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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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酒-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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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我不要你走。”
沈辞不再与他耗费时间,轻轻松松的按住他颤抖无力的手腕,一根根掰开他攥着马缰的手指,头也不回的打马离开。
许青寒徒劳的追了片刻,可是他哪里跑得过千里良驹,不消半盏茶的时间便被甩得不见踪影了。他无力的跪倒在地,掩面无声痛哭。
“吁——”沈辞在半山腰的盘山路上驻足,遥遥眺望着模糊成小黑点的许青寒,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保重。”他默默注视着许青寒直到落日西沉、许青寒离开缓缓的消失在视线中,才调转马头向着如血的余晖奔驰而去,向着远方他安静祥和的生活。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马蹄声渐行渐远,只余一句豪言在幽静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
农忙时节荒废了两个月,这一年收成就完全不用想了,虽说许青寒留了许多银钱给翠儿母子过日子,但是沈辞还是非常心疼那些他当儿子侍弄的小苗的。他曾去地头转了一圈,果然是荒草已经比苗高了,牵牛花缠得玉米苗半死不活的,沈辞也没精力再去救了。
不用除草也不用收秋,沈辞这一年提早到了猫冬的时候,整天无所事事起来。小龙小虎已经五岁了,到了该启蒙的年纪,沈辞一想反正自己也识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教孩子,就跑到镇上买了几本《千字文》、《孝经》和笔墨纸砚。
邻居老王家的小儿子王铁柱一直和小龙小虎是好玩伴,见小龙小虎在院子里摇头晃脑的捧着书读也开始眼馋,期期艾艾的含着拇指问沈辞,“沈叔叔,我可以和小龙小虎一起读书吗?”
沈辞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反正几个都是教,能帮其他孩子学到些知识何乐不为?王婶儿是个全村传话机,她儿子在小沈这里读书的事儿很快就传遍全村了。
穷山沟里的孩子没钱去读书,再说村里也没有识字能教书的先生。小孩子干不了多少活,在家到处乱跑乱疯哪里比得上读书识字好,说不准将来能考个功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于是沈辞开始有三四五六七□□直到二十四个学生,从五岁到十一岁多大的都有,甚至还有两个是隔壁村子的孩子,每天来读书要翻一座山。
沈辞也并不免费教,每个孩子每年收一钱银子,实际上这点钱连纸笔钱都不够,但是沈辞想着完全不用付出代价孩子们怕是不会珍惜好好读书,就象征性的收了一点。许青寒向来出手阔绰,随手给翠儿留下的银钱已经很可观了,沈辞自掏腰包将私塾建在村东头,这里离隔壁村子近一些,能让那两个孩子少点负担。
转眼夏秋已过,又是一年严冬。
关外的冬天寒冷且漫长,沈辞在私塾中央搭了个小火炉,怕学生们总写字冻伤手。今日他讲过课布置下题目,学生们纷纷提笔低着小脑袋写字,他在屋里转了几圈,叮嘱了一句“不要喧哗”后就从后门退到外面去劈柴了。
他特意把柴禾堆放在离私塾较远的地方,这样劈柴的声音不会打扰到学生们学习。结果他还没劈几根王铁柱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拄着膝盖道,“先生先生,您快回去看看,小龙和冬生打起来啦!”

☆、第20章 论如何虐一只渣受

沈辞回到私塾的时候看到的是小龙整个人骑在赵冬生身上,面色涨红挥着小拳头打得人家嗷嗷大哭,小虎在一旁根本拉不住,其他学生有笑嘻嘻看热闹的、有犹豫着不敢上去拦的,场面一片混乱,桌子椅子撞得歪歪斜斜。
沈辞沉下脸喝道,“沈吟龙!”
小龙听到沈辞的声音终于停手仰头,见爹爹满脸怒意不由心虚,站起身弱弱的唤道,“……先生。”
沈辞走上前去揪着他耳朵把他拖到墙角,板着脸训斥道,“我离开这么一会儿你就打同学,书白读了?你给我站在这里面壁思过!”
沈辞又十分严肃的训所有学生道,“同学生隙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幸灾乐祸吗?都坐回去,罚抄今天学的文章十遍,不抄完不许回家吃午饭。”
一众学生灰溜溜的各自摆好自己的桌椅坐下抄书,大气也不敢喘。五岁的孩子力气有限,没打成什么样,赵冬生还能自己爬起来坐回去抄书,沈辞生起气来哪是这些孩子能承受的,他吓得都不敢赖在地上哭了。
沈辞有心给这些孩子一个教训,炉火渐渐暗了也没有理,站在最角落面壁的小龙呼气都渐渐开始带白雾了。他这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所有学生都抄完交给沈辞检查合格回家,沈辞才一拍桌子道,“过来!”
小虎坐在一旁缩了缩脖子,他们其实也没有见过这么凶的爹爹。小龙站得腿又酸又僵,一点一点挪到沈辞面前,低着头吸了吸冻出来的鼻涕唤道,“爹爹。”
沈辞抄起戒尺在桌沿上敲了敲,“为什么打人?”
小龙愤然道,“他先惹我的!”
沈辞又问,“他怎么惹到你了?”
“……”小龙咬着唇低头不肯说话了。
沈辞耐心的又问了一遍,小龙噘着嘴嘀咕道,“反正就是他的错。”
沈辞顿时有点头疼。小龙小虎一母同胞双生落地,性格却一点也不像。小虎像他娘,安安静静的,小小年纪就有一股稳重的气质,平时小龙他们玩跑来跑去的时候他更喜欢坐一旁看着。而小龙胆子大,鬼主意也多,不知比小虎多操心多少。
沈辞开始的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宠儿子了,想当年弟弟沈澈比小龙乖一百倍还总被自己训得跟小狗似的。他对沈澈的期望很高,同样也希望儿子出众,可是现在这臭小子简直惯得没边,犯了错就这种态度?
于是沈辞脸色阴沉着道,“抬头,看着爹爹,说,为什么打人?”
小龙依言抬头,看到沈辞的神情又吓得飞快低下了头,小脑袋都要磕到桌子了,饶是如此他仍是不肯说原因。
“小小年纪主意怎么这么正?讨打是不是?”沈辞挥动戒尺狠狠在他屁股上抽了一下。
“啊!”一下戒尺激起异口同声的两声惊呼,沈辞瞥了一眼小虎,他怯怯的站起来道,“爹爹别打哥哥……”小龙边抽噎边揉屁股,沈辞该是多大的劲儿,别说隔着一层棉裤,就是隔着块砖也拍碎了,这一下戒尺就打得他麻了半个屁股,疼痛像前浪推后浪一样越来越强烈。
“沈吟龙,爹爹最后问你一遍,为什么打人?”沈辞语气冷得仿佛能结冰,就和无数家长开始叫孩子大名的含义一样——他生气了。
小龙摇头不吭声,沈辞拽着他胳膊拉到身侧,抬手几戒尺又快又狠的落到屁股上。小龙先是被疾风骤雨般到来的责打吓傻了,等到火辣辣的疼痛开始蔓延才开始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声音高亢得让沈辞的耳朵都开始疼了。
小虎见小龙哭得凄凄惨惨也跟着嚎,扑上来抱着沈辞的手不让他再打,抽噎着道,“爹爹不打,哥哥疼,小虎也会疼。”
沈辞看了看嚎哭得喘不过气拼命捂着屁股的大儿子,又看了看挂在胳膊上蹭眼泪的小儿子,此起彼伏的哭声都快把房顶掀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放下戒尺。他给小龙理了理衣服,和颜悦色的弯身平视着他,柔和的道,“一会儿去登门向冬生道个歉,这件事爹爹就既往不咎了好不好?”
小龙用手背抹着眼泪倔强的道,“我不要跟他道歉!”
沈辞真是要气出病来了,问原因不说,让道歉不去,这什么熊孩子?他一拍膝盖站起身,指着小龙的座位道,“去把千字文抄一百遍,要么说缘由,要么去道歉,否则你就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吃饭睡觉!”
千字文,顾名思义,整篇文章一千字,无一字重复,一百遍就是十万字,小龙自己也知道怕是要抄到饿死,不由哭得更凶了。
“嚯,好冷!”沈辞一惊一乍的窜上炕头,把冻得冰凉的手脚都塞到被子下面取暖。
翠儿正坐着为小龙补衣裳——他三天两头就摔破衣服。沈辞伸头凑上去看了看,细密的针脚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慈母”。翠儿往炕沿处挪了挪,拍了拍她刚刚坐过的地方,“大哥坐这里,这里暖和。小龙小虎呢?”
“小龙惹事了,我罚他在学堂抄书,小虎要陪他不跟我回家。”沈辞叹了口气道,“翠啊,麻烦你个事,你去给两个孩子送点饭去,孩子们肯定饿了。”他又补充道,“别说是我让去的,罚人家不许吃饭然后又央你去送饭,简直打脸。”
翠儿好笑的道,“大哥你也真是,心疼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让他们知道的?”
沈辞不解的反问,“该做的我做了就好了,有什么可让他们知道的?”
“你呀,刀子嘴豆腐心,最吃亏的就是你这种人。”翠儿麻利的穿好棉袄、裹上头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我先去了,锅里煨着小米粥,大哥记得趁热吃。”
——————
远在数千里外的京城亦是白雪皑皑。
许青寒披着狐裘披风,雪白柔软的毛领掩住他小半张脸,耳尖冻得红彤彤的。他牵马走在前面,沈澈落后两步,犹豫了几次还是劝道,“王爷,此去天寒地冻,您还是驾车前往吧,骑马太过苦寒。”
“不用不用。”许青寒摆了摆手,眼眸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驾车太慢了,我一天也等不了了。”
一只通体雪白的半人高的大犬亲昵的围着许青寒转,不时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一蹭他,一直相送到王府门前。许青寒撩袍蹲下身去从头到背给这只雪獒顺毛,笑意盈盈的道,“球球,我要去见阿辞啦,你有没有也很想他?”
球球仿佛听懂了一般狠狠扑棱几下它的大脑袋。
沈澈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哥哥可是不止一次两眼放光的看着它,然后头头是道的讲狗肉怎么做比较好吃,这狗除非是活腻了才会想他。
沈澈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不由落在许青寒右手上,那上面有数道难看的鞭痕,半年过去已经变成陈旧的褐色,仿佛玉璧上的瑕疵一样让莹白的手背不再赏心悦目。许青寒体质娇贵,这几道疤痕也不知能不能消掉了。
沈澈还记得半年前哥哥离开之后王爷是什么情形。他失了魂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就缩在墙角里抱膝呆呆的坐着。最后还是沈澈凭着长相有几分像沈辞才进得屋去,连哄带骗喂下昏昏沉沉的许青寒一点食水续命。许青寒失神得厉害,就连沈澈为他处理鲜血淋漓的鞭伤时他都没有皱一下眉,仿佛三魂七魄都已经随沈辞离开了,只留下一具躯壳。
这半年许青寒一直冷着脸没见过一丝笑容,连话都少得要命,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沉之气。直到昨天忙完一切朝中之事,趁着过年得半月空闲可以去见沈辞才恢复一些生机。

☆、第21章 恶受扑食?

温柔的娘亲出马,小龙一边大口扒饭一边委屈的说出打人的缘由:冬生说他和小虎不是爹亲生的。
晚饭后翠儿把小龙说的向沈辞复述一遍,无奈的叹息道,“村里好多人都认识他们的爹爹,我救你回家他们也是见到的,难免会有人说闲话,怕是瞒不住小龙小虎了。”
“瞒他们做什么?下次你丈夫祭日你带孩子们去拜一拜,好歹是有生身之恩的。”沈辞蹲在炕沿边上搓洗着贴身的衣物,他和翠儿同居三载,各自清白,翠儿睡炕头他睡炕梢,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虽说许青寒对不起他在先,但他还是想要对得起许青寒的。
翠儿苦涩的笑了笑,“我真不想让他们有那样一个爹爹。”翠儿不曾说过他逝去的丈夫如何,然而沈辞这么多年没少听别人风言风语,知道那个男人的确不怎么样,好吃懒做嗜酒如命,喝多了就撒酒疯打老婆孩子,就连死都是死在酒上,毫无节制的酗酒活生生喝到死。
翠儿救沈辞回来不乏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什么丈夫尸骨未寒她就勾搭小白脸,说她浪荡不要脸种种闲话,这一刻他们仿佛都是正义的化身,却不曾想过没有人在那男人拽着翠儿头发当众打骂时劝上一句,反而津津有味的看着“训妻”的好戏,更没有人在翠儿丈夫离世后在孤儿寡母饿肚子时施以援手。直到现在沈辞为全村做着好事他们也不肯闭上嘴巴,连沈辞突然回来手头富裕很多都被他们往各种肮脏的方面想,表面上笑呵呵的夸沈辞的能好和翠儿的好心肠,背后说他们用不义之财干蠢事和傍男人,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边受着别人的恩惠一边羡慕嫉妒恨在背后中伤,这些愚昧无知、目光短浅的大山深处的村民把人性的丑恶展示得淋漓尽致。沈辞对这些心知肚明,若不是大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冬生这些小孩子哪里知道这陈年旧事。他管不了别人的舌头怎么动,自己堂堂正正的就是了。
沈辞把洗好的衣服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擦干净手掀开棉门帘走进西屋。小龙小虎正趴在炕上,一个罚抄一个看书,两只小脑袋正对着围绕烛台,听到掀门帘的声音后双双抬头坐直,各自叫了一声“爹爹”。
沈辞坐在炕沿上摸了摸小龙的头,“爹爹怎么问都不肯说,倒是你们娘亲一问你就说了,爹爹好伤心。”
小龙咬了咬嘴唇跪坐起来,仰头看着沈辞问道,“爹爹,冬生说得不是真的对不对,您就是我和小虎的爹爹,亲的!”
沈辞坦然道,“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爹爹和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吧?两三岁的时候虽说不至于事事记得清楚,但总归会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小龙撅着小嘴低下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闷闷不乐的绞着手指不说话。
“小龙小虎,我对你们和所有父亲对儿子都是一样的好,甚至比他们更好。你们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唯二的儿子,感情是一点点培养出来的,而不是一定要靠亲缘关系来维系。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血不血缘,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你们有爹爹对儿子的慈爱,你们对爹爹也回报了孺慕之情,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父子。”沈辞一番话说得朴实无华,却踏实得让人无比安心。小龙张开手臂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破涕为笑着说,“爹爹会一直陪在娘和我们身边对不对,我们一家人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沈辞没有回答,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轻易许诺,“好了,既然说清楚了爹爹就不责罚你了,不用抄了,早点睡觉吧。”
再有十二三天就是除夕了,加上天气实在是冷上学不易,沈辞便给学生们放了一个月的假,他自己也难得清闲。每个月的十七是镇上有集的日子,沈辞这天起了个大早,天还黑着时就拎着空麻袋出门了。他要去镇上置办些鸡鸭鱼肉等年货,还有两个孩子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和翠儿总是舍不得用的胭脂水粉。
小村庄实在是太偏僻了,群山环绕怪石嶙峋,去镇上的路非常难走,离得又有几十里远,沈辞天不亮就出发晌午能到就不错了。
沈辞哼着小调翻山越岭,在太阳初升之时与故人在羊肠小道上狭路相逢,当即呆呆的站住脚。许青寒也同时看到了他,一双明显带着困倦的双眼霎时放出黑曜石般的耀人光彩,“阿辞!”他手忙脚乱的从马背上滚下来,兴奋得直接飞扑到沈辞身上把猝不及防的他扑倒在地,趴在沈辞身上叫不够似的又重复一遍,“阿辞。”
地上厚厚的积雪已经被沈辞砸出一个人型的坑,他躺在雪堆上,背后是凉沁的雪地,胸前是许青寒温热的躯体。
沈澈被许青寒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下马凑到两人身旁单膝跪下,“哥哥……王爷……你们没事吧?有没有摔疼?”
沈辞恍若未闻,同样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许青寒,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瘦了。”什么已经不爱了,什么一别两宽,简直都是狗屁!再见到眼前故人,沈辞压抑在心间的思念犹如开闸般倾斜出来,在这一刻再想不起什么委屈,什么怨恨。
许青寒将侧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有力而规律的心跳声,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哽咽着道,“阿辞,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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