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笙连忙回答:“妈妈,我讲了的,可是她说不见她您会后悔。”
听着顾玉笙这几句话,田慧珠的面孔就落了下来,林嫮生这个小姑娘,第一眼真是招人喜欢,用上海话来说漂亮得弹眼落睛,可是个性实在是嚣张跋扈,仗着墨笙喜欢她就敢打墨笙,现在又出口威胁,田慧珠正说句不见,可这两个字到了嘴边边又咽了回去,捏着手里的念珠:“知道了,等她来了,你把她带上来。”
得着田慧珠这句话,顾玉笙一分钟也不敢多呆,立刻到了楼下,先是关照了管家林小姐到了直接带进来,自己在沙发上坐着等,可看着落地钟半天才走一格就坐不住,立起来在客厅里转圈,好容易看见时针走过一格,就听见管家的声音:“林小姐请,我们小姐在等您。”
顾玉笙就朝门口看过去,看见林嫮生穿了见件上身纯白下摆大黑白格钟摆式薄呢子大衣走了进来,第一眼看上去漂亮得移不开眼睛。
林嫮生进了客厅就脱下大衣随手交给一边的佣人,对了顾玉笙微微一笑:“玉笙,伯母在哪里?请带我去见她。”
顾玉笙叫林嫮生这副笃定得不得了的姿态气得咬了咬牙,还是回答:“妈妈在小佛堂等你,跟我来。”讲完率先往楼上走去,林嫮生就跟在她身后。到了佛堂前顾玉笙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进来”两个字就把房门一拉,林嫮生就从她身边走过进了佛堂,对坐在椅子上的田慧珠鞠了个躬:“伯母晚上好。”
看着林嫮生走进佛堂,田慧珠就是再不喜欢她也得承认,这个小姑娘不光漂亮,就是走进来的态度也落落大方实在是有叫人喜欢的理由,也难怪墨笙会得看上她。只是田慧珠自嫁给顾云飞以后,还没叫人这样威胁过,这口气怎么也吞不下去,只不过到底也是有些涵养的,做不出叫人一直站着的事,下颌对了身边的椅子一点:“坐。”
林嫮生既然敢威胁田慧珠就不怕她给冷面孔看,看见田慧珠叫她坐,坦然自若地坐到田慧珠身边,金玲就还上了茶。
田慧珠看林嫮生端起茶盏来喝茶,才发问:“林小姐同我女儿说想见我,还说我不见你一定会后悔,我倒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后悔。”
林嫮生搁下茶盏,看着田慧珠笑微微地说:“伯母,您不喜欢我大概是从我打了顾大哥那一下起,您说我猜对没有?”
田慧珠想过林嫮生会得怎么个开口法,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林嫮生竟然在她面前直接就承认了她打过顾墨笙。
☆、第87章
虽然田慧珠早就猜到是她动的手,可是没有凭据也不好拿林嫮生怎么样,现在林嫮生既然自己都承认了,田慧珠自然不会同她客气:“林小姐倒是坦白人,只是你也是受着高等教育的女性,怎么能跟市井妇人一样动手呢?”
林嫮生听田慧珠将她比作市井妇人,连着眉毛也没动一根,手指在青花瓷的茶盏上一摸:“伯母。这件事我已经同顾大哥道歉过了,他谅解我。”讲完转头看了看田慧珠,她两只眼睛特别漂亮,黑白分明,认真看人的时候还带着些天真无辜,叫田慧珠看在眼中更加生气。可是教养攸关,她别说动手了,就是难听话也讲不出多少,胸口起伏几下,板了面孔同林嫮生说:“原来林小姐是过来耀武扬威的?”
林嫮生头侧一侧,面孔上有了点笑容:“现在伯母应该更不喜欢我了。所以我想伯母愿意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田慧珠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林嫮生要钱,可是林嫮生的家世她也是知道的,虽然算不上豪富,可是也是有点来历家底的,不然养不出这样的骄气,所以忍了怒气问林嫮生:“你有什么要求?”
林嫮生收了面孔上的笑容同田慧珠说:“我要同我师兄陆凌桓订婚了,顾大哥是个君子人,所以只要我顺利订婚了,他自然会放手,您说我说得对不对?可是我们现在遇到一点小麻烦,有人想对我未婚夫不利。虽然凌桓他也是有点身家的人,可到底是在明处,总是有些吃亏,所以我想求伯父帮个忙,查一查那些人是哪里来的,解决掉这件事,我们也好顺利订婚,到时候还想请伯父伯母观礼呢。您看您可以为我在伯父面前引见下吗?”
田慧珠听到这里不由得张大眼睛将林嫮生上下看了几眼,这个小姑娘最多也不过十八玖岁,嫩得像豆腐一样,可是竟然这样有手段!看起来前面承认打了顾墨笙,又拿着顾墨笙来气她,是故意叫她不喜欢她,而后趁机提出要求。
最后那段话听起来客客气气,可话里意思明摆着拿顾墨笙喜欢她那件事来威胁她。
田慧珠也是有脾气的,本来想要拒绝,可是心里知道林嫮生讲得对,如果她订婚了,顾墨笙自然就放手了。如果订不成婚,或者她未婚夫出了什么事,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顾墨笙怎么肯罢休。这个小姑娘年纪这么轻就这样难弄,长大些还了得!田慧珠现在是半点也不想和林嫮生扯上什么关系,咬了咬牙讲:“你跟我来。”
讲完看也不看林嫮生,起身就象房门走去,林嫮生起身跟上。房门一开,就看见顾玉笙在门前兜圈圈。
原来林嫮生进门以后,房门就关上了。顾玉笙虽然知道自己该离开,可是倒是林嫮生是通过她见的田慧珠,要是和田慧珠起了什么矛盾,她也可以从中劝一劝。没想到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现在看到门开了,顾玉笙就看过来,看到田慧珠面孔板着,林嫮生倒是神色自若,一下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田慧珠带着林嫮生往顾云飞的书房走。
作为顾玉笙的父亲顾云飞以前也见过自家女儿的学妹林嫮生,那时候只觉着这个小姑娘漂亮文气,家世也不错,还十分赞同顾玉笙和她来往。到后来知道顾墨笙喜欢这个小姑娘,除了觉得林嫮生年纪太轻,可能不成熟,当不起顾墨笙妻子的责任之外,倒也没什么意见,只要田慧珠说的什么小姑娘脾气骄纵,在顾云飞眼里那也是正常的,谁让小姑娘出身好长相好,儿子又喜欢呢?
所以看到她要和陆凌桓订婚,多少还有点为顾墨笙惋惜,现在听说田慧珠正带了她过来,有事要求他帮忙,想了想就叫警卫把人放进来。
林嫮生对顾云飞的态度不同与对田慧珠,一进门就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伯父好。”
顾云飞笑着点一点面前的沙发:“嫮生来了啊,坐。”林嫮生谢过顾云飞端端正正地在沙发上坐下之后抬头对田慧珠笑:“麻烦伯母了。”
田慧珠瞟了林嫮生一眼,咬了咬牙关,到底还是先开了口:“展鹏,嫮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她是小姑娘,面皮薄,自己不好意思过来,所以先来求了我,我看能帮就帮一把,到底是要订婚的人了,开这个口也不容易。”讲到“小姑娘,面皮薄”几个字的时候,田慧珠几乎是咬牙切齿。
顾云飞看向林嫮生,面孔上还有笑:“你说说看?”
林嫮生就把有车子跟踪陆凌桓和她的事讲诉了一遍,又说:“不瞒伯父,我们曾去过清帮,想请张老板从中转圜,可是张老板那里只知道第一部车子的来历,是为了保护我。但是后两部车,伯父,您是专业军人,您想必一听我描述就知道了这样的跟踪手法肯定不是社会人士能做到的。恕我冒昧,这样的手段就是巡捕房也未必做得出来,他们至少没这样的车,您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顾云飞面孔上本来笑嘻嘻,听到林嫮生讲在这里,面孔上笑容也淡了,认真对林嫮生看了几眼,见解明白,不卑不亢,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是非常难得了:“继续说下去。”
尽管陆凌桓说人可能是冲着他去的,可是林嫮生心里有数,多半是石野村那个疯子,不然为什么早不跟晚不跟,非要在即将订婚的时候跟?至于陆凌桓单独行动时的那次跟踪,更是说明了这一点,哪有故意叫人知道在跟踪的?何况事先还有过那么专业的跟踪手法。虽然陆凌桓这里走了清帮和巡捕房两条路,可是又怎么比得上实权在握的上海警备区司令?
再进一步,不管那人是不是石野村,能用这么专业是手法,身份又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商人呢?所以林嫮生微笑着回答:“伯父,您才是上海警备区司令呀,您就不想知道谁有这么专业的手段吗?自然这也是为了我和我未婚夫的安全。
顾云飞这一刻面孔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了,认真看着林嫮生。
林嫮生挺直了背,神态自然地由着顾云飞看,可是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手心里都是冷汗。她知道来见求顾云飞有点莽撞的,顾云飞是什么人?说是上海滩的土皇帝也不为过,手上是有军队的,所以她索性坦白地把实情摊在顾云飞面前,一面讲出自己怀疑一面承认自己私心,如果顾云飞不肯,她还有个希望,那就是田慧珠。
先施公司那一次碰面,林嫮生就知道田慧珠虽然有身份,可长时间叫人捧着了,也算是有些任性的,因为她对顾墨笙“不敬”所以不喜欢她,肯定不希望她去做她儿媳妇,如果顾云飞拒绝她,她还可以请田慧珠代为说项。听顾玉笙讲,顾云飞和田慧珠的夫妻感情还是好的。
顾云飞看了一会儿林嫮生,时间长到林嫮生以为自己要被拒绝了,终于听见顾云飞开口:“嫮生,你胆子很大,看事情也有见解,但是实在年轻,这一次走得莽撞,你怎么知道人不是从我这里出去的?或者和我没关系?”
林嫮生悄悄地吐出一口气:“我和我未婚夫有什么值得司令这样兴师动众的吗?”
居然不是奉承他不是这样的人?小姑娘真是有点意思,难怪墨笙会喜欢她。顾云飞把指节敲一敲桌面:“看在你和玉笙是校友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讲完居然笑了笑。
林嫮生得着顾云飞应允,自然喜欢,站起来又对顾云飞欠身致谢,又转身谢了田慧珠就要告辞,还是顾云飞看时间晚了不放心,叫警卫送一程,还让顾玉笙跟着走一趟。
顾云飞开了口,顾玉笙自然不敢说不,而且她也想知道林嫮生到底同田慧珠和顾云飞讲了些什么,田慧珠的脸色会这样不好看。
汽车一开出顾公馆,林嫮生就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首饰盒递到顾玉笙手上:“玉笙,等顾大哥回来你替我还给他。我想顾大哥以后都不想见到我了。”
顾玉笙打开首饰盒,里头是那串她受了顾墨笙托付为林嫮生挑的那根珍珠项链,她哪里敢代收,连忙塞回林嫮生手里:“要还你自己还。”
林嫮生转脸看着车窗外:“玉笙,你知道我今天同你妈妈说什么了吗?”路灯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好像蒙上了一阵阴影,“我故意挑得你妈妈不喜欢。”她抿了抿嘴唇,到底说不出她的计划来。可是她说不出,田慧珠一定会同顾墨笙讲的。叫人这样利用,依着顾墨笙的脾气,以后自然不会再见她,所以这根项链还是原物奉还的好。
顾玉笙却是摇头:“嫮生,我不知道你和我父母说了什么,可是我大哥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收回去的,你要还,自己还,我是不敢的。”
林嫮生叹了口气,一想到顾墨笙知道自己利用他的感情来威胁他的母亲之后的怒气,她面孔上难得地有了些愁容。
☆、第88章
秘书拿着封电报快步走进办公室,对顾墨笙讲:“先生,夫人来的电报。”一面讲电报放在桌上。顾墨笙眼睛里带些血丝,伸手将电报拉到身前打开一看,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哑了嗓子同秘书讲:“出去。”
听见这两个字,秘书一点不敢耽搁地退出去,顺手还将门带上了。
顾墨笙把电报团成一团就往字纸篓里一丢,靠向椅背,闭了眼睛慢慢地揉两边太阳穴。
这次煤矿上出事故起先看起来是个事故,管放炸药的爆破工下去开新的挖掘点,错误地在支撑点上放了炸药,一引爆引起连锁反应,可不就冒顶了。还好这个煤矿属于小型的,发生事故的时候正好井下在搞定点爆破,本来一次下矿的矿工就不多,所以造成人员伤亡并不算很大。
冒顶发生后第一时间自然是抢救,先把封在矿道里的矿工都挖出来,然后按着伤亡处理,伤的自然给治,残的也要赔偿,死的不光要给抚恤金还要安抚好家属,后续工作一大串。
负责顾家煤矿事宜的顾云笙也算能干,抢救井下矿工和安抚遇难矿工家属安排得有条不紊。可是收买爆破工的那一方用的是连环计,这边刚冒顶,底下到底坑了多少人还没有定数,矿上就闹起事来,说矿主草菅人命,明知道矿下搞爆破,十分危险还逼着矿工下去,是草菅人命,赔钱还不算,还要当时的经理血债血偿。
哪里晓得这边还没有安抚好,相邻的那个煤矿也闹了起来,不光支持这边的矿工罢/工,还一定要说那边的煤矿也不安全,要矿上全部检查一遍才肯开工,经理过去安抚的时候还差一点给打了。
顾云笙也算反应灵敏,在他看来,冒顶之后那些矿工根本不给矿上一点处理时间就闹事,背后肯定有人捣鬼,所以立刻亲自去另外两个大型煤矿安抚,一面拍加急电报给顾墨笙,把这里大概的情况汇报给他。
顾墨笙接到顾云笙的电报之后,当时就回了个电报要顾云笙来查当时那个负责爆破的爆破工王有仁。
王有仁在顾氏煤矿上做了十几年了,照他会得爆破的技巧,原本养妻活儿一点不成问题,可是他一心要个儿子,连生了八个女儿才得着一个儿子,平时看得眼珠子一样。
大概也是王有仁命中不该有这儿子,前头八个女儿个个身体健康,到最末这个儿子,那是还没学会吃饭先学会了吃药,在这个儿子身上用的钱跟流水一样。本来养活八个女儿已经捉襟见肘,再添上这么笔,更是举步维艰,外头还欠了债,因此夫妻俩三天两头的吵架,王有仁每天上班都是唉声叹气的。
只是王有仁也算是有些责任心,因为家里经济困难所以经常主动要加班,希望多拿点奖金,家里好活络点。这次出事的班次,也是他主动要求来的。
顾云笙派去调查的人到了王家,却只看见铁将军锁门,王家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只好向左右邻居打听。
打听到就在上个月因为小儿子看病没有钱,王有仁夫妻俩狠狠吵了架,妻子扔下几个女儿,抱着儿子回了娘家,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一点也没有回来的迹象等王有仁下了井就没有上来,也有人叫王的女儿引弟带着去叫王有仁妻子回家,哪里晓得王有仁妻子非但不肯回来,还把几个女儿也接了过去。
派去调查王有仁的职员只要不是太傻,听到这里也该知道王有仁有问题了,立刻回来告诉了顾云笙,顾云笙立刻拍电报给顾墨笙,一面派人去查王有仁妻子的问题。
顾墨笙看到电话立刻能肯定这次是背后有人捣鬼,等他到了大同见着顾云笙,顾云笙汇报的消息更是证实了顾墨笙的判断。
首先,矿井已经挖开了,王有仁在三处支撑点放了炸药,下头的矿井榻了大半,因此下去的二十一个矿工再加上他全死在了里面;其次,王有仁妻子已经抱着儿子离开了娘家,随身只带了最大的女儿和幼女,其余几个女儿都留了下来,同时留下的还有一笔款子,数目有一百二十块大洋。王有仁妻子能留下这笔钱说明她身边远远不止这个数目,而王有仁哪里的来的钱?自然是卖命得来的。
而收买王有仁的人几乎是十分希望他们知道这次背后有人一样,手脚做得一点也不隐蔽,不然也不能在冒顶的同时就闹起罢/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