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又不是傻子,他自然看的出千叶没有说实话,但他也没有什么兴趣追问。
“公子是要去哪里?”千叶看周琅在往外面走。
周琅只当没听到。
千叶没有听到回答,就跟了上去。
周琅走了几步,感到身后有人,扭过头看着千叶,“你跟着我做什么?”
“公子一个人在军营里行走,怕是不安全。”千叶说。
周琅理解的不安全自然是因为军队驻扎的地方是在山脚下面,山上说不定有什么猛兽,“我只是出去方便一下。”
千叶犹豫了一下,“那公子不要走太远。”
回应他的,就是周琅没入灌木丛的身影。
千叶昨天同阿七吵了一架,说了许多糊涂的话,他想了一夜才想清楚,周琅是主子,他是奴才,本就不该肖想太多。但他见到周琅,昨夜那些想明白的事就一下子又变的不明白了。
周琅自然不知道千叶内心是何等的痛苦挣扎,他进了灌木丛之后,看千叶没有追上来,就沿着那山道往上走。
在将军府的时候,这几个奴才就喜欢跟着他,如今随军了,还要管着他吗?
周琅沿着崎岖的山道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淙淙的水声,他循着水声过去,望见了一条山涧,山涧两旁生着许多果树,周琅连早饭都没吃,早就饿了,他就挑了几个自己认识的山果,摘了在山涧旁洗干净,吃了两口,发现又酸又涩,难以入口,他就将洗好的果子又丢了。
山路到山腰就不怎明显了,许多灌木挡住了本就不明朗的小径。周琅怕山里有野兽,也不再往上走了,但回去的路,又挡在丛丛的灌木之后,周琅没得法,就顺着山涧下山。
但贴着山涧走了一阵,看山涧夹岸也长着许多低矮的灌木,周琅从那灌木里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有沙沙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一条盘踞在灌木里的青蛇。周琅脸都青了,那踩下去的一脚就没有抬上来。
青蛇没吐了杏子,绕着他的脚根游走了。
等确定那青蛇游走之后,周琅忽然拔腿往山下疾奔。
还好他走的并不远,很快便看到了上山时候的宽敞小道。周琅从那丛丛的灌木里冲出来,吓了千叶一跳。
“公,公子?”
周琅形容慌张,甚至还有一丝狼狈,他见到千叶这么一个活人,忽然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千叶还没有见过周琅这副模样。
周琅从见到蛇的惊惧中平复下心情之后,就松开了抓着千叶胳膊的手,“去,给我买些雄黄来!”
千叶听到周琅这样的命令,愣了一下。
“把雄黄绕着我的军帐洒一圈!”周琅也不顾自己现在这在行军途中的要求有多无理了。
千叶,“是。”
听到千叶的回复,周琅一头钻进了军帐里。
过了好一会儿,千叶听到周琅说,“再去打听下什么时候启程。”
“是。”
周琅见了蛇之后,军帐也不出了,阿七还有些奇怪,但周琅不出去,正好也顺了他的心意。
千叶跑了很远,买了雄黄粉过来,绕着军帐洒了一圈,洒完之后他去同周琅复命,周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公子是看到什么了吗?”千叶问。
周琅自然不会说他被条蛇吓成这样,就推说是山上蚊虫多,防蚊虫叮咬的。千叶就没有再问。
至于什么时候再启程,千叶也打听到了,是两天之后,周琅听了,皱眉,“还要两天?”
“公子是住不惯?”千叶问。
岂止是住不惯,床榻冷硬,一觉睡醒全身都是疼的。但这些话,他肯定不好跟一个奴才讲,千叶心思玲珑,一眼就看了出来。
刚好周琅提了之后,令狐胤也找了千叶过去询问,问周琅住的还习不习惯,千叶说周琅睡的不好,令狐胤想了想,将自己房里的白熊皮给了千叶,说是让他带回去给周琅铺床。千叶就捧着白熊皮回去了。
周琅见到白熊皮,也很是惊喜,听说是令狐胤送过来的,更是受用。千叶给他铺了床,周琅躺上去,舒服的只想叹息。
当天晚上,周琅躺在白熊皮上睡觉,睡到半夜却生生热醒了,那毛皮太厚,虽然柔软,却也积热。周琅卷了白熊皮,躺在冷硬的床榻上又睡不着,就又将白熊皮铺开,自己连贴身的亵衣都脱了,缩到那白熊皮里睡觉。
这一觉香甜到天明。
第二天阿七打了给周琅洗漱用的水进来,看到周琅伏身在榻上,四肢展开,墨发旖旎蜿蜒在后背,被那白熊皮拥着,就好像刚化形成人的精怪。
阿七觉得口舌发烫,本来该移开目光的,却一下子看呆了。手不小心碰到了放到桌子上的铜盆,险些将那铜盆打翻。
周琅听到动静,睁开眼望了一眼。
阿七见到周琅望过来,心里忽然鼓动的厉害。
周琅没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抬手揉了揉眼睛,因为他这动作,那肩上的长发滑开,露出胸前的一点红樱来。
他也不自觉,叫了一声,“阿七。”
阿七手心痒得厉害,藏在袖子里,他不断的攥着自己的手,想将那钻心的痒意压下去,“公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醒来还不能分辨时间。
阿七压着颤抖的声线,“回公子,辰时了。”
周琅扶着床榻坐了起来,阿七低着头要退出去,却听周琅忽然一声,“你过来。”
阿七低着头走到床边。
周琅坐起来,捡了床边散落的亵衣穿上,他双腿却滑下床榻。
阿七本来是低着头的,这一双雪白的足就忽然落进了他的眼中。
“帮我穿靴子。”周琅低着头系亵衣的腰带,他的靴子昨晚不知道踢蹬到哪里去了。
阿七将两只靴子找出来,握着周琅的脚踝替他穿靴。
周琅穿好了靴子,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只穿一件亵衣,有些头发还夹在后背里,他去挽那头发。
身边的阿七闷闷的问了一声,“公子就寝,怎么不穿衣裳?”
“怎么,不行么?”
“不,不是。”阿七连头也不敢抬,“公子现在在军营里,我们若是不在,别人闯进来,看到了——”
周琅却毫不在意,“看到了又如何?我又不是女子,坦坦荡荡,无须顾虑。”
阿七抬头望了周琅一眼,欲言又止。
周琅穿好衣裳,阿七才又说了一句,“公子以后还是注意一些。”说完,就低着头出去了。
周琅皱着眉还在想阿七话里是什么意思,又闯进来一人。
周琅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长青。
长青看到衣衫不整的周琅,心里也是一悸。但即刻他又想到自己的来意,立时就清醒了,退到了军帐外,“周公子勿怪。”
“你来有什么事?”
“将军请你前去一叙。”长青说。
周琅倒是不知道令狐胤为什么此时找他,他穿好了衣裳,又扯了一条缎带绑好了头发,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走吧。”
长青看周琅这副模样,叫住他,“周公子。”
“怎么了?”周琅皱眉。
“周公子这副模样前往,怕是不妥当吧。”长青看周琅长身玉立,风姿清越,就是放在美人堆里,也是出挑的人物,现在身处军营,却还……
周琅以为长青是说他随手绑的头发,“那我要如何?”
长青问,“公子可有披风?”
周琅思索一阵,“有。”
“那公子将披风带上吧。”长青说。
周琅觉得麻烦,还不如让阿七过来重新替他梳个发,但眼下阿七也不知道在哪里,他只能按捺住不耐烦,从带来的柜子里翻出一件披风披上,长青看了摇头,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周琅披上。
周琅正要说话,长青连兜帽也一并给他戴上了。
“周公子,走吧。”
第32章 周郎顾(32)
令狐胤的军帐要比周琅住的宽敞的多,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子后面的猛虎图,周琅是个文人,不免多看了两眼画功。
令狐胤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周公子。”
周琅身上的斗篷已经解开了,他头发是自己随手绑的,方才被兜帽一压,那扎起来的头发散乱了许多,“多谢哥哥送去的白熊皮。”
“一家人,说这话就生疏了。”令狐胤说完又问,“昨晚休息的如何?”
“劳哥哥挂心,一夜清梦无扰。”周琅在令狐胤这个大舅子面前,说话还是斯文的很。
令狐胤将周琅面前的椅子拉开,看他坐下后说,“那就好。”
“不知哥哥现在找我过来,是为何事?”周琅问。
“这几日听说你都在军帐里没有外出。”令狐胤说。
周琅没想到大舅子还对自己这么上心,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军营重地,我一个外人,怎能在里面随意走动?”
“无事,你若是喜欢,起早些,还能看到他们操练。”令狐胤倒了杯茶,递给周琅。
周琅接过来,抿了一口,却没有回答令狐胤的话。他可不想为了看这些个莽汉操练而早起。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令狐胤说,“这一次就不必赶路,这里距边陲已经不远了,约莫五六日就能到了。”
周琅点了点头。他早让千叶打听了启程的时间。
“周公子从前出过这样的远门吗?”令狐胤问。
“我一直呆在临安。”周琅说的是实话,小时周雍远行做生意,留他一人在府上守着家业。也亏得周琅不是寻常的孩童,不然周雍一离家都是一年半载,家业早就被心怀不轨的人图谋走了,“此次随军,也正好见见各地的风光。”
令狐胤和周琅就不同,他小时随父行军,穷山恶水的偏僻地方也去过不少,“边陲落日甚是壮丽,周公子可以一观。”
周琅说,“哥哥去过很多地方吧。”
“少时一直奔波,确实去了不少地方,只是大多是在赶路,也没有机会看什么景色。”令狐胤笑。
“哥哥是将门之子,怎么会一直奔波?”周琅一直以为令狐胤如寻常孩童一般,是教养到成年之后,才去子承父业上了战场的。
令狐胤没想到周琅会问这么一句,“母亲早早就亡故了,父亲上阵杀敌,舍不下我跟小柔,就一直将我们带在身边。”
令狐胤说来轻巧,但其实他生母是死在父亲政敌的毒害下,他父亲为了保全他们,不得已才将当时还在襁褓里的他们带上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后来他与令狐柔是如何活下来,如何长大,又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周琅却不知道其中的故事,听令狐胤提到往事,自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令狐胤望着他,“周公子为何叹气?”
“想到谢小侯爷,他生母也是早早逝去。”周琅道,“我原以为生在权贵之家,就比那些每日忙碌生计的人幸福,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个样子。”
忽然听周琅说到谢萦怀,令狐胤眼睛深处的黑色就晃动了一下,“周公子与谢小侯爷关系很好。”
周琅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谢小侯爷的玩伴罢了。”
“周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我区区一个商贾之子,论身份,如何高攀的上皇亲国戚。”周琅牵唇一笑,“谢小侯爷也只当我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若是只当是玩伴,谢萦怀便不会为周郎做到这个地步。但听周琅如此说,令狐胤也没有去帮谢萦怀开脱。只是周琅这话要是叫谢小侯爷听见了,怕是胸前那一道令狐柔刺的伤口,又要生生的被气的裂开。
“我看哥哥谈吐,不像是个寻常的武将。”外界有不少令狐胤以一敌百的传闻,但他和令狐胤认识以来,看他处事妥当,言谈又颇有大家之气,确实不像个武将。
“周公子才情斐然,也不像个寻常的商贾子弟。”令狐胤也笑。
这一句话却没有假,周琅确实不是寻常的商贾子弟。
周琅见他有意谦虚,就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两人又谈了下各地风光,沿途见闻,也算的是相谈甚欢。时间便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等外面的人提醒令狐胤该用午膳的时候,两人才忽然发现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
令狐胤顺势留周琅一并用午膳,周琅也没有推辞,等到菜满满当当的摆上来之后,令狐胤又亲自为周郎布菜。
只是……
周琅举着筷子望着满桌的荤腥,不知道该如何下筷。
令狐胤问,“是不合胃口?”
“不是,只是这满桌都是荤腥……”
令狐胤笑,“男儿多吃些肉,无妨。你就是瘦了些。”说着他起身为周郎夹了一只烤兔腿,放到他碗里。
令狐胤都夹进了他碗里,他就是不想吃,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但是他兔腿只堪堪烤熟,他拿着筷子戳了半响,也没有戳下一块肉来,令狐胤看了,道,“在这里还要讲什么礼数,用手拿着就是了。”说着他当着周琅的面扯下另一只兔腿,拿着咬了一口。
军中儿郎豪爽,这样吃肉也不显得粗鲁。
周琅就将筷子压在碗边的小碟上,伸手将碗里的兔腿拿了起来。
再说周公子,十指白净细腻,平日里都是碰琴棋书画的,这忽然去摸烤的油腻腻的兔腿,就别扭了许多。
令狐胤看着周琅别扭的模样,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兔腿表皮烤的酥脆,周琅咬了一口,金黄的油脂顺着嘴巴流了下来,周琅怕滴到身上,就伸手去抵着下巴。
令狐胤忍不住笑了一声,却还是递了块丝绢过去。
周琅用丝绢擦了嘴。
“周公子吃东西就是太秀气了一些。”令狐胤半点不觉得厌烦,还觉得周琅修养好。
周琅拿着兔腿又咬了一口,这一下没有油脂渗透出来了。但他还是怕沾上了衣裳,将袖子挽起了大半,露出雪白的手臂。
令狐胤看怔了片刻。
本来一个男子吃饭,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周琅也不是第一回 同他吃饭,从前在将军府里一起吃饭,周琅吃相斯文,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是……
周琅嘴唇上沾了些油脂,红艳艳的舌尖就探出来,舔了一下。
令狐胤目光愈深。
他又想起那一夜周琅舔他手掌。
周琅将那烤兔腿吃完,手掌上已经沾满了油渍,令狐胤也是吃完了一个兔腿,也没有他这样的狼狈。
“多吃些。”令狐胤又夹了一只鸡腿过去。
周琅又只得继续啃。
一顿饭,令狐胤不知道看了周琅多少眼。
等到周琅连鸡腿也啃完了,令狐胤又要给他夹菜,周琅连忙用手捂住碗,“哥哥,我已经吃饱了。”
令狐胤皱眉。他才吃了多少?
“怎么吃的这么少。”
周琅实在不重口舌之欲,更何况他周府,许多胖子无形的督促着他,久而久之,习惯了少食就也只能吃下这么多,“已经不少了。”
令狐胤正要劝他在吃一些,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将军,属下有事求见!”
令狐胤说,“进来。”
一个佩剑的男子就掀开帘帐进来了。
进来的那人没想到令狐胤是在与人吃饭,但他只看到周琅的侧影,以为是个女子,心下还吃惊了一瞬。
令狐胤搁下筷子,“何事找我?”
那佩剑男子想起正事来,“将军,方才肖郎将上山,被蛇咬了。”
周琅想到自己那日见到的青蛇来。军营现在驻扎在山下面,山上有几条蛇实在不足为奇。
令狐胤问,“送去军医那里诊治了吗?”
“送去了,只是军医说是竹叶青咬的,要保住性命须砍断被咬的腿。”男子如实回禀。要是寻常的士兵,他定不会特意来禀报将军,只是那肖郎将是将军爱将,
令狐胤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带我过去看看。”
佩剑男子出了军帐,令狐胤同周琅又说了一声,才起身离开。
令狐胤走了之后,偌大的军帐一下子空荡了起来,周琅面对那满桌荤腥,也实在提不起食欲了,就继续凑到那幅猛虎图下看画功。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令狐胤回来了。
周琅就顺着问了一句,“那位肖郎将如何了?”
令狐胤眉间有深深郁色。。
周琅看他神色,就知道那位肖郎将状况怕是不好。
果然令狐胤道,“他中了蛇毒,吐了两回血,如今已是昏迷不醒了。”
周琅心里暗暗庆幸,他那一日见到青蛇没有慌乱。不然咬上一口,只怕连腿都要保不住了。
“他脾气又执拗,不让大夫碰他的腿,但这样拖下去,怕是要把命搭进去。”令狐胤又说。
周琅这个时候就不好搭话了。
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