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修泽扫了一眼钟如臻的背影,拍了拍佟羌羌的肩:“那我也先走了。”
佟羌羌保持着笑容:“麦修泽,再见。”
??
钟如臻径直回到韩烈的病房,双手抱臂用力坐进沙发里,表情不是特别好看。
韩烈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什么话也没问,转回到窗外。
一两分钟后麦修泽回来,面对的就是一室的静谧。
看向钟如臻的方向时,钟如臻也正看着他。视线对上之后,钟如臻冷冷地率先移开。麦修泽轻轻挑了挑眉尾,兀自走到韩烈身边,道:“她一会儿就出院。晚上的飞机离开荣城。该说的话,我替你说了。”
“嗯。”韩烈微微颔首,云淡风轻地一个字后。再无他话。
回头见钟如臻还在冷着脸,麦修泽觉得有点好笑,懒懒地舒着腰,像是对空气说话:“女人和女人的关系,真是脆弱。前一阵明明还跟亲姐妹似的一起醉酒,今天就冷嘲热讽不给好脸色。”
钟如臻绷了好久的脸,一两分钟后泄气似地松开,嘲嘲地勾了勾唇:“我气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羌羌。我气的是老天爷。”她扬起头,往天花板看,“为什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是异常长久的沉默。
韩烈如同雕塑一般,岿然不动地负手立于窗前,盯着楼下通往医院门口的那条路,任由夏日燥热的风拂面。
不久后,视线范围内,他看见佟羌羌在庄以柔、梁道森、晏嘉三人的陪同下,边说着话,边往外走,然后上了一辆车,渐渐消失在远方。
韩烈微微仰起脸,白灿灿的阳光晃得他的眼睛睁不开来。
??
回到澳洲之后,佟羌羌感觉生活一下进入了如小河流水般的平静。
她没有去新西兰,留在了猎人谷,梁道森和庄以柔夫妇自然也留了下来。头三个月因为比较要紧,梁道森和庄以柔不放心,佟羌羌自己也为了稳妥,所以暂且住在庄园里,由大家一起照顾。
这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佟羌羌基本没受折腾,连孕吐都不太有,胃口也特别好,加之先前有过一次怀孕的经验,许多细节也顾及得过来,日子十分平顺地进入了孕中期,她得以获得大家的同意,住去了y&l酒庄。
晏嘉每天有大半的时间在酿酒房里,酒庄就和晏西在的时候一样,处处飘散着醇厚的酒香。佟羌羌每天的安排基本是看书、种花、散步、祷告、练字、写诗。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佟羌羌记性越来越差,常常记好了浇花时间,等她去花圃时,看到土是湿的,才恍恍惚惚原来已经浇过了;或者明明记得旧酒瓶还在院子里等着她清理,去寻的时候发现不仅全都洗好了,还整整??地排列装好在小箱子里。除此之外,还越来越嗜睡,很多时候连自己睡着了都不知道,突然醒来时,翻开的书安安稳稳地倒扣在身侧的桌子上,页码尚停留在自己一开始翻开的那一页。
安鹿自从知道佟羌羌常住y&l之后,每个周末都从市区跑来找她,顺手便带来许多荣城的特产。佟羌羌那段时间恰恰嘴正刁着,荣城的食物很对她的胃口,有了这个发现,安鹿带来的数量和品种都更多了。安鹿即将结束大学的课程,对酒店试睡师的兴趣亦越来越浓厚。佟羌羌干脆先为她推荐了去p。d旅游集团实习的机会,让她考虑清楚再行动。
而佟羌羌没料到,自己还能再见到安景宏。不是面对面的那种见,而是这一天周末安鹿照常来猎人谷,急吼吼地就跑来找佟羌羌,邀她一起视屏对话,佟羌羌才知道视频对象是安景宏和他的新婚妻子。
他的妻子和他一样是非洲援建项目的志愿者。安景宏原本申请的只是三年,照时间是今年要回国的,但因为他的妻子,打算再留三年,按照他的说法,就是如今回不回国都无所谓了。两人前两天刚领的证,现在在欧洲旅行结婚。
他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三年前在机场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记忆,俨然如同从前师兄妹的和睦关系,问候了佟羌羌几句话。坐在一旁看着安景宏那边转着画面给安鹿欣赏他此刻所在的希腊风光,佟羌羌略微有点晃神。
低头捏了捏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佟羌羌走出房间,到晒台上的藤椅上坐下,面前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葡萄园,并没能令她的心平静下来,最后还是去了小教堂。
教堂里没有其他人。佟羌羌寻了第二排靠中间过道的座位坐下,也没干什么,就是虚虚盯着前方的十字架发呆,没一会儿,便隐隐感觉有双眼睛始终注视着自己。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尤其每天上午例行来小教堂里做祷告时,感受得尤为清楚。
刚开始的她还狐疑地四周张望,试图找出什么人来,时间久了,她已然习惯。有时候甚至在想,是晏西也说不定。
坐了约莫一个多小时,时间差不多,佟羌羌从小教堂的侧门出去往回走。
来的时候是傍晚,现在天已经黑了。
这一路没有大灯,是在路边的树上挂上的一整条线的串灯,一小颗一小颗,五颜六色的,很漂亮。但时间久了,许多灯泡都不亮了。加之这种制造浪漫的装饰灯光线本就不强,之于有夜盲症的佟羌羌来讲,照明效果更差,只能速度慢点,寻求稳健。
不想,半途的时候。灯忽然全部都灭了,大概是短路,一整条线的灯全部烧了。
因为花草树丛的遮挡,教堂映照过来的光满微弱。佟羌羌等于完全看不见路了,霎时停在半路没敢动,本来想打电话给晏嘉让她来接,一摸身上发现忘记带了。
正觉倒霉,耳朵里捕捉到身后有人踩动小石子的动静,她的心口不由一提,霍然扭头。
黑乎乎的树丛,好像什么也没有。
不过其实就算有什么东西,她估计也看不见。
等了一会儿,除了虫鸣没有再听到其他古怪,她稍稍放下心,只当作是错觉。然而摆在面前的问题依旧令人伤脑筋。佟羌羌往前瞅瞅又往后瞅瞅,心里默默计算着,现在她到底是该继续走比较近,还是返回小教堂比较近。
踌躇不定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无果,佟羌羌揪着眉毛有点丧气,摸了摸肚子,询问道:“宝宝,你说妈妈该怎么办?”
肚皮上显然感觉被踢了一下。
怀孕初期小家伙不闹她,她认定他是个安静的孩子,自打经常感受到胎动,她又认定他是个活泼的孩子。此时他及时的反应,倒是令佟羌羌生了玩心,摸了摸他,道:“这样好不好,如果回家,你就踢妈妈一下,如果回小教堂,你就踢妈妈两下?”
问完后,小家伙却是一点互动都不给她,好像刚刚那一下,只是被她给吵醒,表达不满罢了。
佟羌羌不由笑了笑,不打算再打扰他休息,抬头时眼角余光依稀好像瞥见一抹微弱的光。
“谁?!”佟羌羌警惕地盯过去,抱着肚子,心里头十分紧张——显然是方才发出动静的位置来自同一个方向。
然而依旧是黑漆漆的树丛。没有什么光,也没有任何古怪的声音。
佟羌羌吞了吞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始摸黑挪步子,有点不敢再停留在原地。
未挪两步,前方的道路照过来一束电筒的光。
“梁姐姐!”
安鹿的嗓音微微带了些气喘,和晏嘉两人伴着摇摇晃晃的光芒小跑了过来,“你没事?”
“嗯,没事,”佟羌羌拍了拍胸口,石头从心底落下,“你们找过来得倒是及时。”
晏嘉眉头轻蹙瞥了眼安鹿:“家里找不到你人,是她提议来小教堂。”
佟羌羌狐疑:“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小教堂?”
晏嘉知道的,她一般都是早上来做祷告,晚上不会随便乱跑,今天只是意外罢了。
“不是梁姐姐出门前告诉我你来小教堂的吗?”安鹿眨巴眨巴眼睛反问。
佟羌羌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下。她出门的时候安鹿正窝在沙发上和安景宏视频。她交代了去向了?交代了?没交代?
呃……记性不好,忘记了……
佟羌羌也没再纠结,反正有惊无险。和晏嘉、安鹿一同离开前,她下意识地往先前树丛的方向看了看。
黑漆漆的,好像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
身体开始出现水肿时,佟羌羌便重新被庄以柔和梁道森接回庄园里。到第八个月,佟羌羌的笨重得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了。
大概是因为越来越临近产期,佟羌羌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身体的各种疲累和不舒适加剧了她的焦虑,总担忧孩子会出什么状况,尽管产检的时候医生已经一再告诉她宝宝很健康。
这天晚上,翻来覆去地,佟羌羌睡得很浅,感觉口渴,她迷迷糊糊地起来想喝水,却发现房间里的水壶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而最近都陪她一起的庄以柔已经熟睡。
佟羌羌不欲叫醒她。而且为了方便,她现在就睡在一楼,距离厨房也不远,便干脆自己披了衣服出去。
书房的门缝有光泄出来,渐渐走近,却是听见梁道森好像在和谁说话。佟羌羌心里头正狐疑着这么晚了难道还讲电话,隐约一把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她的耳内。她的步伐当即止住。
??
“有说预产期是什么时候么?”
“下个月20号。”梁道森略微有些冷淡。
“那医院——”
未及韩烈问完,梁道森便道:“联系好了。也订好了床位,一切生产事宜都准备好了。”
韩烈抿抿唇,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没有话再问了,还是在考虑可以再问什么。
他的脸上隐隐蕴着落寞之色,梁道森看在眼里,转了一下心思,起身去桌子上翻了本小相册,走回来重新坐下,然后摊在韩烈的面前:“这是孩子5个月时候的b超图。”
韩烈缓缓地伸出手,拿起照片,辨认着上面的胎儿轮廓,手指轻轻地抚摸上去。
“医生说应该是个男孩。”梁道森补充了一句。
“好……谢谢……”韩烈的声音有点沙有点哑,似喉咙堵着什么,眸光深深凝注在照片上,半晌没挪开。
“最近小音在给孩子想名字,你有什么意见吗?”
韩烈应声微微一愣,抬眸看梁道森。
“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借我的口提一提。”梁道森解释道。“但是我不保证小音会采用。她自己的主意大着。”
韩烈深沉的眸底几不可见地泛了些许涟漪:“不用了。什么名字都好。”
旋即,他最后瞥一眼照片,慎重地合上相册,递还给梁道森:“谢谢。”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表达感激了。梁道森的眸光有点复杂,心下默默唏嘘和韩烈的孽缘,道:“不管怎样,你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不过,他往后和你都没有关系。他姓晏,不姓韩。”
未及话音完全落下,门上忽然传出沉闷地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撞上来门板。
“谁在外面?”梁道森神色一紧,连忙走过去,打开门的瞬间,原本靠坐在门上的人顺势倒了下来。
但见佟羌羌的脸色白得骇人。双手捧着肚子,紧紧咬着唇瓣,似乎在隐忍着痛苦。
“小音!”
“羌羌!”
韩烈表情大变,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佟羌羌正握住梁道森的手,死死地握住,急促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掀起汗津津的眼皮,眸子黑若点漆,哽咽着说:“爸……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你骗人……孩子明明就是晏西的……是晏西的……”
韩烈整个人僵住。
而佟羌羌不等梁道森回答,一说完话眼睛就闭上,呼吸似已经彻底紊乱,口中痛苦地呻吟:“疼、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爸……好疼……
“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
救护车上,护士托着佟羌羌的头,拼命地教她调整呼吸,佟羌羌已完全因疼痛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冒出,嘴唇呈现恐怖的灰白色,身下一片濡湿。
梁道森什么也做不了,庄以柔能做的也只是握着佟羌羌的手不停地哭。
韩烈坐在最边缘,感觉前往医院的路,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因为事发突然且紧急,根本来不及去原本联系好的地方,只能哪家最近去哪家。
抵达后,佟羌羌很快被送进产房。
韩烈的脑中一遍遍闪过的是佟羌羌那绝望的质问,平生从未感到如此地恐慌过。他僵直着脊背站在这门外,听着里面传出的阵阵痛苦的呻吟,整颗心都揪着,却只能无能为力地干等着。
身后突然有人用力地扯了他一把,未及韩烈反应,一个耳光便打到他的脸上来。
“你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你又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庄以柔凌厉着脸色满面是泪,不顾梁道森的劝阻,揪住韩烈的衣领质问,“你害得她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产房的门在这时忽然打开,有护士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产妇家属?”
庄以柔松开韩烈:“是!我们是!我是她妈妈!我女儿现在怎样了?”
护士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凝重:“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她现在心跳、血压全部都有问题,已经不是早产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顺利分娩或者孩子生下来能不能活。最大的问题是产妇的精神状态特别不好,好像根本没有意愿要生下这个孩子。”
没有意愿……
韩烈的心口像是被突然重重砸上来一块巨石。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没有意愿?”庄以柔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不可能的!她很重视这个孩子,怎么可能不想生?”
庄以柔转头问梁道森:“她为什么会这样?那是晏西的孩子啊。她怎么会不想生?”
梁道森的脸色青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你什么意思?”庄以柔一下更加糊涂了。
护士对他们的反应显然特别不满,皱了皱眉道:“你们现在赶紧进来一个家属陪在她身边,给她?励加油,否则就真生不下来了。”
庄以柔连忙道:“我,让我进去!”
“让我进去吧……”韩烈沉哑地出声。
庄以柔立马光火:“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以柔。”梁道森揽回庄以柔,开了口,“让他进去。”
庄以柔愣怔。
“你们到底谁进去?”护士催促。
梁道森瞥了一眼韩烈,韩烈对梁道森微微颔首,抿紧了唇对护士道:“我进去。”
护士快速挥了挥手:“跟我来!先带你去消毒。”
少顷,韩烈做完全身消毒换好衣服进入产房,里面正一片兵荒马乱。
“吸气、呼气、吸气、呼吸……再吸、再呼……”
“才开了三指……”
“血压!血压又下去了,快给她注射升压药……”
“不行!她又晕过去了!”
“……”
佟羌羌躺在分娩床上,脸白得像纸,满头都是汗。任由护士在旁边指导她生产,她始终闭着眼睛。韩烈甚至错觉,她的灵魂是否已经抽离了这个世界。
韩烈深深吸一口气,走到分娩床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背上尚扎着针头,手指上夹着血氧仪。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来自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她的指尖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羌羌……”
韩烈刚唤了这么一声,就看到她的眼角缓缓地流出一行泪。
韩烈的嗓子发紧,将她的手抓到他的唇边。
“这是晏西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放弃?”
“你们还想骗我……我都已经听见了……”
她的嘴唇嚅动得异常不明显,声音十分地低,韩烈是凑到了她的嘴边,很努力地才听清楚了她说的话。听清楚了之后,他却无言以对。
沉默数秒,他试图劝道:“好,就算不是晏西的孩子,可他也是你的孩子。你当初连那个人工受孕的孩子都不肯放弃,这个孩子陪了你八个月,你怎么能狠心地抛弃他?我答应过你的,我们的孩子会平安顺利,现在是你在放弃,你怎么可以放弃?”
她没有反应。也不知是没听进耳朵里,还是没听进心里。
“我明白了……你不是不想生这个孩子……你是不想生我的孩子……”韩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紧着喉咙道:“好,那就不要生了,既然不愿意生,那就不要生。我现在就和医生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