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我心头搓火得紧。
胖室友是故意的,今晚的一切都是要让我知难而退。以她与莫思薇的亲密程度,我不知道莫有没有把小沐的事情告诉她。如果有的话,也就难怪她如此这般的恶意。陆续散席后,胖室友单独拉着莫思薇絮絮地说了好些话,眼睛还不是越过一整张桌面来瞟我。我看人走得差不多,就故意过去跟莫思薇说:“我送你。”莫思薇起身,胖室友却还攥着她的手不放。莫思薇心里当然是考虑李想的事儿更多些,这让她几乎是甩了甩手,才把胖室友甩开。
我特意留下来送莫思薇,在其余未走的同学眼里,似乎把事情给坐实了。
路上我开得很快,吃饭的时候下了场小雨,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水珠因为速度的缘故,痛苦地向两边撇开,最终凝成道道泪痕。我故意装得很生气、很不耐烦的样子,莫思薇都有点儿被我吓到了,她笑着说:“你怎么啦!”
她不说,她不肯说,她明明知道了小沐,知道了我的不贞,知道了我在精神和肉体上五花八门的出轨,她却装作若无其事,装得懵懂无知。
我俩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变得只剩“利用”二字?
在她家楼下停好车,黑洞洞的楼道仿佛巨兽的口腹,似乎随时准备将我吞没。莫思薇问:“不上去坐会儿吗?”我故意摇头,简短地说:“不了!”她有些意外,支吾片刻但没舍得下车,我知道她得提李想的事情了,心里愤怒的恶意熊熊燃烧。我可以咆哮出来:小沐没告诉你?她没告诉你你是她的替身、她是你的替身?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演这种纯洁的戏码?你真的想要去领金像奖吗?
我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并抢在她开口前笑了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我笑得那么用力,那么苦涩,那么尴尬,那么痛苦,我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笑容在这种底色的映衬下一定显得过分可怕。
她也笑了,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迎合的笑,她笑着问我:“怎么啦,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我猛然收住表情,扭过脸去告诉她:“你室友让咱俩生二胎呢。”
她一怔,又笑起来:“一句玩笑而已……”
“可我却当真了。”我敛容正色,大概还有些狰狞:“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么?旁人都看出来了,你却看不出来?”
她的笑容凝固,好半晌没有答话。我说:“还是你看出来了,却不同意……”
她没等我说完,连忙悄声:“今天可不行。”
“什么?”
“今天……今天生二胎……可不行。”
今天不行,哪天又能行?
我鄙薄地笑起来,受够了这种明目张胆的欺骗。今天的莫思薇居然如此陌生,让我觉得把小沐放走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我喜欢的原来只是一种感觉,一段回忆。这些东西小沐都给了我,反而不是莫思薇她自己。
不知道是受到什么情绪的催促,或许是羞恼或许是愤怒,也或许是种单纯的报复欲,我居然直接把她搂了过来。
我跟她的身体之间只隔着两件薄薄的衬衫,这是有史以来我与她最近的一次,就好像是接续到了十八年前的一场旧梦。我靠近她,呼吸喷到她的脸颊,她很小心地一躲,让我扑了个空。我瞪着她,想必眼神犹如瞪着猎物的猛兽。她仍旧是得体地礼貌地笑笑,问:“诶,等下!李想,李想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我的兴致是彻彻底底地没有了。
我撤了撤,但依然拽着她的胳膊,反问:“全部都是为了李想,对吧?”
“你怎么这么想?”她仍是那样客气地赔笑着。
我也笑,松了手,回来摸索出一支烟:“如果不是为了李想,你大概都不会跟我恢复联络。”我将烟点上,终于戳破了最后的窗户纸:“小沐都告诉我了,她来找过你——我都知道。”
莫思薇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然后一点一点消散。胖室友说得没错,她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那类演员,演技出色,感情充沛,调度自如。在她得知不需要继续演下去的时候,那些笑意、那些谄媚、那些曲意逢迎,一瞬间消失不见。
我吐了口烟圈,说:“犯不着尴尬,咱俩谁跟谁呢?”
她这才显得稍微放松一些,换了副语气,说:“当然也不全是,不过你既然有这个路子,我就难免往那方向上想。”
“他的事情有些棘手,现在特招只怕也要看分。”我的心思随着烟雾飘得很远很远,“……我真好奇,咱俩究竟是啥时候结束的?”
她挽了挽额前的一缕碎发:“你知不知道大二那年暑假我悄悄去见过你妈妈?”
我心下一颤,灼热的烟灰都掉到了虎口上。
“我是去向阿姨求助的,希望她帮我劝劝你,劝劝你不要介意——其实在那个夏天,我就想提分手。”
第 47 章
我说为什么大二那个夏天莫思薇对我莫名冷淡,原来是早有分手的念头。亏难我后来俩月想尽办法补偿,甚至为后来与韩晓的突然婚姻而羞愧难当。
那么多悔恨、牵挂以及自责,都无非自作多情一场。
莫思薇对于分手难以启齿,居然还找到我妈。我从来不曾听我妈说起此事,从来没有。
她没有告诉我,是因为她没答应莫思薇。韩晓绝不是我妈心里理想的儿媳妇。
一样,我绝不是韩晓理想的丈夫。
婚姻从来就没有以理想的面目出现在我的人生。
无所谓了,往事成空,一切都要随流水逝而难返。
韩晓把离婚协议递放了我眼前。
那天离丫丫高考刚好只剩一个月,我洗漱完后正准备拉上被子睡觉,发现我这边的床头柜上有一纸文件。
离婚协议,排版规规矩矩工工整整,主要是分割财产的内容,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底下已经有了韩晓的签名。
我掠了一眼,重点还是在于房产,韩晓很有意思,除了我们住的这套她要了一半,我爸的教工宿舍房她要了一半,而郊区的那个宅子则要了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是什么意思?”我问。
“那房子你姐也有份吧?四分之一是你能得到的那一半里的一半。”
我不悦地说:“我把这套全给你,这套比那两套加起来还值钱。我爸和我妈留的你就别要了。”
“我本来也没想要,我这都是给丫丫留的。”
我更是皱眉:“你给丫丫留,我不也是给她留的?”
“是吗?”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你以后要是又有了别的孩子怎么办?”
我一怔。
原来韩晓是担心这点——担心我再娶、再生。
从她的角度看,这种推测虽然合情合理,但还是让我深受冒犯。我没好气地回答她:“我不会再娶的,更不会跟别人要小孩。”但韩晓不同意:“如果保证有用的话,那世界上的人就根本不会离婚。”
我哑口无言。过一会她又补充:“我爸妈那套我妈已经立了遗嘱了,都给丫丫……这不是房子也不是钱的问题,我不想占你便宜,我只是要保证所有的东西到最后都是丫丫的。”
是,到最后都是丫丫的。从这个方面说,我们比部分父母又要做得好一些。不论婚姻闹得如何不可开交,我们总还有一个共同的关心对象。
我又翻了翻那份协议,只看到了一个丫丫的生活费的分配,没有涉及其他内容。
“姑娘以后跟谁呢?你这里没有写。”我说。
“高考完,她就要去上大学,反正也不在我们身边。等她大学第一个学期过完,她就差不多十八岁了。十八了,是个成年人,就没有抚养权的问题存在。所以我没写。”
韩晓答得很顺,可见对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得很清。不知不觉,女儿都十八了,又不是不点儿大的年纪,还有什么争的?丫丫就业前的生活费我俩一人一半,我问题不大,怕是韩晓到时候会感到吃力。
虽然吃力,她还是坚持这么分。
我感到莫名心酸,丫丫的事情说定,就意味婚姻的唯一的维系就此断裂,她从一个最最关键的宝贝,降级成婚姻中的一个普通因素,跟房子、汽车、存款等同。可是与此同时,我又感到释然,所有棘手的问题都被料理,一个多月后当我亲手了结这段婚姻一定会十分轻松。
我点点头,又不免问韩晓:“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没想好,你呢?”
我也没想好。
“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韩晓沉默片刻,笑笑:“但是,我至少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做什么。”
“哦,是什么事?”
“结婚。”
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从前谈起离婚,我想到的是对这种事物单纯的厌恶。但现在再说起离婚,我心里盘桓着一种爱与恐惧交织的感觉。
这就好比一个人经历过爱宠的遗失或者死亡后,再难以拿起从前遛狗的绳或者逗猫的棒。
毕竟已经十八年了,我们已经结婚了十八年,甚至离我岳父去世都已经六年。就在这万物都要落定的时刻,我突然萌发一个古怪的疑惑:即便韩晓不是因为爱情与我走到一起,我也无法相信她看了我十八年,分别的前夜心里面还能做到古井不波。
哪怕是一草一木一块顽石,看了十八年也应该心生不舍了。
我自嘲:“说实话,事临到头了,居然还有些留恋。”
韩晓有些误会我了,她以为我反悔了,或者至少产生了动摇,于是她又摆出一副气势来,两手环抱胸前:“这有什么好留恋的,你在外边年轻漂亮的不有的是?”
我立即反诘:“我怎么能不留恋呢?你要是不值得留恋,那你祝大哥怎么那么喜欢?”
她的火气立即上来:“你最好有证据——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
“我怎么了?”
“你心知肚明。”
我笑笑,不说话了。如果她跟祝衡真的没有什么,那我真是彻底输了——非但输掉了婚姻,还输掉了人性。
当我在围城里跌跌撞撞,并且用偷腥来自我迷醉时,韩晓则像个苦行僧一样,承受着婚姻的磨难。
我钦佩她,也恨她,又感觉到无限的亏欠。我跟韩晓不是因爱结婚的,之后的共同生活里,我也不确定是否有爱情存在。
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悲哀,对女人来说就更是。
看着那纸协议,曾经多少个时刻,我巴不得它立即出现将我解脱,可眼下真的看到了它,说真的,我有些犹豫。
“签了吧,这是最好的结果。”韩晓说。
我点头,拿起笔,唰唰地签掉。
签的时候我没有将协议放在床头柜上,而是托在了左手,我签得又快又狠,心中和笔尖都带着股子莫名的恨意。于是我很自然地划破了纸张,锐利的笔尖也因此伤到了手,我搓着左手掌里那几星断续的油墨,疼痛直疼到心里去。
我没签完,突然有了个恶俗的主意。
隔壁,老宋和他老婆又咚咚地闹了起来。
老宋这对夫妻,比我和韩晓年头可长多了。他们有打有和,时不时地还重温鱼水欢愉。反观我和韩晓,早早地就没了声息。
结婚的反义词是离婚嘛?不是,应该是漠然。
所以,当我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听见隔壁老宋的床榻之响时,真是不由满心羡慕。共处了那么多年双方还能这么有精神,我简直想跟他们取取经。
“我签可以,”我对韩晓说,“但既然都不准备再结婚了,那么这场婚姻就尽量不要有什么遗憾。”
“什么遗憾?”
我笑:“你看——总是我们对老宋他夫妇俩有意见,还没让他们对我们有回意见。”
韩晓怔了半晌,眼睛里才慢慢显露出惊异的神色:“你什么意思?”
我心想:反正也要离婚了。
“我很久没睡你了。”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被子。
这是她完全无法意料的危险境地,眼下我们仍旧是合法的夫妻,我的身体与她肌肤相亲,不论法理还是人情,外人一概无权阻拦。但韩晓的确没有这种心情,也许当她得知了我在外边的种种,于是从心到身都对我反感不已。
不过,那张我签了一半的协议还在手边,让她有几分迟疑。
在她迟疑的这个微小间隙,我突然翻个身,扣住韩晓的手。韩晓猛地挣脱,但我扣得很紧。她对我所有的厌恶在那一刻表露无遗,她决绝的样子让我甚至想起那些传说中的贞洁烈女。混乱之中,她挣扎得很厉害,甚至划伤了我的下眼睑。我错手甩了她一个巴掌,她这才一动不动。
后悔和愤怒的感觉一涌而上,令我更加肆无忌惮,拒绝回头。
直到最后,她的眼睛里只剩下屈辱和恐惧。
窗外月光很明,世界阒寂无声,岳母偶尔的咳嗽听来都仿佛惊雷。老宋那边静悄悄得,也许他和老婆正贴着墙壁,好奇的耳朵恨不得钻过来。
我一种野蛮的姿态占有了韩晓。她发丝缭乱,神情悲悯。
我折腾了没多少工夫便从她身上下来,但这却是有史以来我最卖力的一次了,动静大得也不管丫丫或者岳母有否听到。可其实我没感受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仓促和慌乱的心情灌满我的胸腔——就像我和韩晓第一次时一样。
“你不要以为婚内□□就不是□□。”她咬着嘴唇,低低地说。
“呵,”我冷笑,用她自己的话回应她:“你最好有证据。”
第 48 章
高考前最后30天冲刺,岳母死活不在这里住了,自己收拾了东西就要回家。明面儿上的理由自然是她夜间咳嗽太吵,怕会影响丫丫休息进而影响到她高考。但实际我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开车送岳母回去的时候她什么话也没说,甚至眼睛都在后视镜里躲我。她一定也知道我和韩晓已经不能回头,劝了也是白劝。说不定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也听了个明明白白。
韩晓的那纸协议我签了,她一刻也没耽搁,那晚被我侵犯后她整宿没睡,在床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睁着眼睛到了天明。天明的时候她的情绪镇定下来,理智也一丝不乱地恢复。她一只手拢着自己的领子,另一只手将协议再次递到我面前,一言不发。我接过协议龙飞凤舞地签了,这次下笔却比头一天晚上要心虚得多。我心虚而且愤怒,看着被分割出去的一套套房产,就好像一个嫖客不得不付清高昂到离谱的嫖资。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是我从网上看到的民国时的离婚证明。这是世间最大的自欺欺人。
丫丫终于高考完了。我跟韩晓几乎在考场外边站了两天,骄阳似火,紧张和急切闪耀在每一对父母的脸上。这个时候原本是最考验家庭团结的时候,相较于其他夫妇打着阳伞互相扶持,我跟韩晓却若即若离,心不在焉。
丫丫的估分也很不错,这有些出乎意料,原本对她的成绩我没有太大期待,家庭气氛窒息,女儿满腹心事,考多糟糕我都不会责怪。可没想到她的最终成绩在班上可能可以攀到中上。估完分后,我们立即把考试和成绩抛诸脑后,一家三口去游乐场玩了一天。这一天当然也是提前设计好的,其中包含有跟女儿坦白的桥段。虽然我们并不应该利用这种机会坏了好兴头,但其他时机显然更糟。姑娘大了,虚岁已经十八,两个月后要去大学里开始独立生活。这权且就当作成长道路上的一次历练。
游乐场里,丫丫的兴致不错,我和韩晓当然尽力笑脸相陪。但看得出来女儿并不是真心喜欢这里,或者说这里的东西她早就熟透、也玩腻了。对于年轻人喜欢什么,我的确有些恍惚脱节,我甚至连丫丫有没有闺蜜、闺蜜是谁都不了解。但想必她跟自己的同学玩伴们早就来过不少回,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她带着我和韩晓。
丫丫的心机也在这次游玩中表现了出来,她怂恿我和她妈妈一块去玩吓死人的过山车和荡秋千。丫丫期待的原本是我和韩晓能够因为恐惧而互相牵手、甚至紧紧相拥。可惜我们年纪实在不小了,全程我都闭着眼睛。韩晓的情况则更为糟糕,她早餐吃少了一点,上去就晕,晕完就吐,从“荡秋千”下来后,抱着个垃圾桶足足吐了得有十分钟。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强颜欢笑。玩了小半天丫丫便意兴阑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