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岭垂着头,视线留在手中的请柬上,语气轻飘飘的,话语里讽刺的意思却很明显,“也是,反正婚姻早都变成了游戏,游戏内容没人在乎,游戏形式倒总是重头戏。”
话说出口以后闻岭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太不对,只是卢惊鸿朋友的私事,他的态度过分了。闻岭想为自己解释一句,又无从说起,卢惊鸿也看出了闻岭的异样,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想到了闻岭曾经在一个晚上和他说过的“让他心烦的家里人”,想到了徐珂说过让他少在闻岭面前提起他母亲,闻岭此刻显得激烈的反应恐怕也与他的家庭有关系。
“是我让你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卢惊鸿握着闻岭的一只手,“你的心情也不好的样子。”
“没,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说的话太奇怪了,我就是——”闻岭回握着卢惊鸿的手,他与卢惊鸿温柔的目光互相对视,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我就是,想起了我家的一些事而已。很没意思的事情,你要听吗?”
“所有你的事,我当然都要听。”卢惊鸿认真的看着他。
“京城有头有脸的高门里头汪家是其中之一,我妈汪月雯就是当时汪家掌权人汪世伦的女儿,她有个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但是当时她那个未婚夫和别的女人闹出了花边新闻,我妈一气之下嫁给了一个一直爱慕她的穷小子,就是我爸,然后生下了我,她的未婚夫出国了。”闻岭转开视线,思绪坠入旧事里。
“小时候我基本见不到我妈,她总是不在家,家里永远只有我爸和一个年长的保姆。我两岁的时候我妈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回国,他们俩冰释前嫌、旧情复燃了,我妈提出了离婚,可是汪家既不想让这段玩笑的婚姻成为别人的谈资,也不想让我这个汪家的骨肉流落在外,于是我的抚养权自然归了汪家,我爸也被他们用手段赶出了京城,家里所有关于他存在的痕迹全被抹去,好像这个人就此蒸发了。”
闻岭抓紧了卢惊鸿的胳膊,“我忘记他长什么样,我没有他的照片,我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我根本找不到他,没有人会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他唯一留给我的只有幼年的一个小玩意儿。之后我的生活里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子,和一个二十四小时围着我的保姆,等到初中可以住校了,我再也没有回过家,没有别的亲人,只有每年固定新年的时候回汪家一次,我对人与人之间感情上的需求几乎没有了。”
怪不得闻岭会对赵青远这件事反应强烈,怪不得他曾经对感情如此抵触,明明直到此时此刻闻岭依然不能释怀,可他仍旧愿意破釜沉舟般抛却那些不安全感,不惜后果的对自己付以真心,卢惊鸿想,他多像个满腔孤勇的小战士。
闻岭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诘问什么人:“如果婚姻的开始和结束就是让每一个情愿、或者不情愿一只脚踏进来的人都难受,那为什么还要结婚?”
卢惊鸿面对面抱紧了闻岭的身体,他没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应,他知道闻岭也并不需要他回应什么。闻岭放低声音,仿佛在说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我厌恶汪家所有人,我更厌恶汪月雯,她趾高气扬的样子令我作呕。但我也挺好笑的,为了一个这样的人我还是会生气。”
“因为你始终相信亲情美好的一方面,你身上有很多正面的东西,所以你当然会生气。”卢惊鸿一下一下缓缓抚摸他的背,贴在他耳旁说,“你厌恶的人我也厌恶,就算我没见过她都能断定我不喜欢她,你要是因为她生气就告诉我,我帮你一起生气。”
闻岭因卢惊鸿的话把心中的烦闷情绪都冲淡了,他感到好笑的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端详卢惊鸿的脸,“你把你自己说成了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卢惊鸿笑着说:“那你可看错我了,我分辨青红皂白的标准是你啊。你欠缺的那些感情我无能为力,但是以后你所有感情的空缺我都会堵满来,小缝隙、小角落我也一点不落,让你想难受也没处难受。”
闻岭展露了笑意,他挨着卢惊鸿的嘴唇左右厮磨,“离开你,我可能就活不成了,我们长一块儿吧,割也割不开那样。”
“咱们得晚几天长一块儿,要等你参加讲座回来。”卢惊鸿提醒他。
闻岭睁大了眼睛,“吃饭去,等会儿还要拍照的。”闻岭拉着卢惊鸿走向饭桌,一边想着自己等会儿怎么摆姿势。
第四十八章
两个陷入爱河中丝毫不知道廉耻为何物的大男人,拍个照片拍着拍着就滚上床了,原本是打算用来睹物思人的靓照,也都变成了一张张得隐藏起来的床照。
有没穿衣服的,有穿了衣服也像没穿衣服的;有露点的,有没露点比露点更露骨的,这照片拍完两人的手机算是彻底见不得人了。闻岭光裸着身体,半倚在卢惊鸿的胸膛上,手上正拿着手机在一张一张翻阅刚拍的照片,凡是有卢惊鸿露脸的照片他全都发送到自己手机里,还新建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放进去。
卢惊鸿的两条胳膊围在闻岭的腰间或轻或重的揉捏,与他亲密无间的靠在一处,目光跟随着闻岭在屏幕上点点划化的动作,忍不住轻轻一笑。闻岭保存好图片以后把两人的手机都放在床头柜上,侧身抱住卢惊鸿精瘦的腰,光滑的大腿贴着他的下身摩擦,“我要走好几天,今天只做一次吗?”
“给你休息几分钟而已。”卢惊鸿一翻身把闻岭压在了身下,膝盖顶开了他修长的双腿,把他的手臂扣过头顶。两人只渴切的热吻,管不了旁的事,迅速又深陷蒸腾的情欲中。
从离开S市的第一天起闻岭就总想着卢惊鸿,空闲的时候就和他互发消息,两个人互相聊着彼此都熟知的每一天规律的生活,都不会有人觉得无趣。
结束了第一天之后,晚上闻岭回到宾馆与卢惊鸿视频通话。他们依然在进行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对话内容从一日三餐谈到一天中都发生了些什么事,闻岭给卢惊鸿分享了一些讲座中的趣事,他尽量避开那些专业性的东西,拣通俗易懂的说。卢惊鸿忙到现在才吃晚饭,于是就一边吃饭一边同闻岭闲聊,闻岭看着镜头里卢惊鸿吃饭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吃饱了饭却也被勾起了食欲。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闻岭要去洗澡,卢惊鸿也要继续工作,就切断了视频。
闻岭在浴室的一片水汽中想到,他还有一件没和卢惊鸿说的事。今天中午他和导师一起吃饭的时候,导师问他成家没成家,他回答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感情很好。导师又说等结婚的时候记得要请他,他一定会来,闻岭答应了。
结婚?
他们两个要结婚吗。
这个问题闻岭倒是没有想过,因为他从前对这件事的确是很排斥的,可是当他想到结婚对象是卢惊鸿时又觉得可以接受。他们当然不可能有昭告亲朋的盛大婚礼,有没有他与卢惊鸿也不在意,但是他们可以买一对戒指,举办一个很简单的仪式,只告诉几个关系亲密的人,宣布他们两个从此就天长地久的在一栋房子里生活,清晨醒来和夜里睡去见到的都是同一张面孔,互相插足对方的人生,伴侣关系就此成立。
仅仅是想想就觉得挺不错。闻岭是不注重所谓的仪式感,单单此刻感觉到了仪式感真正的意义,让人终于肯定生命进入了一个此前没有的特殊阶段。
结婚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卢惊鸿在闻岭将要回来的前一天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对方自称是闻岭的母亲,约他见一面,卢惊鸿想到闻岭那天和他说的话,去赴约了。
为表示礼貌卢惊鸿提前十五分钟到了约定的地点,汪月雯踩着一双银色高跟鞋,从店门外一辆黑色私家车上款款走进来。卢惊鸿见到汪月雯之后可以肯定她是闻岭的母亲,因为他们母子长得十分相像,举手投足时才能看出迥异差别。
“汪女士,您好。”卢惊鸿站起身客气的微一点头。
“卢先生。”汪月雯带着标准的微笑落座。
寒暄客气几句之后汪月雯说:“其实早就想见见卢先生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我们公司近来与华源影视有合作,偶然在华源见到了卢先生的作品,看得出来是个有想法、有才华的创作人才。”
卢惊鸿还是彬彬有礼的回应,“您过奖了,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汪月雯用饶有兴趣的眼神打量卢惊鸿,“卢先生仪表堂堂、谈吐有礼且谦虚上进,闻岭喜欢你也是理所应当。”
卢惊鸿略略变动神色,礼貌的道谢,“谢谢您的夸奖。”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和你随便聊聊。”汪月雯把两手交叠在腿上,“我的儿子我是了解他的,也是我从小对闻岭管得太少了,导致他性格冷淡孤僻,不大合群,对待感情的态度就更随便了,身边的男男女女来来去去数都数不清。”
“家庭的确会对一个人的塑造产生巨大的影响,闻岭当然也是。”卢惊鸿只是这么回答了一句,对于汪月雯这样轻描淡写的以“管得太少”为由把闻岭定性,卢惊鸿觉得说不出的好笑,也更心疼从这个家庭中长大的闻岭。
汪月雯说这话的时候很有底气的样子,“不是阿姨打击你,闻岭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可能功成名就更能让他满足。他最后一定会明白,适合他的生活就是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他在外面有事业也好有别的人也好,家里不需要他操心,他才最潇洒。”
卢惊鸿淡淡一笑,“照您这么说,我和您对闻岭的了解不太一样。我倒认为他其实是一个向往平凡生活的人,对自己的事业有追求那也是很普遍的事,要怎么个潇洒另当别论。他看起来有些不好亲近,是因为他缺乏安全感、信任感,至于您说他并不长情,那只能说是他之前还有没有遇见愿意真正投入感情的人而已。”
“你就认为他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汪月雯觉得卢惊鸿谈到这个话题的反应,果然还是因为他太年轻不知深浅,“我猜闻岭身边来了又走的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过。”
“大概他们都是想想而已,没有像我一样付诸行动吧。”卢惊鸿不以为意,笑容翩翩的样子,“我和闻岭在一起超过半年,已经打破他短暂交往的记录,那么以后的记录会保持在什么地方,这就很难说了。”
虽然卢惊鸿说的话出乎汪月雯的意料,可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此时再多的坚定不渝过上个三年五载,终究要变成水中泡影、口中谈柄。所以她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说:“卢先生,麻烦你替我转告闻岭,如果他什么时候想换一种生活了,就来找我。面也见过了,该说的话我也都说了,公司还有事需要我处理,我就先走了。”
卢惊鸿走在她身边送她,汪月雯离开之前卢惊鸿问了她一个问题,“抱歉,我想冒昧的问您一个问题。”
汪月雯点头示意他说。
卢惊鸿问:“闻岭的亲生父亲,您能告诉我他的什么信息吗?”
汪月雯惊讶闻岭告诉了卢惊鸿这件事,“是闻岭问的?”
“是我代他问的。”卢惊鸿说。
汪月雯沉默了一阵说:“闻少华,以前是京城出版局的一个法务,更多的我也不知道。”她是的确没有想过去查太多。
“非常感谢您。”卢惊鸿略一鞠躬。
汪月雯转开视线,“闻岭没问过我……我以为他……”她没把话说完,也不需要谁回应,转身坐上了一直停在门口的黑色汽车,车门一关,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第四十九章
闻岭是周五下午三点的航班到S市,他直接从机场出来打车回了卢惊鸿家,没有必要特意让人工作中请假来接他。卢惊鸿下班回来,打开家门以后就看见了鞋柜上闻岭的鞋子,并且原本放在那里的拖鞋也不见了,屋子里十分静谧,没有人声,茶几上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水。他换了鞋放轻脚步走在地板上,转开卧室的门把手,果然看见闻岭睡容恬静的睡在他的床上,外套盖在被子上面,睡得挺沉的样子,应该是这几天累了。卢惊鸿站在门口凝视着闻岭的模样一会儿,安静的关上门退出去了。
等到六点半的时候闻岭才睡醒了,他睁开眼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宾馆里,下一秒想起自己是回了卢惊鸿家。这个时间天色也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瞥到房门底下的缝隙里漏出来模糊的光线,门外不时也有轻微的脚步声和其他响动,他知道一定是卢惊鸿回家了——几乎是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闻岭心里被粼粼波动的安心感和踏实感包围。
他突然就一点儿也不想起床,把脸埋入被子里蹭了蹭,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从床头摸来手机侧躺着刷刷很久没看的微博,他直接就点进了明灯暗幕的个人主页,这才发现卢惊鸿竟然把那天他们一起画的画发在了微博上,还配了那样的一句话,他不由得笑了一声。闻岭一条一条翻看下面的评论,评论果然都是清一色的“很好看、很可爱”,他又刷了一会儿别的新闻,然后打开微信给卢惊鸿发了两条消息。
闻岭:哎。
闻岭:不想起床,怎么办?
卢惊鸿听到手机提示音响了两声,他看了一眼屏幕就从客厅推门进了卧室,漆黑的卧室里有一块亮着荧光的手机屏幕。未免突来的明亮光线太刺眼,他没有打开顶头上的灯,只走过去开了一盏床头小灯,在床边坐下。闻岭看见他走过来就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睡醒后半透亮半朦胧的眼睛在他身上打转,卢惊鸿俯下身蜻蜓点水一样吻一下他的眼睛,问他:“睡饱了吗?”
闻岭点点头,“睡了好久了,其实也不困,但就是不想动弹。”说着从被子里探出两条手臂,搂住了坐在床边的这个人。
卢惊鸿帮他把掉落在眼睛下面的一根睫毛拨开,笑着问他:“我做了香酥虾球和鳝段粉丝,不起来吃?”
“想吃,但也想躺着。”闻岭难得这么懒散,“先说说话再起来吧。”
于是两人尽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了一会儿后卢惊鸿想想还是提到了汪月雯的事情,“阿岭,昨天你母亲来找了我,我们见面聊了聊。”
“不管她找你有什么目的,你都不用理会她。”闻岭听后立刻变了表情,他想到前不久徐珂说在华源见到了柳驰远,那时他就应该意识到,汪月雯很可能也来了。
“她倒是没有说很多别的,还让我带一句话问你。”卢惊鸿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告诉闻岭,又把汪月雯要他转述的问话和闻岭也说了。
听完闻岭没有别的情绪,因为这个话从汪月雯嘴里说出来并不让人惊讶,这么多年汪月雯对真实的他一无所知,只是通过表面就自以为是的认为早已看透了他,一言一语都好像胜券在握的样子,真是够好笑的了。闻岭坐起身对卢惊鸿说:“换一种生活?我有你了,和我以前相比,这已经换成了一种最好的生活,还要怎么换?”
“我也不会让任何变换的可能性存在。”卢惊鸿脸上挂着笑意,话语里是不容退让的意思。
闻岭凑过去与卢惊鸿额头顶着额头蹭了蹭,然后伸手拿了睡衣在穿。卢惊鸿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滞留,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阿岭,你有想过找到你亲生父亲吗?”
闻岭套着一只袖管的动作立时停下了,他顿了顿把衣服穿好才回答,“……以前想过,后来就很少想了。”
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周边很多人这个问题:我爸爸在哪里?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准确的答复,汪月雯和他说不知道,他的保姆告诉他不要问,别的人都闭口不言。一开始这实在是一个没办法不让人在意的问题,可是如果永远也没有答案,而问题的答案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慢慢的,他也就不想也不问了。
然而无眠的深夜里他也会疑惑,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到底是真正想知道,还是只因为一直得不到答复的追究。
卢惊鸿看着他沉默的样子说:“如果有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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