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谢萦怀这个大患,和这天擎的江山没有半分关系。他只觉得,令狐胤骑兵谋反,是为了周琅……
虽然荒唐,但他一想起那一日在地牢时,令狐胤同他说的话,他就又不得不相信。
“令狐胤是百战之将,又只带十几人的轻骑,现在派兵去抓他,只怕也为时已晚。”南凤辞道。
谢萦怀来这里就是要与南凤辞商议,“那该如何?放他回广陵,看他起兵谋反吗?”
比起南凤宇,南凤辞确实更欣赏令狐胤一些,“他要起兵,还要些时日。”顿了片刻,“令狐胤虽得万军之心,却不顺民意,广陵虽多是他的旧部,但只要将一个消息放出去,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将他们统率起来。”
谢萦怀追问,“什么消息?”
“令狐胤并非令狐沛所出,而是北狄的皇室。”这是南凤辞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他若自己领兵,攻打天擎,尚还有为自己拨乱为正的名头,但若是将他是北狄皇室的消息宣扬出去,只怕就没有那么多人愿意跟随他了。”
谢萦怀自然相信南凤辞亲口所说,他也是到现在才明白那令狐胤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束手就擒,“怪不得自他入狱以来,将军府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来是那令狐沛自己心虚。”
南凤辞抿唇一笑。
“只是,这能扳倒令狐胤吗?”谢萦怀知道令狐胤若是北狄人,意味着什么。但令狐胤自己,经过此事,肯定也知道自己的把柄被人捏在手中,不速速远遁,还折返过来杀了二皇子,这已经是一种自信了。
“不能。”南凤辞知道令狐胤在军中声望,即便他是北狄人,仍会有许多旧部愿意跟随他。
“那有何用!”谢萦怀虽然已经知道,但听南凤辞说出来,心里还是一阵郁卒之感。
“只能暂且的牵制住他一些时候——也许一年,也许半年。”南凤辞道。
一年, 半年——何其短暂。但谢萦怀现在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令狐胤造反,朝中又有哪个武将,敢去讨伐他?又有哪个武将,能有那个实力与他较量?
“谢小侯爷还是思索思索自身吧。”南凤辞颇有深意道,“你放走侵犯令狐胤,现在令狐胤杀了南凤宇,又要造反——谢小侯爷即便有免死金牌,这一回,也不会好过吧。”
谢萦怀又何尝不知。
但他不后悔,若是那皇帝真的逼急了他,他就——
南凤辞看到了谢萦怀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霾,脸上笑意愈发不可捉摸。
谢萦怀知道久留无益,起身要告辞,但他在抬脚出门的一瞬,又被这香味扯回了神思,回头看了一眼,见南凤辞还坐在桌边,不紧不慢的喝茶。
“三皇子房间里的香气,颇是别致。”谢萦怀问道,“不知道是什么香?”
南凤辞走到床榻旁,掀开床幔,在周琅几乎屏息的注视下,将那小小的香炉捧了出来。
谢萦怀这才察觉到床榻上是有一个人的,只是那人被南凤辞挡着,他也只能看到散在地上的女子的贴身衣物。想来该是南凤辞的女人。
南凤辞将香炉捧到谢萦怀面前,那里面的香已经烧完了,只有淡淡的白烟袅绕。
“这是我调的香,加了些紫述香。”南凤辞揭开香炉,将那雾气吹散一些。
谢萦怀听到紫述香,才想起这味道是周琅最喜欢的——但又不像是,紫述香的味道,没有这样撩人。
“三皇子的确是个雅致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谢萦怀就走了。
南凤辞看他出了院子,就关上门回了房间里。
周琅身上的药都还没解完,刚才又因为谢萦怀在这里,咬着牙硬生生的捱了过来,现在下身肿胀欲裂,额上热汗滚滚而下。南凤辞看见他这个模样,知道他再忍下去,怕真的要废了,就拿了一个瓷瓶出来,捏着周琅的下颌,点了一滴乳白色的水珠在他的舌尖儿上。
这一滴苦的厉害,黄连一样。周琅张嘴欲呕,南凤辞收起瓷瓶,不紧不慢的说,“这是‘贪欢’的解药,你要是吐出来,可就没了。”
周琅闻言,又拼命将那东西咽了进去。
等身上燥热终于平复,周琅整个人已经好似是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他已经无力去质问南凤辞既然有解药,为什么还要看他这样折腾。
南凤辞本来是有洁癖的,旁人别说是穿他衣裳,就是在他床榻上坐一坐,他都不舒服的很,现在居然能忍着周琅将他的床折腾的脏乱不堪,实在算是一桩稀罕事了。
周琅眼睛上都是汗珠,跟着睫羽一起颤动着,好似随时都能顺着面颊滑落下来。南凤辞鬼使神差的伸手去碰了碰那滴汗珠,温热的感觉一下在他指尖融化开。他的指尖顺着周琅的眉眼,一直往上,最后拢进了他汗湿的头发里,“怎么蠢成这样。”
周琅睁开眼瞪了他一眼,只是他眼中还有雾气,这一眼软成了一滩春水。
南凤辞心里一痒,竟弯腰覆上了周琅的唇,等真正碰到了,他又陡然清醒过来,然而不等他甩开周琅,周琅就已经惊恐的将他推开了。
还未与人有过这样亲密接触的南凤辞还是摆出一副戏谑的神态,好似刚刚只是他兴起的玩乐一般,“帮了你,总要先讨个甜头。”
周琅已经有些慌了,他刚才看南凤辞还是正常,怎么一转眼,又变成了这副孟浪模样。
南凤辞知道周琅是谢萦怀的人,本来想的是,等谢萦怀折返驿馆来找周琅的时候,将人送出去,但刚才那鬼使神差的一吻,叫他又改变了主意。
要是把周琅掳走,谢萦怀会怎么样呢?
这样的念头一生出来,就无法抑制。南凤辞捡起床上的衣裳,披到周琅肩膀上,“我们换个地方。”
周琅张口就要拒绝,南凤辞却贴着他的面,抢先说道,“不去,我就把你这个样子送回侯府了。”
周琅,“……你,你!”
南凤辞看着周琅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切实的笑意,“都说了你蠢了。”
……
谢萦怀在回侯府的路上,途经了周府,他看见一个小乞丐手上拿着一封信,躲在一旁的石狮子后面,好似在踌躇着什么。
谢萦怀对和周琅有关的一切都敏感的很,瞧见这鬼鬼祟祟的乞丐,就叫人将那个小乞丐带过来。
“你在周府门口做什么?”谢萦怀问。
那小乞丐被两个侯府的奴才架过来,吓的不轻,四肢伏地什么也不问的就开始求饶。
谢萦怀更觉得他古怪,“我问你在周府外面做什么。”
小乞丐身后的两个侯府奴才也恶声恶气道,“侯爷问你话,还不快快回答!”
“侯,侯爷?”小乞丐听到这个称呼,忽然将头抬了起来,黑亮的眸子盯着谢萦怀,“你,你是谢小侯爷?”
谢萦怀皱眉。
小乞丐看他神色,一下笃定了,毕竟这临安,能担的起侯爷的,也只有谢萦怀一人,“侯爷,是,是这样的,我,我是来给周公子送信。”他说话也说不利索,但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真的,将自己手中拿着的雪白信函递了过来。
这临安城里,能和谢萦怀扯上关系的,也只有周琅这一个周公子。
谢萦怀将信函接过来,拆开了,拿出里面一张边角染血的纸来,他展开一看,竟是一张画,画的是国色牡丹,那画是出自周琅的手笔,谢萦怀认的出来。而在牡丹的旁边,又批注着八个小字。
——江山为聘,相思为媒。
那是令狐胤的字。
谢萦怀将这染血的纸攥紧手心里,咬牙问面前乞儿,“这是谁给你的!”
小乞丐被吓的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今早城门外,一个好看的姐姐给我的,她托我将信给周公子,还,还给了我一锭银子。”说着,他颤颤的将怀中的银锭子捧了出来。
谢萦怀本就在为此事烦心,这一封令狐胤亲笔提诗的画,又好似是令狐胤在嘲弄他一般。
实在是……
江山为聘,真是好大的口气!谢萦怀将手中的纸撕碎,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小乞丐,“回府。”
令狐胤想要江山,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如意。哪怕他拥兵百万又如何,哪怕他是百战名将又如何!
谢萦怀回了侯府,脸色还是铁青,门口的几个奴才看侯爷今天脸色不好,本来不想跟他说公主来过的事,但这事又哪里瞒得住,于是一个人便被众人推了出来,跪在谢萦怀面前,“侯爷——”
谢萦怀脚步一顿,“嗯?”
“刚才——公主来过一回。”
谢萦怀的目光凝住。南凤潋?她还没死心不成!
但他刚才,又在驿馆里看见了南凤潋。
跪在地上的奴才抬头瞧了一眼侯爷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公主从府里,搬了一个东西走了。”
谢萦怀的心神一瞬警惕起来,“什么东西?”
“公主带的几个奴才搬了一套被褥出去,只是——那被褥里,好像藏着人。”
谢萦怀话还未听完,就已经急急的赶回了自己的房里。
周琅不在房中。
谢萦怀站在空荡荡的床榻前,难看到极点的脸上忽然破开一声冷笑,一字一顿,好似咬着谁的脖子一般,“南凤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渣作者:听说你想上车
小天使:小学卡,叮——
渣作者:【推下去】小孩子就不要坐车了,步行去!
小天使:老年卡,叮——
渣作者:【推下去】一大把年纪了坐车不安全,坐轮椅去!
小天使:老司机卡,叮——
渣作者:【推下去】我们这辆车不欢迎老司机,我们的口号就是,刹车,刹车,刹车!
嗯。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第109章 周郎顾(109)
临安下了一场雨,这是深秋里的第一场雨,悬在枝头趋于凋零的花也终于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
抱着孩子的妇人从一家宅子的后门被人推搡出来,本就单薄的衣裳在这雨天更加单薄。
撑着油纸伞的路人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屋子里传出的男子的唾骂声,抱着孩子的妇人慢慢在墙角蹲了下来,伸出双臂护住自己怀中的孩子,伶仃的模样显得尤为可怜。
倚在窗户旁看着这一幕的南凤辞微微勾起了唇角。
和他站在一处的周琅皱起眉。
三天了。
南凤辞将他带来城北这一幢宅子里,看楼下这一对夫妻争执已经有三天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周琅终于忍不住问道。
南凤辞,“看戏。”
“人家两夫妻吵架有什么好看的?”周琅跟着南凤辞看了三天,也知道那争执的一男一女是夫妻,男的是某个大户人家聘请的西席,女的家中是一个秀才的女儿,算得上是门登户对的一对儿。只是最近不知为何,男的频频发脾气,宅子里总是穿出丢碗摔筷的声音,今日更过分,外面下着大雨,就将才产下幼子的女人赶了出来。
南凤辞看女人弓着身子,护着怀中幼子的模样,伸出手拢住一滴从屋檐上滑落下来的冰冷雨水,“戏好不好看,要看人。”
周琅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南凤辞伸手将窗户关上,掩唇打了一个哈欠,“我累了。”
周琅也是有点懵,这南凤辞是真真奇怪的很,将他带来客栈,每日就靠在窗户旁看下面夫妻争执,什么也不做,却还要喊累。
“这几日谢萦怀派了许多人在城中找你,你最好不要离开客栈。”南凤辞躺在床上,忽然想到了有这么一件事的闭眼提醒道。
周琅闻言撇了撇嘴,在桌边坐了下来。也多亏他在边陲养出的好耐性,在客栈里困了三日,也没有觉得太难捱。谢萦怀会找他在意料之中,但这样派了官兵,满城的搜捕他,就是他没有意料到的了。起先他还有回侯府的心思,但这三日来,他从楼上看见越来越多拿着他画像四处询问的士兵,就反而不敢回去了。
南凤辞衣裳也没有脱,枕着自己的胳膊,呼吸均匀好似已经睡着。
周琅端着的茶水都凉了,他回头看了南凤辞一眼,然后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床榻旁想去看那南凤辞是否真的睡着了,但还没等他走近,一直闭着眼的南凤辞就忽然开口,“你是要过来陪我睡么。”
周琅脚步一顿,又坐回了桌边。
他这三天都是睡在地上的,虽然南凤辞没说他不能睡床,但周琅心里总是因为令狐胤和谢萦怀,横亘了一根刺。
房间里安静的很,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周琅在桌边坐了一会,手上一杯凉茶都被他婆娑成了温茶,他觉得房间里实在闷的很,就走到窗边推了窗想通一通气,没想到一眼扫下去,见那个妇人还蹲在角落里,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周琅听到了妇人怀抱里幼子虚弱的啼哭,一声一声,淹没在雨声中。因为这一场急雨,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房门仍旧紧闭。
周琅看了一炷香的功夫,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就拿了一柄伞下楼去了,关门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南凤辞忽然睁开了眼。
周琅撑着伞走近,替那妇人遮住了倾盆的大雨,“夫人?”
他本来不是多爱管闲事的人,何况是夫妻间的纠纷,但这么大的雨天,让看到这雨中伶仃无依的妇人,他也难免会生出些恻隐之心。
冻的瑟瑟发抖的妇人抬起头来。
周琅是知道她是叫相公赶出来的,但这终究是别人的痛处,他不好提及,只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我看这么大的雨,你抱着孩子躲在这里,怕是不妥——要不要去我那里避一避雨?”
妇人看年岁二十有余,看温婉的眉目,就知道也是小家碧玉一类的女子,“多谢公子,只是是我惹得夫君生气,守在外面等他气过头,就放我进去了。”
周琅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知凡几,“我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就是你受的,你怀里的孩子也受不得。”
妇人浑身湿透,自然也护不住孩子。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怀中幼子的一声啼哭叫她愈加不知所措。
“我住的不远,等下你夫君消了气,出来寻你,你和他回去就是了。”周琅说。
妇人看眼前小公子相貌堂堂,实在不像是奸恶之人,就点头应允了,“多谢公子。”
周琅将伞往妇人身上移了一些,带着她回了暂且落脚的宅子里——那是一处空宅,楼下有两个负责送饭和洒扫的奴才,周琅本来见谢萦怀派了人来搜他,他有些胆战心惊,但搜了几回,这两人都没有将他供出来。他猜测这两人应该是南凤辞的人。现在他带了人进来,那两个奴才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未做声。
周琅也没有衣裳给这妇人换,只叫两个奴才去生了炭火,煮了姜汤。
妇人坐在火盆旁,爱怜的去擦幼子脸上的雨水。
“这么大的雨,你的夫君怎么会把你赶出来?”周琅问。
妇人安抚好怀中幼子,才抬起头来,“夫君月前纳了一个妾室,那妾室有意刁难我,夫君又偏爱她一些……”
周琅也不知该如何说。他平生最受不得的,就是这样温婉柔弱的女人,“那他也不该将你赶出来淋雨。”
妇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你替他生儿育女,就是他的正妻,他怎能为了一个妾室,弃你于不顾。”周琅说。
“夫君从前也待我极好。”妇人还在替那人说话。
周琅看她这副无怨无悔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和天下男子一样,喜爱美色,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专情的人,所以从来不敢碰这些温婉忠贞的良家女子,虽然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周琅也不敢真正娶一个回家里来——他怕极了这无怨无悔一味付出的女子,更怕自己辜负这样的女子。
两情相悦,鱼水同欢。恩情断绝,另觅佳偶。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那妇人身上的衣服虽然湿透,却还是起身告辞,周琅也再没有托词留她,就看着她又返回了屋檐下面。
“周公子,主人让你回房去。”一个奴才说。
周琅的目光总算是从那妇人身上收回来,他起身上楼,看见那南凤辞靠在床上看书。
周琅关上门,“你叫我?”
南凤辞抬起眼,“你连有夫之妇都有兴趣的很呐。”
周琅愣了一会,才明白自己给带那妇人回来的事,他应该知道了,“你不要瞎说,我只是看不过她们母子在外面淋雨。”
“这样。”南凤辞静静的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