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笙就觉得手心里的手抖了抖，连忙用力捏住：“难得你还记得唐喜若。”
顾碧笙扬起一边眉毛：“我怎么不记得她？倒是你，你敢对这位漂亮的年轻的林小姐提吗？林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如果你嫁给了我大哥，就是填房续弦了。虽然现在是民国，不作兴填房祭拜原配的时候，执妾礼，但是一年三节拜总是要鞠躬的，你这样年轻漂亮，什么样的男人嫁不到，要给个老男人做续弦呢？”
顾墨笙一直想打断顾碧笙不叫他说下去，可林嫮生一直拉着他的手，阻止他，等顾碧笙讲完，林嫮生才开口：“顾碧笙是吧？你是顾墨笙弟弟？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这样大的觉悟来阻止你的哥哥再次寻找伴侣，用的还是这样可笑荒谬理由。”
☆、第120章
不要说顾碧笙没想到刚才那个还蹲在地上哭，眼睛哭得通红，哭得可怜兮兮，哭得软绵绵像一只小兔子的小姑娘居然是有爪子的，还会得讽刺人。就是顾墨笙也没想到为了唐喜若和他板面孔，讲他无情，因此要看不起他的林嫮生会在这个时候站在他这边。
顾碧笙呆了一呆，忽然就笑了起来：“林小姐真是又天真又可爱。你这么年轻漂亮，他自然对你好，不然怎么哄你跟他呢？等你美貌不再的时候，他就要把你扔在一边了，唐喜若就是例子。顾墨笙他就是个无情自私冷酷的人。这点你心里大概也是知道的吧，不然你在外面哭什么呢？”
林嫮生这几天来没一刻是顺心的，被石野村绑架的惊惶，对牢石野村开枪的惊恐，石野村死在她身上的惊吓，以及陆凌桓忽然的退出，每一样都叫林嫮生难受，她又没别的法子来发泄怒气，只好哭，大概从前十九年加起来都没哭得这样多，眼睛都痛了。现在这个看上去勉强还有点人样子的顾碧笙还来讲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心里火气忍也忍不住，甩开了顾墨笙拉着自己的手，走到病房门便开了门：“既然你不是诚心来探病的，可以走了，以后也不用再来。”
顾碧笙是顾氏二少，在山西时固然没人会对他直接下逐客令，就是到了法国，因为他手里有钱，看重他手上钱的要对他客气，而所谓的上流社会人士，基于教养也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赶人，所以顾碧笙倒是呆了一呆。
他和顾墨笙再不合，叫个小姑娘直接赶，他也不好意思再留，理了理领结，走出了病房。他后脚才出病房，身边的病房门就关上了。
看到林嫮生这个样子，顾墨笙忍不住一阵笑，笑得肩膀上的伤口都有点疼。林嫮生白了他一眼，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嘀咕：“你自己不会赶人啊，叫人以为我是雌老虎。”
顾墨笙本来不笑了，叫她说了这句，又笑了起来。
林嫮生嗔怪拍了几下床：“你笑什么！”
顾墨笙端正了面色讲：“嫮生，看到你这样，我很高兴。我高兴的不是你为我说话，而是你终于不哭了，你就该象现在这样神气活现的，哪怕发脾气也比哭好。”
林嫮生侧过头，专注地看着顾墨笙。
顾墨笙握住林嫮生的手：“你眼睛红得象只兔子，有什么不高兴，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
林嫮生垂下眼，倒是没从顾墨笙手里抽回手：“刚才我看见阿哥了。”
能叫林嫮生叫一声阿哥的，除了陆凌桓还有哪个？顾墨笙心里一紧，面孔上倒还是笑：“陆凌桓？他伤得怎么样？”
林嫮生抿了抿嘴，没有回答顾墨笙的话，自顾自地讲下去：“他说他要自私一次，不想以后再碰到象石野村那样的疯子。”说到石野村名字的时候，林嫮生的眉毛皱了一皱，虽然这个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可是这一年多来他带给她的冲击，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忘记的，更何况，最后他还救了她。
顾墨笙看到林嫮生的表情，温柔地把手心里的手掌握紧：“不会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人。”
林嫮生抬头想笑，又笑不出：“顾墨笙，我不开心。我不开心的不是阿哥要和我解除婚约，是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然觉得放松了，觉得以后不用心烦了。”她用没有被顾墨笙握住的手点了点心口，“阿哥一向顺着我，以前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是我自己觉得不满足，就把什么责任都往他头上，挑剔他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是我又不想自己我解决问题，我怕叫人议论。顾墨笙，你看，我是个自私又爱面子的人，根本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顾墨笙看着林嫮生：“嫮生，刚才那个男人叫顾碧笙，是我弟弟。他对我的形容一大半是正确的，在十多年前，我的确是个自私无情残忍的人。”
林嫮生听到最后那句的时候，不再挣扎，张大了眼睛看着顾墨笙。
顾墨笙轻声地把那段尘封了十多年的往事讲了一遍。
当时的确是田慧珠把顾墨笙骗回家，逼他娶唐喜若。顾墨笙肯定不肯屈从，可是田慧珠又是哭妹妹又是闹生病，顾墨笙当时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还轻，哪里经得起生身母亲这样软硬兼施地威逼，只好屈从，娶了唐喜若。只以表兄妹的角度来说，顾墨笙并不讨厌自己这个表妹，可是要娶她做妻子，顾墨笙心里总是过不去，所以新婚之夜两人就没同房。
现在再讲到唐喜若。
唐喜若几乎好算是在顾家长大的，虽然田慧珠对自己这个外甥女算得上关照体贴，可顾云飞还有几房姨太太，虽然不敢对表小姐不敬，暗里背后少不了有几句叫人捉不着把柄的酸话，唐喜若又不是个敢说敢做的脾气，所以养成了个软绵性子，就是顾墨笙对她冷淡，她也是一字埋怨没有。
现在再说起来都好说一句天意弄人，如果唐喜若当时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不喜欢和委屈来，顾墨笙和她毕竟不是一点感情基础也没有，就算做不到相亲相爱，还是会做对真正的夫妻，以后生儿育女了，自然就过到一起去了。
但是顾墨笙看着唐喜若对他的冷淡只字不提，他自己就是不情愿的，就以为唐喜若和他一样，更加有理由远离唐喜若，没过几天，他就回了德国。
可是不管是田慧珠还是顾墨笙都没有想到，其实当时的顾碧笙是喜欢唐喜若的。一开始不知道顾墨笙冷落唐喜若的时候还能当她大嫂看。可等顾墨笙学成归国，还是和唐喜若分居以后，顾碧笙就为唐喜若抱不平，先是和顾墨笙大吵一架，后来又去纠缠唐喜若，劝唐喜若和他私奔。
唐喜若当时也是昏了头，听了顾云飞一个姨太太的教唆，居然打算用顾碧笙来刺激顾墨笙，好叫他吃醋，可是叫顾墨笙看见她和顾碧笙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夫妻之间本来微薄的情分彻底断绝，顾墨笙从此以后看到唐喜若转身就走。
顾云飞和田慧珠夫妇自然勃然大怒，由顾云飞出面，将顾碧笙打了一顿，自然给唐喜若出馊主意的那个姨太太也叫田慧珠赶了出去。
可是事情闹成这样，总要想办法解决。依着顾墨笙的意思，倒是肯放唐喜若和顾碧笙走的。哪里晓得，轮到唐喜若不愿意了，一心表示她喜欢的还是顾墨笙，当时不过是想刺激一下他。得到唐喜若这个答复，顾碧笙心灰意冷，去了法国。
可是顾墨笙这里本来就对唐喜若没什么感情，有了这样的波折以后，更加亲近不起来，唐喜若伤心后悔之下得了肺结核，没两年就病死了。
听顾墨笙讲完这桩悲剧，林嫮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里每一个人都有错，可多少都有些无辜。如果当时田慧珠不是叫顾墨笙娶唐喜若，而是让顾碧笙娶，也许就是一对恩爱夫妻。如果顾碧笙没有去纠缠唐喜若，如果唐喜若没有听从别人的唆使，也许唐喜若和顾墨笙不会恩断义绝。如果唐喜若跟着顾碧笙去了法国，也许也能成就姻缘。如果顾墨笙当年能成熟冷静一点，明白到唐喜若的无辜，一开始就对她好一点，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可是哪里有什么如果呢？
看着林嫮生抿着嘴唇一声不出的样子，顾墨笙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想向你解释，一来，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二来，我想叫你多了解我一点，也好在知道全部真相以后对我有个全面一点的认识，不会轻易地彻底否定我。可是现在顾碧笙回来了，就是我不说，他也会说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大概你会更反感我。与其那样，不如我自己交代。傻姑娘，你看，其实我比你自私冷静得多。”
顾墨笙又说：“嫮生，你可以回家慢慢想清楚，不用现在就着急地对我下判断，也不用因为我受伤了就怜悯我。我会受伤，归根结底还是我太轻敌，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嫮生有点魂不守舍地起身，慢慢地往病房门口走，手将要搭到把手的时候忽然转回了身。
顾墨笙一直提心吊胆地看这林嫮生走开，生怕她真的从他房间里离开，而陆凌桓虽然提出了和林嫮生解除婚约的要求，可只要他一听到林嫮生和他有了裂痕，一定会掉转头来。所以看到林嫮生回头，真可以说长出了一口气。
林嫮生走到床边的沙发坐下，双膝并拢，两只手端端正正堵搁在膝盖上：“顾墨笙，你不用说和我没关系。就算你是真心那么认为，我也不能没有良心，在你家有人来以前，我不会离开。”
顾墨笙转头看着林嫮生坐得一本正经，想再说几句，可他到底才受过伤，又经过伤口崩裂，支持到现在身体上的疲惫已经到了极端，就是想再和林嫮生说几句也打不起精神了，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第121章
顾碧笙会得回来，还是钟欧梵惹的事。
顾碧笙刚到法国的时候，虽然手里有钱，可是因为语言不通，也因为他的黄色皮肤，多少有些不方便，那个时候遇到了他现在的妻子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是个法国酒商的女儿，金发碧眼，人也大方爽气，看着顾碧笙为难，也肯帮他，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就熟悉起来。
顾碧笙那时候还不知道唐喜若的死讯，看到伊莎贝尔这么个漂亮可爱的异国少女钟情他，他喜欢的唐喜若又不要他，也就接受了伊莎贝拉的感情，两个人就在法国结了婚，顾云飞虽然把顾碧笙赶去了法国，对这个儿子到底舍不得不认，拨了一笔款子给他，也免得他叫岳父那边轻视。
顾碧笙和伊莎贝拉的感情本来是融洽的，可哪里晓得不久以后就得到了唐喜若的死讯。他即为唐喜若伤心，又不好辜负伊莎贝拉，就把一腔怨气都记到了顾墨笙头上。
顾墨笙那时候叫钟欧梵扮做记者去拆许艳晴的台，钟欧梵就发觉到顾墨笙对那位林嫮生小姐有意，顾墨笙在自家几个弟妹面前总是一副铁面威严的作风，他肯为一个小姑娘费心费力，自然引得钟欧梵好奇，后来就从顾玉笙嘴里听到林嫮生的大概情况。
等这边事了，钟欧梵回美国的时候取道法国，到顾碧笙的酒庄去兜了圈，顺口提了几句。钟欧梵也是不知道顾墨笙顾碧笙唐喜若之间一笔乱账，不过是笑顾墨笙老树开花。
哪里晓得顾碧笙把所有责任都归到了顾墨笙头上。
从前顾墨笙孤家寡人的时候，顾碧笙这口气还忍得住，一旦知道顾墨笙心有所属，从前的仇怨一下子翻了上来，当着钟欧梵的面还做个好弟弟的样子劝钟欧梵不要嘲笑顾墨笙，回头就准备回国。唐喜若已经死了，顾墨笙这个罪魁祸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再婚。
顾碧笙这次回上海，因为不想伊莎贝拉知道他从前的事，所以妻儿都没有带，独自一个人回的国。刚进家门就听说顾墨笙为了救那个林嫮生受了伤，现在躺在医院里。而那个林嫮生是有未婚夫的，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就觉着顾墨笙很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得意之下反就想去看看他的可怜样，没想到正好撞到林嫮生在。
无论是从钟欧梵口中，还是在顾玉笙口中，甚至第一面印象，林嫮生给顾碧笙的印象都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气质，都是有条件人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倒是没想到她脾气这样娇纵，一言不合就赶人。她是什么身份？连顾墨笙的未婚妻也不算，凭什么下逐客令？
这样刁蛮的脾气，顾墨笙居然还笑，再对比他从前对唐喜若的冷淡，顾碧笙自然气愤。
不过，刁蛮娇纵好啊，田慧珠那个女人，看起来温柔大方，实际上很有控制欲，她怎么肯叫自己儿子受别的女人控制？
顾碧笙从医院回去后，直接来小佛堂见田慧珠。
在没有出唐喜若的事前，田慧珠对顾碧笙还好算个周到，从来没有在教育生活上苛待过他。等唐喜若事件爆发，顾碧笙在田慧珠眼里就变成了小畜生。这一次回来，顾碧笙依照规矩来向她问好，田慧珠连着房门也没给他开。
田慧珠不想见顾碧笙，顾碧笙也不想见她，田慧珠没给他开门，他在外面鞠了躬就算了，倒是和顾云飞还说了一会儿话。
但是现在田慧珠不给他开门他就连续不停地敲，足足敲了有十来分钟，敲得田慧珠心火旺盛，叫金玲给他开了门。
顾碧笙进门，依足规矩给田慧珠鞠了躬，客客气气，亲亲热热地喊了声：“母亲。”
田慧珠眼角跳一跳，捻着念珠讲：“你回来了？听说你在法国结婚了？还是个金发碧眼的美人？怎么不带回来给我和你爸爸瞧瞧？”
顾碧笙眼皮也没动下：“路途太远，孩子们都要上学没有这么多时间。”
田慧珠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倒是，我听说大的那个都十岁多了，也是该懂事的年纪了。有些话叫孩子听着就不太好了。”说着两只眼睛慢慢地挪过来盯在顾碧笙面孔上。
顾碧笙毫不退缩地迎着田慧珠的视线，居然还笑了笑：“母亲说得对。当年的事的确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大哥也要结婚了，叫新嫂嫂知道从前的事，她一个千娇万宠长大的大小姐，脾气上来忍受不住也是可能的，到时候毁了大哥姻缘，下一回可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听到顾墨笙要结婚，田慧珠板住的面孔终于松了一条缝，顾墨笙难得把个小姑娘放在心上，偏偏还是别人的未婚妻，看当着顾碧笙的面，田慧珠怎么也不肯承认的，反而笑了笑：“他们之间的事，你大哥自己会处理好的。我放心。”
顾碧笙也算是会擦眼观色的，也没看出田慧珠的不满来，所以顺着田慧珠的口风就笑：“我今天去看大哥的时候，正好遇到那个林小姐，难怪那个日本人连绑架也敢做，大哥为了她也肯冒险，真是个美人，就是发脾气的时候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年纪又小，大哥肯放下身段哄她也是正常的。”
顾碧笙会得说这几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顾墨笙怎么会受伤的？因为林嫮生叫她一个疯狂的追求者绑架了，顾墨笙要救她。听说她刚进大学的时候，就有人为了追求她犯了伤害罪，现在还在监狱里。一个漂亮小姑娘有人追求不算稀奇事，稀奇的是一个个都这样冲动。这次有个疯子动了枪，下次会出什么事？田慧珠一世人一共这么个儿子，不会不多想的。
不管顾云飞和顾墨笙怎么表明态度，田慧珠心里是真不喜欢林嫮生，嫌弃她脾气坏心眼多不说，她那个妈妈也不是个软柿子，一开口就呛人。可是顾墨笙一心喜欢，为了她都冒了生命的危险，连着一家之主顾云飞也支持，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哑忍。所以现在听到顾碧笙说起在顾墨笙因为她受伤的时候还乱发脾气还要顾墨笙哄，心里的怒气差一点忍不住，盘着念珠的手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