿执意跟同学一起筹划了一场外出旅游。在火车站送别的时候她低着头,反反复复踢弄脚边的一粒儿石子儿,稚气未脱的眼睛被墨镜遮挡,时髦的遮阳帽在她周身落下一圈阴影,恍然间已经很有一副大人的模样。转身进站之前,丫丫犹犹豫豫、又别有所指地对我们小声说:“你们快忙你们的去吧!”
在车站送别完丫丫,我和韩晓便来到民政局送别我们的婚姻。
当时7月之初,阳光浓烈,暑气蒸腾,民政局大厅里的冷气不堪重负,我身上慢慢渗着汗,心里头却一片寒凉。
我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但在我看来,离婚终究不是什么十分光彩的事儿,所以那天我们赶早到的。结果到地方一看,结婚的那边空无一人,离婚的这边熙熙攘攘。我们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能找到。
没来办离婚手续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最后一段路居然会走得这般拥挤。大家都是来离婚的,彼此的眼神都有些打探。这让我感到紧张。我口渴了,自己去饮水机那里倒了杯水,喝完后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于是也打了一杯走回去递给韩晓,她今天起床便有些不舒服。如果放在平时,这个举动平淡无奇,可此时却是在这离婚的殿堂里,任何不经意的举动似乎都变得颇有深意了起来。韩晓犹豫了一秒,然后伸手接过。那一刻,似乎旁人看我们的目光都陡然古怪。
不过,别人在看我们,我们也在悄悄地观察别人。这些离别前夕的男女,神态心态各不相同。我看见有一对夫妻紧紧地挨着坐,神情怆然,丈夫还紧紧捏住妻子的手。难不成是被棒打了鸳鸯?另有一对夫妻,神情警惕到不行,皱着眉头要求对方再三再四作什么保证,大概是为了买二套房。当然还有那种很坦然很不屑地,彼此站得天各一方,广播里不叫号你都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更有人一分钟一看手表,好像巴不得赶紧忙完,他们还得赶着去上班。
中国的离婚率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年龄分布特征,因为在这里年纪多大和多小的都有,我和韩晓并不因为年纪而出众。十几分钟后我跟韩晓可算是发现了空位,可没等我们走过去,两个小年轻立即撅起屁股就给占了。而且还是那女生先落座,赶紧用包放邻座上,然后一个劲地招手喊她对象过去。我没生气,只是觉得好笑,面向上看他俩比我和韩晓刚结婚时似乎大不了多少,居然这么快就来离婚了。
可是很快我便有个古怪的念头:要是当年我也跟他们一样早早离了,现在的人生又是怎么一种境况?
会重新开始吗?年轻的荒唐总是容易被原谅的,还是今天的人足够洒脱,有错就改,不像我们当年会用咬牙忍耐来努力弥补。我和韩晓的婚姻就是用补丁填补破洞,又用补丁缝缀补丁。这样的结果往往是到最后发现补丁遍身,而衣服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件。
离婚办理比我们想象得要慢,似乎工作人员有意拖延,我们终于找到了位子坐,恰是在那对小年轻正后方。虽然等得够久,但似乎一点不影响前面二位的心情。他们早就各自翻着手机,聊着最近哪部电影好看、附近哪个新开的馆子好吃。我一度怀疑他们根本不是来离婚的,而是结伴出来逛街逛累了脚,于是躲进来吹吹冷气。过了片刻,男生的那一个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问旁边的对象:“诶,亲爱的,咱家的筷子怎么分呐!”
我内心真可谓天雷滚滚。
上午都快要结束了,才轮到我俩。前面的那对小年轻倒是利索,几乎就是在工作人员阿姨那里点了个卯,便欢欢喜喜地离去。临走的时候他俩还牵着手,外边不知道的兴许以为他们刚领证。见到这一幕我和韩晓都不敢抬头,生怕那种乐天阳光的气氛会传染到自己,毁掉我们精心筹划的离婚大计。不过当我走到柜台那边,还是忍不住问对面的那位工作人员——也正好是经手那对小年轻的老阿姨,我问:“之前那俩年轻人是离了还是没离?”
“一双小朋友,结婚没想清就结了,难不成离婚想不清就也让他们离了?”
说完后,阿姨收过我们的各种文件,然后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我一看那笑,就知道这次离婚也注定波折。
阿姨说:“人小孩子都能想得通,你们这年长的还忍心继续犯糊涂?”
我没想到民政部门还有劝和一说,勉强挤出个苦笑来,摇摇头:“我们倒羡慕他们的年轻。”
这位阿姨身上没有公务人员那种刻板的气质,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称呼她为阿姨。阿姨有点儿像一位小学老师,而且是上了年纪担任班主任、特别德高望重的那种,就比如我母亲。阿姨说她坐在桌子后边劝了一早上了都没歇过,这才得了点儿空让我们允许她先从手边的水杯里喝口水。她一边喝水,一边拿眼睛瞟我们的材料和离婚协议。然后慢吞吞地收拾了水杯,紧接着就跟我俩夸张地叹口气:
“俗话说宁拆七座庙不破一桩婚,唉,到今年我在这个位子上干了刚好十五年。这十五年里经我手散掉的夫妻不知几千几万,折算成庙的话大概全国的庙都给我拆没了。两位啊,看你们郎才女貌、董永七仙的,就当是顾念一点阿姨的阴德,咱再想想,行不行?”
我听完,忍不住笑了,反问阿姨:“您是国家公务人员,应该是唯物主义者,怎么能相信这些因果报应呢?”
“诶,小伙子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因果逻辑跟唯物主义矛盾了?就比如说刚才那对小年轻吧,我说离婚是互相伤害,互相伤害就是损阴德,你猜猜那姑娘怎么说?她说的确如此,自从他俩闹离婚以来她妈妈身体就没好过。”
这通理论不知怎么就让我想起我妈的那套“儿女相”的理论来。虽然都可以自圆其说,但遇到正事儿了,却少有人以它为准绳。道理人人都懂,可道理又不是在每个人那儿都行得通。
我没回应阿姨,心里只是在有些恶趣味地想:小年轻家的筷子终于不用承受分离之苦了。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们是来离婚的。”韩晓的眉宇间泛起哭意,她仿佛在强压着什么,口气与我一样坚决。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阿姨摇首。
是啊,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十八年的岁月,倒好像纸片一样轻薄,一闭上眼睛,我仿佛可以立即回到那年夏天潮湿的午后。
积重难返,覆水难收。
阿姨心痛的表情不像是假装。但再心痛,她还是得一页一页审核我们提供的文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纸离婚协定。里面规定了财务的分配,最值钱的房产和我公司的股权更是写得明明白白。虽然我们还远远不到对筷子纠缠不休的地步,不过账目之清晰、分剖之明确,绝足够让一双双恩爱的夫妻胆寒。我们写得清楚,阿姨看得却慢。也许她是故意的,故意要我们拖到午休,出去吃顿饭改了主意便不再回来。我甚至还设想了她可能会用电脑坏掉或者系统故障为借口。看她的阵势,一定有不少人被这种纸糊的借口延宕到回心转意——当然,相当多的人意志本来就不坚定,那种离婚本也就是一时兴起。
“孩子,”阿姨捕捉到了一个漏洞,抖着那份离婚协定敏锐地抬起头来问我们:“孩子呢?”
韩晓的脸上有种绞痛的表情。
“孩子的事情也谈妥了。”我回答。
阿姨的注意力却到了韩晓的身上,她一扭脸过去,韩晓便低下了头,仿佛她一个做母亲的经受不了这样的质问。
“怎么谈妥的?”阿姨问我,但眼睛却没从韩晓身上挪开。
“不涉及到抚养权的问题,我们的女儿……快十八岁了,她现在在外边上大学……等她寒假回来……”
我说的这些似乎过了一会儿才传进阿姨的耳朵里,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晓,表情颇可玩味。我这时候才注意到韩晓有些痛苦,我还以为是因为谈到了丫丫所以刺痛了她的心事。丫丫跟我们坦白完喜欢祝衡的事情后,去上大学时头也不回,并且对我们的离婚也只字不提。我对女儿亏欠实在难以补偿,不知道韩晓是不是持有一致的想法。
看着她越来越痛苦的样子,我忙说:“我去倒杯水。”
阿姨连忙拦住我:“饮水机坏了,只有凉水,来——”她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倒了杯冒着袅袅白烟的:“喝一口吧。你可不能喝凉的了。”
韩晓点点头伸手接过,递水的时候,阿姨的手在她手腕上仓促地摸了一把,韩晓一个激灵,水都差点洒出来。
阿姨这才回过头,笑眯眯地问我:“刚才,你说你们还有个女儿。”
“是。”
“十八岁了?”
“快了。”
“那好,呵呵,可是,我们谈的可不是你的大女儿。”
阿姨的话在我脑袋里转了五秒钟,我再震惊地转过去看着韩晓。
她嘴唇发白,强抑着周身的颤抖,我不知道为何,震惊之下还有种莫名的欣喜。
“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了一会,很快就想起差不多两个月前的那一回,我对韩晓用了强,她还威胁说要去起诉。
命运弄人,丫丫出自于意外,缔造了我的婚姻;而现在又是一个意外……挽救了我的婚姻。
阿姨把我们的材料收拢,还帮忙撕掉了那份离婚协定,她把东西都还给我们,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恭喜,但我希望再也不要在这里见到你们。”
我也笑了,笑着笑着,眼前却又模糊一片。我几乎是带着韩晓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民政局,当然我现在再踉跄,也不敢让她扭了或是摔了。看着视线里朦朦胧胧的韩晓,再看着我们鲜红的结婚证书,看着被岁月摩挲风蚀、却依然醒目清晰的爱的证明,站在民政局外烈日的底下,那一刻,我感觉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阳光都一齐朝我照耀了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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