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沈辞救妻记(1)
沈家依山傍水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的搭建在群山环绕之中,蒙蒙轻雾缭绕着山腰,镇门石上用朱砂描刻出龙飞凤舞的“沈家”两个大字,尽显江湖大家的磅礴气势。
沈心和沈辞双双下马,立刻有守门的外门弟子小跑过来殷勤的接过沈心手中的马缰,讨好的对他套近乎,“天寒地冻的,沈心师兄路上受苦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心再不受家主重视也是嫡系血脉,比他这种费尽心机挤破脑袋贴进沈家,连个赐姓的机会都没有的小喽啰尊贵得太多,他当然要狗腿的刷好感。
“还好。”沈心并未因对方身份低微而置之不理,淡淡的回了两个字。
沈辞一身粗衣布衫,全身上下无半点金玉做饰,一副寒酸相被外门弟子理所应当的想成沈心的仆从了,直到沈心带着他走进山门也没有理会他。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遇到门人弟子会客气的对沈心见礼,间或有和沈心地位相仿的人会让沈心驻足寒暄两句。
沈辞沉默着一步一步踩在石阶上,低垂眼睑看着一块块青灰色的石条,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娘挥洒下的血泪。他上次来沈家还是十四年前,爹收押待斩,走投无路的娘带着他回到母家,苦苦哀求她的父亲和兄长们救救她的夫君。
可是她父亲不让她进门,如同过去的十二年一样。他本来就不同意女儿的这段姻缘,女儿成亲时他就没有准备半点彩礼,扬言要与这个不听他话的女儿断绝关系。沈辞的娘亲沈袅婷每年都回白檀给父亲祝寿,就连怀胎八月时也不惧舟车劳顿坚持前来,可是她每次都只能在山脚远远的望几眼,再也没能进过沈家半步。
沈辞是亲眼目睹他那强势骄傲的娘亲神色憔悴,鬓发散乱的从山脚一步一叩首跪上大殿,磕得额头鲜血淋漓、双膝磨烂皮肉,最后只得到殿上之人冷冰冰的回复,“老夫早就说过了,你若是嫁给萧小贼,这辈子老夫就和你老死不相往来。老夫连你都弃了,那小贼是死是活与老夫何干?带上你的小杂种,滚出沈家!”
沈辞闭目长长的叹了口气,沈家一行是他无法忘却的噩梦,他对外祖父沈风行真的半点好感都没有。偏偏他为个老婆而折腰,要对自己极其讨厌的人卑躬屈膝。
沈风行散功在即,身体衰老的速度极快,短短半个月所有的须发都白如霜雪,每天早上醒来都能清晰的察觉到生命又流逝了许多。他不再会去想权势钱财,大限将至,他前所未有的淡泊名利了,追求了一辈子的名利有什么用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逐渐失去内力使他不再像年轻人一样有充沛的活力,老态龙钟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古稀高龄。人一老就爱回想以前的事,他想起离世多年的结发妻子,想起貌美如花的四位美妾,想起自己膝下儿孙满堂,然后也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女儿。
他有三儿一女,年纪最小的女儿是妻子拼尽生命诞下的,刚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三个儿子平庸得令他怒不可遏,但是女儿从小就是他的骄傲,她天资聪颖,三岁启蒙七岁就读遍四书五经,在刀道上的参悟让许多大人自惭形秽,相貌更是族中佼佼者。美中不足的是女儿从小没有娘亲教导,太过英雄气概了些,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温柔贤淑。
他本以为这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刚烈的女儿会在他给她定下一桩完美的亲事后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雕琢多年的美玉一朝碎裂,他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天大地大去哪里找一个武功卓越的人呢?罢了罢了,等那野丫头疯够了也就回来了。
结果沈袅婷是在三年后回来了不假,却带回来了个白面书生,说是要和他成亲。白面书生姓萧名臣焕,官居二品礼部尚书。沈风行肺都要气炸了,沈家与朝廷不共戴天女儿也是知道的,怎么能嫁给一个朝廷命官?
于是他把小两口扫地出门,和女儿断绝关系,对白面书生之死冷眼旁观,在女儿苦苦哀求时视若无睹。他是说一不二的沈家家主,他要让女儿知道,违背他的意愿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让她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他一定要给这个吃里扒外的女儿一个深刻的教训!
可是他没料到女儿会给那个白面书生殉情,他不能理解这种做法,毕竟他妻子死时他可没有多么难过,眼泪都没掉一滴。女儿的死讯让他始料未及,他当时真的内疚了三两天,然后很快就被争权斗势吸引了注意力,把这些儿女情长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在快死了,这几天晚上总会梦到女儿哀怨的看着他,一声声的对他说——父亲,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沈风行孤零零的坐在宽阔华丽的大殿之上,靠着镶金椅背盯着屋顶发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善后,继承人也没有定下来,但是他几乎没有心思去做这些了。
沈心领着沈辞走进殿中,沈辞跪伏于地拜见他的外祖父大人,无可挑剔的大礼下,埋在双臂间的双眉却紧蹙着,满脸的抗拒。
沈心单膝碰地,轻声道,“祖父,孙儿给您带来个人——这是姑姑的儿子,您还记得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好困,写不下去了,先睡了
☆、第29章 沈辞救妻记(2)
沈风行浑浊的双眼倏然圆睁,两道沧桑的目光投到跪伏着的沈辞身上,他唏嘘着缓缓的道,“哦……是袅婷的儿子啊,叫萧——”他尾音拉长,直到消减到无声也没能叫出沈辞的名字来——他昔日叱咤风云时,哪里会想起一个孽种的名字。沈辞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死活。
沈心暗中用手肘捅了沈辞一下。沈辞会意,顿首道,“晚辈萧沈辞,拜见家主大人。”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翡翠珠金步摇,双手托举过顶,“这是娘亲留下的遗物,娘亲临终前再三对我嘱托,让我一定要替她向您尽孝。晚辈闭关修习刀道多年,近日才小有成就出关,第一件事就是来白檀完成娘亲遗愿。”
沈风行伸出枯树皮般的手,对沈辞招了几下,“你过来,给老夫看看。”
沈辞敛眉站起身,走到沈风行身侧跪下,扬起脸不卑不亢的看他。沈风行粗糙的手掌轻轻挲摩着沈辞的脸颊,连连点头欣慰的道,“好,好,真是孝顺的孩子,和你娘一样,长得也像。”他颤抖着手接过那支步摇仔细端详着,“这支步摇是老夫给袅婷的及笄礼吧,她竟一直留着。”
沈辞低下头掩唇假咳一声,简直要忍不住掀桌了,神特么及笄礼啊,当年抄家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娘亲哪有一件首饰留下来,这支步摇是他来时在街边随手买的。明明从未没有把娘放在心上过,还偏偏要装出一副父爱深沉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沈风行仿佛被这一件遗物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的和沈辞回忆起了往事,“你娘啊,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硬。你说我老夫不让她嫁给你爹哪里错了,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怪不得老夫,是她自找的,老夫劝她她不听啊,你说是不是?”
沈辞已经不止想掀桌了,甚至想跳起来给这老东西两巴掌,脸呢,要不要脸?娘亲成家立业他百般阻挠,全家落难他落井下石,现在竟然还要推诿成娘的不是了?娘确实哪里都好,差就差在有这么个爹!他忍不住想站起来怼回去,结果一条腿刚动就被沈心狠狠拧了下腰间的软肉,顿时疼得偃旗息鼓了。
沈风行长长的叹了口气,疲惫的说道,“老夫命不久矣,最后替袅婷照顾你一段时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她没什么可怪老夫的。心儿,去安排下,让这孩子住下来。”
沈辞出了大殿,匆匆转过弯扶着墙吐得天昏地暗。沈心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递过帕子垂问道,“你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没有。”沈辞一脸嫌恶的道,“太特么恶心了,恶心吐了。”
“觉得祖父恶心吗?”
沈辞用帕子擦净嘴角,蹙着眉道,“他的确恶心,我也很恶心,真虚伪。”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许青寒呢?我要见他。”
“白日里人多眼杂不方便,你晚上再过去。”
昏暗的石室中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照明,四壁都由冷硬坚固的巨石浇筑而成,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石室中没有桌椅床榻,只在墙角扔了一张毯子。许青寒清醒过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甚至连黑天白夜都分不清了。
天气很冷,没有任何取暖措施的石室里冷得像冰窖,许青寒刚刚退下去的高热很快就重新爬上来了。他烧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喉咙肿痛干涩,分外萎靡的裹着毯子缩在墙角,漫无目的的熬着时间。
按理说他应该害怕的,莫名的囚禁,未知的危险,艰苦的环境,虚弱的身体,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让人焦躁不安。可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最绝望的事情——沈辞离开已经经历了,他甚至都想过轻生,怎么还会怕这些?最差不过一死而已,倒遂了他愿。
石室的门在生涩的“吱呀”声中擦着地推开,许青寒抱膝坐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过是送水送饭的,他不想吃,上顿饭还一口没动过原样摆在旁边。
一床崭新的厚被子“扑通”扔在他眼前,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狗儿子,爹来救你了。”
许青寒蓦然睁大眼睛,傻傻的仰头看去,心心念念的故人竟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沈辞。他不敢置信的一把抓住那人右手,清爽温暖的触感骗不得人,他——他真的来了!所有的欣喜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他呆呆的看着沈辞,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干巴巴的叫了一声“阿辞”。
他这一声嘶哑而气息微弱,沈辞嘶了口凉气,握着他的手道,“又病了?我不过是两天没见到你,你就把自己糟践成这样。”他抖开被子把自己和许青寒裹了进去,紧紧攥着许青寒冰凉的双手边替他暖身子边念叨着,“你等着我,再过三两天就能救你出去了。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有事。你不用怕,我晚上会过来陪你睡。”
许青寒将头搭在沈辞肩上,鼻音浓重的道,“那我倒想永远永远呆在这里了。”
“傻话。”沈辞屈指敲了他脑门一下。
“我是在说真的!”许青寒执拗的道,“只要你肯每天都来陪我,我宁愿永囚于此,有你怎样都好。我知道这不可能,我要么死在这里,要么离开这里。阿辞,如果我能生还,你能答应我和我在一起吗?你决心离开我之后,鞭子我挨过了,囚禁之苦我受过了,病痛难当我体会到了,我现在真的可以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了。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你原谅我,求你了。”
☆、第30章 内人
沈辞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两个怎么闹都是家事,往后放放,先同仇敌忾行不行?”
“家事”两个字就像是在许青寒心尖上抹了层蜜,他点了点头,抬眸环视石室光秃秃的石壁问,“我们这是在哪?”
“知道太多的话,你就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了。他们怕你出去以后怀恨在心发起报复,所以不能告诉你。”沈辞挑眉瞥了眼石室半开半合的门,示意许青寒隔墙有耳。
许青寒立刻会意,换了个问题问,“他们抓我有什么目的?”
“用你要挟我替他做一件事。”
许青寒瞪大眼睛,急匆匆的抓住沈辞的胳膊道,“做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你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我就算死也不想拖累你!”
沈辞拍了拍他后背安抚道,“没那么严重,各取所需而已,我要你,他要借用我一身武艺,很划算对不对?”
“你没事就好。”许青寒放下心来,紧紧搂住沈辞的腰,头枕在沈辞颈肩处呢喃,“好冷,阿辞你抱抱我。”
沈辞撩起他散乱的鬓发,用手背一贴他额头,滚烫得吓人。他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苍白,病恹恹的落魄模样看得沈辞难受不已,他家王爷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沈辞取过水碗想替他润一润干裂的嘴唇,低头一看碗里的白水早就冻成冰块了,怕是能跟石头一样硬。他盯着碗看了一会儿,咬着牙根丢到墙上摔碎了,“妈的!”他恨恨的骂了一声,站起来大步走到石室门外。
与石室相隔一道厚重石门的外室是全然不同的光景,内室封闭通风不畅,若是架起炉火八成会把人闷死,因此里面是透骨的寒冷;而外室装潢雅致,有门有窗,床榻桌椅一应俱全,是为看守之人准备的。人是沈心抓到的,看守的任务同样交给了他,现在外室除了沈心派来看管许青寒的那名心腹外,沈心也坐在桌边烤着火炉凝眉沉思着什么。
沈辞走到他身前“砰砰”拍两下桌子,惊得神游天外的沈心回了魂。他抬眼看了看沈辞铁青的脸色,扭头问看守道,“他们在里面说什么了?”
看守看起来年纪在三十上下,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哪里都算不上丑,但是这样大的五官都挤在一张窄瘦的脸上就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唇边和眉宇都有深深的刻痕,一副古板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他欠身一字一句的把沈辞和许青寒的对话复述给沈心听,即使沈辞已经有意压低声音也没能瞒过去一个字。
沈辞有些诧异的打量着看守道,“清风肃羽赵无暇赵大侠?”
看守淡淡的瞥了沈辞一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便是默认了。赵无暇是剑宗声名在外的高手,深居简出很少见人,知道他名号的人不少,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沈心竟连他也收服了。
赵无暇心气高,沈辞无论在朝中野中都籍籍无名,自然是入不得他的眼,也不屑理他。
沈心拉着沈辞的手对赵无暇道,“这是我弟弟萧沈辞,有空你可以和他比试一番,你可不一定能赢过他。”
沈心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赵无暇眸光一亮,对沈辞略一拱手道,“改日请萧公子赐教。”
沈辞拱手还礼,然后用指尖“笃、笃”点了点桌面,蹙眉说道,“许青寒既是你负责看守,就没必要一定关在这里了吧?”
沈心眸光奇异的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关心他?家事,他是你什么人?”
沈辞毫不犹豫的回,“内人。”
沈心看他的目光更奇特了,他听到许青寒昏迷不醒时一直在叫“阿辞”,隐隐约约有过猜测,因此并不是很惊讶,“竟然是真的。”
沈辞理直气壮的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断袖啊?”
沈心垂眸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恐怕不行,不关着他,你偷偷把他带跑了怎么办,我岂不是亏大了?我没空片刻不停的看着他。”
“你不是杏林中人吗,不会连毒_药都没有吧?”
沈心觉得不能理解,“不舍得关着他,就舍得喂他服毒?”
沈辞竖起食指摇了摇,“不不不,是我吃。”
沈心略一沉吟,从袖带里取出白玉瓷瓶磕到桌上,“蛊毒,十天后没有解药肠穿肚烂。这十天蛊虫逐渐复苏噬咬你,你会越来越疼,想好了?”
沈辞毫不犹豫的倒出乌黑的药丸,一仰脖子吞了下去。
沈辞重新回到石室,抖开被子把许青寒裹成卷扛到肩上。许青寒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一头雾水的叫道,“阿辞?”
沈辞轻挑的隔着被子拍了下他屁股,“带你出去,闭上眼睛,别看外面。”
石室在沈心地界里,如果这样他还连这点秘密都守不住就别争什么家主之位了,沈辞建议他去多玩玩泥巴小沙堆提升下脑子再出来混。
沈辞连夜熬了些米粥,深更半夜不方便大张旗鼓,他就没问人各种食材在哪,在锅里扔了把米熬稠就盛出来了。反正许青寒饿很久了,饭食再简陋也挑剔不出来,何况他喂的许青寒从不拒绝。
他端着粥碗出门,药还在小火炉上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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