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第一次离开母亲吧?”他问。
“嗯。”我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壮着胆子问。
“我叫萧况元。”他笑。
“我叫风沐扬。”看他好像并无恶意,我坦然答道。
他愣了愣:“风雨的风?”
我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随后道:“天色已不早了,我们先找间客栈住吧。”
我连忙摇头:“我没有钱。”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我有。”
在客栈我终于有了新鲜的吃食,客栈里的菜都很好吃。
“今日就将就一下,明日带你去醉仙居吃些好吃的。”
“这些菜明明很好吃啊。”我一边吃一边回答。
他望着我,神情复杂。
“你母亲还好吗?”他问。
我瞧了他一眼,接着一边吃一边回答他:“母亲向来都是那样子,只要我好好练剑,她就开心。”
“哦。”他点了点头,仿佛不大高兴。
“不过我练得不好或者偷懒的时候,母亲就会很生气。”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般道:“她生起气来还那么好看吗?”
我摇头。
“你多大了?”他又问我。
“快十三岁了。”
“是。”他点了点头。
“对了,你认识我母亲?”我突然想起来。
他笑了笑,没回答。
“那你认识我父亲吗?”
他敛了笑容,仍然没回答。
“母亲让我到江湖来是让我来找父亲吗?”
“或许是吧。”
“那我要怎么去找啊?”我望着他。
“过几日我带你去看看,你便知道该怎么找了。”他也望着我。
“嗯。”我点头。
“谢谢你。”我又补充道。
“嗯。”他笑得不大开心。
住在客栈简直太舒服了,夜里安静也不冷。
第二日他如约带我到醉仙居去,醉仙居的菜果然更好吃,有很多我没见过也未曾听说过的菜品。
“吃完我们就动身吧。”萧况元道。
“去哪儿?”我一边啃着蹄子一边问。
“去看看江湖是什么样子的。”他答。
“太好了。”终于可以到江湖去了。
“你来得巧,正好有个地方离得不远。”他望着我。
“嗯。”我笑着冲他点头。
他买了一匹马,给我。
其实走路挺好的。
不过骑马更气派些。
玉林山庄。
这个名字也很气派。
萧况元带我进去,一路上遇见的人都恭敬客气地叫他“盟主”。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我有点羡慕他。
他还是不爱答话,只望着远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个年轻人在比剑,那剑势,那剑风,我从未见过,原来这才是剑术。
走到近前,这场比剑已经结束了。
其中一个少年对另一少年赞赏道:“苏师兄果然厉害,我自以为进步颇多,没想到仍是差了师兄一大截。”眼中有钦佩,有羡慕。
“白师弟过奖了,愚兄虚长几岁,多了几年光阴学剑,才险胜几招。倒是白师弟,半年不见,进步神速啊。”姓苏的少年倒也谦虚。
姓白的少年又道:“师兄不必过谦,今后我该多多向师兄讨教才是。”
姓苏的少年放低声音道:“白师弟在剑法上天赋异禀,愚兄难以企及,不过方才我倒确实瞧出了你的几处破绽,我们去那边细说。”
再听不清这两个少年说了什么,只见那姓白的少年搭着苏姓少年的肩向远处去了。
“这就是江湖吗?”我问萧况元。
他望着我,没有回答。
真是个怪人。
又瞧了几场比试,都是这番切磋论武,和乐融融的景象,我还没看够,萧况元却叫我走了。
“还有很多人没比试呢。”
他面无表情:“已看了这么多场,你该休息了。”
“我不累,那几个人的兵器我都未曾见过,我想看看是怎么用的。而且这些人都很厉害,我想多看几场。”原来是怕我看得辛苦。
“这次论武还有一个月才结束呢,不必急在这一日。”他仍是面无表情。
我只好跟着他离开比武场。
这人真是扫兴。
好在他给我安排的住处安静舒适,饭菜亦是爽口,便也觉得反正论武持续一个多月,有的是时间去瞧,不急在这一时。
夜里风声有点大,像是要下雨了,我起身去关窗。在窗前瞧见了萧况元,他在练剑。
那风声,是他的剑风。
我站在窗前看得入神。
原来他当真这么厉害。比今日见到的那些人都厉害许多。
他瞧见了我,突然停了下来。
我奔了出去:“萧先生,您收我为徒吧。”
他苦笑:“那日我说要收你为徒,你不肯。”
“那时我不晓得您竟然这么厉害,我今日见着了,希望能跟着你学剑。”我忙道。
“可是今日我不想收你为徒了。”他仍是苦笑。
“为什么?”
他又不答话。
“是因为今日见到了剑法更好的少年吗?我会比他们厉害的。”我解释,生怕他不愿。
他摇头。
沉默了片刻,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话还没说清楚呢。
为表决心,我应该在他门前守上几日。
站了一刻,实在是又冷又困,罢了,来日方长,论武都还有月余,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表明决心。
回屋睡罢。
一夜无梦。
从未睡得如此安心过,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若是母亲在,只怕又要训斥。我洗漱一番,正想到外面去练会儿剑,却听到论武的锣声响了。
罢了,先去瞧瞧。
今日终于看到了未曾见过的兵器上场,倒也都有些威力。见了这么多,不论能不能寻到父亲,也算是不虚此行了。若是能拜萧先生为师,那就更好了。
☆、风沐扬(二)
已在玉林山庄待了十余日,萧先生还是不肯收我为徒,好在我可以去看论武的比试,如此下来,也算也些进步。
只是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江湖了。
我从比武场回到住所,却听到比武场吵闹得很,很多人在说话,与平日论武时不一样,似乎是起了争执。
我正犹豫是否要过去瞧瞧。
毕竟在这些人面前,我武功太差。若是打起来,怕是不能自保。
“想去就去。”萧先生在我身后道。
我便向比武场走去。反正萧先生厉害得很,他应该会保护我。
萧先生也跟了过来。
还离得挺远,就能隐约听到他们争执的内容。
“不过是论武而已,出手怎么这么狠。”
“这是论武,不是绣花。技不如人,当自省,怎么还去责怪他人。”
“论武?论武用得着出这么阴毒的招数吗?”
“刀剑无眼,情急之下谁顾得上所用招式!若是与妖派中人交手,也要思虑再三才出手吗?若是如此,只怕早就死在妖派手中。”
“妖派中人?那如何相同,这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你废了他的武功,今后他该如何在江湖立足?”
“这位师兄,我师弟并非故意为之。”
“并非故意?你们明明就是故意的!”
我听出了事情大概,小声向萧先生问道:“萧先生,这怎么和前几日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萧先生反问我。
“前些日子见到的都友好得很,怎么今日就……”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形容。
“门派之中尚有自相残杀,更何况门派之间呢?”萧先生一脸漠然,看来已见惯这种事情。
“这么说他真的是故意的?”我有些不大相信。
“这也是江湖。”他答非所问。
我愣了愣。
也?
“重情义是江湖,耍手段也是江湖。扶持是江湖,争斗也是江湖。”萧先生顿了顿,“江湖很大,人很多。”
原来江湖不是一个地方。
“现在你还愿意跟着我吗?”萧先生望着我。
我也望着他。
这是要收我为徒的意思吗?
“萧先生,您初入江湖时便知道江湖就是如此吗?”我问。
“自然不是,未入江湖时只以为江湖是豪杰聚集之地,谁知道江湖之大,不止如此。纵是豪杰,也分真伪。”
我点头。
“当初为侠为义而来,如今却有些忘了。”
我又点头。
“若只想凑个热闹,或是扬名天下,终究会泥潭深陷。若是为守这‘侠义’二字,却又艰难得很。”
我还是点头。
“最好莫涉足。江湖之地,多数人只进得去,却出不来。”
我仍点头。原来那独臂怪人说的是真的,江湖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
他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我扑通跪地,“师父。”
他摇头叹息:“你这孩子,怎么总是如此?”
总是如此违背他的意愿?
总是如此执迷不悟?
他总是如此,不把话说清楚。
我跟着他走进人群,见一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盟主。”
“如何?”师父问。
“武功全废,经脉已乱,确实是不能再习武了。”那书生模样的人答。
原来是个大夫。
师父望着他点了点头,他便退到一旁。
那少年闭着眼,眉头紧皱,应当是十分痛苦。
“盟主,我这徒弟不过十五岁……”一女子满脸是泪,守在受伤的少年身旁,一副苦主姿态。
“盟主,我师弟并非有意伤人。”对面一个男子走出来,另一个年轻男子在他身后,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
“不论有意无意,伤了人还是要负责任的。”师父面无表情道。
“盟主,论武本就是习武人切磋技艺,每年死在这玉林山庄论武场上的人可不少,何况这少年不过是受了些伤,未祸及性命。”伤人的年轻男子道。
“盟主,我吴师弟年少些,狂妄自大,不知深浅,盟主切莫见怪。他学艺不精,控制不住力道,失手伤了人,确实该罚,这责任我派愿意承担。”那男子把那姓吴的年轻人拉到身后。
“胡说,论武便是论武,莫不是你们玉华山输不起吧!”姓吴的年轻人并不领情,站到师兄身旁。
我隐约看见他那师兄擦了擦汗。
“少钦,明明是你做错了,怎么不知道自省呢!”师兄倒是明事理。
“段师兄……”吴少钦还想解释些什么。
“盟主,师弟无知,我愿替他受罚。”姓段的男子忙道。
师父淡淡一笑道:“早就听闻天星派与玉华山不和。”
周围的人脸色都有变化,没有说话,一时间安静得很。
“不过你们门派之间的恩怨自然不是我能管的,只是这少年如此遭遇实在无辜,不知道段大侠打算如何弥补?”师父仍是语气平常。
“盟主,等这少年醒了,段某向这少年道歉,并收他为徒,将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他,段某也将亲自到这少年家中去,安抚照顾他的父母亲人。”姓段的男子答道。
“这孩子是个孤儿,自小在我玉华山长大,哪里有什么父母亲人。如今他武功尽失,你收他为徒又有什么用处?”一旁的女子哭诉道。
“段某自然去寻良医,将他治好。”
“等这少年醒了再说罢。”师父开口。
双方不再争执,只等着这少年醒来。
少年醒来时,见一群人围着他,被吓得不轻。
“你叫什么名字?”师父问那少年。
“朗生。”那少年答。
我突然有种预感。
“你愿意跟着我吗?”师父又问他。
我马上要多一个师弟了。
“师娘待我很好。”朗生有些犹豫。原来那女子是他的师娘。
我也矛盾得很。这少年着实可怜,可若是师父收他为徒,那我以后只怕一辈子都得照顾他了,还怎么学剑呢。
“嗯。”师父点头。
“但我今后愿跟着盟主。”那少年跪到师父面前。
看来这师弟是跑不了了。
师父把我带到他跟前去。
“我是你师兄,我叫风沐扬。”我大方道。
有个师弟其实蛮不错的。
师父敲了敲我的头,轻声道:“朗生年岁长些,你叫他师兄。”
我愣了愣。
哪有按年纪算的,明明是我入门早!
“朗生师兄。”我垂头道。
“风师弟好。”他开心得很,一点也不像受伤的人。
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呢。
论武还没结束,师父带着我和朗生师兄离开了玉林山庄。
“师父,论武还有半月才结束呢,我们为何这么早就走啊。”我问师父。
我还没看够呢。
“在玉林山庄,你们打得过谁?”师父反问我。
我摇头,朗生师兄垂着头不说话。
“武功不是看看就会的,还是要勤加练习。”师父径直向远处去了,我和朗生师兄只得跟上。
“朗生师兄,你师娘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舍得离开她啊?”我实在是好奇。
“师父师娘都待我极好,可是如今我都没武功了,再跟在师父师娘身边,门派中其他弟子会有流言,我不想他们难堪。”
唔,倒是个孝顺的人。
只是,怎么就愿意让师父难堪呢?
“萧先生是武林盟主,我跟着他,能长些见识,而且即使没有武功也不会受人欺负,正好了。”
“哦。”我敷衍地答。
他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到了镇上,师父又给朗生师兄买了匹马。
师父真是有钱。
我们找了间客栈休息,到了晚间,师父把我和朗生师兄叫到他房中。
“沐扬,你可见过这个人?”师父展开一幅画像。
这画像上的人面熟得很,只是我不大想得起来是谁。
我仔细一瞧,怎么是通缉令。
江临风。
我一愣。
这不是那个独臂怪人嘛。
虽然那日他衣衫褴褛,面容也被污血遮得不大清楚,但是我还是能确定画像中的人就是他。
“见过。”我忙点头。
师父叹息一声:“什么时候。”
“两三月前,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如实答。
想到那日场景,我一阵后怕:“他不会又来找我了吧?”
“他死了。”师父又叹息一声。
“死……死了?”我居然有点难过。
“嗯。”师父点头,“半月前他的尸首在荒漠中被人发现,他手中紧紧攥着一片衣角,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搞不清楚状况。
“你杀了他!”朗生师兄大声道,“你怎么小小年纪便这般狠毒!”
师父也瞧着我。
“我没有杀他。”我忙摇头。
“若不是你杀的他,他何苦到死都不肯放开那片衣角?”朗生师兄道,“因为上面写着杀人凶手的名字。”
我真的没有杀他啊。
“你见到他的时候,你们说什么了?”师父问。
“他叫我杀了他。”我如实答。
“胡说,哪有人会叫别人来杀了自己?”朗生师兄道。
这个只会添乱的师兄啊。
“其他呢?”师父问。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我又答。
“你都如实告诉他了?”
“我说我十三岁了。”我点头道。
“这人是个恶人,你怎么什么都如实答?”师兄又来添乱。
“那日我是向他问路,我也不认识他,我怎么知道他是善人还是恶人?”
“他为什么让你杀了他?”师父问。
“不知道。”我摇头,“那日我只当他是有癔症。”
师父瞧着我。
我只好继续解释:“他一身血污,看起来像得了失心疯,还一直让我杀了他,说我杀了他就能找到江湖。”
师父挑了挑眉,问道:“他一身血污?”
“是,他失了一条手臂。”我点头。
“他失了一条手臂?”师父有些惊讶。
我点了点头。
“他失了一条手臂,正是最弱的时候,他又愿意让你杀,你怎么不杀了他?”
这个师兄真是要气死我啊。
“我没杀过人啊,而且我与他无怨无仇,杀他做什么?”我生怕师兄又说他是个恶人,连忙又道:“他身上全是血,看起来十分可怜。”
师父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那添乱的师兄还是不死心:“既然你没有杀他,他攥着你的名字做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
“你告诉他你要到江湖去?”师父问我。
我点头。
“他失了左臂?”师父又问。
我又点头。
“难怪。”师父叹息一声。
☆、风沐扬(三)
这一路上遇的人都在谈论一个叫做风沐扬的少年。
有人夸他胆识过人,有人夸他武艺精湛,也有人骂他趁人之危,是小人所为。
听得我一身冷汗,住客栈也不肯到楼下吃饭,生怕不小心说漏了嘴便成了众矢之的。
“他说得不错。”师父帮我把饭菜端到房里来,如此说了一句。
我望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杀了他以后,你到哪儿,江湖就在哪儿。”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