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目光,依然是一片冷寂。
周琅回到周府,周雍一见到他就拉着他的手,“幺儿,昨晚令狐将军来咱们府上要人,还带了好多士兵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爹……”周琅昨晚是看着令狐胤来了周府,为了躲避他才去了驿馆,令狐胤前来找他的缘由,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周雍屏退左右,拉着周琅到桌边坐下,“幺儿,那将军府如今就是个是非之地——你和那将军小姐,我看……”
“爹。”周琅将休书掏出来,“她已经将我休了。”
“休了?她将你休了?”周雍将休书抢过来,展开了看了一遍。
“是……”周琅心中滋味也颇有些奇怪,但他和令狐胤远去边陲,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东西么。
周雍本来是心里有些不忿的,但这几日他听了许多风言风语,在这个节骨眼上,能与令狐家撇清关系,也是最好不过的,“那就好,那就好。幺儿,你和那令狐家已经没有关系了是吧?”
与那令狐柔断了关系,但与那令狐胤……
周雍看到周琅脸色,以为是他还在留恋那将军小姐,“幺儿,那令狐小姐有千般好,你现在也不要再念了。爹这几日听人说,有些大官要对令狐家下手了,你能这个时候把自己摘出来,就是我周家列祖列宗在庇佑你!”
“爹,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令狐老将军已经被放回了临安。”周琅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听到过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但如今令狐老将军都被放回来了,将军府应该已经无事了才对。
周雍是个商贾,有时候精明的很,“谁知道那些大官是怎么想的,当初一声不吭就将令狐老将军抓了起来,现在立了功劳,又将人放回来。令狐老将军这些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明眼人谁瞧不出来这回谋反是怎么一回事。令狐老将军这一回死里逃生,心里不免会生出些想法——就是他这一回没有想法,那些抓他的大官,使绊子的人,也会怕他有想法!”
周琅心里蓦地一冷,“那将军府现在……”
其实不消周雍说,周琅读过那么多正史野史,也猜得到接下来的结局。那常钟云拿了令狐胤的战果,得皇上封赏,二皇子势必再三打压令狐胤,虽说令狐家辅佐三皇子,三皇子应该不会放任不管。
但令狐胤的身份若是被挖出来,那三皇子还敢保他吗。
双龙夺嫡的时刻,岂容一点差池?
“我还是不放心。”周雍还记得昨晚令狐胤带兵来搜周琅的事,“幺儿,你和小侯爷提一提这件事,若是以后将军府真的横遭大难,有小侯爷保你,也是安全无虞的。”
周琅知道周雍在担心他,答应了一声。
只是这谢萦怀坐在府上,没等到周琅,却等到了南凤潋。
南凤潋和南凤辞一同来侯府,南凤辞备了厚礼,和谢萦怀口头客气了一番,而南凤潋则张口就是要谢萦怀调派人手给她。
谢萦怀以为是南凤潋央他找人,口中敷衍道,“公主,你既不知道那人家住何方,又记不清那人相貌如何,就是小侯给你调派人手,也是大海捞针——不如公主再去庙里上上香,说不定人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我已经找到了,我也知道他住在何处!”南凤潋道。
“那你既然找到了,还找我要什么人手。”谢萦怀和南凤辞相对而坐,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南凤潋一个。
南凤辞轻笑,“我家妹妹害臊的很,问了那小公子的住处,自己却不敢前去。”
“哦?”谢萦怀真不在意南凤潋找没找到人,“那公主找我要人,是要学那女土匪,去人家家里抢亲吗。”
谢萦怀说话实在难听,南凤潋气的咬牙,“你不要瞎说,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南凤辞都不管自己妹妹,谢萦怀就更不会顾及着女儿家的心思了。
南凤潋道,“我只是想叫人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最好再打听一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南凤辞接道。
“哥!”被言中心事的南凤潋面颊绯红。
“不说了不说了。”南凤辞逗弄够了,就向谢萦怀使了个眼色。
谢萦怀厌烦南凤潋,却还是要给她兄长几分面子的,“那公主和我说,他家住何方,姓甚名谁。”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南凤潋警惕道。
谢萦怀轻飘飘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你不说,我怎么派人去查。”
“你调派人手给我就行了。”南凤潋并不想假借人手。
谢萦怀这一下连南凤辞的面子都不给了,“那公主自己去找人吧,我侯府里最近人手紧张,实在拨不出人来。”
南凤潋知道这临安城就是谢小侯爷一家独大,只得妥协,还想着以后回宫中,定要好好告谢萦怀一状,“他叫周琅,住在城南街周府!”
谢萦怀婆娑着茶杯的手一顿,然而他面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好似南凤潋说的人他并不认识。
而南凤辞因为和他坐的近,又有意观察他,自然就注意到了他这么一个细微的小动作。
谢萦怀抿了一杯茶水,“城南街周府。周琅。”说完他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南凤潋听见了,“你笑什么?”
“我记得公主该是最讨厌,我这样的浪荡子来着。”谢萦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南凤潋毫不掩饰自己对谢萦怀的厌恶,“是!”
谢萦怀将茶杯放下,落下的手轻轻拂过腰间那一柄金刀,“我怕我说了,公主要说我骗你。不如公主自己去青楼画舫里打听打听,那城南街周府的周琅,是何许人物。”
南凤潋瞪大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南凤辞低下头,吹出的一口气在茶杯中荡起一层层的涟漪。而茶水中,正倒映着别有深意的目光。
“那周琅是我好友。”谢萦怀道。
能和谢萦怀混在一处的,不都是些纨绔子吗,但她想起周琅那清俊秀雅的模样,就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不着痕迹的掐断麻烦才是谢萦怀最擅长的,“你的周琅,恰巧也是这临安城里许多女子的情郎就是了。风流,风雅——公主莫不是只看见他风雅的一面了?”
南凤潋哪里会信半年前替她解围的翩翩公子会是谢萦怀口中的那一类人。
谢萦怀看到南凤潋此刻的神色,恰到好处的打住,“公主若是觉得我胡编乱造,就自己去那些青楼画舫里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几个周郎的相好呢。”
“他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南凤潋霍地站起身来,肩膀发抖。
“况且,他早在半年前,就娶了令狐胤的妹妹。如今是有妇之夫,当不起公主的喜欢。”
“你住口!”
南凤辞,“潋儿!”
南凤潋瞪了南凤辞一眼,红着眼眶跑出去了。
等南凤潋走了之后,南凤辞才道,“小侯爷说的太过了。”
“我看你在一旁也看的开心的很。”谢萦怀毫不留情的揭穿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南凤辞。
“潋儿是我的妹妹。”南凤辞抬起眼来。
谢萦怀不可置否的掸了掸衣摆站起来。
宫里每天发生的事,可比这市井里离奇的传闻还要精彩百倍千倍。
南凤辞垂首喃喃一声,“周琅。”
谢萦怀瞥过一道目光来,目光中带着森森冷意。
南凤辞毫无所觉一般,抬起眼向着谢萦怀弯唇一笑,“有时间还请谢小侯爷替我引见引见,我还真的好奇的很呐。”
谢萦怀眼中的冷意收敛起来,“只是一个寻常的纨绔子罢了,三皇子结识这样的人,也是浪费时间。”
南凤辞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追究,“既然小侯爷都这么说,那就算了。”
“嗯。三皇子若是无聊,我可以介绍几个有意思的玩意儿给你。”谢萦怀这话已经带着几分暗示。
南凤辞当然知道谢萦怀所说的,有意思的玩意儿是什么,“不急,我们先看一场好戏。”
南凤辞都来了临安,可不就是预示着将要有一出好戏鸣锣开演么。
“我听说南凤宇那边都下了赌注,赌那令狐胤这一回必死无疑。”南凤辞不紧不慢道,“但我和令狐胤相交数年,此番死局,我觉得他还是有几分破网的生机。”
谢萦怀伸出一指按在石桌上,“我要他死。”
哪怕南凤宇不杀他,他也不会让令狐胤再活下去。
“那令狐胤这一回——就真的,九死无生了。”眼下的痣好像一滴慢慢从伤口凝出出来的血滴,好像只要他收敛起笑容,那殷红的一滴就会从他面颊上滚落下来,“南凤宇已和令狐沛谈妥,令狐沛亲口答应,杀了令狐胤,保全令狐家。”
谢萦怀正欲回答,忽然闯进来一个奴才。
“侯爷——”
谢萦怀看这奴才是他派去周府的,就知道此事会和周琅有关。但眼前又有南凤辞……
南凤辞识趣的很,“我听闻侯府花园里有一株奇花,刚好又来了侯府,正好过去一观。”南凤辞拦住要叫奴才来带路的谢萦怀,“我幼时也来过侯府几回,自己去就是了。”
谢萦怀看南凤辞走了,才问那奴才,“周琅怎么了?”
“奴才听闻,周公子已经叫令狐柔给休了!”
谢萦怀先是大惊,然后一脸的喜色怎么也遮掩不住,“休了也好,省的本侯爷还要亲自跑一趟。”
离了那将军府,周琅来了他侯府,还想要离开吗?
谢萦怀想到现在还多了个讨人嫌的南凤潋,但他心思玲珑,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法子。
南凤潋若是不死心,他就帮她死心!
等到时候令狐胤再一死……
哎呀也不知令狐胤这样的莽夫,弄痛了周琅几回。他定要轻怜蜜爱,将周琅藏在侯府里细心呵护。
“侯爷……”
谢萦怀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去拟一封请柬,就说我请周公子扶春楼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令狐胤:总有渣攻要害本将军
谢萦怀:吃了那么多肉你该死了
南凤辞:【偷偷塞钱】让他们再斗20章,我现在肾倍儿好
渣作者:【小声】他们都塞了钱……
周琅:……我不好了
第86章 周郎顾(86)
临安城中最有名的销金窟,莫不过扶春楼,迷津水榭,响屐阁三个地方。
这是公子王孙们一掷千金的欢场,更是那些媚骨天成的美人们争奇斗艳的地方。这三处地方还隔岸相望,一到夜幕降临,自建在水中的迷津水榭点亮水中漂浮的莲花灯为开始,临岸的扶春楼挂出描摹着烂烂春樱的四角宫灯,扶春楼隔水相望的响屐阁中,白日里紧闭朱红琐窗一闪闪推开,妆容艳妩的美人们一个个探出芙蓉面来。
只一脚踏足进去,怕就就要死在这满是脂粉味的极乐里。
但现在天色刚暗,迷津水榭下的莲花灯还没有点亮,楼中的美人才睁开惺忪的美目,揽镜梳妆。
平日里这个时候都还是没有客人的,会玩的客人们都需要乘着夜色而来,在芙蓉帐里揽着美人度过一夜春宵。但今日又和往日不同,早早的就来了一个年轻秀气的小公子,出口阔绰,随手掷出来的金叶子叫响屐阁的花娘笑歪了嘴。
数十个天姿国色的美人被叫了出来,在这小公子面前站成了一排。
“这是我们响屐阁里最美的女子,公子瞧瞧,可有看得上眼的?”花娘子手中拿一柄描着倾国牡丹的绢扇,轻轻撩动桌前小公子的手臂。
这小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南凤潋,她推开花娘递过来的绢扇,又掷出数十片金叶子,“我只问几个问题,回答出来的,桌上的就是赏赐。”
几个美人衣裳都还没有穿好,就被花娘急急的催促过来,本来瞧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还提了点兴致,但见这小公子出口阔绰不凡,一个个也来了精神,走到桌边去扶南凤潋的手,“小公子可千万别为难我们呀。”
“你们离我远一些!”南凤潋贵为公主,哪里受得住这烟花柳巷里的女子缠人的技巧,见有人要来碰她的手,她慌忙将手缩进袖子中。
花娘也坐在一旁,用绢扇点着面前的一众美人,“小公子不喜欢你们碰他,你们就不要碰。”
那些贴着她的女子听她一说,一个个不情不愿的将手收了回来。
南凤潋见她们离的远一些了,神色才略略放松一些。
“我且问你们,有谁认识周公子。”南凤潋是跑过来求证的。
有一些露着香肩的美人抱着胳膊,“小公子说的是哪个周公子,这成日里,往来的姓周的公子多的去了。”
“周琅。”
南凤潋这两个字一出,这些个美人们都相视一眼,“周郎那个负心人呀。”
南凤潋收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你们认识他?”
“哎呀,这临安城,有哪个女人是不认识周公子的。”手中也捏着一柄团扇的美人挑着眼望着面前的小公子。
南凤潋递了一片金叶子出去,“说清楚。”
“哎呀!”见到递到眼前来的金叶子,那捏着团扇的美人笑逐颜开,“小公子想知道什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周公子的?”南凤潋问。
那美人也是明白人,“小公子是外地人吧?所以不晓得我们这临安城里,有‘但得周郎顾,不羡神仙侣’这一句传言。”
“哎呀还有谢小侯爷!”另一人道,“前面不还有一句。”
“谁还记得前面那一句,那谢小侯爷半年都不曾来过一回了。”说到这里,那接话的美人竟也忍不住唏嘘。
“周郎也许久没来了。”
“哎,听说周公子娶了令狐家的小姐,每日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哪里还记得我们。”
“彼此相爱呀。”
……
南凤潋忽然拍桌,“住嘴!”
一众美人噤声。
“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不要说无用的废话。”南凤潋也觉得心口酸涩感几乎要满涨出来。
难道,谢萦怀说的,都是真的?
“小公子还想知道什么?”花娘上来打圆场。
“那周公子可与你们相好过?”南凤潋问。
众多美人对视一眼,“我们阁里的如歌入过周公子的眼,只是……”
“只是什么?”南凤潋追问。
“只是如歌早前就让大户人家给赎身走了。”
南凤潋一眼望过去,“那你们还有谁,与那周公子有过露水姻缘?”
“这……”美人们怯怯咬着唇。她们也想能有周公子那样的入幕之宾,但周公子能瞧得上眼的,也只有最美的那几个女人,“周公子的相好,我记得有扶春阁里的玉纤姑娘,凝碧姑娘,还有迷津水榭的白若姑娘。”
迷津水榭南凤潋已经去了一回,只是今日那迷津水榭被人包场了,她的身份不便暴露,就没有进去一探究竟,“我一路过来,没有见过扶春阁。”
“扶春阁现在重建了,叫扶春楼。”一个女子回答。
“那玉纤凝碧两个,还在吗?”南凤潋问。
被问到的美人摇头,“玉纤和凝碧都叫人赎身了,只还有一个叫云妆的还在,听说那云妆最得周公子欢心,周公子还一度说要娶她进门。”
周琅花名在外,但叫他娶进门的却还没有哪个。能传出这种传言,就足以说明那云妆的不凡。
南凤潋得了这些讯息,也不欲再问下去,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酸涩感揉碎了,“这些都给你们了。”说着她起身要离开,刚走到回廊那里,忽然见眼前原本昏暗的迷津渡口忽然亮起数十盏莲花灯,让那整个渡口都包裹在那迷离的红色光晕里。自迷津渡口往西,一路灯火点亮,像极了炸裂开的焰火。
她此刻已身处烟花柳巷之地,那些梳洗打扮好的女子推开窗户吹散带着甜香与诱惑的胭脂。
南凤潋有些厌恶那些女子的笑声,她从回廊走出,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细细碎碎的银铃响动,转过头,就看见数十个衣衫轻薄的女子彩蝶一样的从她面前跑过,她们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上缀满了银色的铃铛。
一声一声,和她们的笑声应和。
“听说谢小侯爷去了扶春楼里。”
“周公子也去了。”
“哎呀,要是能叫他们两位瞧上眼,就是叫我折寿十年我也愿意。”
“花楼里的女子活到三十岁,都是顶了天了,你折了十年寿命,不是刚爬上人家的床,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吗。”像是戏谑。
“换周公子一夜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