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
轻飘飘的一声,箭矢如雨。令狐胤与令狐柔两人携手,挡住落下的箭矢,但因为令狐胤已经负伤,他一动就有血流出来,他坚持不了太久。而令狐柔,却已经中了一箭。这样下去,两人都要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在城墙上的弓箭手张弓拔箭的时候,一匹马疾驰而出,连隐在暗处的南凤辞都跟着一惊。
骑在马上的人,一身白衣,他冲了出来,到了令狐柔面前时,递出一只手来。
令狐柔刚才听到一声提醒,但没有注意,现在看,也是这人提醒她的。但是……她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啊。
周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这么大的险冲出来,他欠令狐柔的,早该还清了才是,但是方才,见到令狐柔策马而出,记忆深处的东西开始松动。
令狐柔脸颊上都是血污,发丝散乱。
周琅一身雪白,眼中只倒映着她一人。
好熟悉……
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让她,生出这样既甜蜜又心痛的感觉。
令狐胤就是被他暗算,才会落入谢萦怀的手中,现在这人忽然冲出来,他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令狐柔看着弯身过来的白衣公子,这个模样,和多年前的一幕重合。换了容貌,什么都换了,但是……
“你是谁?”
周琅见她迟迟不将手递过来,稍后城墙上要再有箭射下来,那么他一条命也要丢在这里。
“我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真的只是一面之缘吗?
周琅没有再去看令狐胤的神色,他与令狐胤之间,早已两清。
城墙上的谢萦怀,勒令弓箭手停止射箭,道,“周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因为令狐柔迟迟没有动作,周琅只能从马上翻身下来,他直面城墙上的谢萦怀,“我听闻令狐姑娘,是我兄长遗孀,恳请谢公子放过她一马。”
“我已经放过了她,是她自己非要冲出来。”
“今日非要取她性命吗?”
谢萦怀紧抿的唇,已经显示出了他的决心。
“城外有一万兵马,想来是接应你们的,想办法出城。”周琅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令狐柔说。
令狐柔上前一步,“你……你姓周?”
“周琅是我兄长。”
兄长……吗?
周琅没有再看令狐柔的神色,他可能真的是疯了,回来了还不知悔改。周琅转过身,一副要离开的样子,但手却悄悄松开了缰绳,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银针来,在马背上狠狠扎了一下,“快逃。”
马的嘶鸣压过了他的声音,令狐柔反应了过来,她知道自己若是再在这里和谢萦怀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出城,才有活路。她带着令狐胤翻身上马,骑着因为痛楚而发狂的马往城外奔去。
周琅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她。
令狐柔回头望了一眼,那站在临安城里的青年,不知怎么,就和脑中的那个影像重合起来。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不可能……
令狐胤也回头望去,那个青年从头至尾没有看他一眼,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种熟悉感呢。他来不及探寻更深的答案,阻止他们出城的士兵已经包围了上来,他只能抽身去抵挡他们的攻势。
周琅仍旧站在原地,城墙上的弓箭手一致瞄准了他。只要谢萦怀一声令下,他就会死。
但是谢萦怀迟迟没有下令,他也陷入了某种思绪里。
“你要杀了我吗?”
谢萦怀把这当做挑衅,他的手在发抖,“你以为我不敢吗?”你又……不是他。
周琅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后坚实的臂弯和胸膛包裹而来。
淡淡的香气。
“我早该知道是你回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那天晚上,我就该认出是你。”他入了戏,才会看不清那么多东西。虽然回来的周琅掩饰的很好,但是他仍然看得出,他藏在眼底深处,对于令狐胤的冷漠和对令狐柔那一丝丝的……怜惜。
周琅回过头,看到了南凤辞。
南凤辞知道现在冲出来,简直就是找死,但是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控制住自己去紧紧的抱住他,不让他再离开。
南凤辞在发抖,这可能是周琅和他相识这么久,他为数不多的失态的举动了。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南凤辞才不管自己现在的模样,是何等的失态,他早已经入了戏,成了戏中的人,“绝对不会!”
那双永远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浮出了一层闪烁的泪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令狐胤:为什么每次被捅的……都是我……
渣作者:因为你是将军啊,身体最好,捅着捅着就习惯了,不碍事的
令狐胤:????
第459章 山海间(八)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本来谢萦怀还在犹豫是否该杀了他,南凤辞的忽然出现,让他一瞬抬起手来,“放箭!”
南凤辞眸光一闪,反身将周琅护在了身后。万千箭矢如雨落下,他分毫不惧,袖中的玉骨扇落到手上,唰的一声展开,藏在扇骨里的银针飒飒而起,将直奔两人而来的箭矢全部击落。
但南凤辞以一己之力,也坚持不了多久,再加上他还要护住身后的周琅,那样就又吃力了很多。两波箭雨下来,他气息已经有了几分不稳。但还好他在城中安插了不少人手,一时也不至于落于下风。
谢萦怀今日就准备取他们两人性命,下去祭拜周琅,但现在城中有南凤辞,城外有令狐胤的旧部,他一时无法兼顾。
“皇上,令狐胤其人,万不可放虎归山!”
谢萦怀回头看了一眼,令狐胤与令狐柔两人,已经逃出城去,城外是他的一万旧部,倘若让他回去聚集兵马,确实是不小的麻烦。
“取我的弓来。”
谢萦怀接过旁人呈上来的长弓,拉弓引弦,正对那准备策马离开的南凤辞。南凤辞已经翻身上马,他听到破空之声,知道背后有箭,他完全可以躲开,但周琅此刻在他的怀中,倘若他躲开了,会不会伤及周琅?这样一番思虑之后,那箭已经破空而至,从南凤辞后背直贯而入,他也被带的往前一个踉跄,喉中一口血腥气被他生生吞咽了下去。
周琅无恙。
南凤辞将他抱的更紧一些,用后背完全挡住身后可能而来的冷箭,带着周琅策马往城中奔去,他的身后,那些跟随他的死士帮他抵挡着。
城墙上的谢萦怀皱眉,看着由部下掩护,策马带着周安往城里躲去的南凤辞,决计还是先杀了令狐胤,再做图谋。南凤辞如今就在城中,只要他在里面,那便逃不出他的手掌。更何况他现在还中了一箭。
“传我命令,谁能取下令狐胤首级,赏黄金千两。”
谢萦怀命令一出,城墙上三万将士都蠢蠢欲动。令狐胤虽名震天下,但他退隐山林已经一年,而今又负伤在身,仅凭一万旧部,怎能与十万大军抗衡?
城门打开,精锐尽出。
“将军有伤在身,不宜久战,留下一队轻骑掩护将军撤退,剩下人等,与我挡住他们!”一番胶着之后,肖时卿看出此刻的不利局势,果断下令之后,又提枪迎击。
“是——”
……
南凤辞带周琅回到周府的时候,身后没有追兵,周琅从他怀里出来,才看到他背后插着的那支箭。南凤辞后背的衣物,已经完全叫血染红,他看着周琅下马,他松开缰绳,也想从马上下去,但因为有伤在身,一下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周琅神色有些复杂的望着他。
南凤辞没有拔出身后的箭,他从地上一时也起不来,只吃力的仰着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睨着他的周琅。
这临安风华无双的公子,去了一年,回来风采更甚,实在是……令现在狼狈不堪的他,生出了一种羞惭感来。
“你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还你的恩情。”
南凤辞弯唇笑了笑,他眼睫上都落了雪花,看起来竟意外的温柔,“不需你还。”
周琅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进了周府。南凤辞看着他的背影,闭上了眼。他就知道会是如此。倘若周琅对他殷勤,那才有鬼了。他这一年,也想清楚了很多的事情,从一开始的不甘,到后来的平静,再到现在,知道他回来,那满心的喜悦。
他的心在跳动,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唯一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刻。
只是……有些疼。那支箭,虽没有射穿他的肺腑,却好像卡在了他的肋骨之间,让他呼出的气,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不过,不是致命伤,他只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血已经染红了雪地,留有马蹄的雪地上,伴随着一串猩红的痕迹。
……
入夜,远在临安城外的令狐胤和城中的南凤辞同时惊醒。
令狐胤起身,发觉胸口的伤,已经被绷带缠起来了,他看了一下,这里像是某处营帐。营帐外,一个士兵走了进来,看到坐起来的令狐胤,很是惊喜,“将军!”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临安城外的荒郊,肖将军令我等护送你出来。”
令狐胤隐隐有些印象,他不知道是何时昏过去的,肖时卿命人护送他出来,那他现在肯定已经落入谢萦怀之手了,“令狐柔呢?”
“她正在歇息。”
营帐里没有点篝火,有些阴冷,令狐胤披上衣服,往外看了一眼,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将脚印都这遮住了,但是雪居然还在下。他去看了令狐柔一眼,令狐柔中了乱箭,现在昏倒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厉害。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留下一句‘照顾好她’就转身出去了。
他与令狐柔一起出来,在乱军中,令狐柔忽然抓住他的手,说,“是他!是他!”那一瞬她心神大乱,才会被冷箭所伤。但是,是什么,会让她忽然方寸大乱呢?
“将军,临安已经不是久留之地,属下们恳请将军,暂时离开这里。”
令狐胤站在漫天风雪中,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出神。
那个称周琅为兄长的男人……
记忆忽然复苏,从前他与周琅秉烛夜谈,两人一起下棋,他也曾偶然问过,周琅是否有兄弟,周琅那时笑道:我并无兄弟,我是家中独子。
那……那个周安。
令狐胤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谢萦怀当初审问他的时候,多次提及周琅,他怨他当初一箭射死周琅,但对那周安,却是只字未提。周安住在周琅的房间里,并且……令狐胤仔细的回忆着周安第一眼看到他时候的神色,那时候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怨恨,只是有一些……诧异?到他暗算自己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周安,神态和当初的周琅,也有了一些重合。
倘若……周安就是周琅呢?舍弃掉一切不可能的因素,这一切都好像说得通的。说得通他为什么会在把自己交给谢萦怀之后,冲出来救令狐柔了。
“你相信死人复生吗?”
跪在地上的士兵忽然听将军开口问这个问题,愣愣的抬起头来。
“属下听过一些传闻,说有些修道的仙人,能涅槃重生……”
令狐胤死寂的眼中,忽然有了些鲜活的光芒,在这无边无际的大雪中,他却仿佛得到了某种救赎一般,“你信吗?”
“属下……”见惯了生死,怎能相信世上还有神灵?
令狐胤并非问他,他只是问自己。抬头便是苍茫夜空,无边落雪,当初临安一战,让他痛不欲生,所以他惩罚自己,折磨自己,现在……他可以弥补了吗?
他想起重病的时候,做过的一个梦,那时他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在走一条走不完的台阶,周琅就在前面,他走着走着,回过头来……便是这样一张脸。那时冥冥中的一种暗示吗?
跪在地上的士兵望着他。
“我当初遣散你们,你们为何还要效忠于我?”
士兵以为令狐胤是在怪罪,“将军于乱世中救我们性命,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我们的亲人,我们便只是将军的利刃……若将军怪罪,我……”
“我并非怪罪你们的意思。”令狐胤从前心冷,是因不断的背叛,不断的舍弃,但现在,令狐柔舍身救他,这些部下也生死相随,他又如何能再这样下去。
“将军……”跪在雪地里的膝盖都要被冻僵。
令狐胤转过头来,“你们可还愿效忠于我?”
“誓死跟随!”他们一直在等这句话,等那个从前带他们战无不胜的男人。
“调集旧部,随我一同攻入临安!”他一年未曾拿剑,一年未曾调兵遣将,现在最好的方法,便是回去修养些时日,到时候他能轻易卷土重来,重拾辉煌。但是……如果现在临安城的那个人,真的是周琅,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可能,他也不愿意再错过了。
“是!”他们这一年,都在等将军的命令。
……
临安城里醒来的南凤辞,正在同那些救下他的部下谈及现在临安城里的状况。他背后的箭已经被拔出来了,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
“相爷,这临安城已经不是久留之地。”
南凤辞默然不语。他会去做这个相爷,也只是兴趣使然,如今他最喜欢最有兴趣的人回来了,他哪里还愿意去管这个烂摊子。
“相爷?”迟迟得不到回复的部下抬起头来。
坐在烛台旁的南凤辞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忽然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把那些部下吓坏了,几人面面相觑。
“将活着的人都召集起来,明日,随我去周府。”
“相爷!”
南凤辞眸光一利,众人马上噤声。他们怎么敢忘了,这位主子那狠辣的手段。
……
“让他跑了?”
无人敢回答。
腰间金刀出鞘,报信的人头颅从城墙上滚了下去。看到这一幕的人,头埋的更低。
“令狐胤跑了,南凤辞下落不明,你们可真是——”唇红如涂朱,“废物。”
看着面前这群瑟瑟发抖的人,谢萦怀实在失去了兴致,今日如果不是周府的那个人坏事,他这两人早就一网打尽。以为自己是周琅的弟弟,便可以为所欲为么?真是,大胆。
“皇上……”
“周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周府今日安宁的很。”
谢萦怀从踩着城墙的阶梯,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去周府。”
在他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天空破晓,曙光照亮了城墙下那些还未被雪完全掩埋的尸体。
谢萦怀到周府的时候,周雍迎了上来,“谢……”他本想叫谢小侯爷的,但是看谢萦怀脸色着实不好,马上改了口,“不知皇上,因何事驾到?”
“周安在哪里?”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凛冽的杀意。
“他……”周雍头低了下来,“他一夜未归,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是吗?”
周雍弯着腰,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谢萦怀派人去搜,但是搜遍整个周府,也没有找到那个周安。但谢萦怀知道,周安就在府上,他在客厅坐了下来,将腰间金刀取下来,压在桌子上,“一寸一寸的翻,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他。”
“是!”
周雍额头上一下冒了冷汗出来,他让周琅躲在库房里,如果谢萦怀真的要挖地三尺,那肯定……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天色大亮,周雍捏着袖子,不断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派去找周安的人还没有出来,但是已经有报信的人赶来了。
“回禀皇上,令狐胤纠集旧部,现在就在临安城外。”
“什么?”谢萦怀以为,令狐胤此刻已经逃得远远的了,他的回来,实在是意料之外。
周雍松了一口气,谢萦怀看了他一眼,他马上又将脖子缩了下来。
“他多少人?”
“一千人。”
“一千人?”他临安有十万兵力,昨日他一万都落荒而逃,一千精兵又能如何。
又一人上前报信,“皇上,令狐胤已经杀入城中!”
“召集城中精兵,随我去迎战。”谢萦怀为了找南凤辞,城门只留守有两千人,被他侥幸闯进来,也不算稀奇。毕竟,令狐胤当年,可是赫赫有名的百战之将。
半盏茶之后,势力悬殊的两方精兵在城门口相见。
“我还以为,昨夜落败,你会找个地方躲起来苟活几日,正在苦恼着,没想到你竟又送上门来了。”谢萦怀摒弃了那华丽的金刀,拿起了自己善用的长剑。
令狐胤重伤未愈,脸色苍白暗淡,但即便这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