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淮看着裴带上门离开,在门口站了一会,转身去敲谢萦怀的房门。谢萦怀已经睡下了,他这段时间学的东西太多,脸上都透着疲惫,但他看到门口的沈清淮时,精神还是为之一振。
“我能进来吗?”
“当然!”谢萦怀着实是有些惊喜。
沈清淮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远比不上谢萦怀在临安的府邸,“谢小侯爷。”
谢萦怀忽然听到这个称呼,一下心境激荡,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周琅,你……你叫我什么?”从他来到这里开始,沈清淮对他就从未表现出太多的热络。因为有杰斯,有裴。
“谢小侯爷。”
谢萦怀一下笑了起来,“好,好……我都多久,没听过你这样叫我了。”不是没有过失落,也不是没有过愤恨,但在周琅离开的一年里,那堆积起的痛苦又逼得他要把一起都忍耐下来。让他都变的不像是他了。
“谢小侯爷,我们认识多久了?”
谢萦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七个年头了。”
“七年……原来,都这么久了。”
“周琅。”
“能和我讲讲从前的事吗,我好多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也是,对你来说,已经过了那么久。”谢萦怀眼中有失落,但他又竭力在安慰自己,“没关系,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一件件一桩桩的讲给你听。你想听什么?”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谢萦怀认真的想了想,决定从初遇讲给沈清淮听,他讲的时候,整个人都陷进了回忆里似的,“当时我才被贬谪到临安,一个相识的都没有,还好有你……我过的很开心,从未那么开心过。”
“当时我才第一次见你,你就坐在那里,周围人都在巴结我,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世上那么多开心的人,开心的事,你还和我一样的不开心。”
“然后一晃那么久就过去了。”
“我连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都没有发觉。只觉得,和你在一起,我才能那么开心,那么快活——除了你,谁也不行。”
“真想再回到当初,我与你同醉同眠的日子。”
……
“谢萦怀。”
因为回忆当初,神色都变的温柔的谢萦怀恍惚间回过神来,“嗯?”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说不出这样卑微的话,也做不出这样卑微的姿态。”
谢萦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自己何尝不知道,他早已经变的不像自己了,从周琅在临安城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自己了。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谢小侯爷了。”
谢萦怀自嘲一笑,“那你要我怎么办?”眼中的水光,几乎要坠下来,“我还是临安那个谢萦怀,我做足了姿态,看着你离我而去,看着你……与他人共度一生。我逼死了你一次,你还要我再逼死你第二次吗。”
嫉妒。嫉妒的恨不得发狂,他何尝不想转头一走了之,还不是……万般不舍。
“可是我不会喜欢你,在临安时不会,在现在亦不会。”仿佛是要让他彻底死心似的,又补上一句,“永远不会。”
“那你要我如何?!”因为最后那一句,谢萦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酸涩的情绪,“我现在只想留在你身边,和你抛弃的那些个女人一样,等着你回头。你与那两个人如何,我不会管,我也不会……”声音和握紧的拳头一起发抖。
“我让你如何,你就会如何吗?”
“只要……别再赶我走。”他从来不知道,他谢萦怀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可怜的话来。
“那我要你死呢?”沈清淮看到谢萦怀脸上血色尽褪,只在一瞬之间,“我想了想,我仍然只喜欢杰斯,我想和他在一起。”
谢萦怀听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假话。”
沈清淮什么时候都说不出这样绝情的话来,他越绝情越温柔,而非现在,一脸冰冷,“死缠烂打的人,最讨厌,你是知道的,对吧。”
谢萦怀和沈清淮对视许久,见他脸上竟真的没有丝毫的玩笑之色,心头那一瞬间蔓延开的剧痛,让他理智里的那根弦,一下子绷断了,“你要杀我?”他将自己藏在柜子里的金刀翻出来,丢到沈清淮面前,逼他一样,“好啊,你要杀我,你来动手就是——”胸口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起伏的厉害,“你真的动的了手吗?周琅,我与你相知相识,我还不知道你……”
沈清淮真的将谢萦怀抛在桌子上的金刀拿了起来,然后握着刀鞘,拔了出来。
寒芒湛湛。
谢萦怀却还是不愿意相信,“你要逼我走,直说就是,我竟然能追到这里,就绝不会再走!”
空了的刀鞘被抛到了地上。
“你要杀我,你让你那个相好的来就是了,你只身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想逼我走吗。”
沈清淮走到了他的面前,锋利的刀鞘抵在谢萦怀的胸口,在这一刻,谢萦怀还坚信,沈清淮绝不会杀他,他那样心软的一个人……锋利的刀穿过他胸腔的血肉,直刺进去,血涌了出来,在温热的东西淌到谢萦怀手上时,他都不敢置信。
从他来到这里,都还未与沈清淮这么接近过,虽然不再是当初临安的相貌,但他仍然知道,周琅还是周琅。现在这个人就在他面前,灰蒙蒙的目光望着他的伤口。
“你竟然……真的……”伤口的疼痛,都不及心里的疼痛。
为了这么一个,荒谬又残忍的理由,来见他,来杀他。
“你能回到临安,但我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这句别有深意的话,在此刻的谢萦怀耳中,无异于世上最绝情的言语,他等了周琅一年,再世重逢,万般珍惜,却还是……却又是,这么一个下场。也许,临安的那个周琅,确实已经死了,他失了自我,也等不到那个人了。面前这个人,他心有所属,只是永远不是他。
谢萦怀慢慢的倒了下去,插在他胸口的金刀与他一起慢慢消失了。
“这样他就能回去了,对吧?”
无人回答。
沈清淮有些疲倦,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到谢萦怀整个消失,他才带上门出去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只有死亡才能送他们回去。不过只需要死一个人,那个世界的平衡,就能重新创建起来,创建起平衡的世界,当然就不会存在那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所有的一切,在那个时候都会变的正常起来。
只是,他会死而已。
杀掉玉青檀的时候,对方眼中确实有诧异,不过他和谢萦怀一样,没有做任何的挣扎,他只是问了一句,“是你想杀我吗?”
“嗯。”
得到了这个答案,好像是生是死都变的无所谓了。或者说,生死对他而言,早就已经无所谓了,在邀仙台轰然倒塌的时候,他就该和当时已经死去的百里安一起死去。
问他虫族的弱点在那里,又在他的手上拿了武器,裴对他没有任何防备,当利器刺进去的时候,裴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只是用茫然的眼神,望着沈清淮。沈清淮有些难过,但他只要一想到,裴回去之后不会再记得他,他又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比起所有的人一起死,所有的世界一起被吞噬,只有他一个人死的结局,看起来更好一些。
……
谢萦怀死后,见到了南凤辞,令狐胤,甚至还有杰斯,在一片黑暗中,时间都仿佛定格。
南凤辞也剪了头发,看起来像是和谢萦怀一样融入了这个世界一样,而令狐胤却还是佩一柄重剑。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谢萦怀记得周琅杀了他,难道,这里是无间地狱?“你们也死了不成?”
南凤辞睨了他一眼,“我倒是现在可以送你去死。”
如果他没死,那……周琅?
谢萦怀环顾四周,“周琅——周琅——”
南凤辞来这里也很久了,不过他和别人不同,很快就混迹在了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他猜到周琅会在这里,所以一直没有停止过找寻,现在听谢萦怀叫周琅的名字,而他又是那副打扮,所以就抓住他的手臂,逼问了一声,“你见过周琅?他在哪里?”
令狐胤也抬起头来,望着谢萦怀。
谢萦怀看着两人,忽然语塞。如果这两人都活着,他也活着,那……
刚刚苏醒来的特洛耶按着胸口上的伤口,坐了起来,裴在站起来的时候,则下意识的摸了摸那个被利器贯穿的地方,他想问问,西泽为什么会杀他。但是……西泽呢?
杰斯也在这里,他和裴在一起,身旁还有特洛耶,至于其他的人,他们中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看得到周围那些人的面孔,却无法攻击那些人。他正在赶往那个鲛人出没的海峡,在途中却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消失,再一转眼,眼前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地方。
“我还活着……”裴有些茫然。
杰斯是真的毫无所觉就来到了这里,而裴却像是知道什么的模样,“你什么意思?”
“我记得……西泽,杀了我。”他还记得那一瞬间的剧痛。
杰斯一口反驳,“西泽?怎么可能!”
裴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站了起来,想要看清周围,但奇怪的是,他仿佛丧失了虫族的夜视能力一样。不,也许是这黑暗的缘故。
正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杰西卡和鲛人也同样出现在了黑暗里。
就在各自议论的时候,在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杰斯马上听出了,这是西泽的声音。谢萦怀也察觉到了,他起身寻找起这声音的源头来。
没有亮光,他们只能听到那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伴随着一道饱含痛苦的哀求声,“哥哥,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一直都在等……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这道声音是陌生的。
“我不会原谅你。”是沈清淮的声音。
“哥哥,我错了,你打我你骂我,你怎么样都好,别再走了,求你回来,留下来……”已经濒临崩溃的啜泣声,“在知道你死的时候,我几乎要疯了,哥哥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混账事。我不相信你死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沈煦。”
当这个名字一出现,杰斯就想起了,那是那个曾逼迫西泽的那个弟弟的名字。西泽去找他了吗?为什么?
“……哥哥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
“我死了哥哥就能原谅我吗?好——好,只要你回来,只要……你不要再丢下我。”
在急促的声响中,眼前这一片凝固的黑暗开始流动起来。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响,面前出现了一道长廊,沈清淮出现在长廊里,他看不见周围任何一个人,但所有人都能看见他。
“这样他们就能回去了吧?”
“比起世界融合大家一块死,我一个人死,看起来更简单一些。”
……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会死?
为什么他们能回去?
……
沈清淮在长廊里仰着头,似乎在和另外一个人对话,“反正我也活够了,虽然死于意外,但能活这么多世,也够了。”
“遇见的人,虽然都不怎么样,但……也不是那么讨厌。所以已经够了。”
“原来谢萦怀是真的喜欢我。”
“原来裴是真的喜欢我。”
“原来……都是真的。”
“玩弄了太多人的感情,总感觉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狠狠戏耍和抛弃啊。要真有那一天,该多可怜……还好,现在已经不会了。”
“特洛耶回去的话,第一星就能没事了吧。”
“令狐胤是个大英雄,被养父背叛什么的,实在是太过凄惨,希望他能早点想通抽身离开吧。”
“皇兄也是,我和他一起长大,虽然一开始,是想讨好他得他庇护……但既然青梅竹马,又怎么会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
“苏冷这么熬夜迟早会过劳死,既然赚了那么多钱,就该多出去享受人生啊。”
“虽然……恨过沈煦,但看他刚刚抓着我裤腿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以前我割腕的时候……他要是一直那么乖该多好。”
长廊深处,就是黑暗,沈清淮正慢慢往黑暗里走去。
“希望他们都不会再记起我吧。”
“毕竟我就是个除了一张脸以外一无是处的混蛋。”
“男男女女我都爱过,男男女女我也都负过。当过网红,当过皇子,这一辈子已经够了。”
……
望着这个模样的沈清淮,杰斯几乎要落下泪来。一直在往前走的沈清淮,忽然停下了脚步,杰斯以为他听见了自己叫他的名字,他拼命的想要靠近沈清淮,但那长廊,对他来说却是无限的。
“虽然说已经够了,但也不是没想过,什么也不管和哥哥在一起,第一星,临安城,都随便吧。”
停下的脚步,只顿住的一瞬,就继续往黑暗里走去。
“西泽——!!”
黑暗被驱逐开,那道长廊连同走入长廊的人都一起消失。
……
忘掉?
怎么可能忘掉?
……
沈宴是个艺术生,曾经是,但是他死了,死于车祸。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生前的一切,并且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了。说是投胎转世,可能不太贴切……因为他被塞进了一个小孩的身体里,但那个小孩生活的世界好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投胎转世的福利,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四个字都不足以概括。养他的老爹,发家成了临安首富,他也摇身一变成了富二代,每天拿着大把的银子消遣。但奇怪的是,他越长大,这身体的模样,就越像自己那个出车祸死了的身体。他摸着脸,问他的首富爹,“爹啊,我怎么长的和你一点也不一样?”
首富爹恬着脸,“什么不一样的,我年轻时,就是长的这般俊俏!”
沈宴虽然望着这个膀大腰圆的便宜爹,不太相信,但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万一就只是巧合呢。
沈宴爱玩花楼里的姑娘,知事开始,就开始往花楼里钻,十四岁时,便已经成了这临安城女子的梦中情郎。只是这梦中情郎,越长大越不敢往花楼里钻,倒不是他腻味了,而是他这张脸,越长越俊俏,进了楼里,几次都被嫖客当姑娘轻薄了去。作为首富家的公子,哪能忍下这样的气,叫人把摸他脸的嫖客打了一顿,丢出去,本来杀鸡儆猴就以为没事了,但总有那些不开眼的,前赴后继往上来轻薄他,沈宴一气之下,连花楼都不去了。
首富爹说,“宴儿啊,你要不要娶个妻,纳个妾?”
“不娶,不纳。”
“这……”
沈宴不爱听他老爹的教导,袖子一挥就又出去了。
这临安城里,数他最俊俏,数他最风流,美人是他的红颜知己,公子是他的狐朋狗友,这临安城,谁不知道他的大名。只是知道他大名的人,又会纳闷,这周家的公子,为什么老子姓周,他却姓沈呢?奇哉怪哉。
但这事,人家老子都不当回事,他们也管不了不是。
今日沈宴又去了温柔乡里,刚从帘帐里一钻出来,伸手如蛇的玉臂就环绕了过来,“公子——”
沈宴握住那纤细的手指,放在唇畔吻了吻,“玉纤,乖些,我该回去了。”
“那你明天还来不来?”
“你若等我,我定然赴约。”
“……你还不知吗,玉纤这一生,只等你一个。”
在衣冠镜前整理仪容的男子回首一笑,他生的比女子都要貌美许多,尤其是唇下那一颗痣,更添几分生艳之感。
从玉纤房里出来的沈宴,被簇拥而来的女子拉住衣衫,他一个一个的应付之后,才终于从楼里出来。时值三月,莺飞草长,草色入帘,水也温柔。正百无聊赖之际,听身旁过往行人议论,说是那最得宠幸的谢侯爷来临安一事。身旁的人都夸赞那谢小侯爷年少风流,风华胜过那周家公子。沈宴听了,心中难免生出些不服气来,正好人群又在往城门拥挤,都是要看那谢小侯爷,沈宴按着扇子,混进了人群中。
他倒要去一睹那谢小侯爷风采。
到了城门之时,只来得及听到一阵疾驰而去的马蹄声。沈宴还在可惜,但一看那轻骑的方向,是往他周府的方向去的。难道……那小侯爷选建造府邸的地址,是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