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明白白的是在撒谎,顾玉笙还要劝几句,叫顾墨笙一眼看过来,下头的话再不敢讲,调转了口风:“那侬先回去吧,我明天来看侬。”
林嫮生听见这句倒是笑了笑,在前面下了楼,陆凌桓对顾墨笙兄妹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下到底楼,林嫮生脸上更不好看。
如果顾玉笙今天不凑上来,也许她还想不到天天往家里送花的人不是顾玉笙。如果真是顾玉笙天天换了花样的送花,也就是顾玉笙愿意同她和好,那怎么能说出这句“嫮生没有和你提过我吗?”意指林嫮生在当中拦了消息的话。
既然不是顾玉笙送的,顾玉笙疑心了她在她和陆凌桓之间做手脚之后还要往自家头上拉功劳,这样的人,林嫮生不愿和她多打交道,看她要粘上,顾不得顾墨笙也在,寻了个勉强得一看就是借口的借口走了出来。只是她走得匆忙,将那罐陆凌桓剥给她的小核桃仁望在了桌上,一直进了家门才想起来,再看陆凌桓时就有些不好意思。
别说陆凌桓正为林嫮生毫不犹豫地拒绝顾墨笙欢喜,就是平常,一罐核桃仁掉了就掉了,再剥就有了,反正他也剥熟了,就劝她:“不要去了,大概老早被跑堂的分光了,我再帮侬剥好了。”“要剥老多辰光的吧。”林嫮生有点不好意思,陆凌桓还笑:“我现在技术熟练,以后表演给侬看。”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剥核桃的手势,逗得林嫮生也笑了起来。
陆凌桓预料错了,林嫮生忘了的那罐核桃仁是叫顾墨笙捡了去。
自林嫮生一进鼎兴厅,顾墨笙就看着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这罐子是握在她手上的,这时一打开看见是大半罐子核桃仁,顾墨笙忽然笑了,对顾玉笙说:“死心吧。”顾玉笙的心思,顾墨笙从前不知道,今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是剥小核桃仁不难,难的是颗颗完整,剥这一罐,要费多少时间?陆凌桓不是个闲人他对林嫮生用心到这样,顾玉笙凭什么还会认为林嫮生在她和陆凌桓间拦了消息,真是愚蠢。
她的愚蠢还在对林嫮生当面说出那句话来,就意味了顾玉笙对林嫮生有敌意。谁会每天给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换了花样的送花送水果?除非是别有用心。而别有用心真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不会当面说出那句话了。所以顾玉笙说了那句,就是亲口和林嫮生承认了那些日子以来送花的都不是她。
那林嫮生忽然找了个非常蹩脚的借口离开,是不是也发现了?顾墨笙的大拇指摩挲了下罐子,脸上竟是有几分温柔,叫一直心惊胆战看着他的顾玉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大哥。”
☆、第14章 借问行人
顾墨笙这才有空看她一眼:“吃饱了就回去。”顾玉笙虽然不知道顾墨笙忽然生气是什么原因也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惹他,连忙点头,又说:“那我叫厨房把生小笼送出来?”得着顾墨笙允许,顾玉笙连忙下楼,叫过经理吩咐下去,不一会厨房里就送出四个笼屉来,里头是刚刚包好的蟹粉小笼。顾玉笙付了帐,叫司机捧了小笼回到车上,看顾墨笙不出声,这才长出一口气。
回去的车子开过一家食品公司的时候顾墨笙叫司机下车买了两斤杭州奶油小核桃上来。顾玉笙看见,心上忽然有些幸灾乐祸,林嫮生叫自家大哥看上,只怕以后的日子都要面对这样一张扑克面孔,她是叫人捧星星捧月亮一样捧惯的,可怎么受得了。
又过了两天,林嫮生销假上课。林嫮生虽然念的是中文系,可她人长得漂亮,又有才艺,学校里的学生倒是大部分都认识她,,一进校门就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将要到教室的时候,横里忽然窜出个人来挡在她面前,一张面孔瘦得象骷髅,两只眼睛却是亮得发光一样,居然是夏继祖。
林嫮生看见夏继祖转身就走,只听夏继祖在背后讲:“林嫮生,我要休学了,侬就没什么要和我讲的吗?”虽然林嫮生叫夏继祖纠缠得看见他影子都触气,可听见这句话还是站定了。夏继祖又讲:“林嫮生,你站一站,我和你说最后一句话,讲了这句以后,我再也不来啰嗦你。”
这句话讲得十分可怜,一旁经过的学生都站住了,点着他们窃窃私语,林嫮生不得不转过身,冬天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白得几乎透明。
夏继祖忽然一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举了起来,手里握了一个广口的玻璃瓶。谁都知道这个玻璃瓶里不可能是好东西,可在场的人脚下都象绑了绳子一样,眼睁睁看着夏继祖拔掉塞着瓶口的软木塞,一面喊着:“嫮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的。”一面将里面的液体泼向林嫮生,透明的液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一道彩虹来。
几乎在同时,一道黑影将林嫮生扑倒在地,随即一股皮肉被烧灼的臭味弥漫开来,围观的同学们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去将夏继祖反剪起双手按到在地。夏继祖也不挣扎,由得学生们将他捆起来,嘴里喃喃地说:“嫮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是喜欢你的呀。”
又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扑倒林嫮生的男人和林嫮生扶起,七嘴八舌地说话:“嫮生,你伤到没有?”
“夏继祖!侬只神经病活该被关一辈子。”
“先生你要紧吗?”
正好有化学系的学生在场,上来扒石野村的外套“先生,你快点把外套脱了。”脱掉大衣、西装、西装背心、羊毛衫、一层层扒下来,等扒到衬衫,学生们才长出一口气,这个男人并没给硫酸泼个正着,只是肩膀上溅到几点,冬天衣裳又穿得多,脱到衬衫时,只是肩膀上几个黑点,看起来伤得不是很严重的样子。
林嫮生叫几个女同学抱扶着,面孔上白得像雪一样,牙关也不住地叩响,勉强镇定着看了看刚才将自己扑倒的人,迟疑了会,不确定地问:“石先生?”
石野村并没叫硫酸泼个正着,只是肩膀上溅到了几点,可也是疼得钻心,但是听着林嫮生叫出他名字脸上也显出笑容来,点了点头:“林小姐,您没事吧。”林嫮生身上发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眼睛里落下眼泪来,又转头问几个男学生:“你们谁有空帮我一起送石先生去医院。”
不要说林嫮生开口了,就是林嫮生不开口,在场的大学生们都是青春热血的时候,石野村这一出英雄救美足够叫他们佩服,自然是义不容辞,留下两个人看着夏继祖等学校派人来将他送巡捕房,余下的簇拥着石野村和林嫮生往前走。叫男学生们捆起来的夏继祖还在叫:“嫮生,林嫮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对你好的呀。”
林嫮生又气又恨,甩开扶着她的同学,转身回到夏继祖面前。夏继祖看见林嫮生回来,张开嘴笑:“嫮生,嫮生,你知道我会对你好的,对吧。”林嫮生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疯子!”抬手一个耳光打在夏继祖脸上,将他的脸打得侧到了一边。夏继祖叫林嫮生这一记打得楞在当场再也叫不出来,呆呆地看着林嫮生头也不回地走开,张着嘴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再要叫,已叫一旁的学生子拿领带将嘴巴扎了起来。
等林开愚收到消息赶到时夏继祖已被巡捕房的人带走。女儿差一点点叫人泼了硫酸,叫林开愚气险些撅倒,冲进教务处拎起王宗岱的衣领,将他抵到书架上问他:“那只疯子谁让他来上课的?!”
王宗岱在林嫮生险些出事后就知道林开愚要发作,所以叫林开愚拎起来一点也不敢反抗,不住地道歉,又帮林开愚讲:“夏继祖的阿奶雪雪白的头发在我面前哭,要我再给夏继祖一个机会,伊介大年纪要帮我跪下来,我也是没办法啊。”林开愚气得面孔铁青:“伊作孽,林嫮生就不作孽了?要不要我拿瓶硫酸到侬面前来试试。”
王宗岱知道林开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吓得不住摆手:“息怒,息怒。正明兄,侬冷静点。嫮生不是没受伤吗?”这句话不说还好,他这句出了口,林开愚倒是放开了他,转身就把王宗岱办公桌上的笔墨书本纸张统统砸到了地上,玻璃墨水瓶跌得粉碎,红蓝两色墨水混在一起,象滩墨迹,林开愚指了王宗岱说:“再叫我在学校里看见那只神经病,侬当心点。”讲完摔门而去。
看着林开愚出去了,王宗岱才敢摸出手绢来擦汗,又按铃叫秘书:“帮我泡杯茶来,不不不,先叫人来打扫打扫。等一歇,还是先去打听救林嫮生的那个人住在哪个医院,用学校的名义送鲜花果篮去。”
秘书看了一地的狼藉脸上满是尴尬地讲:“处长,救林嫮生的是石先生。”王宗岱刚刚在沙发上坐下,听见石野村名字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夏继祖个神经病!他哪能勿去死忒!”
原来石野村前些日子已经答应捐两千八百大洋给学校做研究经费,只不过支票还没有送来,这回受了伤,说不定就要反悔,眼看着这笔捐款要飞走,叫这些日子一直对石野村陪着小心的王宗岱怎么不气急败坏,咒骂了夏继祖几句后又讲:“算了,算了,侬打听打听石先生在哪所医院,我亲自去看他。”秘书推了推眼镜:“圣玛丽。”
夏继祖拿来泼林嫮生的那瓶硫酸浓度不算很高,又隔了好几层衣裳,所以石野村肩膀上是浅表皮灼伤,清洗完伤口包扎了下,也就能出院了,连住院也不用,只需每天来换药就好。林嫮生在一边陪着,听见这句才算是松了口气,深深地给石野村鞠了躬:“石先生,谢谢,都是我连累了您。”
林嫮生的脸色到现在还白得象纸一样,眼睛里含着将坠未坠的眼泪,叫石野村看得心思也恍惚起来,仿佛很早很早以前,看她这么哭过,石野村连忙还礼:“林小姐不用这样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让您这样的小姐受了伤,才是男士的羞耻。”
林开愚和章丽娟夫妇虽然一个是从家里赶来,一个是从学校赶来,倒是前后脚到,在病房门口撞到一起。章丽娟一看见林开愚就气得咬牙,狠狠剜了他眼,抢在前面进了病房。章丽娟一进医院已向护士打听过石野村的伤势,听见说伤得不重,立刻放了一大半心,真要伤得重了,欠了那样大的人情可怎么还。只是放心归放心,看见石野村还是十分感激,上来就给石野村道谢:“石先生,谢谢侬,真的谢谢侬,今朝要不是侬,阿拉嫮生要吃大苦头了。我就这样一个小囡,侬救了她就是救了我的命。谢谢,谢谢。”说着一连鞠了几个躬。
石野村连忙还礼:“林夫人,您太客气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林开愚跟在章丽娟身后进来,上前和石野村握手:“谢谢。”石野村一样不肯居功,倒叫林开愚和章丽娟夫妇对他都有些另眼相看。
等陆凌桓收到消息赶来时,石野村已由林开愚护送着出了院,他只好折回林家,还没进门呢,就听着章丽娟的声音。
往常章丽娟的声音都是温和来兮的,这回的声音都尖得刺耳:“侬晓得今朝要是没有那个石先生会得出啥事体伐?侬讲啊!泼了伊身上,隔了介许多衣裳还烧得几只洞,溅到侬面孔上厢哪?!侬只面孔还想要伐!侬讲啊!我讲了多少趟了,小姑娘,读个女中也就算了,认得字,再有我帮侬爸爸,婆家也勿敢欺负侬。捺爷俩非要去读大学,侬看看啊,侬看看啊!侬上了大学勿算数,侬现在还要去拍电影,侬难能晓得以后无么这样的神经病,侬讲啊!侬是要气煞姆妈是伐?!”
陆凌桓听不见林嫮生的声音,连忙推门进去,果然见林嫮生叫章丽娟骂得面孔上又红又白,眼泪水不断地落下来。陆凌桓一向敬重章丽娟,这时也顾不得了,几步过来挡在林嫮生面前对章丽娟说:“师母,嫮生已经吓坏了,侬难能还舍得骂她,伊哭得这样,侬看见就不心痛吗?”
☆、第15章 有风乍起
章丽娟怎么也没想到陆凌桓会突然冒出来顶撞她,指着陆凌桓的手都在发抖:“我林家的事体帮你有啥关系,要侬出来讲闲话!”
陆凌桓看林嫮生哭得眼睛也红了,根本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章丽娟,护着林嫮生和章丽娟讲:“师母,我不是要管林家的事,可是侬也应该讲点道理。”
章丽娟气得发昏,抓起茶杯往地上一摔:“侬讲我勿讲道理?好!我现在就勿讲道理,侬帮我走!林家勿欢迎侬!”
“姆妈侬勿讲道理!”林嫮生本来就叫章丽娟训得委屈,再听章丽娟叫陆凌桓走,也急了,“侬勿许我上大学是讲有夏继祖这样的疯子,那吃饭还有噎死的呢,侬干脆饭也勿要给我吃好了。”
章丽娟听见林嫮生这两句,气得一时间哑口无言,只晓得拿手来回点林嫮生和陆凌桓:“好,好,侬是大学生,我讲勿过侬两个人,我帮林开愚讲!”正好吴妈泡了茶要给陆凌桓送,章丽娟喝道:“送啥茶,陆先生要走了。”说完狠狠地瞪了陆凌桓一眼,甩手上楼。
吴妈叫章丽娟讲了这句,进也不是退也不好,尴尬得面孔也有点红,还是林嫮生讲了句:“吴妈,茶送过来。”听见这句话吴妈才将茶送过来,悄悄看了眼楼上,压低了声音和陆凌桓讲:“陆先生,侬也勿要生气,太太只是后怕,吓煞了。”又看了看林嫮生,叹了口气,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林嫮生叫吴妈叹了这口气,眼泪又落了下来,又气又委屈地和陆凌桓讲:“我也不想的呀,啥银晓得夏继祖是只疯子,早晓得,我第一趟看见伊的辰光保证躲躲开。”
陆凌桓往林嫮生身边坐了坐,摸出手绢来要给她擦眼泪,林嫮生伸手要接,一抬手就嘶地倒抽了口气,将手慢慢地放了下来。陆凌桓看她这样,就问:“怎么了?侬手痛?”林嫮生自己揉了几下:“好象别到筋了。”
陆凌桓拉气林嫮生的手上下一翻在手腕上揉了几下,捏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林嫮生叫了起来:“又酸又痛,侬轻点。”陆凌桓连忙放松手劲,在林嫮生手上按了几下,找着了压痛点,用力揉按。“轻点,痛的呀。”
林嫮吃不住疼,要把手往回缩,陆凌桓这次不松手了:“有点痛,侬忍一忍,筋松开就好了。哪能会别筋的?”
林嫮生想了想,面孔上一红:“还不是夏继祖只疯子害的,我又气又恨打他一记,当时就觉得手也麻了。”陆凌桓低头给林嫮生揉着手腕,听见这句,不禁笑了起来:“大小姐,侬一个平时汽水盖子也撬不开的人还打人。”
林嫮生吸了吸鼻子,眼睛里落下泪来:“阿哥,我气昏忒了呀。侬勿晓得我当时心上多少害怕。不是石先生救我,现在在医院的就是我了,要是那瓶硫酸泼在我面孔上,以后我可怎么见人啊。哎呀,侬轻点,老痛的。”
陆凌桓将手松开:“嫮生。”空手帮林嫮生擦掉眼泪,又担着点心事地问,“嫮生,侬会不会怪阿哥没有保护好侬?”
“啊?”林嫮生两只眼睛哭得有点肿连双眼皮也要撑平了,看上去作孽得叫人心痛,“侬又勿晓得会出这样的事的呀,啥银也想不到的,我怪侬做啥。”
陆凌桓两只眼睛牢牢地盯在林嫮生手上:“嫮生,这次是阿哥不好,阿哥应该想得周到点,以后不会了。”
林嫮生含着眼泪笑了:“阿哥,侬戆忒了。侬又勿好天天跟牢我。咦,阿哥,我的手真的不酸了,侬老有本事的嘛。”
“我小时候学过功夫,练功的时候不是这里别伤就是那里磕伤,全是自家上的药,时间长了也就会了。”
“哦。个么阿哥,侬教我呀,以后再碰到夏继祖那样的疯子,我就不怕了。”
“戆小囡,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