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眠的深夜里他也会疑惑,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到底是真正想知道,还是只因为一直得不到答复的追究。
卢惊鸿看着他沉默的样子说:“如果有找到他的可能,你会去找吗?”
“……会吧,远远的见一面也可以。”闻岭最后这样说。
卢惊鸿说:“我问了你母亲,她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叫闻少华,曾经是京城出版局的一名法务,其他的她也没说了。凭这两条消息应该还有找到的可能,可以去那边找人打听打听,员工的信息应该会记录在档案里。”
闻岭有些怔愣的模样,“闻少华……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吗?”
卢惊鸿抱住了他,“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好。”闻岭把头搁在卢惊鸿肩膀上说。听到那一个名字的时候,他心里一阵颤动,好像是他等了这么多年的结果猝不及防就掉了下来,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也好像是在叫他认清:看吧,你一直是想知道的。
闻岭忽而慢慢的开始说:“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有一个他留给我的小玩意儿,是一个陶制的短小骨笛,小时候他教过我怎么吹,不过我已经忘了。我想过他会不会在上面留下一点信息,名字、或是符号,我看过很多遍,还是什么也没有。我把它放在书房最高的书柜上面,用一个小木盒装着,很久没有再打开了。”
“想拿出来看看吗?”卢惊鸿问。
“嗯。”闻岭点点头,“我要回家找出来看看,也许也是个线索。”
“行,睡一觉我们明天就去。”卢惊鸿给他扣好扣子。
闻岭跟着卢惊鸿走出卧室,心情和脚步一样,很松快。
第五十章
第二天上午他们一起开车去了闻岭家里,那个木盒子果然被闻岭放在了书架最高层的地方,表面用一块方巾覆盖,盒子上并没有积满灰尘。木盒前方只有一个铜制搭扣,闻岭轻轻一拨就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骨笛,下面还垫着一个白色的护身符,闻岭把骨笛拿出来给卢惊鸿看。
这的确就是一枚非常普通的骨笛,笛身上三个发声的小孔,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记号。卢惊鸿用手机从好几个角度拍了照片保存下来,也许在寻人或者打听消息的时候能用到,闻岭也保存了一份,做完这件事卢惊鸿才注意到木盒中还有另一样东西,他惊讶把东西拿起来问闻岭,“阿岭,你也有这个护身符?”
“这个是……一年多以前,诊所刚开始经营的时候去一个庙祈愿。”要不是找出这个护身符闻岭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了,当时还是黄忆浓非要拉着他去,他看向卢惊鸿,“怎么,你也有?”
“我和你提过吧,一年前我出了一次车祸,出院以后我和小婵去一间据说很灵验的庙里,也求了一个护身符。”卢惊鸿仔细的观察手里的这一个,是他十分熟悉的样子,方正的白色丝线绣制成的护身符顶上,用红线缝着一个小巧的同心结,正面用金色丝线绣着“聚散长安”,他对闻岭说,“阿岭,你这个和我那个竟然是一模一样的,连护身符面上刺绣的字也一样,你也是在保宁寺里求的吗?”
那座寺庙是不是叫“保宁”闻岭已经不记得了,他还能记得的就是,“是与邻市相隔的那座山的山腰上的庙吗?”
卢惊鸿说是。
那他们去的就是同一间寺庙了,闻岭又问他:“你当时求的是什么?”
卢惊鸿说:“求平安。”
闻岭求的也是平安,他摸到护身符里鼓囊囊的,才想起来里面放了一张签文,只是他也早已不记得这张签文当时僧人是给他如何解的了,他从护身符里拿出那张签文打开,签首用繁体隶书写了三个字:常相见。之后就都是一些看不懂意思的小字,大多是晦涩难懂的文言,只有拿去寺庙才能搞懂其中的意思。
“你那张签文上写的是什么?”闻岭问。
卢惊鸿摇头,“不记得,要回去看看才知道。”
闻岭立刻握住了卢惊鸿的手臂,“惊鸿,我们现在就回去看看,行吗?”闻岭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让他无法宁神静气,他总觉得这个符文和他所陷入的时间循环有关系,因为这可能是他与卢惊鸿之间最巧合也最合理的联系,这段联系甚至发生在他们还没有认识之前。
好一阵翻找之后他们也找到了卢惊鸿的那一枚护身符,果然同闻岭的那个并无二致,而签首上写着三个字:常相见。虽然不明白签文的意思,但他们能看出对方的签文内容也和自己的完全一样。
“惊鸿。”闻岭手里拿着两枚完全一样的护身符,向卢惊鸿建议说,“我们求的都是平安,之后的一年也的确没有什么波澜,趁明天有空我们去寺庙还愿吧?”
卢惊鸿笑笑:“我以为你不相信这些说法的。”
闻岭说:“总在市区里待着闷,出去走走也好,呼吸新鲜空气。”
卢惊鸿自然没有反对的意见,于是他们决定明天驱车去保宁寺踏踏青。
初春早已来临,枯草新绿,凋花又红,是出门漫步的好时节。
从市区开车三个小时到山脚下,盘山公路又是一个小时的车程,这才到了保宁寺。寺庙的整体规模并不很大,红漆大门上端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保宁寺”三个金色的字,寺庙的双边大门向内打开,因为是休息日所以来往香客不少,走进去也能发现,寺庙里香火很足。
穿过两道门就到了大堂的门口,着实显眼的是大门的右侧有一棵参天樟树,枝杈纵横方向伸展,树枝上除了新叶还有一条一条扎在上面的红色绸带,红绸带上还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这大概就是保宁寺的许愿树。
闻岭的目光在许愿树上流连几秒,就和卢惊鸿一起走进了大堂里,正面就是一尊有寺庙顶那么高的佛像,佛像前正有人跪在黄色蒲团上祈愿。有一个穿灰色僧袍的僧人上前来询问他们有什么事,闻岭拿出了那两个护身符说:“麻烦了,我们想解签。”
灰袍僧人接过两张签文左右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两张竟然是一样的……?两位不如和我去内室找方丈一看。”
闻岭和卢惊鸿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路穿过佛像,又跨过一道小门走到内室,里面也有很多来寺庙祈愿的人,也有好几位穿着僧袍的僧人在为他们解签。灰袍小僧走到里面一位身穿褐色袈裟的方丈身边耳语两句,那位方丈为他面前的客人解完之后才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方丈看上去年纪稍大,慈眉善目很和蔼的样子,他看了护身符一眼说:“这两枚都是平安符啊。”
然后他又低头认真看起了签文,这一次仔细阅览了有五分钟之久才抬起头,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这两张签文分别是两位先生的是吗?”
闻岭与卢惊鸿点头说是,方丈的眼神又落到签文上,向他们解释道:“签首为常相见,分别是第三十五签和第五十一签,己甲上吉,君今百事且随缘,水到渠成听自然。求平安即是求运势,所求人事正逢天时,吉人天相,且遇贵人,可欣贺也。来保宁寺的客人求签求到这一首诗大多是问姻缘,上选之人,互倾慕意,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意思,如果两位是单身,也许能各自带来姻缘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方丈把两枚护身符递还给他们,笑得意味深长,“两位先生的这两张签文实在非常特殊,我们寺中的签文不同于别的寺庙,签文内容要解后才可得到一首诗,并且所有的签文几乎都不相同,大约是几千张中才能找到两张完全一模一样的,几率微乎其微,可是您二位的签文内容竟然没有一个字的差别。两位先生之间有缘分,一定能成为一生的挚友。”
原来是这样,他们是几千分之一概率中的那个一,是水到渠成,是命数。
闻岭转头看着卢惊鸿,轻笑一声:“一生的挚友。”
两人向方丈郑重道谢后走出了寺庙内室,走到门口那棵许愿树下的时候,卢惊鸿问闻岭,“一年前来祈愿那天,你绑了红丝带在树上吗?”
闻岭眼珠转了转,“闲着无聊就绑着玩儿了,你呢?”
卢惊鸿微眯了眼睛仰头看向攀沿树杈,“我也绑上去了,但不记得写了什么。”
“我也忘了。”
闻岭一偏头就是卢惊鸿俊朗的侧脸,他恍然就明白为什么只有他会陷入时间回溯无法抽身,就是为了不能错过身边这个男人。他在这时无比感谢曾经拉着自己来祈愿的黄忆浓,感谢那个从签桶里抽签的自己,感谢这一场将他桎梏又将他重塑的时间玩笑,因为相爱的机会是很难很难的。
闻岭走几步与卢惊鸿肩膀并在一起,“等你明年生日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你的秘密吗?”卢惊鸿脸上是爽朗的笑意,他知道关于闻岭一定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发生在开始、过程、结尾,也许都有,但那都不要紧,他拥有闻岭这个人就够了,其他的等他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开口。
“嗯,我的秘密。”闻岭大方的牵住了他的手,也弯起嘴角。
满树的红绸带在他们的头顶上,在嫩叶与树干的缝隙里,在徐徐暖风中微微飘摇,露红烟绿,丝绦万千。
第五十一章
因为前一天晚上两人做得太晚太疯,所以第二天一早即使到了起床的时间,都还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搂在一起,手机闹铃响起被摁掉,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两个枕头中间的手机不断的发出铃声,闻岭翻了个身,被卢惊鸿从背后抱着,伸手去枕头缝里摸索手机,他点了一下屏幕上绿色的电话键,“喂。”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惊鸿,你起了吗?妈和你说一件事……”
是简莲霜,闻岭拿错了卢惊鸿的手机。意识到这件事之后闻岭呆滞了片刻,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然而这时卢惊鸿看闻岭迟迟不说话就含糊着问了他一句:“谁啊?”声音里满是还未睡醒的朦胧。
闻岭转身把手机给他,脸上表情很复杂,小声对他说:“阿姨的电话。”
卢惊鸿听到这句话才一下也清醒了,他把电话接过来,“妈,我刚醒,你有什么事啊?”
简莲霜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几秒回答:“……你先起床吧,我晚点再给你打过去。”
卢惊鸿说了句好,就挂断了。
闻岭盯着卢惊鸿看一会儿,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的说:“一大清早,我接了你的电话,而且你还在旁边,阿姨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正常人大概都得有点什么想法吧,要是接电话的是个女声估计都不是想法的问题了,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卢惊鸿倒不像很担心的样子,他把手机放回原位,“特别是我妈这个人吧,看着随和其实人特别精明,这会儿可能都把全部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
“那要和阿姨坦白说吗?”闻岭侧着头。
“说呗,反正本来也打算说的。我晚点打个电话跟她先絮叨几句,做做思想工作,然后我再带着你登门,行吗?”卢惊鸿真的没有认为这是很不得了的事,早或晚的问题而已,他有些摸不透简莲霜知道以后的态度,但他知道简莲霜不是那种刻板执拗的家长。
闻岭吐出一口气,又贴进卢惊鸿怀里,“行啊。”
向长辈出柜这件事本来对于闻岭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他自己就没有什么认同的长辈,汪月雯也从来不管他,而且他从来也不怎么在意他人的看法,他没有来自于这方面的压力,可卢惊鸿与他不一样。
家庭对于卢惊鸿的重量闻岭是明白的,如果简莲霜表现出强烈不同意的话,卢惊鸿一定不会妥协,但肯定也不会好受,闻岭受不了这个,所以在这件事上面,他也必须要很努力才行,为了卢惊鸿他也要获得简莲霜的同意,哪怕时间未知。
中午午休的时候,闻岭从卢婵那里要到了简莲霜的电话,他把办公室的门紧关着,严阵以待对着那个号码拨了过去,不多时就接通了。
听筒那边“喂”了一声之后,闻岭立马开口说:“阿姨您好,我是闻岭。”
简莲霜顿了顿才说:“闻医生啊,我都不知道你有我的电话,找我什么事吗?”
闻岭注意到简莲霜对他的称呼变了,十分生疏,闻岭还是继续说下去,“阿姨,有件事情我想和您说,希望您能给我几分钟把话说完。”
“……你说。”
闻岭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阿姨,我和卢惊鸿是恋人关系,我们在一起有半年多的时间了,并且我们也是打算好了以后像普通伴侣那样过日子的。这件事不是刻意瞒着您,我们早就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您,就是担心您太生气了,我也知道这说不上是一件好事,您反对是应该的。”
“我确实反对。”简莲霜插了一句,“早上接电话的是你对吗?”
闻岭干巴巴的应了声。
简莲霜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你们孩子的事情我不想管太多的,惊鸿的私事我也从不过问,但是两个男人在一起……不止我一个人反对,同意的人太少了,你们以后的生活、工作,方方面面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现在你们还年轻,可能以为有感情就够了,可是就这么十年、二十年呢,永远活在社会异样的眼光里,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那个时候会不会感情都消耗没了。说得难听点连孩子都没有,老了谁来照顾你们呢?我当然是希望你们趁着年轻,想明白的话就分开吧,不要一时冲动,更不要老来后悔。”
“阿姨,您说的我都认同,事实也像您说的那样,但是我没办法和他分开。”闻岭的语气越来越诚恳,又饱含歉意,“我的家庭说起来有些复杂,从小到大我几乎都是一个人,所以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不相信感情也不指望得到谁的感情,可唯独卢惊鸿是不一样的,他这个人太好了,我真的、真的做不到以后就和他各走各的路,我只怕不能把他抓得更紧。阿姨,对不起,我是个特别自私的人,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知道我不能把他弄丢了。”
简莲霜说不上其他质问闻岭的话,因为她当然明白这又不是闻岭一个人倔着,她说:“你不用这样说自己,你们两个在一起也不是你一个人死缠烂打就能成事的。”言下之意是卢惊鸿也有这份心思。
闻岭听完立刻解释说:“不是的阿姨,他真的很好,是我总想缠着他,最开始也是我先找上他的。阿姨,责任在我,您怪我吧,您是他非常重要的人,您要是为这个责怪他……他会很难受的。”
简莲霜好一会儿没说出话,她听出了闻岭的真心,闻岭是把卢惊鸿放在心上的,可是真心能解决一切问题吗?简莲霜又问了闻岭一句,“如果我强烈反对你们的事,我要把卢惊鸿赶出家门,你愿意离开他吗?”
闻岭握着电话的手紧紧的抠在一起,他艰难的回答,“我……我不愿意。”
简莲霜没说话,闻岭忐忑不安的恳求了一声,“阿姨,您别赶他走行吗?”
简莲霜哼了一声气,“赶他走我不是亏了,总要先打一顿吧。”
闻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憋出一句:“那您打我吧……”他不想让卢惊鸿挨打,不想让他疼。
那边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无奈的轻笑,“行吧,你们俩有空了就给我回来领罚。”
结束通话以后闻岭在办公椅上呆坐了一阵,听简莲霜的口气应该是松动了,就算不支持,也不至于太反对。太好了,太好了,卢惊鸿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当天晚上卢惊鸿晚饭过后才给简莲霜打电话过去,他把事情说完以后发觉简莲霜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平淡了,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其他的可能,“妈,你知道这件事?小婵还是闻岭和你说了?”
简莲霜也不隐瞒,“中午闻岭给我打的电话。”
卢惊鸿追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简莲霜没有先回答他而是说:“我问问你是怎么想的,你了解你的另一半吗?你们以后打算怎么过?”
卢惊鸿说:“了解又没有标准,我能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