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野兽啃咬的伤口,这种地方还有野兽出没?”
骆欢道:“一定是沙狐了,它们从不放过新鲜的肉。”
李大哥也道:“沙狐的鼻子很灵,专在有活物的地方徘徊,想来我们已经接近了,只是我们已经没了灵敏的鼻子。”
赵识途灵光一现,道:“我们可以借用沙狐的鼻子,”说罢四下看了一圈,摇头道,“可惜沙地上留不住脚印,不知它们去了哪个方向。”
李大哥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沙狐有一种习性。”
赵识途抬起头来:“愿闻其详。”
李大哥道:“为了适应沙漠的严酷环境,他们遇到食物,便会一次进食许多,慢慢消化。”
“所以?”
“所以沙狐不会留下脚印,却会留下别的东西。”
*
沙狐会留下粪便。
一行人都下了马,弯着腰,捏着鼻子,四处寻找野兽的粪便。
他们不仅要忍耐干渴炎热,还要绞尽脑汁地从沙子里挑出粪便,实在是到了穷途末路。
每个人负责一个方向,若是找到一处,便招呼同伴重新集中,推进搜索范围——这样的法子虽然笨,却真的有效。
赵识途找得腰酸背痛,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城墙。这一次不是藏在雾气里的幻觉,而是货真价实的断壁残桓。
城墙已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参差错落,有些地方甚至断开豁口,城门早就没了踪影,但墙壁的轨迹却一直往两侧延伸,范围广阔,隐约透出当年的恢宏之象。
骆欢一边远眺,一边喃喃道:“这里就是楼兰吗?”
李大哥也感慨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亲眼看见。”
众人把精疲力尽的马安置在墙边的阴翕处,越过一处豁口,步入城中。
城中的景象更加惊人,残破的院落一座挨着一座,连绵不绝,勾勒出街道的轨迹,佛塔和水车散落在街道各处,组成一座巨大而复杂的迷宫,迷宫的中央是城堡的圆顶,饱经风霜,仍然高高矗立着,宛若丰碑。
偌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鹤唳的风在丰碑之间穿行,发出时高时低的呜咽,仿佛鬼魂在哭泣。
骆欢的脸色再次变得煞白,低声道:“燕先生可千万要平安啊。”
赵识途无心理会鬼魂,注意力都放在周遭的环境上,边走边警告道:“还是留神些,这地方死角极多,作为藏身的据点再合适不过,也不知除了杀手之外,还没有盗贼团的其他人。”
李大哥和骆欢纷纷握紧兵刃,上官情的手也落在刀柄上。
回应他们的是一声尖锐的嚎叫。
“是沙狐!”骆欢惊道,“沙狐只有在遇敌时才这么叫。”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便有一道影子,飞快地窜过街角,往自己的方向奔来。
“快,躲起来!”赵识途引着众人闪到最近一处废院中,藏在墙后,屏住呼吸,从暗中观看。
影子越来越近,终于能够看清模样,是一只四足野兽,长着宽大的耳朵和蓬松的尾巴。
沙狐。
虽是狐狸,它的体型却远远超过其他同类,足有狼的大小,皮毛结实,呈现和沙土相近的灰棕色。
它跑到一半,便停在路中央,嘶嘶地露出牙齿。
挡在它面前的,是四个持刀的人。
第22章 万径人踪灭(四)
沙狐虽然生得威风凛凛,目光炯然,但被四个彪形大汉围在中央,被四把明晃晃的大刀迎头照着,无异于笼中困兽。
它呲着牙,明显地向后缩了一步。
骆欢眼尖,瞧见它动作中的异样,道:“这只沙狐腿上有伤,跑不快。”
仔细看去,沙狐的右腿根部果然一道殷红色的伤口,又长又深,看起来落下有些时日了,边缘的血已经结成块,泛着黯淡的红色。
在人类的刀斧面前,再凶猛的野兽也难免畏惧。
持刀的四人将沙狐围住,正面的那个率先开口道:“这是斩老大逮过的那只吗?”
左边的人道:“是吧,腿上的伤还在呢,居然有种跑回来。”
正面的人扬起手中的刀,挑衅道:“小狐狸,已经给你白白咬了一口,怎么还不满足,吃上瘾了?”
那狐狸盯着他,沉下重心,竖起尾巴,毛炸得像芦苇棒。忽然间,它猛蹬后腿,飞身跃出,朝向正面的敌人扑过去,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上官情却沉声道:“偏了。”
只见那人甩动胳膊,将长刀抡起,撤步侧身,沙狐没咬住他的脖子,反倒迎面扑向刀刃。
锋利的刀刃在日头下泛着银光,炫目而冰冷。沙狐竟也不怕,不躲不闪,径直张开嘴,牢牢咬住了刀刃。
牙齿和金属碰撞,发出一声铿锵的响动,沙狐应声落地,用体重将刀刃压得下垂,刀尖点在地面上。
明月珠不禁叹道:“好勇敢的野兽。”
“哎呦,牙还挺硬。”那人的手被迫沉下去,一时错不开身,转眼间,沙狐便松开刀片,再次纵身离地,往他的脖子上扑去。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惊呼道:“快帮我!”
余下三人已经动了,分别从三个方向出刀,向沙狐砍去。左右两侧的刀锋率先杀至,被沙狐用两条后腿抵住。沙狐虽受了伤,腿上的劲力犹在,生死关头猛地爆发,竟将两把刀逐一踢开。
然而它终究没能逃过背后的一劫。
长刀从他的颈后深深刺入,沿着脊柱划出一条深刻的伤痕,将他背上光泽姣好的皮毛撕成两半,沙狐发出凄厉的哀号,血从背后飞溅而出,在空中甩出一条弧线。
它只叫了一声,便坠落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血还从它的背后汩汩不断地涌出,它泡在血泊里,转眼便成了一滩烂泥。
上官情惋惜道:“以少敌多,只有一招的机会,倘若第一招偏了,便再难回天。”
骆欢也怔怔地看着,虽然沙狐凶猛残暴,时常袭击过路行人,他在医馆的时候,对其深恶痛绝。可如今目睹眼前这只惨遭凌戮,他的心中还是隐隐作痛:“连受伤的野兽都要赶尽杀绝。这些人的心肠,比野兽还要狠毒。”
赵识途就贴在骆欢身后,感觉到他的颤抖,便用双手按下他的肩膀,悄声道:“先别动,听他们说完。”
但见那被救的人重拾威风,朝沙狐肚子上踢了一脚,啧道:“你把皮囊割坏,这下就卖不了钱了。”
救他的人冷冷道:“若不是我割破它的皮囊,它现在已经割穿了你的喉咙。”
第三个人道:“我看还不如由它割,反正是个败事主,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白脸都关不住。”
看起来这四人虽是同伴,关系却并不和睦。
被救的人愤恁道:“若不是这畜生作乱,大爷我能失手吗。”说罢又提刀往沙狐尸体的肚子上捅了几下。
第四个人幽幽地瞥了一眼破布似的尸体,道:“赶紧找人吧,不然我们就要和这畜生一般下场了。”
赵识途先是一惊,随即暗暗窃喜道,原来燕兄还活着,而且自己找到了逃脱的机会。
被救的人吼道:“啧,说得倒轻巧,去哪儿找啊,这屁大的地方都翻个底朝天了,连条鬼影也没撞见。”
第四人道:“古陵内部还没有找过。”
这时,街角传来一阵脚步声,竟又来了一个人。
这人的脚步声稳健扎实,样貌也与其余四人不同,鼻梁高挺,颧骨高凸,肤色偏黑,明显符合吐蕃人的特征。
那人停在其余四人对面,厉声道:“你们几个还在这儿磨蹭什么,斩老大下令,调查古陵。”
他的汉话发音并不熟练,气势却冷峻尖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被救的人把刀背往肩上一架,摇头晃脑道:“我不去,那里是死人呆的地方。”
吐蕃人铮地抽出一把长刀,细长锋利的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寒气逼人:“斩老大的话就是法王的命令,法王的命令你敢不听?”
被救的人斜眼看了看脖子上的刀刃,不依不饶道:“他老人家若是亲自来了,我或许乐意听一听,你算老几?”
吐蕃人道:“斩老大已经下陵去了。”
被救的人摊手:“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既然亲自出马,还用得着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吗?”
吐蕃人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冷冷地笑了一声,道:“的确用不着。”
下一刻,他竟猛地抽回长刀,抹断了那人的脖子。
鲜血从那人的颈侧喷薄而出,那人的眼睛在震惊中瞪得浑圆,然而他还是瘫倒下去,魁梧的身躯压在沙狐尸体的上。
转眼间,一滩烂泥变成了两滩。
吐蕃人转向另外三人道:“走吗?”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纷纷挂起谄媚的笑容,客气道:“走,这就走。”
吐蕃人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终于收刀入鞘,打算离开。
可他才刚刚转过身,就听到背后铮铮铮三声,三把长刀从他的肩胛刺入,从心口贯出,在他的胸膛上穿出三个大洞。
吐蕃人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他的人也跟着倒下去。
烂泥又增加了一滩。
骆欢不由得捂住了嘴巴,连一直沉默寡言的李大哥也不禁叹道:“这些人的血都是冰做的吗?”
三个活人的确再没有往烂泥里多看一眼,收了刀,头也没回,立刻沿相反的方向跑去,消失在街边。
明月珠道:“指望盗贼讲江湖道义,还不如指望畜生讲人话。不过多亏他们,咱们也总算有了线索,赵镖头?”
赵识途应道:“不错,燕兄很可能就躲在古陵里,那斩老大很可能就是杀人凶手,我们得赶在他之前找到燕兄。”
明月珠道:“可惜他们没有透露古陵的位置。”
赵识途道:“看来只能在附近找个遍了……”
骆欢却反驳道:“不必,只要去城西找。”
赵识途奇道:“你怎么知道?”
骆欢道:“修墓造陵,一定要选风水好的地方,楼兰人以水为贵,水多的地方,必然是地势低洼处。西边地势低洼,所以最有可能。”
赵识途沉吟道:“的确有些道理。”
骆欢道:“那便走吧,别拖我后腿。”
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表情变得分外严肃,语气中也不再有惧意。
赵识途刚想追问,他已从墙后绕出来,毫不犹豫地往西边走去。
第23章 须臾石中火(一)
骆欢的推断没有错,古陵确实建在城西。
城西一带有水渠环绕,不过渠中之水早已干枯,只剩下低洼的旱道,古陵便建在旱道中央,四方形的陵丘层叠向上,堆出四方塔的形状。楼兰兴盛于秦汉时代,这古陵的制式也与中原的汉墓颇为相像,葬在其中的,不知是哪一代帝王将相。
无论哪一代,都已归于尘土,繁荣不复。在陵丘正面的垣墙上,能看到饱经风霜的墓门,门外有两座石制的墓阙,亦已被风蚀大半,经由一条神道和佛庙相连,那佛庙早已没了穹顶,只剩下四柱和中央的佛台。
明月珠想要往门处走,却被骆欢阻止,年纪不过十三岁的少年胸有成竹道:“跟我来。”
他引着众人,沿陵丘绕了半周,停在垣墙底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弯腰搬开一块石头,指道:“从正门走太引人注目,我们从这里进去。”
石头背后露出一个圆形土坑,紧贴垣墙,宽度顶多能容一人,乍看像狗洞一般简陋,里面黑黝黝一片,看不清东西。
明月珠疑道:“这是?”
骆欢道:“前人掘出的盗洞,”
赵识途把手搭上去,果然隐隐觉到有风,他转向骆欢道:“你虽然怕鬼,却对陵墓之事懂得很多。”
骆欢扬起下巴道:“你虽然是个混蛋,不也懂得识途之术吗。”
赵识途还没来得及回答,骆欢已经纵身钻了进去,半晌,从地底传出低闷的催促声:“你们也快点。”
其余人也蜷起身子,压低脑袋,挨个钻进盗洞里去。
盗洞起初很窄,弯曲向下,四壁皆是黄土,狭窄得令人窒息。好在越往里走,通道越宽,盗洞到了尽头,终于接上一条石造的甬道。
这里便是古陵内部了。
一行人得以抬起头来,借着头顶的微光四处张望,地底弥漫着腐朽的味道,石壁往两侧延伸,尽头又与新的甬道相接,甬道两侧间或有石室,入口的门缝里塞满了尘土。
楼兰人生前奢靡,死后也要享尽极乐,这甬道连着墓室,环环相扣,不知有多少间,宛若一座地下宫殿,在微弱的天光下静候了数百年时日。
属于死人的沉寂世界,终究还是被活人打破了。
四周的寂静中,隐隐传出呜呜的响动,幽暗低沉,时隐时现。
明月珠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疑道:“这是什么声音?”
骆欢道:“这种声音俗称鬼哭,只有当墓穴被打开,有风贴着甬道灌入,才会出现这样的声音。”
赵识途思虑片刻,道:“倘若只有一个出口,并不会产生风。”
骆欢道:“不错,别的地方也有开启的入口,风便沿着活路吹了起来。”
赵识途饶有介事地凑到他耳边,弯下腰,抬手指道:“你看,鬼魂也不一定会害人,说不定还会用哭声帮人指路的。”
骆欢背过视线,气道:“一派胡言。”
赵识途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所以你不必那么紧张,就算遇到鬼魂,还有我们在呢。”
骆欢哼了一声,不理会他,加快几步往前走去。
这人表现得越是关切,骆欢就越不希望对方看见自己的脸。
骆欢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不自然。
他没想过有一天还会重新进入这种地方,置身墓穴绝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空气里弥漫着又苦又干的涩味,所有的一切都在远离阳光的地方,从根须开始腐烂,枯朽了几百年。这种从出生便如影随形的味道,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令他作呕,像枯萎的藤蔓爬满全身,将他束缚得几近窒息。
所以他逃了出来,他更喜欢燕先生医馆里草药的味道。
他只有找到燕先生,才能从这里出去,回到令他安心的地方去。
所以他屏住呼吸,侧耳寻找鬼哭声的指引。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骆欢停在原地,满怀期待地念道:“是燕先生吗?”
赵识途却警觉道:“不是的,这人的步伐太过沉稳,有内劲,绝不是燕兄。”
不是燕兄,那便只能是敌人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便已近在眼前。
骆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的手脚已冰凉,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身,警告同伴:“快……往回走!”
“来不及了。”赵识途道,左右一看,发现一道石门,便振臂呼道:“走这边!”
骆欢还呆在原地。
“你怎么了?”赵识途的问询声在耳畔响起。
骆欢迷糊地应了一句,便被对方搂住脖子,勾着走了一段,闪进石门背后。
*
脚步声已经到了。
石室的门再度被推开,有人站在门口,厉声高喝。
然而石室里一片晦暗,除了一排石棺之外,别无他物。
另一阵脚步声接踵而至,声音密集,错落交叠,显然来者不止一人。除了脚步声外,还有利器碰撞的声响,想来每个人都携有兵刃。
赵识途趴在黑暗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只觉得那些人的发音奇特,不太像是汉话,但隔着厚厚的石板,听不真切内容。
他藏身的地方正是石棺中的一盏,方才他在危难之间,别无选择,随便闪进一间石室,才发现石室仅有一个出口,是封闭的。
除了石室里的棺材,他实在没有其他选择。
想到可能要与陈年尸体亲密接触,他的头皮便不由自主地发麻,他横下心来,掀开其中一盏棺盖。
万幸的是,棺材里空空入也,之前应当是用来存放陪葬品的,不过里面的金银财宝已被盗墓贼洗劫一空。看来他的运气不错,不仅得到鬼魂引路,连盗墓贼也无意中帮了他的忙。
他忙不迭地抱起骆欢瘦小的身体,将他塞进石棺,封住棺盖。其余人也跟着藏进最近的石棺。
仅剩的空棺在房间一角,他跑了几步,然而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外,与他只隔了一道石门。
看来再好的运气也总有耗尽的时候。
赵识途只能扑向最近处的石棺,掀开盖子,一头扎进去。
石棺里果然已经有人,狭窄的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然而那人一声不吭,也没有半点动作,若不是身下有体温传来,他几乎以为自己压上了一根木头。
赵识途不再挣动,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