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往林嫮生面前递名片。
林嫮生看伍导演这样殷勤,更确定自己遇上了骗子,不由警惕起来,一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面做个不了解的样子问:“你们明星公司可是如雷贯耳,里头的女明星个个都是美人,怎么可能没人合适呢?”伍导演不停地摇头:“小姐,《殷史·皇后纪》你看过没有?”
还不等林嫮生开口,顾墨笙已挡在了她的面前,顾墨笙名字起得斯文,人却十分高大,在林嫮生面前一站,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顾墨笙一伸手从面前的男人手上接过名片扫了眼:“明星公司伍梅琴?”说起伍梅琴来,倒也好算鼎鼎大名,他的那部《一年春》也算得街知巷闻,将个籍籍无名的徐艳清捧得红遍了半个上海滩。
伍梅琴推了推镜框:“这位先生,请你让一让,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你身后的小姐说。”顾墨笙却是没这么好的耐性,一扬下颌,不知从哪里窜出两个穿着便服的男人来,一左一右地将伍梅琴架住一边拖,伍梅琴却还不死心,挣扎着叫:“小姐,你要相信我,我们这出戏还请了教会大学历史系的林开愚教授做历史顾问。”
听着林开愚名字,顾墨笙和林嫮生两个自然都是一笑,顾墨笙点一点两个人:“将伍先生送回家,伍先生是文明人,你们客气点,别搞伤了。”看着伍梅琴叫人拖走,顾墨笙亲自替林嫮生拉开西餐厅的大门,“阿嫮,玉笙在里面等你。”
☆、第5章 一支红杏
林嫮生走进西餐厅时,顾玉笙对了她不住地挥手,惹得餐厅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顾墨笙先瞥一眼身边的林嫮生,再看向顾玉笙,都不用瞧第二眼,顾玉笙已端端正正的坐好,脸上还带了些矜持的笑容,瞠目结舌地看着顾墨笙给林嫮生拉开椅子,不由抬头看着自家哥哥。
顾墨笙对顾玉笙的注目毫不理会,兜到两个小姑娘对面坐下,端起咖啡啜了口才察觉已冷掉了,若无其事地将咖啡杯放下,先同顾玉笙说:“要吃什么记在我的账上,早点回家。”
顾玉笙听着顾墨笙要走,脸上险些笑开,连忙点头:“大哥,你放心,你放心。”顾墨笙不再理她,转向林嫮生说:“嫮生,你是玉笙的朋友,不要和我客气。”林嫮生点头:“好的,刚才谢谢顾大哥了。”顾墨笙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点一点头,又警告一样地点了点顾玉笙,看着顾玉笙不住地点头,这才离开。
西餐厅门前停了辆雪佛兰,看见顾墨笙出来,司机连忙兜过来拉来车门,顾墨笙一脚踏进车内,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看见林嫮生和自家妹妹相对而坐,也不知道玉笙说了什么,惹得她一笑,眼波流动,叫人看着心里也跟着喜欢起来。
顾墨笙要是知道林嫮生笑什么,绝对会拎着顾玉笙的衣领将她拎起来,顾玉笙说的是:“嫮生,侬不晓得,我大哥看着客气,实际上凶是凶得来,屋里上上下下看见他全像老鼠看见猫。”
林嫮生听着顾玉笙将她自己比做老鼠,忍不住一笑,正笑时,忽然觉着有人看她,转过头去,正看见路上行人行色匆匆,有个司机正将雪佛兰的车门关上,以为是自己多心,漫不经心地转回头来,却没留意雪佛兰要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动。
顾玉笙正闪着双眼,将手按在她手背上问:“嫮生,嫮生,侬帮我最好了,陆学长喜欢点啥,侬告诉我好勿好。”林嫮生慢慢地将双眼睁大看着顾玉笙,玉笙是喜欢陆家阿哥?
林嫮生和顾玉笙虽然同是教会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却不是同届的,顾玉笙比林嫮生大上一届,会得认识,还是因为顾玉笙听说新一届的学妹里有个叫林嫮生的长得标致。因为两个人名字里都带了生字,顾玉笙一时好奇,跑去了林嫮生她们班级,随手逮着背对着她的女孩子就问:“谁是林嫮生?”
说来也巧叫顾玉笙拉着的正是林嫮生本人,听见顾玉笙打听她,林嫮生转过身来,顾玉笙一看见林嫮生的面孔,伸手就去摸,嘴上还说:“哎呀呀,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了。”
林嫮生哪里想到这女孩子疯疯癫癫的,条件反射地脚下一退,顾玉笙的手就落了个空。四周静了静。也不知哪个先笑了起来,有一个人打头,很快就有人跟上,就将刚才尴尬的气氛化解了,顾玉笙和林嫮生就此认识。
她们两个人,一个是上海警备司令的女儿,一个是学校历史系系主任的独养女儿,说起来倒是差不多的身份,尤其顾云飞,一直崇尚文人,听说林嫮生是林开愚的女儿,倒还叫顾玉笙常带林嫮生回家吃饭,所以林嫮生才认得了顾云飞的长子顾墨笙。
说来顾家是山西大同人,在顾云飞做了上海警备区司令之后才举家迁到上海,原本顾玉笙说的是国语,忽然有一天缠着林嫮生开始学说上海话,林嫮生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往心里去,这时听见顾玉笙提起陆凌桓,这才明白过来,玉笙这是为了陆凌桓,就象顾玉笙常往林家跑,也是她在林家撞见了陆凌桓之后。
顾玉笙看林嫮生不说话,就有些着急懊恼:林嫮生和陆凌桓常同进同出的,陆凌桓又是林教授的学生,指不定人家先有点什么,她这样开口,林嫮生不答应怎么办?想到这里,顾玉笙脸上就有些尴尬,将盖在阿嫮手背上的手缩了回来,正想找点话来化解下,侍应已将两人刚才点的罗宋汤送了上来。
看着侍应把罗宋汤、稀奶油、小面包一样样放下,林嫮生的心也慢慢笃定下来,抬眼看向顾玉笙。
林嫮生长得漂亮,脸型秀丽,五官标致,一双眼睛尤其好看,黑白分明,认真看人的时候带些氤氲水光,就是女孩子叫她注目看着也有些搪不牢。顾玉笙面孔慢慢红了,垂眼看着林嫮生将奶油浇进罗宋汤,慢慢地搅拌,奶油和罗宋汤糅合,汤汁愈发的稠亮浓香。顾玉笙是北方人不习惯这种吃法,直接拿汤匙舀了勺,送到嘴边,想要张口喝又放了下来,红了眼说:“嫮生,到底难能,侬勿要不响啊。”
林嫮生倒是慢慢喝了两口汤,用餐巾印了印嘴角才说:“玉笙,我会帮侬问一问陆凌桓,伊是个啥意思,我不敢保证。”
牛排上来时,林嫮生点的是三分熟,一刀下去,牛排里残存的血水在雪白的瓷盘里慢慢化开,顾玉笙看了眼,还想说什么,终于开不出口来,一餐饭只听得轻微的刀叉与瓷盘碰击的声音。
两个人一直沉默将要踏出西餐厅大门,顾玉笙还是喊住了林嫮生:“嫮生,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林嫮生双手插在大衣衣袋里,看了看停在西餐厅门口的黄包车。
黄包车车夫看见个穿得山青水绿的小姐朝自己看过来,忙一脸欢喜地拖着车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小姐,侬阿是要车子?”林嫮生点了点头,才踏上一只脚,手臂却叫顾玉笙拉住了:“嫮生,你生气了。”
林嫮生怎么也没想到顾玉笙竟会单刀直入地对她表示喜欢陆凌桓。陆凌桓,陆家阿哥,只要她一转头,总在那里的陆家阿哥,一听说顾玉笙喜欢他,林嫮生就有些脚不着地的感觉,可也不是生顾玉笙的气,看她着急地拉住自己手臂,终于软了心肠,将脚从黄包车上放下来,一眼看见车夫脸上的失望,从口袋里摸出大洋来扔了过去,转身跟着顾玉笙上了车,身后接了大洋的车夫千恩万谢。
顾玉笙看林嫮生肯上车,这才放了点心,只是一路上两个人多少都有些尴尬,哪个也不肯先出声,车将要到林嫮生家门前,还是顾玉笙没忍住,先开了口:“嫮生,我刚才讲的,你要是真不愿意就算了。”
在车上这点时间林嫮生终于想明白前后经过,看了看顾玉笙扯着她袖子的手,秀气的眉头一动:“玉笙,你一直到我家来是为了陆凌桓吧。”这句话林嫮生用的是国语,问完也不等顾玉笙回答,推开车门下了车。
顾玉笙看着林嫮生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开口叫住她,转向司机说:“开车吧。”
林嫮生进屋时就看见吴妈对了她不住地使眼色,再一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时,面孔顿时落了下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上楼。
章丽娟头疼起来,一拍沙发扶手:“林嫮生侬帮我过来坐好!侬只小鬼越来越讲不得,侬陆学长不过叫你下趟小心点侬就跑,到现在才回来,侬晓得大家担心伐!”
林嫮生将踏上楼梯的脚缩了回来,老老实实走回来,在陆凌桓对面坐下,在陆凌桓的笑容里将脸转向了一边,章丽娟看在眼里,更加头疼:“帮侬陆学长道歉,快一点。”
林嫮生一看见陆凌桓,立刻想起顾玉笙说的话来,不知怎么忽然就生起气来,再叫章丽娟一骂,更加委屈,抿了抿嘴唇,就是不肯开口,气得章丽娟指了她,可到底从小心肝宝贝一样,真要叫章丽娟板下面孔来训斥也做不出来。
陆凌桓看见林嫮生脸色比刚进门时还要不开心,连忙说:“师母,不怪嫮生,是我太凶了,所以嫮生受不了,现在回来了就好了。”又转向林嫮生讲,“师母看见你没和我一起回来,心急了,侬乖点,跟师母道个歉。”
原来吴妈和章丽娟说林嫮生去了陆凌桓那里,哪想到陆凌桓忽然过来,看不见林嫮生章丽娟自然要问,也是陆凌桓护短得厉害,一听章丽娟问,都不用和吴妈串供,一口就承认了林嫮生刚才是和他在一起,不过因为叫他讲了几句就发脾气走掉了,他以为嫮生回家了,所以来看看。
因为才出了夏继祖的事,偏巧林开愚接着电话出去了,章丽娟自然更加着急上火,这时看着林嫮生进门,刚才的担心就变成怒火,不想林嫮生还一副我没错的样子,气得没话说。只不过实在是这个女儿从小是心肝宝贝一样宠着,章丽娟也真的板不下面孔来,叫陆凌桓这一打岔,更是发不出火来,按了按额头道:“我也老了,帮你们年轻人讲不到一起去,算了,你们自家讲吧。”
陆凌桓连忙起身:“师母。”章丽娟摆了摆手又对林嫮生说:“囡囡啊,勿好脾气太大的。”又叹口气扶着楼梯上楼去了。
看着章丽娟上楼,陆凌桓就坐到林嫮生身边,林嫮生更委屈了,往前挪了挪,留了个后脑勺给陆凌桓,陆凌桓揉了揉林嫮生的头发:“戆小囡。”
☆、第6章 飞鸿踏雪
叫陆凌桓这句戆小囡一说,也不知道是叫章丽娟讲了几句还是生陆凌桓的气,林嫮生眼睫毛颤一颤,落下两滴泪来,气哼哼地说:“我戆,顾玉笙勿戆。”陆凌桓正拿出手帕来给林嫮生擦眼泪,听这话莫名其妙地问:“顾玉笙是啥银?”
顾玉笙喜欢他,可他连顾玉笙是谁都不知道!林嫮生更生气了,挥开陆凌桓的手:“各侬晓得啥呀。”陆凌桓好脾气地哄着:“我不知道他是谁么,侬讲了我就知道了呀。”
对着连顾玉笙是谁也不知道的陆凌桓,林嫮生也说不出顾玉笙喜欢他的话来,一口气一泄,倒是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抽过陆凌桓的手绢自己擦了眼泪,垂头丧气地对陆凌桓说:“讲了侬也勿晓得,勿讲了。”
陆凌桓叫林嫮生这样逗笑了,点一点她鼻子:“侬啊。”林嫮生一消了气就往陆凌桓身边靠:“阿哥,我帮侬讲,我今朝碰到骗子了,伊还讲认得我爸爸,侬讲好笑伐?”就把伍梅琴的事和陆凌桓说了遍。
陆凌桓却先问林嫮生:“顾墨笙是谁?”林嫮生奇怪地瞧了陆凌桓一眼:“顾玉笙的哥哥呀。”
顾玉笙的哥哥?陆凌桓连顾玉笙是男是女,面长面短全不知道,只不过因为林嫮生才为他不知道顾玉笙是哪个生了气,也不好再问,转头就告诉林嫮生:“明星公司的确请老师做了历史顾问,不过我不知道导演是不是伍梅琴。”
竟然是真的,个记误会人了。“啊?!”林嫮生张大了眼看着陆凌桓,她陆凌桓坐得近,陆凌桓清清楚楚地从林嫮生黑白分明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就象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那时陆凌桓他也不过是大学新生,因为选修了林开愚主教的国史,选了个礼拜天和几个同学一起到林宅拜访。同学几个才进门,正好林嫮生地骑着脚踏车歪歪扭扭地冲过来,依着陆凌桓的身手本来是完全能让开的,可不晓得为啥,陆凌桓竟是动弹不得,林嫮生直接撞进他怀里,两个人摔做一堆。
陆凌桓摔在地上时终于反应过来,当时心想:“不好了,这样大的女孩子正是爱哭的时候,各记摔得又重,还不晓得哭成啥样呢?”又猜到能在林宅内骑车的多半是林开愚的独养女儿林嫮生,更加懊恼:“第一次到老师家就害得老师女儿哭,以后还怎么上门。”
不想林嫮生不但不怕,自己先爬起来,看陆凌桓还坐在地上反手来拖他:“哎,侬哪能介笨格,不晓得让开。”她的眼黑白分明,倒映着他的身影,这双眼在哪里见过?陆凌桓当场有些恍惚,坐在地上回不了神。当时的林嫮生是才上女中的小姑娘,怎么拖得动还在发呆的陆凌桓,还是一起来的学生们将陆凌桓拉起来,扶进屋的。
林开愚是殷史大家,陆凌桓对殷史也别有见地,自然得着林开愚青眼,在陆家常来常往。他和林嫮生有一起摔了跤的交情,虽然年龄差着六七岁,倒也有话说,陆凌桓从陆学长慢慢地就成了阿哥。
阿哥,听起来又是亲近又是疏远,陆凌桓每次听见林嫮生这么喊他,总是暗暗叹气。从前也就算了,今天听林嫮生忽然提起顾墨笙和顾玉笙来,又因为他不知道顾玉笙生气,就有些紧张,他们到底是谁?
林嫮生没有察觉到陆凌桓的异样,还奇怪地问陆凌桓:“阿哥,侬讲爸爸怎么会答应明星公司做历史顾问的?”不应该呀,他老忙的,哪有空给个电影做顾问哦。陆凌桓注目看在林嫮生脸上,她是这样相信他,叫他满心欢喜,象是久远的愿望得着了满足。
林嫮生这里和陆凌桓握手言和,顾玉笙那头却倒了霉。顾墨笙晚上回家之后将她叫到了书房。
说起来顾玉笙同林嫮生说的那些话倒不是说着玩的,顾家最叫人害怕的,不是一家之主顾云飞,也不是顾夫人,而是大少爷顾墨笙。
顾墨笙虽然不好讲长得英俊潇洒,可是端正英挺,很有男人气概,也不是一天到晚板着面孔,可莫名其妙地叫人看着就是害怕,尤其下头几个弟弟妹妹,只要顾墨笙一眼看过来,个个比见着身为司令的爸爸顾云飞还要老实。所以顾玉笙忽然叫顾墨笙喊去了书房,两条腿也有些抖,胆战心惊地进了书房,顾墨笙坐在书桌后批文件,听着她进门的声音,头也没抬,只将手一指沙发,顾玉笙如奉纶音一样的过去坐好,两条腿也老老实实地并在一起。
顾墨笙看完了手上的文件,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了口,也不看顾玉笙,漫不经心地问:“和嫮生不开心了?”
顾玉笙听见这句,脱口啊了声,不由自主地将背挺直了,立刻摇手:“没有,没有。大哥你不要听人胡说。”
顾墨笙将咖啡杯往碟子上一搁,哒的一声,又一眼看过来,他积威深重,就将顾玉笙吓了一跳,几乎从沙发上弹起身。
“说吧,为什么?”
顾玉笙叫顾墨笙这样问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泛了上来,连着眼圈也红了,两只手捏在一起,断断续续地说:“我拿她当着朋友,可她连句老实话也不肯和我说。”
顾墨笙的眉头一皱:“你要她说什么老实话?”
顾玉笙眼睛眨了眨,眼泪也落了下来,可到底还是不敢告诉自家大哥她打听陆凌桓喜好的事,想了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