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西,我们离开这里吧。”佟羌羌心慌慌地扯了扯晏西。
晏西已然从刚刚的细微反应中镇定过来。在佟羌羌看不见的角度里。他的目光有点冷地看了小舅舅一眼,十分不悦小舅舅当着佟羌羌的面直接把话讲出来。
“麦先生,麻烦你稍等一下。”晏西突然唤住了麦修泽。
麦修泽滞住步伐:“怎么了?”
“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没什么事。所以我才在这里跑马的。”
晏西了然地颔首,随即道:“不好意思,请你先别走,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和小音讲几句话。”
说完,晏西揽过佟羌羌的肩,拉着她稍稍站到一旁去,眼里已换回他一如既往的笑意,道:“别担心,没关系。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一次除了来参加葬礼,还有一些我妈余留的事情需要处理。大舅舅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佟羌羌摇了摇头:“你别骗我。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好不好?”
“小音,别紧张,放松。你看着我的眼睛。”晏西的手掌按在她的两肩上,俯低身子平视她:“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佟羌羌咬了咬唇。
晏西揉了揉她的额角:“现在既然大舅舅先来请我了。那么我就先去把事情办了。刚好碰上麦先生,你们是旧识,那就先和他呆在一起。这里很大,跑马场、网球场、美容会所,什么设施都有。我和大舅舅聊完事情再回来找你。”
佟羌羌眼皮一跳,攥住晏西的手臂:“怎么又要留下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晏西将她笼在怀里,戏谑:“早知道结婚后你会这么黏我,我应该再早一点和你结婚。”
“我没在和你开玩笑。”佟羌羌轻轻捶了捶晏西。也许她现在这种行为算是无理取闹,但她心里就是不踏实。她忽然很后悔自己太尊重晏西太给他留私人空间,她来之前应该刨根问底地把他外公这边的所有情况都给了解一遍!
“好啦,先和麦先生聊聊天、叙叙旧,等我,我很快回来,嗯?”晏西温柔地轻哄。
佟羌羌沉默着,并未马上应承。
晏西的表情很是无奈:“我保证,大舅舅不是豺狼虎豹,不会把我吞了。我会完好无损地回来见你。到时候随你责骂。”说着他凑到她的耳边,“好歹现在给我留点面子,你没瞧大家都在看着我们?”
佟羌羌当然知道周围还有其他人。
她也知道,晏西这一回是真的很坚持不让她跟着。
佟羌羌踮起脚抱住他的脖颈:“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晏西回抱住她:“我对你没有秘密。”
佟羌羌放开他,站好,理了理他的衣领,不情不愿地说:“早点来接我。”
“好的,晏太太。”晏西悄然舒一口气,握住佟羌羌的手,拉着她走回麦修泽面前。
“哟,小夫妻俩的恩爱秀完了?”
晏西忽视麦修泽的这一句阴阳怪调的调侃,正色道:“麦先生,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不放心小音一个人,而且她对这个庄园也不熟悉。能不能麻烦你代为照看一会儿?”
显然未料到晏西会如此,麦修泽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瞥了一眼韩烈所在的方向。然而栏杆边上只剩他的那匹马,韩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骑着他自己的马继续走开了。
麦修泽猜测他是看不下去佟羌羌和晏西之间的腻腻歪歪,心中暗暗叹息,转而嬉皮笑脸地回答晏西:“我是没什么麻烦不麻烦啊,问题是你放心把梁小姐交给我代为照看吗?不怕我把她拐走了?”
佟羌羌闻言撇开脸,摆出一副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的模样。
见状,麦修泽“啧”了一声,别有意味地对晏西说:“你该好好调教调教你老婆。她以前可不是这么个不讲礼貌的脾气。”
晏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是我把她惯坏了。”
麦修泽:“……”
佟羌羌耳根蓦地烧红,挠了挠晏西的手心,嗔了他一眼。
麦修泽嗯哼地咳了一声,晏西看回他:“先谢过麦先生。”
麦修泽勾了勾唇:“口头上的就不必了,来点实在的。”
晏西了然地笑了笑:“你喜欢哪种红酒,等我回去给你寄过来。”
麦修泽顿时眉飞色舞。
佟羌羌很为晏西的红酒心疼,开口道:“其实不用拜托他。我自己这么大个人,随便到处走走就行了。”
她没说出口的是。如果和麦修泽呆在一起,必然就得和韩烈碰面。
“哟哟哟,你不乐意?我都还没嫌弃你。”
未及佟羌羌继续和麦修泽斗嘴,旁观许久的小舅舅插话提醒晏西:“人来了。”
远远的,果然见有两个穿着长衫的高个子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麦先生,拜托你了。”晏西最后和麦修泽说了一句,和小舅舅一起离开。
佟羌羌站在原地,看着晏西和小舅舅在半路迎上那两个男人。然后在那两个男人的陪同下渐行渐远,直至拐了个弯,不见了身影。
她的心里莫名地很不安。
“喂,你老公不太简单。”身旁的麦修泽蓦然出声。
佟羌羌闻言瞥了麦修泽一眼,没接茬,兀自迈开腿就走。
“喂喂喂!”麦修泽唤佟羌羌,“你没听见你老公的话吗?他让你跟着我。”
佟羌羌皮笑肉不笑:“我的理解好像是,他让你陪着我。”
麦修泽双手抱臂:“那好,你走。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能乱跑的地方。”
这话倒是令佟羌羌想起来问一件事:“这里到底是哪儿?”
麦修泽:“……”
“不是你老公带你来的吗?你还不知道这是哪儿?”
佟羌羌抿抿唇——她这不还没来得及好好问一问他。
十几分钟后,佟羌羌跟着麦修泽牵着马走回去马厩。马厩里正在等麦修泽的韩烈见到佟羌羌,很明显地怔了怔。
佟羌羌低垂眼帘,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方落下两道阴影,抿紧了唇,听到韩烈沉声问麦修泽:“怎么回事儿?”
麦修泽笑得贼贼的:“她老公有事走开了,让我先代为照看她一会儿。”
韩烈不再吭气。兀自往外走。
麦修泽连忙跟上,不忘喊佟羌羌:“走,先跟我们去吃点东西。跑马跑得累死了。”
走出马厩,左拐右拐地,有个电梯,撑着电梯到二楼,是个空荡荡的玻璃房,透过玻璃望出去。正能将整个马场的全景收入眼底。当然,也能看到她先前所在的那个四合院。
规模还挺大,三进三出式的,带一个后花园。祠堂就在那个后花园里,而那个后花园的另一端出口,连接的就是这边的跑马场。
朝玻璃房的后面走,穿过门,是一条玻璃长廊,长廊横跨在一条河上。脚下也是玻璃,冷不丁刚踏上去,有种踩空的错觉。
其实大概也就三层楼的高度,但这种玻璃地面,加上轻微的恐高,对于佟羌羌来讲,足以脚软。
佟羌羌是踏出来好几步之后才发现的,霎时僵在原地,盯着脚底下的河水,眼前有点晕,连回头都不敢了。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麦修泽的询问声传出。
“我……我……”佟羌羌咽了咽口水,试图凝聚眼前的焦距,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人影走回到她的面前。她以为是麦修泽,抬手按在他的臂膀上,有点求救的意思:“我、我恐高。”
“别看底下。”回应她的是把熟悉的低沉的嗓音。
辨认出是韩烈,佟羌羌下意识地要收回自己的手,韩烈却比她快了一步,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迈步走,不忘出声提醒道:“闭上眼睛。”
佟羌羌一心只想赶紧摆脱这个见鬼的长廊,索性也不矫情,听了韩烈的话,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任由韩烈牵着她走。
走了一会儿。韩烈低沉的嗓音再次传出:“到了,小心台阶。”
佟羌羌止住脚步。
手上一松。
她睁开眼,看见的是韩烈的背影刚刚消失在他推开的一扇门后。
“看够了没?”麦修泽的手在佟羌羌的面前挥了挥,表情别有意味。
佟羌羌瞪了瞪麦修泽。
麦修泽双手背在脑后,悠哉悠哉地紧随韩烈之后。
佟羌羌抿抿唇,也往里走。
这里俨然是个宴会厅。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从素净的着装完全可以看出也是来参加葬礼的。韩烈和麦修泽刚刚好像是避开了饭点,其他人都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各个桌子上有说有聊。很明显,是葬礼,更是交际会。
不过佟羌羌发现,这里面没见到几个女人,几乎都是清一色和麦修泽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正狐疑着,迎面有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端着从自助区挑选的吃食经过,对麦修泽打了声招呼:“你人在这啊?我们几个刚刚在后头打麻将,三缺一找你找半天。”
麦修泽舒了舒手臂回道:“里头太闷,我去跑马场上遛了两圈。”
男人饶有兴味儿地打量站在麦修泽身边的佟羌羌:“这位又是……?怎么很眼生?”
麦修泽简单地说:“我朋友。”
男人哧一声:“你把这里当成你私人聚会了吗?”
麦修泽勾唇笑:“大家不都一样?”
“少贫嘴。”男人的拳头在麦修泽的肩上虚虚地打一下:“一会儿再三缺一可别又找不着你人。”
说完他就走了。也根本不等麦修泽应和,好像只是随口说说。
麦修泽也无所谓,一边领着佟羌羌走,一边道:“眼睛别乱瞟。省得我都不晓得该怎么介绍你。在场的这些个人,身上都贴着红色标签。比如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位,是咱们市长的儿子,杜子腾。”
佟羌羌抿抿唇:“这到底是谁的葬礼?”
麦修泽瞥了佟羌羌一眼,笑嘻嘻地又丢出话:“自己问你老公去。”
佟羌羌扶额。
韩烈已经找了一块没有人的区域坐下。
这一区域的设计很有古典感,木头和布艺结合圆形、正方形和长方形的沙发靠包组合,中间一张圆木桌。
一共四个座位。麦修泽挑了韩烈的左手边位置。佟羌羌略一犹豫,坐到了麦修泽旁边的位置,但因此也变成和韩烈面对面。
刚坐下就和韩烈的视线对个正着,佟羌羌下意识地重新起身,对麦修泽说:“我去自助区拿点吃的,你要什么我帮你带点?”
“你怎么抢着干男人的活儿?”麦修泽拄着下巴问。
佟羌羌扭头就走:“你不要就算了。”
“哟,这脾气。”麦修泽嘟囔。随即将目光从佟羌羌的背影上收回,转而看向韩烈,手肘捅了捅韩烈的放在桌面上的手肘,“告诉你一件了不得的发现。”
韩烈沉默地端起杯子喝水,貌似对麦修泽的发现并不感兴趣。
但麦修泽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就不好奇小侄媳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韩烈依旧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呡了一口水。
“给他们带路的那位,你认识的吧?我这位叔公的小儿子。我如果没听错,晏西喊他‘舅舅’。”
韩烈的表情总算滞了一下。
麦修泽摇头晃脑地继续道:“我就说嘛,三年前晏西怎么就能不知鬼不觉地把小侄媳带出荣城带去澳洲,果然是个有背景的。”
最后一句,麦修泽原本完整想说的是,“果然是个比我还要有背景的”。
麦修泽的爷爷和这位叔公同出一宗,祖上三代都是当官的。麦修泽这边偏旁系,到了他爸这一辈,官商两条道分开走。算是相互扶持相互照应。这就是麦修泽能够在黑白两道都还算吃得开的原因。
而这位叔公的官职原本曾一路高歌打进中央,几个儿子也特别争气,要么是部队的军官首领,要么是省市级重要干部。可是十几年前在一次外交活动中,好像犯了什么事。涉及隐秘,连麦修泽家也只知晓得模模糊糊,而且敏感得无法打听。
怪就怪在上头的处理方式,几个儿子停滞留党察看,这位叔公则被特殊调查,却是一折腾十几年都没出来个结果。直到最近,才突然传出什么受了冤枉,而叔公已然去世。
这里的所谓葬礼,其实只是在老家这边起个灵堂罢了。来的都是荣城及附近几个小城的官家公子,负责意思意思。例如麦修泽那位大伯,去的可就是北京了。
由此说回来,三年前佟羌羌失踪后。麦修泽帮着韩烈不晓得通了多少渠道,就是死活查不到任何痕迹,今天总算真相大白,原来晏西和这家人关系密切。
麦修泽眯起眼睛看着佟羌羌从自助区端着盘子朝这边走回来,对韩烈勾了勾唇:“小侄媳可真有本事,找了这么个老公。”
韩烈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然而下一瞬麦修泽的神情转为肃穆,提醒道:“不过,我瞅着她老公的这层背景对她来讲不是什么好事。”
话的尾音恰得刚刚好,赶在佟羌羌回到座位前一秒落下。
麦修泽立即嬉皮笑脸地从佟羌羌的盘子里顺了颗草莓:“唔。不错,很甜。”夸赞完他起身,“我也赶紧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他一离开,瞬间只剩下佟羌羌和韩烈。
佟羌羌等了有一会儿,结果韩烈一点儿没有要起身的迹象,反倒叫韩烈察觉到她的目光,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佟羌羌面色淡淡:“你不去拿点东西吃吗?”
韩烈面无表情:“不需要。我不饿。”
佟羌羌没再说什么,随手从自己的盘子里捻了一枚橄榄。酸酸甜甜苦苦涩涩的味道顿时在口中蔓延开。她极轻地蹙了蹙眉,连忙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冲了冲味道,润了润喉咙。
抬眸时,发现韩烈在盯着她看。佟羌羌有点不自在,别开脸,瞟着目光张望麦修泽的去向,却见他根本不在自助区,而是到了其他桌和别人应酬。
佟羌羌认定麦修泽是故意的,心下微恻,来来回回地戳着盘子里的扇贝。
少顷,便听韩烈又开口:“它和你有仇吗?”
佟羌羌盯着盘子里已经被她戳得稀巴烂的扇贝,语气很硬地说:“是。”
韩烈轻轻笑出了声,旋即主动闲聊式地问:“这一次回来呆几天?”
“呆到晏西办完事情。”
“然后去哪?回澳洲?”
“听晏西的安排。”
“有没有想过去看一看爷爷?”
“我问问晏西的意见。”
言毕,回答她的是“砰——”地一声。
正是韩烈冰冷着脸将他手里的水杯用力地扣在桌上:“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吗?”
动静略微大,把周围几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佟羌羌佯装不懂地问:“我怎么说话了?”
韩烈从沙发里站起身,居高临下和和仰头直视他的佟羌羌对视两秒,携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离开。
“欸?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麦修泽及时地转回来,看了看佟羌羌,又看了看远去的韩烈的背影,却是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佟羌羌好像什么事也发生过似的,继续坐着,用叉子把那坨已经被她戳得稀巴烂叉起,沾了芥末和酱油,然后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079、我们来日方长
麦修泽被恶心得有点掉鸡皮疙瘩:“你干什么?想吃重新去拿一份啊!”
佟羌羌没搭理他,兀自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后,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然后起身,漠漠道:“我想出去透透气。但是不想再走那条玻璃长廊了。”
麦修泽哭笑不得:“好的,姑奶奶,跟我走吧。”
尔后麦修泽带着她从另外一个门出去了。
盛夏的阳光热烫无比,佟羌羌在抄手游廊里缓缓踱步,即便周围草木环绕,没一会儿她依旧出了一身的薄汗。
行至一个水榭,她坐在石凳上休息,手里抓着,时不时就关注着屏幕上是否有来自晏西的信息或者电话。
跟着她身后的麦修泽一路看在眼里,斜勾起一边的唇调侃:“能不能别老在我面前表现出你心里记挂着另外一个男人?”
他这句话讲得特别有问题,佟羌羌不由蹙眉:“我没让你跟着我。”
麦修泽哧一声:“我要是不跟着你,别说你老公。韩烈恐怕先要找我麻烦。”旋即他补问了一句,“或者说你其实是想换成韩烈来陪你?”
麦修泽以为他说完这句话,佟羌羌又该炸毛。
然而并没有。
麦修泽哪里会轻易放弃,笑得异常荡漾地又道:“能把韩烈气得拂袖走人的,只有你。”
佟羌羌沉默了两秒,问麦修泽:“你非得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