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粉是否真的谋害绿萼不重要。只要事实看起来像,便足够了。
即便这次找到证据为宫粉脱罪,那下次呢?她终究还是会栽在其他的陷阱里。
宫粉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不是吗?
百花仙子定会弃车保帅,绝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宫粉的性命。
而持寒背后有齐峰仙人,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留宫粉一命。
修玉和持寒做了交易,纵身跃进是非的漩涡。
那一刻,他的身影落在屏风上,肃杀冰凉……
☆、第五十一章 信任,终将辜负
天边银钩倒挂,暮色暗合,疏荡和修玉怀着沉重的心情,踏入各自的府门。
此时的宫粉,缩在花牢黑暗的角落里,默念着疏荡曾教给她的《心经》,以抵抗四面八方袭来的恐惧。
牢头喝了修玉带来的酒,美滋滋地睡着了。宫粉倒希望他能醒过来,赶走沉默的压抑。
“小宫主,快和我走。”
这个称呼,是沙华君么?
“沙华,你怎么进来的?”
宫粉兀自诧异,却见沙华已经打开牢门,娴熟地弯腰走进来。
“对了,你是仙吏,自然对牢房门锁很熟悉。”宫粉自己解释道。
“小宫主,我听见别的小妖说你入狱了。你怎么可能下毒害自己的姐妹呢?一定是他们冤枉你!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不分的破地方。”
“沙华,你是仙吏,我是戴罪小妖,我不能连累你。”
暗牢遇故知,可谓妖生四大喜。看到故友宫粉万分欣喜,只是气氛到底令妖惆怅。
“没事的。你是不是担心花妖不能离开本体的界限?别怕,我有太上老君的仙丹,定能保你安然无恙。而且,我很会隐藏,绝对不会让你被发现的。”
沙华认真的时候,心思缜密思虑周详,极为体贴。只是他素来无拘无束惯了,不免行事有些任性。
“可是,我不能走!这样走了我的罪名就无法洗脱。清者自清,说不定明天我就能无罪释放了。”
宫粉的态度很坚决。她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定,一定不能在疏荡前辈的心里留下污点。
“可是,我听说他们找到了证据,那些妖精们全部都不相信你。你怎么自证清白?”
“没有‘全部’。至少,修玉前辈就相信我没有做过。”
修玉前辈特地来牢房安慰宫粉,她怎么能辜负他的信任,越狱而逃?
她不再是惊慌失措、惴惴不安的模样,因为她有了自己的渡厄魔咒。
“别提你那几位前辈了!小宫主,我实话告诉你吧!来的路上,我偷听到三只妖精的谈话,他们要让你认罪。其中一个就唤作‘修玉’,可不是你信任的好前辈?”
想到几只几百岁的老妖处心积虑陷害一个十岁的小妖,沙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不会的!”宫粉神情倔强地盯着沙华,似乎要在他的脸上找出破绽。“你骗我,我不相信!”
“我没有说谎。小宫主,不要相信他们,他们在害你。”沙华急忙为自己分辩。
宫粉刷地撇开沙华的袖子,转身退到墙角,抱膝面壁坐下,拒绝再看他。
“沙华君,谢谢你来牢房看我。好走,不送。”
沙华居然会编造前辈们的坏话,这一点宫粉绝对不能容忍。
见宫粉决意不肯跟自己走,沙华无奈地叹息一声,独自离开。
终于到了第二次开堂,虽言邪不压正,宫粉的心还是有几分忐忑。
“大胆宫粉,身为州府总督却毒害子民,品行败坏,你可认罪?”
宫粉“有罪”似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松树妖持寒懒得跟她废话,上来便喝问道。
身后传来围观妖精们幸灾乐祸的的窃窃私语声。
宫粉屈辱地抬起头,扫视着台上台下的妖精们,迎上他们审判的目光,满心地委屈。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我没罪。我没有毒害绿萼姐姐。”
宫粉只能笨拙地重复这两句。这件事来的蹊跷,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自己,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身陷囹圄。
“呵!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在持寒的示意下,剑兰妖呈上了一本颇有年代感的古籍。
“这是什么?”宫粉疑问道。
“是什么,你会不知道?”临寒讽刺地笑,举起书本朗声道:“大家看,这就是昨日从古籍善本阅览室清查出来的证据——《花药宝鉴》,里边详细记载着竹髓丹和莨菪片混合制毒的方法。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我从未见过这本书,更没有翻看其中内容!”宫粉着急地说。
持寒似笑非笑地捻着胡须,似乎在看一只被线拴住正在垂死挣扎的蚂蚱。
宫粉的头脑嗡嗡作响,只觉天晕地旋,慌乱中突然想起了什么,默念几遍“爸爸妈妈”,渐渐镇定下来。
是的,“爸爸妈妈”,便是宫粉为自己设置的渡厄魔咒。花妖没有父母,她唯有做自己的后盾。
“回前辈,即便阅览室内有这本书,也不能说明我看过。那日我只是进去坐了一会,趴着睡了一小觉,从头至尾没有见过这本书。”
宫粉恢复理智,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死到临头了还想狡辩。听好了!这古籍善本阅览室里都是年头已久的书籍,访客鲜少,因而地上、书架上积了不少灰尘。从门口到所在书架只有你一个的脚印。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对了,那日我想查阅黄风怪的信息,翻过一排书架,会不会是那个时候碰巧经过了这本药书所在的书架,留下了脚印?”
“好个‘碰巧’!或许你就是这样碰巧把莨菪片放进了绿萼的药里。”持寒带着玩味的笑。
宫粉心里咯噔一下。确实,“碰巧”的说法不足为信。会不会是毒害绿萼的罪魁祸首构陷自己呢?
可是,根本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甚至并无证据说明其存在。
持寒等巴不得快点将自己问罪,定不会听凭自己的猜测就去细细查证。宫粉求助似地看向修玉。
只见修玉叹了口气,失望低落地说:“唉!宫粉,错了就是错了。和同辈有了不睦实属正常,或许你是一时积愤,又不知轻重,才做了错事。”
宫粉不可置信地盯着修玉。昨天亲切温暖的话音犹在耳畔,为何今日变得额外的冰冷刺骨?
那疏荡前辈如何作想?宫粉不敢侧过脸去看疏荡的表情,只在心里祈祷——愿他能相信自己。
“持寒前辈,宫粉是我的学生。如今做了错事,也是我未尽师责之故。请前辈念在其年幼无知,从轻发落。”疏荡此言一出,更加坐实了宫粉的罪名。
宫粉的心,如坠冰窟。
☆、第五十二章 清舞出关
“不,我没有!疏荡前辈,修玉前辈,我没有做过!我没有,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宫粉向着疏荡的方向膝行上前, 泪水汹涌,哭声撕心裂肺。
维持秩序的妖精衙役拦住了宫粉的去路,佩刀狠狠地撞在宫粉胸口。宫粉摔在地上,嘴角流出血来。
沁蕊跑来,用锦帕给宫粉擦去血泪,哽咽着道:“宫粉,算表姐求你,不要再犟了,认罪好不好?我们都会为你求情的。”
呵,连梅表姐都不相信自己!宫粉不怒反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我没做过,为什么要认罪?”
“大胆!”持寒一拍惊堂木,衙役们复押着宫粉跪下去。“真是不知死活,毫无悔意!”
修玉连忙道:“前辈,宫粉她年龄小,性子执拗,可否给晚辈一天时间,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是功德一件。”
修玉的声音听来卑微,看向持寒的眼神却充满警告,似乎在提醒他记住和自己的交易。
“哼!念你年纪尚幼,姑且给你一天时间。宫粉,你就在狱中静思己过。倘若明天还执迷不悟,我只能禀报百花仙子,将你严惩不贷。若是你知错认罪,我便向百花仙子求情,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这话听来便是在诱导宫粉认罪了。不认,便是死罪。认了,或许还能活命。
衙役欲押着宫粉回花牢,却被宫粉用力挣脱。只见她娇小的身板站得笔直,直视高台上的持寒一字一句道:“不必了!即便到了明天,我还是这句话——我没有做过,绝不认罪。”
她就是这般倔强执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臭脾气!修玉心疼地看着宫粉,挥手示意衙役快将宫粉带下堂去。
饶是如此,已有一些胆大的小妖们碎碎私语,道前辈们公然偏袒宫粉,妖证物证俱在,原该将她妖身打散以儆效尤云云。
一道空灵婉转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风风韵韵,娓娓动听。
“十年不出门,这世道竟变得连我都看不懂了。”
堂内瞬间哑然无声,众妖精齐齐回头看向门外,只见一位丰神绰约的女子袅袅婷婷而至。
古人有云: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唇如激丹,齿如含贝,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然诸般形容皆不足道其一二。
小妖们窃窃私语,皆惊叹于女子的美貌,只不知她是何许人物。
“原来是荷花仙子大驾光临,失敬失敬。”持寒嘴上如此说,却半分没有“失敬”的神情,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手都懒得抬。
“持寒君客气了!我已经不是仙子,称呼我一声荷姬便是。”
原来是荷花仙子!宫粉呆呆地看着清舞,一瞬间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怪不得凌洢帝姬说她“自以为是天界最美的仙子”。可难道不是么?天下真的会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吗?
持寒笑道:“那我便尊敬不如从命了。荷姬,听说你已闭关十年,怎的今日贵步临贱地?”
“闭关久了,出来看看。见此处热闹,便不请自来。持寒君不会不欢迎我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百花仙子的亲妹妹,不能不给她一分面子。
“怎么会?今晚在我松府开一桌宴席,为你庆祝出关。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不如移步花园,赏赏春光。”
虽不喜清荇清舞这对姐妹,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好在今日这案子审理的颇为顺利,持寒心情甚好。
“等等,花花草草稍后看不迟。我倒对你们正在做的事更感兴趣。”清舞却不买账。
“哦,你来的不巧,这案子已经审理完,大家就要散了。”持寒敷衍道。
“百花州百年都没出过什么大案,今天居然被我撞上,可见是天意。这个小可怜哭得我心都疼了,不知她犯了什么罪?”
清舞从容地走上主席台,在持寒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周身的气度令小妖们折服,觉得她天生就该坐在正位上发号施令。
给两分颜色就敢开染坊!持寒有些动怒,他可不怕这只堕妖的荷花妖。
“百花仙子将此案交由我负责。今日已经退堂,无须再议。”持寒不悦道。
清舞只定定地看着宫粉,一言不发。
宫粉醒悟过来,登时跪下向清舞道:“荷花前辈明鉴,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毒害绿萼姐姐,我绝不认罪!”
“哦?持寒君,你听见没有?这小妖说她不认罪呢!这也算结案?”
清舞这话倒有几分挑衅意味,然而临寒才不会中了她的激将法。想当初清舞可是天上的二品女官,协助百花仙子将花神们收服地服服帖帖,绝不能轻视。
临寒遂道:“这小妖嘴巴硬,不知悔改。大喊大叫恐扰了荷花你的清净,脏了你的耳朵。左右,速速将宫粉带下去!”
清舞侧头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坐在持寒另一侧的仙吏,不怒自威。
那仙吏战战栗栗地从椅子上滚下来,扶了扶头冠,向持寒道:“荷花姑姑既觉得此案有疑端,松长老又何必坚持?不如就让姑姑来审,若是有误会解开便是。”
仙吏见持寒面带不虞,复又开口:“左右此案终将报于百花仙子定夺,若是现今不审明白,闹到百花仙子那里去,面上终究不好看。”
那百花在位一日,松族就要低头一日,真憋屈!持寒重重地将广袖往后一甩,哼了一声道:“审吧审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来。”
终于搞定了两位太祖爷,小仙吏擦了擦头上的汗,向清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年头,吃口皇粮不容易啊!小仙吏早已被持寒等收买,在断案时从不开口,存在感几乎为零。
本以为拿着持寒给的判决书回天庭复命即可,没想到杀出清舞这个程咬金。到底是曾经的主子,恩威还在,哪敢得罪?
☆、第五十三章 关键证据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在问话时,不喜声音嘈杂,问到谁就由谁回答,无关的妖精不要插话,你们可听清楚了?”
清舞这话虽是对着围观的众妖精所说,实则是说与持寒听,让他不要在她断案时横加干涉。
名为请求,语气中无处不透着倨傲。
持寒怒极挥袖而去。
清舞轻轻勾了一下嘴角。那一瞬间,举世无双的风华让所有的小花妖都黯然失色。
“好了,总算清净了。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哪只小妖来给我讲一讲?”
清舞气定神闲地听完了朱砂洒金的证词,颀长纤细的食指从眉心轻轻抚过,嘴角挂着了然的笑意,轻启朱唇道:“如此说来,动机有了,证据充分,凶手必是宫粉无疑了。”
朱砂连忙道:“是的,荷花前辈。除了她还会有谁?松前辈原没判错。”
“不过,”清舞话锋一转,“判案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我倒想听听宫粉怎么说。宫粉,你是否对绿萼怀恨在心?”
“没有!前辈明鉴,绿萼姐姐虽然和我曾有过争执,但也只是姐妹间小打小闹,我们早就和解了。”
朱砂抢言:“前辈别信她的话。说不定她就是嫉妒绿萼姐姐的美貌,嫉妒修玉前辈送给绿萼姐姐这么珍贵的丹药也未可知。”
“不,不!”宫粉瞥一眼修玉,还是决定说出实情,“其实竹髓丹是修玉前辈看见我为绿萼姐姐渡气伤了身子,赠与我的。后来我见姐姐病重于心不忍,才将丹药放在姐姐的药里。”
众妖都转向修玉。
修玉淡淡道:“属实。”
“即便如此,”清舞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你是否在教学楼避难时误闯了古籍阅览室,看到了毒药的配方?那里可只发现了你的脚印。”
“我那日起的早,的确独自进入了阅览室,翻看了一些书籍,许是那时留下了脚印,但确实未看过这本书。”
“前辈,她撒谎!”朱砂叫道,被清舞瞪了一眼,才悻悻地住了嘴。
清舞继续推理:“你知道竹髓丹和莨菪片可制毒后,忆起和绿萼的不快,萌生歹意,炼制了毒药,和往常一样放在绿萼的药里。是或不是?”
“不是。而且,”宫粉似落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般挣扎,“前辈,我怎么会有莨菪片呢?”
清舞右手撑在椅靠上,托着下颌附和道:“是呀!寻常小妖不会有这种药材。”
洒金见清舞似有偏向宫粉之意,冒着冒犯清舞的危险,急忙道:“回前辈。那日宫粉领旨将胡杨幡发放给大家。那些迎亲去的前辈不在,她便自己前去将胡杨幡挂在各位前辈家门前。想必就是那时,她进入新桓前辈家中窃取了莨菪片。”
清舞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不错不错。你说的很生动,倒似亲眼看见了一般。嗯,是只聪明的小妖。”
受了清舞的赞赏,洒金面露得意之色,忍不住道:“而且,竹髓丹一向由宫粉亲自保管,每日她会带来一颗,舂在药里。”
“哦?竹髓丹可直接服用,为何多此一举?”清舞问。
洒金似未料到清舞会在这件事上发问,有些发愣。朱砂的脸却难为情地红了。
其实,这是个乌龙。
第一次宫粉不欲让她们知道竹髓丹的事,才偷偷研磨进药里。谁知第二天宫粉拿了丹去,洒金便一把接过去,不由分说地舂起药来。
此后,这便形成了惯例,好似竹髓丹本就该如此食用。
“那个,前辈,晚辈们无知,不知道竹髓丹是直接吃的……”
洒金略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低。
“哈哈哈……你这小妖真是有趣!别害怕,好孩子,到姑姑面前来吧!”
清舞微笑着伸出纤纤玉指,目光充满着鼓舞。
终于,第一次,有前辈注意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