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蓉:“在外国过的好吗?”
杨清河默了几秒,“挺好的。”
至少比从前好,不,是好太多了,养尊处优,像个大小姐。
“过的好就好,今天才回来的吧,累不累?快睡吧。”
“嗯。”
杨清河翻了个身,伸手抚摸凉席的纹路,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踏实感。
舟车劳顿,她入睡的很快。
顾蓉有心事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回荡着刚才赵世康和赵烈旭的对话。
她借着幽光看着杨清河,暗叹一口气,给她掩好被子。
“都是命苦的孩子啊。”她轻轻说着,温柔的摸了摸杨清河的头。
顾蓉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杨清河的时候。
是深秋,那段时间雨总是断断续续的下,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
她在做晚饭,大门有转动声,只见门口站着赵烈旭和一个瘦小的孩子,眼眶红红的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杨清河很有礼貌的和她打招呼,从吃饭到睡觉她看上去一直很平静。
赵烈旭也没和她细说其中缘由,只是拜托她照顾一段时间,不久后杨清河母亲就会回来接她。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倒是觉得和杨清河很投缘。
最有趣的是那天家里大扫除,发现蟑螂,她最怕虫子,那孩子像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般帮她消灭了十来只蟑螂,杨清河笑的时候有两酒窝,只是太瘦,头发也没好好打理,像个男孩子,其实细细看的话,她长得很端正。
14岁,多好的年纪,有点懂事有点调皮,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小帮手。
也是后来,送走杨清河后她很想念这个孩子,一次和赵烈旭吃饭的时候无意多问了几句,这才得知那孩子的故事。
想到这,顾蓉眼睛红了,胸口闷堵。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入眠。
杨清河醒的早,或者说她才睡了三四个小时,夏日清晨五点的光景,天刚亮,空气中飘着轻纱似的雾,小露珠凝结在绿叶上,偶尔有几声鸟叫。
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没动,身边的顾蓉还未醒。
梦里零星的片段从脑海划过,渐渐拼凑成完成的画面,清晰到能看到墙角裂开的细缝纹路,潮湿阴暗的味道就像掀开了一块半镶在泥地里长着青苔的红砖。
残缺的明月,刺骨的冷风,丑恶的面相,鲜血的腥味。。。。。。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心头,杨清河捂住嘴,赤脚奔到卫生间,双手扶住马桶的边干呕不止,长发垂下遮住她半边面孔,看不清她的眼睛。
顾蓉听到动静醒了,听到呕吐声心一紧,跑到卫生间拍抚着杨清河的背。
“怎么吐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清河干呕不止,连话都说不出,顾蓉赶紧倒了杯水给她。
杨清河抬头的一瞬间顾蓉愣住了。
她眼眶通红,瞳仁里满是倔强,像全副武装的战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就跟六年前一样。
杨清河接过水,轻轻说了句没事。
声音有点哑。
顾蓉抿住唇,眼睛湿得很。
这世上,总有些人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杨清河浅浅的吸了口气,抑制住那股反胃感,“阿姨,我没事,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
顾蓉点点头,弯腰在柜子里找东西,“阿姨给你拿新牙刷和毛巾,你洗漱一下,早饭想吃什么?”
第4章
早上的一点小波动顾蓉和她都心照不宣的翻页,谁也没有多提。
六点,太阳初升,光芒清新明亮,阳台上几株茉莉花迎着日光徐徐绽放,清雅的香味顺着风儿涌进客厅。
顾蓉在厨房准备早餐,赵世康和赵烈旭在喝茶,偶尔交谈几句。
杨清河想去厨房帮忙却被赶了出来,说什么油烟味大。
当年杨清河住进来的时候赵世康在外出差,倒不知道这么个事,过了一宿,谁也没和他解释,昨晚父子俩聊完事也就睡了,他依旧以为杨清河是赵烈旭的女朋友,想着不能让姑娘觉得不自在便招呼她过来一起喝茶。
赵烈旭拿过报纸翻看,身边忽然多了个人。
杨清河伸手接过茶杯,碧色的小碗里漾着幽香的茶水。
赵世康笑道:“早上一杯茶,饿死卖药人。这是普洱,对胃好。”
杨清河抿了一口,味道甘醇,有略微的苦感。
她不懂品茶,但享受现下的这份宁静。
她偷偷瞄他。
阳光淡而明媚,给他镀上一层光晕,侧脸硬朗,鼻梁高挺,握着报纸的手指骨节节分明,手背上凸着青筋,男人的力量感不言而喻。
赵烈旭随手端起茶杯喝。
杨清河的视线落在了他滚动的喉结上。
这是属于男人的性感。
“看什么?”赵烈旭放下报纸。
“看你啊。”直言不讳。
赵烈勾唇一笑,倒也没多言,大手掌住她脑袋把人扭了过去。
没一会,她又转了过来,故意盯着他看。
她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随着光,明亮璀璨,赵烈旭能清楚的看到她瞳仁里自己的倒影。
她的眸子一直都是这么清澈,从前也是。
杨清河左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贴着脸颊,笑盈盈的问道:“你看什么?”
她穿了白色的棉质吊带裙,锁骨明显,少女纤细的手臂如嫩藕节,长发垂在一侧,她身后是阳台上纯洁的茉莉花。
赵烈旭觉得这花,像她。
他挑眉笑笑,低头喝茶,没回她。
这男人。。。就连喝茶都那么有韵味。
杨清河仍盯着他,“队长,你懂茶吗?”
“懂一点。”
“你喜欢喝什么呀?”
“铁观音,敌烟。”
赵世康慢条斯理的品茶,想着年轻真好。
顾蓉把早餐端来,眼珠子在两人之间瞟,可把小姑娘的心思瞧得真真切切,不由的扬起笑容。
如果这真是缘分,倒是一桩美事。
。。。。。。
正值暑期,顾蓉空着没事,先前报了个插花班,问杨清河要不要一起去。
教室离小区不远,开车二十分钟。
上课的人年龄段在四十到五十之间,大约十来人,都是些阿姨婶婶,一眼望去,她们的打扮都非常质朴文雅。
这个年龄层次的女人如果不是家里有点底也不会出来学插花这种陶冶情操的艺术。
一进门,女人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杨清河身上。
“顾蓉,我怎么记得你只有个儿子,你还有女儿啊?长得真漂亮。”
杨清河不怕生,弯着嘴角笑,模样乖巧。
顾蓉乐的呵呵笑,拉着杨清河走到自己那桌,“算半个女儿吧。”
杨清河抬头看她,顾蓉朝她笑了笑。
顾蓉已经年过半百,但保养的十分好,长发微拢,戴着细边眼镜,笑起来亲和力很高。
几个女人围了过来,热络的聊天,可能语调都很温柔,倒不显得嘈杂。
“什么半个女儿?你儿媳啊?”
“你上次不是还托我帮你儿子找女朋友嘛,这么快就有着落了。”
“这姑娘长得真清秀,就瘦了点。”
顾蓉不解释,笑着说:“是啊,太瘦了,胃口也小。不过现在年轻人不都追求那些嘛,只要身体健康其他的问题就不大。”
“诶,你儿子喜欢最重要啦。”
一阿姨捂嘴笑道:“现在的男孩子不都喜欢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嘛,叫什么。。。萝莉,对,萝莉。我儿子就那德行,给他相亲,然后说不喜欢那种高挑的,直接把姑娘拒绝了。”
插花课的老师进来,女人们笑了几声回到自己的位置。
顾蓉在修剪白玫瑰,说道:“阿旭平常工作忙,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之前给他介绍过两个对象,时间都处不长,说是说女方把他踹了,实际上我还不知道他,肯定是把人晾在那边不去交流,换谁谁受得了,但站在他的角度又能理解,晚上睡觉队里电话过来他就得出去。这案子啊,就像捕不完的鱼,大大小小多的压死人,他的职业性质就那样,要想和他谈恋爱还真得能忍受这份委屈。”
杨清河剪去玫瑰上的刺,白色的玫瑰散着清香,娇嫩的花瓣一片包着一片,就像顾蓉,话里有话。
顾蓉又说:“他都三十了,而立之年,和他同龄的人有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我也一直催他找个女朋友,一个人过日子多单调,是不是?对了,说到这个,等会下课后陪阿姨去趟超市,给他做些酱牛肉和酱菜送过去。”
“好。”杨清河把削完刺的玫瑰递给她。
顾蓉像是回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一直不断。
她说:“总觉得阿旭和他爸一样,对谈恋爱这事不擅长,也不是不会,就是被动了点。当年可是我追你赵叔叔的,明明也喜欢我就是死活不开口。”
杨清河微微笑着。
云朵飘过,阳光被挡住,光影斑驳,鲜花香韵袅袅。
顾蓉:“我们那个年代讲究矜持,我同学看我那么主动,都说我倒贴,可我知道你赵叔叔是个怎么样的人,风风雨雨三十年了,他对我一直都是那么好。有些人就值得自己去主动追求是不是?错过了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杨清河捏着手里的满天星,轻轻嗯了声,尾音上扬,带着愉悦。
。。。。。。
上午十点赵烈旭拿到了精液的对比报告,确实不是许志平的。
陈冀是惊出一身汗。
有人发现了尸体,没有报案,反而对尸体进行手淫,但在蛇皮袋周围没找到除许志平之外的指纹。
陈冀抓了抓头发,“他娘的,变态还真多。”
人就是许志平杀的,就算找出那个变态,也判不了刑,可这样的人在社会中存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赵烈旭靠在座椅上,把手里的报告往桌上一扔,“13号后的监控录像呢?”
陈冀皱眉,“王经理说酒店14号那天正好轮到17楼的走道装修,装修工人弄坏了线路,监控他们也是前天才恢复的。”
“装修工人的名单找了吗?”
“联系过负责装潢的单位,他们那天派出的师傅有好几个都是临时工,只有两个是公司里的正规员工,查过底细,都很干净。”陈冀把临时工的身份信息资料递给赵烈旭,“这些也都查过,都没什么案底,都是有老婆有家室的。”
蒋平转着笔,开口道:“一个人看见尸体不惊慌害怕,好像知道那里有尸体故意迎头赶上一般,照理来说,许志平把受害者藏在床板下,清理过现场,尸体从冷却到腐烂需要一定的时间,味也没有,那人怎么就知道床下有尸体?也就是说,可能案发的当天他就在现场附近,或者说,他一直在跟踪许志平或郭婷。他十分了解他们的动态。”
赵烈旭笑笑,“有点长进。”
‘啪嗒’,蒋平手里的笔掉了,“真的吗?我分析的很对吗?!”
陈冀给了他脑瓜一掌,“行啊,你小子,分析的头头是道。”
蒋平傻笑。
赵烈旭起身,在移动白板上写上受害人和犯罪嫌疑人还有未知者。
“首先,这个人有非常强的心理素质,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的心理已经扭曲。其次,假设他跟踪的是许志平,那么出发点是什么?他想要得到什么?他为什么要对着尸体手淫?但假设这个人尾随的是郭婷,解释就会相对合理。”
他在受害人与未知者之间画了个箭头。
“这个人应该是郭婷的狂热追求者,对郭婷有着超出理智的执着,当他发现只有许志平一个人从酒店出来,迟迟不见郭婷时他会去寻找她,也许当时他还未想到郭婷已经死亡。”
蒋平:“也就是说他可能混入了临时工里,毁了监控,明目张胆的进入空置的客房,找到了郭婷的尸体并对其猥亵?”
陈冀:“不可能啊,这些人都查过,根本——”
赵烈旭:“如果他用的是假身份证呢?这个装潢公司规模不大,也没有严格的机制,所谓的登记信息只是复印了身份证留档。”
“还真是——”陈冀翻弄着身份信息的资料,“看来得好好查一查。”
赵烈旭:“陈冀,你带人去了解一下郭婷的社交圈,再把酒店大门的监控拿来。”
“是。”
赵烈旭看向蒋平,“你和我一起去趟装潢公司。”
蒋平收拾东西,脑袋忽然一僵,问道:“可这人就算抓到了又怎么样?”
赵烈旭从烟盒里拿了支烟,未点,手指捏着烟头,沉沉道:“他不会就这样收手的。”
初尝滋味,对他们这类人来说就像火星飘到了烟上,有瘾,只能一路燃到底。
第5章
顾蓉厨艺了得,杨清河站在一旁像个木桩,唯一的用处就是品尝,随后很认真的告诉顾蓉味道非常好。
顾蓉把酱菜和酱牛肉放进保鲜盒里包装。
“你会做饭吗?”
杨清河摇头。
顾蓉眼睛弯着,“阿旭手艺很好,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尝一下。”
“他会?”
“这孩子,似乎什么都会一点。”顾蓉笑了两声,“阿姨可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我也觉得他什么都会。”
说起来可能略显俗气,盖世英雄,杨清河觉得就是用来形容他的。
顾蓉清理完厨房已经是傍晚,余晖渐敛,西边云霞瑰丽,火烧云绵延千里,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整个厨房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杨清河帮她把碗筷放入柜子,瓷碗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手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
她摊开手,红色的光流淌在她手心,水珠漾着光泽。
她在美国不做家务,十指不沾阳春水,现下的这份安宁与舒适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顾蓉手机响,她擦擦手走到客厅接听。
“好,我知道了,现在过来。”
“二十分钟就到。”
顾蓉回到厨房说:“我有几个学生最近在搞一个科研,论文出了点事,我去趟学校,可能晚点才能回来,麻烦你帮阿姨跑一趟,把小菜送过去行吗。”
杨清河自然乐意。
顾蓉把赵烈旭地址和门锁的密码写纸上塞给她,“你直接进去就好,把菜放冰箱上面那层。”
“好。”
学校和他的住处是两个反方向,顾蓉匆匆忙忙开车离去,杨清河在小区门口打了辆车,兜兜绕绕,到赵烈旭住的小区时已经天已经是华灯初上。
城市繁华,走哪都亮堂无比,夜空看不见繁星,就连夜色也成了深蓝色。
也许是错觉,杨清河总有一种顾蓉故意把她往他那边塞的感觉。
赵烈旭小区所处的地段并不是很中心,是一所有点年代的小区,就连路灯都少得可怜,这块区域黑得像墨,和两条马路外的霓虹街道形成对比。
小区周遭有遛狗的,散步的,跳广场舞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莫名有种安静闲适的惬意感。
弯曲的小路两侧种满了梧桐树,阔叶长得茂盛,路灯孤零零的挤在中间,夏日的夜晚因为成群的梧桐树显得很清凉。
十二栋一单元。
杨清河边走边对照着楼道的标识找。
咚——她走路没注意迎面撞上了个人,一袋子的小菜都滚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杨清河道歉,蹲下捡东西,小菜密封的很好,没有洒出来。
捡起最后一盒时,那人还站在她面前。
穿着一双破旧的回力鞋,赤裸着的小腿肤色是酱油色,瘦得像皮包骨。
杨清河慢慢站起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那人不动。
她目光渐渐上移。
只见那男人猛地撩开包裹住自己身体的外套,成大字型,呲咧着牙张牙舞爪的笑着。
他里面什么都没穿。
杨清河愣了一秒,那些片段就像走马灯般一闪而过,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她倒退了两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