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将军下令吧。”
“下令吧,将军。”
众人七嘴八舌的催促,偏魏王没有一点反应,荀宇单膝跪地,抱拳请命,“父王,请下令!”
有了带头羊,其他人有样学样,“将军,请下令!”
魏王终于动了,他下座拉起荀宇,又扶起净月,再抬手示意余下人起来。
“众将听令,赵禹,刘渭,孙三石,你们三人分三路包围西、南、北三个城门,围而不攻,不要放走一个叛贼。”
“得令,将军。”
三人肃穆抱拳,握剑转身,跑步离开。
“宇儿,净月先生,荆楚,巩梵随我在东门迎敌。”
“得令,将军。”
荀宇两眼发光的看着魏王,这就是他父王,大齐的战神!
第45章 四十五只小傻瓜
两万大军列成方阵,血马银枪,严阵以待,闻相看在眼里,却觉得平常得很了,他隔着城墙向下吆喝道,“王爷,你考虑的如何了。”
“三天还未到,你的狼子野心就按捺不住了?”
魏王这么嘲讽,闻相却不恼,在他看来,荀冬柏这是走投无路了,才会狗急跳墙和他打嘴仗,他大度一笑,“痛快嘴的话就别说了,王爷可答应和朕划江而治?”
“呸!狗屁的划江而治,就你也配!”巩莽子破口大骂,怒气冲冲地向魏王请命,“将军,让末将杀进去摘了这老匹夫的狗头。”
“王爷,末将也去。”荆娘儿跟在他后面抱拳。
“不用。”魏王摇头,冲楼上高喊,“本王答应了。”
“……”
城上的城下的都不禁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将军,您是不是说错了?”净月先生试探道。
荆娘儿:“将军?”
巩莽子:“将军!”
“退下!”魏王侧头喝退他们,又朝同样呆了的闻相道,“还不放我父皇出城?”
“……”闻相终于确定他是认真的,大笑过后,收了所有神色,“王爷说得太晚了,朕改主意了——王爷退守潞州,朕放陛下出城。”
闻相如此出尔反尔,魏王也不动怒,平静地问道,“凭什么?”
“凭什么?哈哈,凭什么。”闻相愣怔过后,哈哈大笑起来,“就凭——”
“凭他?还是凭他。”魏王话落,大军向两边退开,李英和胡小舅押着两个蓬头垢面的人上前,其中一个人的眼睛荀宇觉得十分熟悉。
闻相愣住,眯起眼睛仔细看向两人,可惜距离太远,实在认不出来,他压下心里的不安,“魏王,不要故弄玄虚,朕的二十万——”
他的话被李英手下的人打断了,他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声嘶力竭道,“相爷,虎符是假的——”
胡小舅押着的人闻言,也朝上哭喊,“主人,廿北和其他两人叛变,属下被他们围杀,全军覆没了。”
“……”闻相耳力不错,两人一开口他就听出是谁了,一人是他派去南方调兵的心腹,一人是四位金令令主之一。虎符如果是假的,二十万大军就泡汤了,三个金令令主叛变,他最后一步暗棋也毁了。
闻相想到了,却不愿意相信,“不可能,他们胡说!他们在动摇军心!弓箭手,杀了他们!”命令里带着他都不知道的颤抖。
“当然可能。”魏王在箭矢落地之前,命将士将两人拉下去,对李英道,“你告诉他,让他死个明白。”
李英抱拳,“是,王爷。”
“闻相爷——”
李英洪亮却不粗犷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带着清晰的笑意,“陛下在王爷出城时,就把虎符交给了王爷,您手里调兵的虎符是假的,您收到二十万大军向荥阳开拔的消息自然也是假的,因为他们正在向潞州进军。廿北等三位金令主倒戈,您的鹰爪失了利爪。”
李英说完,转身向魏王复命。
魏王点头,打马上前,“闻鹤,你为了谋朝篡位,勾结鹰爪,通燕卖国,为了窃国乱政,囚禁陛下,杀害忠良,本王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事到如今,闻鹤知道大势已去,不过……他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可惜你不敢,皇帝还在我手里,你敢妄动,我就杀了他,老夫不惧一死,可你敢背这个不孝的是罪名吗?哈哈哈……”
闻鹤笑得癫狂,魏王皱眉,“你想怎么样?”
闻鹤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表情似怒似哀,最后都归于平静,“准备马车三辆,骏马百匹,粮草百担。”
“……”
魏王挥手,粮草官会意,不到一刻钟就准备齐全了。
“你说的本王都备好了,放我父皇出城。”
“哈哈,你当老夫是傻子。”闻相讥笑,“待老夫出城,自会放了陛下。现在,请王爷命大军后退百步。”
“将军?”巩莽子看向魏王。
魏王抬手,“听他的。”
“得令,将军!”巩莽子转身,“全军听令,后退百步。”
“……”
闻鹤扶着闻襄儿一步一步走下城楼,身形佝偻、满目颓唐,他勉强打起精神,“襄儿,快去和你弟弟收拾东西。”
“阿爹,我们真的败了吗?”闻襄儿至今不敢相信,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就在刚才,他们还志得意满的一步一步登上顶楼,做着问鼎天下的美梦。
“我们没有败,只要皇帝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输不了……”闻鹤声音一顿,“快去准备吧。”
“是啊,我们没有输。”闻襄儿回头看了眼在城外等待的魏王,突然停下脚步,“阿爹,你带小弟走吧,女儿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闻鹤当她在开玩笑,“不要胡闹,快随爹回宫,你去收拾细软,爹去安排人手,我们肯定能平安出城的。”
闻襄儿摇头,“我不是任性,也没有胡闹,女儿马上就要生了,受不得颠簸,跟着你们也是拖累。”
闻鹤摸摸她的脑袋,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爹不怕拖累,你是爹的女儿,哪儿有父母怕孩子拖累的,不要多想,你娘不在了,爹有责任保护你们。”
“我没有多想,我只是害怕……一尸两命。”
闻鹤僵住,闻襄儿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像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爹,离开大齐吧,带上大哥和小弟,再也不要回来了。女儿这里你不要担心,再怎么说我也怀了他的孩子,他是不会杀我的,您放心离开吧,不要再耽搁了。”
“襄儿,爹……”就算魏王不杀她,也不会让她好过,可是跟着自己恐怕只有死路一条,闻鹤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不要再犹豫了,快走啊!”闻襄儿低声呐喊。
“我,襄儿,哎……”闻鹤长叹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爹,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闻襄儿看着他的背影,泪如雨下。
“……”闻鹤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一瞬间好像苍老了许多。
……
“公子,快走吧,求求您了。”
屋里乱作一团,小厮低声哀求,闻道远却恍若未闻,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自从他拒绝受封,还试图给荀宇报信,他爹就把他关在寝殿里,不许任何人进出,也不许下人给他传信儿。囚犯似的蹲了十多天牢,突然要他收拾东西出城,肯定不对劲儿。
小厮为难道,“陛下不让奴才告诉您。”
闻道远点头,“好,那你别说了,也别想让我走。”
小厮哭丧脸,“别呀,奴才说还不成吗,不过您千万别说是奴才告诉您的。”
“知道了,赶紧说,废话真多。”闻道远不耐烦道,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慌的厉害。
小厮里往外看看,刚要往他耳朵边凑,闻鹤进来了,“磨蹭什么呢,还没收拾好?”
下人跪了一地,“陛下恕罪。”
“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想走的,陛下要罚就罚我吧。”闻道远阴阳怪气地说道,自从撞见他爹和他姐密谋造反之后,他看两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把公子押走。”闻鹤没心跟他废话,直接命人押走。
闻道远当然不从,挣扎道,“哎哎哎,爹你要带我去哪儿?”
闻鹤冷笑,“去见你心心念念的荀宇。”
“见阿宇?”闻道远停下动作,“爹你抓了他?”
闻鹤咬牙,“呵呵。”
闻道远当他默认了,朝两侧的侍卫嚷嚷,“松手,快松手,早知道见阿宇,哪用得着你们押,我自己走。”
两侍卫一迟疑,就被他挣脱,向殿外跑去。
一路上碰见宫女太监侍卫无数,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闻道远想问,对上他爹那张黑脸又默默咽下去了,还是先去看阿宇要紧,也不知道这些天他受苦了没……
闻道远跟在他爹后面胡思乱想,走了半天一抬头,不对啊,怎么走到城门口了?
“爹,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闻鹤开口,“没走错,他们就在城外。”
“哦。”闻道远点头,忽然指着对面远处挺着肚子的一个孕妇,“爹,你看那是不是阿姐?肚子都那么大了呀?”一月不见,像吹了气一样。
闻鹤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是闻襄儿,父女二人四目相对,又同时别开眼,耳边还是闻道远叽叽咋咋的声音,“阿姐她怎么出来了?”
闻鹤摸了摸眼角,“许是出来散散心,我们别去打搅他了。”
“哦。”闻道远觉得他爹怪怪的,却也没多想,很快被城门口挤着的人群吸引了目光,“爹,今天城门口怎么那么多人。”街上却是行人稀少,这也太奇怪了。
“过去不就就知道了。”闻鹤的语气自然。
“也对。”闻道远挠头,“都怪爹把我关傻了。”
听着闻道远的憨言憨语,闻鹤只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能让他的小儿再多享受几刻天真快乐。
可惜,路终有走完的时候,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第46章 (修)四十六只小傻瓜
闻鹤忽然转身,跟在他后面的闻道远猛地刹车,父子俩差点撞了个满怀。
“爹,您没事吧,您干嘛突然停下啊?”闻道远也顾不上瞄城门口的热闹了,扶住他老爹,上下检查一番,还好还好,没撞出什么毛病,不过他怎么觉得他爹老了很多。
闻鹤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慈爱的笑,眼神复杂,闻道远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爹啊,您怎么这么看着我,好像阿娘上身了一样。”
他爹哪回见了他不是吹胡子瞪眼,跟消灭废物点心似的,恨不得一棒子把他打杀了,今天这么温柔,他很害怕啊。
“蠢东西。”闻鹤想摸摸他的脑袋,却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了,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哎……这才对嘛,闻道远心里舒坦了。
“今天是你成年的日子,过了今天,你就是真正的男人了,要有男人的担当。现在爹和你说一件事,你不要打断,也不要插嘴。”
他很严肃,闻道远浑身都别扭起来,“我知道,有什么事您说,不过您能别这么正经吗?”
今天是荀宇离开的三十四天,也是自己的加冠日,他都盘算着呢,没想到爹也记得,还这么郑重的和他谈,以前他老人家都是拎棍子直接上的?
“不要贫嘴,仔细听着。”闻鹤第一次没呵斥他的口无遮拦,“魏王带着大军兵临城下,爹要用皇帝的命换我们爷俩的命。”
“……”
“爹,你在说笑吧……”闻道远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的表情像是摔碎了的瓷瓶,勉强粘合起来,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
“爹没有说笑。”闻鹤残忍地打碎他的幻想,“城外危险,跟在爹身边,不要乱跑。”
闻道远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一瞬间脑海里闪过阿爹,大哥,阿姐……还有荀宇,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空白。
看他失魂落魄,闻鹤嗫嚅了几下嘴唇,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深吸一口气对左右的死士道,“所有人听令,保护好公子!”
“是,主人。”
听着整齐划一的应答声,闻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小半,这是他最心腹的、永远不会背叛的力量,有他们在,一定能保护远儿平安无虞。
……
“吱——呀——”
古老的城门发出沉重的叹息,城外的阳光顺着慢慢张开的门缝,明目张胆地溜进了城里,挑逗着扬起的灰尘,折射出斑斑驳驳的光影。
城门外士兵们刚刚退开的场地陆陆续续被占满。
最先出来的是褐衣百姓,几十人杂乱无章的,步履仓皇的挡在前面,像一块破破烂烂的盾牌,不情不愿地用血肉之躯挡住刀枪剑戟。
接下来是熟人,宁、平、魏三王家眷都到齐了,皇子、皇孙、王妃、侧妃,哦连侍妾都没落下,胡家也在,看来荀宇当初的好意倒是带累了他们。妇孺、幼童、少年,或哀戚,或无知,或怒目,却在身后利箭的驱使下,不得不充当第二道挡箭牌。
最后,闻鹤出来了,侍卫护在两边,闻道远跟在身后,齐元帝被刀押在前面……终于,开始了。
闻道远看向荀宇,就在他也看过来的时候,四目相对,他狼狈地低下了头。若是平日,他该会不知羞地意/淫一下他们于万人中凝望彼此的浪漫情意吧……
魏王先开口,“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放了陛下。”
闻鹤派人去检查了一遍马车粮草,确定没问题,对魏王道,“放了皇帝可以,王爷要再答应老夫一件事。”
“什么事?”魏王语气平静,倒是他两边的将士戒备起来,以防闻鹤耍什么花样。
“请王爷对天发誓,放我们父子离开,永不追杀暗害,如果违背了誓言,就让齐国山河尽碎,国破家亡……”
闻鹤见魏王面色不变,心底失望的同时,目光突然落在他身边的荀宇身上,转了一圈后露出恶意,接着道,“就让大殿下荀宇一生流离,不得好死。”
果然他的话说完,刚才还不动如山的魏王,蓦地变了神色,搭起弓箭,咬牙道,“你找死!”
“阿爹——”他身后的闻道远也不赞同地开口。
找到了魏王逆鳞的闻鹤,见小儿子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生气。他走到齐元帝身边,从死士手里接过架在皇帝脖子上的刀,刀刃立起,再往里一分,就能要了皇帝的命,“我是在找死,不过老夫在死之前一定会拉着陛下陪葬,到时候就看王爷的箭快,还是老夫的刀快了。”
魏王颓然地放下弓箭,闻鹤却得寸进尺,“哦,还有前面这些人,有他们开路,老夫在黄泉道上也不寂寞了哈哈哈……”
他嚣张地狂笑声让不少人都握紧了拳头,却无计可施。
“王爷考虑的怎么样,这誓是发还是不发?”
“……”
“我——发——。”半响后,魏王的嘴里挤出两个字。
“皇天在上,本王——”
“慢着——”
对面人群里的妇人出声打断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那里,魏王也看过去,突然睁大了眼睛,嘴唇开合,“阿娘。”
妇人点头一笑,转身看向齐元帝,柔柔唤道,“三哥。”
齐元帝觉得自己幻听了,这世上会这样叫自己“三哥”的女人只有一个,可她早就死了,死在冷宫的大火里。
“三哥。”
妇人又唤了一声,穿过层层的人群,无视一干戒备或好奇的眼神,走到齐元帝跟前,“三哥,是我啊。”
齐元帝看着她的面容,眼眶一下子湿润了,颤抖着声音,“弯弯,你是弯弯。”
他开口的刹那间,妇人泣不成声,“是我,是弯弯。”
齐元帝伸出手,忘了架在脖子上的刀剑,上前一步轻轻抚摸她的脸,二十多年了,他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温热的、细腻的容颜……他多害怕这是一场梦,梦醒后他还躺在冰冷的未央宫里,一个人,睁着眼睛,辗转到天亮。
他紧紧地抱住她,把头埋在她肩上,等她的素手轻轻拍上自己的脊背,泪珠子唰的一下滚落,像孩子一样委屈地抽噎出声,“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见朕?这些年你在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你知不知道我……”
面对皇帝的质问,妇人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是朕对不起你,当年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当年的事我们都不要提了。”妇人摇头,神情恍惚,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