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都是怎么心黑怎么来,但对于背上的这个人类,他心底还是有那么点微妙不同的。
虽然一开始他的确讨厌对方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样。
长长的龙须定住不动,蛟龙用白色漂亮的尾巴蹭了蹭年轻人类的后背,像在讨好,有点小温柔。
斐秋再怎么生气也给它蹭没了,他用手拍了拍那尾巴上柔软细腻的白鳞,“好了,别蹭了,再蹭就让你蹭到海里去了。”
显然他是知道蛟龙在刻意的跟他解释,斐秋脸上不太高兴,嘴角却勾了起来。
两人这一耽搁,那边“观微”发出来探查的光很快收了起来,这里早已没了神的踪迹,“观微”也只是自动运行而已。
蛟龙清冷如玉石相击的音色在斐秋耳廓响起,像贴着他脖颈开口,声音很轻,“一会儿我们在钟鼓山落下,你注意着眼睛,仔细看,别掉进什么结界里。”
斐秋把攀着它龙须的手改成抱住蛟龙的脖颈,“是那层像瀑布一样的结界吗?”
围拥着钟鼓山的重重山峦上有着跟水幕一样从天坠落的瀑布,它若隐若现,时而散发着幽幽灵光,时而溢出点点银白色光芒。
像一块隐形的白布把这座一眼望不尽尽头的山笼罩在水幕下。
“你看得见?!”
蛟龙蜿蜒腾飞,向着水幕结界俯冲而去。
风刮着脸和手臂,斐秋穿得严严实实的衣裳被强风灌进衣袖里,鼓起猎猎作响的上衣。
“别忘了我的眼睛是谁给的!”年轻的人类张张嘴,被风灌了一嘴巴后大喊起来。
漂亮高贵的白色蛟龙在黑暗中像一条发光的白线,它的速度极快,“砰——”的一声撞到水幕结界上,没成功,转身绕了两圈,又“砰”的撞了过去。
斐秋简直要被它的狠劲吓傻,眼睛眨也不敢眨,怒道,“你不要命了?!”
蛟龙没理他,撞了两下后终于撞了进去。
那层结界像块豆腐一样,用太大力怕破坏它,太小力又撞不进去。
蛟龙自认对自己以前的地盘还是很爱护的,它风风火火的撞进去,擦出一片噼里啪啦的火光,身后追着它来的星芒“砰砰砰”撞在“豆腐”一样的结界上,蔫了吧唧的消失黑暗里。
“那是什么?”
斐秋紧紧抱着蛟龙的脖颈,眼睛在极快速度的俯冲下不得不闭上双眼,在眼睛闭上之前,他看见那些消失在黑暗里的星芒又渐渐在原地燃起光亮来,末端还卷着琉璃色火焰。
蛟龙抽空回头看了一眼,不是很关心,“是追踪我们来的纸片人,不用理它们。”
斐秋把头凑近它脑袋,“你知道是谁派来的?!”
使唤纸片人这样低级的术法在人间很常见,因此斐秋才有一问。
进入结界后蛟龙还在继续赶路,它很忙,一万多年没来这里,连路都不会走了,“别猜了,不是人类,总之你不要理会它们,到了这里它们进不来。”
斐秋,“段沧澜!”
蛟龙被他突然的大喊吓得浑身僵住,“你突然发什么疯?”
吓得它差点撞到一旁的山峦。
斐秋喘了口气,“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告诉我你是谁吧!”
蛟龙回头用金色瞳孔瞪他,“你说什么?!”
斐秋低头,“没听清就算。”
蛟龙想用尾巴抽他,非常想,早知道在黑海上就应该把他扔下来。
多变的人类!
他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把他想知道的通通告诉他!
这个人类难道以为他会说话不算话?
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蛟龙用实际行动告诉斐秋,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50章 西台东仓离君
生气的蛟龙向地表俯冲而去,摩擦得地面火光四溅,在斐秋不得不手脚并用抱住它身躯来缓解俯冲压力的时候,蛟龙又猛地腾空而起。
除了中间的钟鼓山,坐落四周大大小小的山峰无一不是碎石堆积而成,那些棱形的碎石尖锐,泛着冷硬的光。
斐秋被它这一俯冲,脑袋差点磕到石头上,他瞪圆的眼睛直直对着碎石尖锐的部位撞去,忍不住大叫起起来,“段沧澜!”
蛟龙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身躯一弯,冲天而起,夹杂在石缝中艰难存活的青草随着蛟龙腾飞的方向,被风刮得“哗啦啦”左右摇摆。
背上的人类吓得把头埋到它背上,“你在干什么?!”
蛟龙吼了一声,完全不搭理他,想让这个人类知道它也是有脾气的。
风刮的厉害,斐秋差点从蛟龙身上掀翻,他四肢并用,抱紧段沧澜不放。
在山峦上空蜿蜒腾飞成一条白线的蛟龙抖了抖身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斐秋被他一抖心都要跳出来了,天知道蛟腾飞的时候速度快得跟要去投胎一样,风刮在他脸上,险些没在上面划出几道血痕。蛟龙这一抖,趴在它背上的斐秋就不受控制的往后翻。
“你说什么?!”斐秋抬头。
蛟龙怒瞪他,“没听清就算了!”
斐秋,“……”
大风险些把他掀翻。
他冷静的爬回来,终于知道段沧澜是闹哪门子别扭,“如果不喜欢我说的那句话,当做没听见不就行了!”
风太大了,斐秋又不会心灵感应什么的招数,只好对着蛟龙大声开口。
蛟龙细长五爪开始变痒,它想把背上的人类抓下来,揉成一团,摊开,再揉成一团,再摊开,然后扔进肚子里,这样他就再也说不了那些让他生气的话。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什么叫如果不喜欢听的话当作没听见就算了?
这个人类当他是耳聋的吗?
“吼!”我都说了下次见面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可这个人类表现得一点都不信任他。
蛟龙愤怒的点明显是这件事。
斐秋捂着耳朵,脸上有些痛苦,蛟龙怒吼的声音就像地震时地表开裂的声音一样,震得他想要爬起来干呕。
这是生理反应。
“我耳朵要聋了!”
蛟龙不理他,继续赶路。
斐秋把干呕的感觉忍下来,“你在生什么气?”
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蛟龙在生气了,一开始还以为它在发疯。
蛟龙闷声赶路,它现在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类说话。
斐秋重新抱住它的脖颈,喘着气,“我在问你话呢,段沧澜你有没有听见?”
蛟龙,“吼!”不要打扰我赶路!
斐秋都要气笑了,这是什么情况,最应该生气的难道不是他吗?
被这条蛟龙吓得半条命都没有,结果罪魁祸首生闷气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想让他低头和好!
“吼!”不要再挠了!
这个人类以为它的鳞片是能随便抠出来的吗?!
斐秋不仅想抠掉它全身的鳞片,甚至想用牙齿来咬,想让他低头和好,门都没有!
他刚刚半条命都没了,可这个人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他心底其实是有些难受的,酸酸涩涩,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委屈。
蛟龙不知道他心底的那些想法,背上的人类正用手指抠它细软的白鳞,虽然不痛不痒,却也足够让它难受。
就像一只只小蚂蚁在它背上作乱。
“吼!”蛟龙试图警告他。
年轻的人类抱紧它脖颈,手指发白颤抖,“段沧澜,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刚才摔下去,我会死的。”
斐秋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即使他看上去再怎么精明能干,他也是个人类。
蛟龙本来想用尾巴告诉他不要再抠它鳞片的,谁知道这个人类忽然低落起来,那双手落在它逆鳞边上,蛟龙忍得尾巴在后面四处摇摆。
“吼!”你怎么可能会摔下去!
段沧澜怎么可能让他死,这句话让蛟龙更生气了。
它用漂亮的尾巴把斐秋卷起来,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掉不下去。
斐秋心情更难受了,他发现段沧澜变作龙后有些行为简直无法沟通。
蛟龙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它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吓了吓背上的人类,好让他不要再说些让他不高兴的话。
它不满的低吼,“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斐秋难受得两只手抠它背上的鳞片,“随便你扔。”
蛟龙又生气了,这个人类太矫情了,它只是吓一吓他而已,“不许说话!再说我就扔下去!”
它忍了忍,又开口,“不许再抠!”
一人一蛟龙像星芒划过,远远的向钟鼓山背后赶路。
一座座山峰从眼前飞掠而过,结界外的星芒不甘落下,抖抖末端的琉璃色火焰,变作两片白色的纸片飘在空中。
纸片人动了动身躯,四个角贴在一起,歪着似乎是脑袋部分的地方跟旁边的纸片人交流信息。
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张纸片艰难的分开,抖动忽然从一个角燃起的火焰,很快化作灰烬落在黑海里。
天上星海浩瀚,雾气缥缈,一轮巨大圆盘悬挂在沉浮山上空,它皎洁明亮,凝聚了数万年的光辉,正在此刻显露出来。
满月之下,神辉四溢,无所遁形。
偏远一点的群山很快惊起一片黑压压的飞鸟,它们扑腾着翅膀,翱翔在夜空下,好似雄鹰一般。
幽深的山林下,数不尽的妖邪化作黑风逃窜,神月的光辉慢慢倾斜,将这一块滋生了无数邪灵的大山占领。
而沉浮山中,丝竹管弦之乐下,璀璨的灯火从山湖的尽头开始,延伸到望不见的群山深处。
这是一片灯火阑珊的世界,云衣长袖的山神站在船头,在各色水船中穿行。
天上的满月与地上的灯火相衬在一起,远远看起来像普天同庆张灯结彩的节日。
实际上,这也是众神的丰收日。
几只水船聚集在山湖深处,这里芦苇荡漾,微风轻拂,远离了丝竹管弦的乐曲之声,显得十分清净舒适。
头戴斗笠的白影安静的站在船头一旁撑篙,这是山界独有的撑篙人,也是众山神之间来往的信使。
它们身形仿若烟火聚拢而成,在火光的照耀下好似透明。
七百多年前,帝台下令,于是三合川中五百三十七条锦鲤化作人身,有了神性。
它们被派往地界,永永远远困在这里。
帝台的法旨上说,如无上达天听,不得私自出山。
酒香浓郁,推杯换盏间,一只柔韧白皙的手从船里伸了出来,他纤长的指尖抬起,抵住一只冰蓝色的蝴蝶。
翅蝶落在他指尖上,羽翼微微颤抖。
里面的人开口,“你怎么出来了?”
翅蝶抖动着翅膀飞起来,漂亮的羽翼划出几道光芒,又乖巧的停在了指尖上。
里面的人“咦”了一声,“你说魂珠被人拿走了?”
“什么魂珠?”
另一道稍显冷淡的声音开口,“好好的丰收日,你作什么幺蛾子?”
朝渠微微侧头,没有正面回答青卬的话,他的脸在晃动的灯光下,有些可怖。
“今晚来了多少神?”他问。
青卬把自己宽大的衣袖摆了摆,垂眸,“西台上的,除了巡逻神,应该都来了。”
朝渠,“我与离君同路,路上还遇见了他。”
他把头转过来,目光平静道,“你刚刚看见他了吗?”
青卬脸色不变,“离君不在东仓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外面的月色更漂亮了,从满月上随着光辉一起落下来的,是帝流浆的气息。
朝渠站起来,掀开竹帘走出去,撑篙人听到动静,侧过头来。
“你该出来看看。”
青卬在里面听到朝渠的话,跟着站了起来,“我闻到了帝流浆的味道,可今天并不是十五。”
朝渠长袖无风自动,身体里溢出点点星光来,宽大艳丽的云衣在星芒下,好似点缀了满天星海。
青卬几乎是一眼就知道对方在化神身,他顺着朝渠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朦胧的雾气忽然聚集在一起,格外璀璨的星光慢慢移作一条银色的光带来,正蜿蜒曲折在夜空上。
青卬耳廓听到马蹄的声音,还有越来越清晰的盔甲声。
“离君到了。”朝渠轻声道。
原本应该比他还要早到的离君,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姗姗来迟。
青卬和众神一样,化作神身,跪服在地,以帝礼恭迎这位天上地下,除了帝台以外,尊贵得令神心生惶恐的神。
车轮转动的声音还在云层之上,厚厚的乌云遮挡不住白玉马车的到来。
那标志性的流云卷纹刻在马车上,白玉雕刻的车身,漂亮得令人炫目。
第51章 东仓与钟鼓山
黑纱似的乌云散去,在满月的光辉下,露出云层中抖动着前蹄的修长白马,它线条流畅的身躯站在黑云中,额前雪白的螺旋角十分显眼。
它周身雪白,似有银光,额前的螺旋角也是白得跟透明一样,暗含着足以媲美地神的力量,看起来既漂亮纯粹,又强大得令人折服。
在传说中,这种全身洁白,头有独角的怪物,常常被称为高贵纯洁的化身,它们的角可以净化有毒的水,治疗能力强悍,甚至有长生不死之效。
它们出现在山海之初,又消失于战国初期,数量极其稀少,又显得弥足珍贵。
西台把它们称作“端谓”,寓意永恒不变,纯洁和坚定。
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独角”的意思。
独角优雅的度步而来,它洁白的四蹄踩在黑云上,颈上的鬃毛随风飘动,它象征美丽高贵的独角微微低下,对着山湖下的几百条水船,轻轻喷了喷鼻息。
大地自山海分开开始就维持着永恒不变的地势,山高水低,在洒满皎洁月色的山颠,将尾巴悄悄探出湖面的鱼群惊的在湖底四处逃窜起来。
有一只素白的手伸入湖中,搅了搅。
朝渠跪伏在青卬身前,他一头青丝散落在船板上,逶迤在身后宽大的长袖上,察觉到水的动静,不由微微侧头,“你还是安静些为好,莫要让离君看出了端倪。”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平静,正专注的注视着地板上的裂缝。东仓离君身份太高,高到所有神不敢直视,只能把头低下来,跪伏着腰,等听到独角喷洒鼻息的声音,就跪伏得更低了。
青卬把湿了的手藏到袖子里,那宽大的袖袍层层叠叠轻轻揉揉的落在身侧,很容易就挡住了湿润一片的地板。
他眼珠转了转,将要溢出瞳孔的情绪压下,安抚性的拍了拍袖子里躁动不安的纸片人。
原本在黑海里已经化作灰烬落入海底的纸片人正完好无损的贴着主人的手臂,似乎是在害怕什么,它们四个角整齐的贴在一起,然后粘着青卬不放。
被惊扰到的鱼群很快又聚了起来,在湖面上探出鱼头,它们没有灵性,也察觉不到今天是个什么重要日子。
正此时,风云转变,乌云骤涌。
独角两只前蹄跪伏在地,以一种臣服的姿势恭迎姗姗来迟的东仓离君。
穿过厚厚乌云的首先是白玉雕刻而成的车身,稀世罕见的金色雀翎镶在密密麻麻的言灵中,排列有序的贴在车身上,呈现出一种漩涡似的,金色中流着翠羽光芒的雀翎。
这是一架缀满了珠宝的马车,它之形状璀璨漂亮,令人惊叹的同时又隐隐感到一股压迫感,愈发诚惶诚恐起来。
加之东仓离君威严已久,即使是青卬这样从山海开始就存在的神,也不得不屈服于他神威之下。
随着白玉车身的出现,马车后面跟着的盔甲将领也跟着逐渐现出了身形。在厚厚的乌云中,他们个个腿长挺拔,身披铠甲,面容俊美冰冷,细长的眼眉中似有千万年不曾化开的寒冰。
盔甲将领一行十二神,沉默又整齐的排列在马车后面,手上握红缨枪。这架势看起来不像是西台东仓的作派,也不像神的作派,到有点像人类帝王出巡时的排场。
几千年前,没少有神这样笑东仓离君。
因为那时候神是神,人是人,两者的地位,一句千差万别不能道尽。
那时候神敢当面笑他,可现在,没有神敢说他一句不对。
东仓离君,生于战国时期,身为人身时为燕国公子,成神的原因却无神知晓。
白玉车上的鲛纱微微飘动,东仓离君低沉冷淡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缥缈的音色,“吾来的似乎有些迟。”
那声音扩散到五百三十七群山山颠,带着不似人间的梵音,“诸位请起。”
话音一落,四周翻涌的乌云骤然停了下来,神月的光辉迟迟不敢照耀到那一块被天神占领的地方,怯怯在在周围打转。
众神伏了伏身,敬畏的退回自己的水船,站到船板上,和撑篙人一起弯腰恭迎。
朝渠低着头作揖,见青卬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