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脸颊都被反复搓得微微发红几乎掉下一层嫩皮,常证道才松了口气把帕子递给侍从,将冻得发痛的手拢回棉衣袖子里慢慢暖着。
沈澈本来就只穿了单薄的囚服和中衣,冷水擦过脸之后就更冷了,不住的在寒风里颤抖着,手腕上的链子都跟着响。许青寒解开披风想要为他披上,中途就被常证道阻止了,“王爷,这么多百姓看着呢,您好歹给陛下留着颜面。意图谋反、劫持王爷的罪名最后是陛下亲手朱批的,您不宜对人犯表现出特殊的关照。刚才您的言行已经十分不妥了……”
“让一个无辜之人含冤赴死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我替他说几句话、加件衣服与这个相比算得了什么?”许青寒哂笑着亲自替沈澈系上披风,不出意料的听到观刑的百姓瞬间炸锅般的轰然议论声。
常证道无力的塌了塌肩膀,只得放弃劝说许青寒,与左右清喝道,“时辰将至,来人,押人犯入刑场!”
甲兵重新上前制住沈澈双臂,引着他一步步踏上刑台。刑台正中摆着一张沉木条凳,条凳上静置着一捆粗糙的麻绳。条凳底下压着铺平了的白绢布,绢布四四方方,长宽皆有五尺,待到人犯受杖之时血珠就会喷溅到周遭的白布上,形状惨烈,以儆效尤。
许青寒默不作声的跟着走上刑台,常证道头疼的想要阻止他,刚要开口就被许青寒冷冷的瞪了回来,“这不是还没到时辰?等到了时辰本王会自己退开,不耽误常大人耍威风。”
常证道只得诺诺应是,摸了摸鼻子落后几步等着。许青寒不上坐,他哪能先行落坐。
沈澈被推到台子中间跪下,四名身穿红衣的刽子手已经杀气腾腾的持杖站在他身后等待行刑了。沈澈回头张望了几眼凶神恶煞的刽子手,然后看向了他们手中的刑具。半人多长的棍子两头漆有红漆,有女子手腕粗细,看起来坚硬非常。
沈澈扭过头垂眸盯着地面,心里像擂鼓似的跳了跳。昔日哥哥把细细的柳枝挥得唰唰作响都够他怕的,挨过几下更是痛得无以言表,何况是这样看着都渗人的刑杖?
一双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发顶,许青寒在他面前蹲跪下来,好半晌才如叹似泣的喃喃道,“好孩子,要你受苦了,对不起,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噢,但是肯定要过零点了,小仙女们可以早点睡,明早再看,么么哒
☆、第76章 行刑(二)
沈澈悄悄的弯了弯眉眼,同样低声说道; “能为哥哥做事; 再苦也是甜的,王爷不必心怀愧疚; 我是万分感激您的。您会很苦吧,我这一去; 哥哥必定要迁怒于您; 您也要坚强才是。”
许青寒大为动容,满面哀凄的道; “傻孩子,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替我操心?”
“我这一次熬过去就永远轻松了,您却是要有许久不好过; 我当然为您担心。”沈澈轻轻叹了口气道; “我是真的真的很希望哥哥不要因为我的事对您心怀芥蒂,如果您能和哥哥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可惜这些话我没机会对哥哥说了; 就算说了哥哥也不一定会听; 他一定要大发雷霆; 对您不会有好脸色。总之您不要放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终有一日你们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好,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 对你哥哥真心相对,等他的原谅。”许青寒握着沈澈冰凉的手道,“沈澈,时间不多了,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是忘了的,还有什么愿望都说出来,我会替你去实现。”
“我啊……”沈澈抬起头去看茫茫苍天,“我的愿望只有上苍能够帮我实现了。”他缓缓闭上眼眸,在心中一遍遍祈祷着,祈祷他的哥哥能够幸福安康到百岁,祈祷他的虞哥哥能够早日寻得比他更好的良人,祈祷他的师父能够安享晚年,祈祷他们……能够早点忘掉自己,不要因为自己而痛苦。
“王爷,时辰到了,请您回避。”常证道恭敬的俯身提醒道。
许青寒哽咽着拍了拍沈澈手背,“很快就过去了,别怕。”
沈澈平静的点了点头,目送着许青寒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他手脚上的锁铐被打开了,而后两名刽子手娴熟的摆弄着他令他趴到条凳上,正当他安安静静的等着绳子束缚住手脚的时候,不知为何一名刽子手突然微微弯起膝盖撞倒了条凳,沈澈猝不及防骨碌碌滚到刑台上,刚要爬起来就被无数个甲兵和金龙卫团团围住,一只只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把他死死的按在地上。
那名刽子手沉声喝道,“人犯撞翻刑凳,意欲私逃!”
沈澈愕然睁大眼睛,下意识的想要辩解,然而他马上就想起来了他不能说话以防露馅的事,只得生生吞下了想说的话。
常证道怒目圆睁,一拍桌案倾身喝道,“大胆人犯!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还想逃窜作恶吗?按规矩办!”
许青寒隐隐感觉不妙,还不待他整理出思绪,令他睚眦欲裂的事情就上演在他面前!四名刽子手竟然各自握住沈澈的手腕脚踝,沉喝一声活生生掰断了他的四只腕子!
四声脆响几乎同时戳进沈澈心尖,他弓起身子猛然弹了一下,心脏都骤停了一瞬,险些直接痛得晕死过去。仅一瞬间,沈澈整个人就被冷汗浸湿了,他面色惨白的趴在地上微微抽搐着,血从唇边不断地向外涌出,竟是在剧痛之下活生生咬断了牙齿。
不要让王爷担心了,他已经自责得要命了。沈澈仍旧是这样为别人着想着,滚动喉咙咽下断齿,硬物被滑润的鲜血包裹着滑过食管,直达胃囊。
不能……不能出声,声音……不像哥哥……沈澈失神的在心里一遍遍告诫着自己,昏醒掺半间听到了许青寒的怒吼声,可是他太痛了,痛得两耳一片轰鸣,什么也听不清,意识都一点点被抽离开去。就在他即将昏睡之际,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硬生生将他重新拽回人间地狱。
沈澈手脚都被弯折出诡异的角度,他狼狈的趴在白布上,从口中呕出的鲜血已经被水晕染开,成为绢布上的第一笔。刽子手像翻腾死肉一般把他摆直,手足俱断的他连捆绑的必要都没有了,他们没有再费力把沈澈绑到条凳上,就直接在刑台上开始用刑了。
“嘭!”
刑杖砸在臀峰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这是他除手脚被活生生折断的痛以外最痛的一次。沈澈垂死的鱼一般扭动了一下腰身,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咬舌自尽,他现在想自裁也没有力气了,何况刚刚还咬断了几颗牙齿。
“嘭!——嘭!——嘭!”
刑杖沉重,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在向他臀腿上照顾着,沈澈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要被这股冲力震得粉身碎骨了。刚过十下裤子就被血浸得湿透了,两边的白布更是沾满了腥红的血点。沈澈多年习武,对身体状况的了解十分透彻,这样的毒打虽然会让他痛不欲生、血肉模糊,却并未伤及根骨,若是想这样打下去,恐怕到之后并不是伤重被打死的,而是痛死的。
刚才恶意满满的诬陷,再加上现在颇有“技巧”的虐打,沈澈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是有人要报复哥哥。好在现在生不如死的人是他不是哥哥,他怎么忍心让哥哥受这样的罪?
“嘭……嘭……”
百数十杖已经打完,白布上血已经蔓延成片,甚至有碎肉飞溅其上。已经有懵懂的孩子吓哭了,一个哭就有两个哭,底下孩童恐惧的哭声为残虐的杖刑渲染上可怖的气息。杖责声依旧震天响,沈澈整个后臀和大腿的皮肉都已经被敲得支离破碎,唯有几块烂肉还黏连在森森白骨之上半死不活的吊着,其间掺杂着打碎的布料。沈澈已经数次昏醒,每次昏倒时他都要稍稍雀跃一下,终于解脱了吗?然而每次他都被冰冷的水浇醒,失望而痛苦的承受残忍到极致的剧痛。
沈澈心里宛如明镜,他肯定活不了了,整个下半身的皮肉都被捣碎了,他很快就会流光一身的血液而死。他现在只想死,对他而言死就是最大的恩赐。
“不要……不要再打了……”许青寒嗓子早已喊得嘶哑破声,两名金龙卫跪在他身边死死拉着他,否则他早就冲到刑场上去了。
常证道走到他身边诚恳的拱手,“王爷是在说别再打了吗?”
许青寒僵硬的转过眼珠看他。
“卖您这个人情,沈辞必定活不了了,那就不再打了。您把他带回去好好听听遗言,准备后事。只求您记得下官今日的这一点好,以后可不要太为难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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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之中,沈辞已经醒来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虞适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在他昏睡之时就用绳子将他捆得严严实实放到了床上,于是他现在除了干着急和破口大骂外别无他法。
虞适一边坐在床头眼睛红红的无声掉眼泪,呆呆的盯着门一言不发。
沈辞气急败坏的挣扎着,扯着嗓子叫道,“虞适你个沙比!!!你快放开我,你让去救沈澈!!!”
虞适并不搭话。沈辞说得那些谈何容易,他没有三头六臂,就算许青寒带着整个王府都反,他们也不够撼动这次的行刑。许青寒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他手中实际上没有任何兵权,他对皇帝宠爱的回报就是完全避嫌,绝不恃宠还掌权。沈辞这次有难他是最无力的那个,他没有办法去抗衡他皇兄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
沈辞急得想哭,“虞适你听我说啊,沈澈不能死你懂不懂,他死了等于把我活着的希望给掐了。你快放开我,我去把他替回来,你快点,快点!!!”
突然传来别院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虞适一惊,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沈辞被捆得像条蚯蚓,在床上扭来扭去动弹不得,只能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听到虞适压抑的哭声,许青寒嘶哑低沉的声音间或响起。
沈辞顿时心都凉了,他撕心裂肺的喊道,“虞适!许青寒!你们两个狗东西,我弟弟呢,你们把我弟弟还给我!!”
虞适很快抱着一个人匆匆跑了进来,跨门槛时绊了一脚险些跌倒。他抱着的人被布巾裹着,布巾整个都被血染红了,顺着一角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掉血滴。裹在布巾里的人正是沈澈,沈辞早上见他时他还是精神奕奕的,现在已经面如金纸,只剩一口气还在了。
虞适轻轻把他放在床上、沈辞的旁边,他努力半睁着眼睛,睫毛不安的颤动着,蠕动嘴唇在说些什么。沈辞睁大眼睛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唇边,他听到沈澈断断续续的说,“哥哥……你别……生气……别生、别生我的气……别……生……王爷、的……虞……”
沈辞拼命的点着头语无伦次的道,“好好好,不生气,哥不生弟弟的气,不生他们的气,谁的气也不生。哥不打你,再也不打你了,你别害怕,啊?”
沈澈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微微眨了下眼睛。许青寒跪在床边,没脸去见沈辞和沈澈,将脸埋在手心里沉默着。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大佬们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别砍我……
☆、第77章 小黑魔仙沈辞的觉醒
虞适用剪刀挑开捆着沈辞的绳子,他骨碌碌爬起来跪坐到沈澈旁边; 颤抖着手紧紧咬着牙根揭开裹在他身上的布巾; 沉沉血色像针一样刺痛了沈辞的眼睛。
“不要碰他手脚,他会很疼。”许青寒垂着头低声道。
沈辞难以置信的查看着沈澈的伤势; 他的四只腕子已经全部肿得透明,仿佛一碰就会裂开; 不自然的垂落着; 这显然就是被人生生拧断的啊!沈辞双眼含泪,想要翻看他伤得最重的臀腿; 沈澈却微微弹了一下,缓缓摇头拒绝着。沈辞附耳去听; 他说,“不要看……不……要……看到……哥哥伤心……”
沈辞点着头眼泪往肚子里咽; 用被子轻轻盖住弟弟破碎的身躯; 哽咽着道,“还冷不冷,饿不饿?别怕; 哥哥会治好你的; 会治好你的……”他捶着床板吼虞适道; “你他妈不是会医术吗?你还杵着干什么,你快来看看他!”
虞适手足无措的道; “我去买药,小澈儿你一定要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他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去。
许青寒跪着没动; 其实每个人,包括沈澈自己都清楚,他除了等死没有第二条路了。
沈澈断断续续的发出一些气音,眉头紧蹙,表情痛苦得扭曲不已。他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一双眼睛盛满哀求盯着沈辞。沈辞抚着他的脸颊问,“你想说什么?想让哥哥做什么?”他凝神去看沈澈的目光,声音颤抖的道,“你想要哥哥给你个痛快是吗,现在很痛?”
沈澈目光中透出一缕释然,眨了下眼睛表示认同。沈辞右手顺着他脸颊一路向下,按在了他喉咙上,他柔声对沈澈道,“沈澈,哥哥一直这样叫你不是因为生分,你姓萧,名字是沈澈,爹娘也是这样叫你的。哥哥不该从小对你要求那么严格,现在仔细想想从来没有带你好好玩过。沈澈,你是个好孩子,让哥哥一直引以为傲。你记着,哥哥非常非常喜欢你,这天底下最喜欢你,来世咱们还做兄弟,哥哥要对你好一辈子。”
“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轻响突兀传来,许青寒霍然抬头,就见沈辞满面泪痕的跪坐着,盯着自己颤抖的右手痛哭失声。沈澈已经没了气息,脸上还凝结着最后的笑意。
丧葬一切从简,全部听从沈澈自己的遗愿,遗体即将在烈火中焚为灰烬。沈辞没有出去送沈澈,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拆开沈澈的遗书反复的看。他写了很多很多的字,隽秀的小字密密麻麻的挤在纸上,字里行间都是不舍和眷恋。他仍旧是平日里小心翼翼的语气,除了劝沈辞不要怪罪许青寒和虞适,还在信里反复的讨好着他,像极了犯错后就揪着衣角站在沈辞面前吞吞吐吐解释的样子。
窗外燃起火光,他冰冷的躯体被火舌逐渐吞噬,即将化为飞灰。他再也站不到沈辞面前,怯怯的、满脸孺慕的唤他哥哥。
沈辞把这封遗书仔细的装回信封放到一旁,又拿起那封一年多以前他寄回来的家书,沈辞逐字看过去,厚厚的家书里,少年恨不得把经历过的所有人和事都讲给他听,甚至还喜滋滋的告诉他长乾街的糖葫芦很甜,费尽小心思的想讨他原谅请他去剑宗看一看。可是满心的期待换来的是无尽的失望,沈辞没有看到这封信,没能实现他的殷殷期盼。
沈辞反复抚着信上的字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肝肠寸断。他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了,痛到极致,连怎样哭都已经忘记了。
他猛然起身拉开门走出去,院中火堆已经烧得劈啪作响了。他扑到火堆旁徒手去扒烧得通红的木柴,“沈澈,你起来沈澈,你别走……”
虞适和许青寒连忙上前把他拉开,然而终究是晚了,他两只手已经被烈火燎出几个大泡。他蹙眉嘶了口气,“好疼……快放开我,我得把沈澈带出来,用火烧他他会痛的!”
虞适跪在他面前抱着他落泪道,“阿辞你别这样,小澈看了会难过的,你坚强一点。”
“你别拦着我,你让开!!”沈辞歇斯底里的叫嚷挣扎着。
“阿辞……”虞适拍了拍他的后背,悲痛欲绝的道,“阿辞,小澈不会再痛了,他再也不会有痛苦了。”
沈辞怔怔的盯着冲天的火光,竟是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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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适一点点收集着沈澈的骨灰,拢到手心上再小心翼翼的装到鎏金罐中,没烧化的碎骨也一同放了进去。他灰尘扑扑的装完骨灰,盖好罐子放在耳边摇了摇,碎骨撞击罐子当啷当啷的响。他捧着罐子自言自语道,“你还能让我听到声音真是再好不过了,听着就好像你还在跟我说话一样,我也不会那么孤独。”
他抱着鎏金罐走回客房,用绸布层层精心包裹起来,搂在怀里傻傻的抱着。这是沈澈,也不是沈澈。昨天的沈澈还是有血有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