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西却是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你了。辛苦你。该给的费用,我很快就会打到你的账户里。”
王源欣喜地笑:“晏先生不必客气,拿人钱财,这是我应该的。您总算找到人了,能一家团圆,我也替您高兴。说实话,我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坚持的人。真的很佩服。”
晏西的嘴角很淡地抿了一下。
王源转了转眼珠子,想起来道:“对了,晏先生,还有一件事。那个蔡宗财,有个婆娘,原先在钟家当佣人,后来辞职了,专门伺候在佟羌羌小姐身边。我猜测,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蔡宗财才会认得佟羌羌小姐是他曾经经手过的小姑娘。嘿,这缘分,要不是这么巧,说不定又断了线索。”
晏西突然低低地问:“她是为什么住院,你知道吗?”
这事王源自然在打听病房的时候一并了解了,回答道:“具体原因不清楚,但据护士说,好像是受了什么打击,闹绝食。”
顿了顿,王源多了句嘴:“我给您的资料,您该看到了。佟羌羌小姐在钟家貌似不太安分。这家医院还有她一个多月前做引产手术的记录,不晓得是——”
“我看到资料了。”晏西骤然打断王源。即便他的口吻仍旧平和有度,王源还是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不悦,连忙打起哈哈脸,道:“如果您还有其他什么事需要我帮您办的,我很乐意继续为您效劳。”
晏西若有所思数秒,倒还真想起件事:“韩烈。那个叫韩烈的男人。我想知道他。”
王源眼皮一跳,应得十分爽快:“好的,晏先生,很快就能给您。”
荣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头有脸的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户人家。很多时候他手里不同的顾客,所要的资料其实是交叉的。他最高兴碰到这种事,既省力,又能多拿钱。而这个韩烈嘛,他印象深着呢,早前钟家大少爷钟文昊不正花大价钱专门要他跟踪过韩烈,还拍到了韩烈和佟羌羌的亲昵照片。
王源不由多打量了两眼眼前的晏先生,心底暗忖着豪门人家的生活可真乱,又一个和佟羌羌有关系的男人找上门了。看不出这女人还真有魅力。
待王源下车后,晏西的眼神飘出车窗外,望向医院门口,少顷,拨通了一个故友的电话。
***
没有韩烈的允许,阿花哪里敢随随便便抖落她曾经受命韩烈所做过的事情。但隐约猜出了这一回佟羌羌伤心至此的原因。
这边佟羌羌就算没有得到阿花的点头承认,也基本从阿花心虚的反应得到答案。
骗子!全部都是骗子!
果然。只有同样在意钟家家业的人才能敏感地察觉出韩烈的野心。所以朱锦华才是对的。韩烈对钟家确实另有图谋,半年多来钟家的所有混乱,大概都出自他的手吧?
依照曾好的说法,韩烈怕是一直在关注钟家的动向,特意回来,所有对她的接近,都是为了利用她人工受孕得来的孩子搅得钟家不安宁。
孩子……孩子……
安鹿的孩子妨碍到他了,所以他必除之而后快。而她的孩子呢?绕了一大圈,原来根本就没有搞错!根本不是韩烈的!
这样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从来都感受不到他对孩子的喜爱。
全部都是谎言!全部都在利用她对他的信任!
失了心。丢了身,流了孩子。
呵哈哈哈哈哈,她佟羌羌的生活,除了谎言,还剩下什么?
没了。
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见佟羌羌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阿花忧悒不已,试图把佟羌羌从冰冷的地板上拉起:“佟小姐,你求求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情你等韩先生回来和他好好说行不行?不要折磨你自己啊?韩先生会担心你的。佟小姐?佟小姐?佟小姐……”
任凭阿花怎么叫,佟羌羌都毫无反应,而她刚刚激动之下下了床,手背上的针头也掉了,整个人柔软无力地被阿花抱在怀里,又回到先前生无可恋的模样,阿花焦虑得不行,只能摁了床头铃,让护士过来帮忙。
护士给佟羌羌重新挂吊瓶,并在阿花的要求下。加了点安眠成分的药物,才总算让一天一夜没睡觉的佟羌羌暂且阖了眼。
半夜,阿花正倚在沙发里休息,护士突然来找她,告诉她医院大厅里有个男人在打听佟羌羌的病房,单只眼睛只剩眼白,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很像是来找茬闹事的。
阿花一听慌了,见佟羌羌正熟睡。她便匆匆地跟着护士一起下楼。
她前脚刚离开,一个白衣大褂、戴着口罩,像是医生打扮的男人从拐角处出来,径直走到607病房前,停滞了数秒,轻轻地开门进去。
病房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吊瓶里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从一进门,他的目光便摄在了病床上的女人身上,迈着步子缓缓行进。
她的面庞渐渐地清晰于他的视野内,最终随着他站定在病床旁而近距离呈现在他的眼睛里。
相较于照片。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柔弱无比,细细的手腕搭在身侧,面色白得像是被白炽灯反了光,连呼吸都轻得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试图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重合,有种陷入了时空陷阱的迷惘错觉。
眸光略一凝,他抬起手,轻轻地解开她病号服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洁白的颈子露出的同时,一线点缀满小钻石的细链也显露了出来。
他伸出小指头,慢慢地勾住细链。缓缓地把没于她衣服里的挂饰抽出来。
剔透的圆形白玛瑙,玉质润泽,中间雕出精巧的镂空。
他紧紧地将玉坠子捏在掌心,深深地注视着佟羌羌,眼底不受控制地泛出泪光,心底深处潮潮热热。
十一年,漫长的执念。
他终于,找到她了。
***
佟羌羌做了一个不像梦的梦。
梦境里只有三样东西。
教堂后的橄榄树,橄榄树上的黄丝带。和架子上的一排排写满诗句的旧红酒瓶。
风突然刮得很大,吹得黄丝带剧烈地飘动,眼看就要被风吹走。
她拼命地踮起脚想要够住黄丝带。
然而另一边,架子也被风刮得剧烈地抖动,一个个酒瓶子开始倾斜,明显要摔落的趋势。
她越发着急,两边都想护住,却两边都护不住。
身体倏地一抖,佟羌羌猛然睁开眼,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指尖触碰到硬物。
她垂下目光,发现玉坠子不知何时掉到了衣服外面来。
她握住它,想以此平息梦境带给她的慌乱,却又发现,本该冰冰凉凉的玉坠子上依稀残留余温。
佟羌羌微微怔忡,揪起它在眼前打量,旋即狐疑地环视一圈病房。
阿花,不在?
佟羌羌闭了闭眼,很快重新睁开。把玉坠子塞进衣服里,然后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掀被下床,趿着脱鞋,幽幽地飘出病房,走向楼梯,一步一步地沿着台阶往上走,并未注意到身后有道影子悄悄地跟着她。
行至顶楼,门并没有锁。
佟羌羌拉开门。跨了出去。
宽阔的天台,晾着无数的床单、被褥、枕套以及其他病人的私人衣物。
佟羌羌从其间穿行而过,行至边缘,站定。
高楼长风携着夏日的燥热拂动她的头发。
夏天……
又到了夏天……
潜意识里并不美好的季节。
眺望远方,荣城的灯火尚璀璨着,却没有一盏与她有关。
佟羌羌只觉眼睛迎风吹得涩涩,再一度涌上来落泪的冲动。
眨眨眼,又半点湿润都没有,似乎最近哭得太多。已出不了水。
她真的很没用,对不对?
只会哭……
佟羌羌双手抱臂,低垂眼帘,往前迈了一步。
身后遽然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佟羌羌条件反射地转身,未及她看清楚来人,腰间当先箍上来一只手臂,用力地将她搂紧怀中,恨不得将她纳进他的身体里似的。
佟羌羌觉得很疼,胸骨都像是要被勒断了,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男人颤抖的嗓音响在她的头顶。
“小音,跟我回家。我们回家。”
风很大,携着话语,吹进她的灵魂里。
***
阿花跟着护士下到医院大厅,却并未看见蔡宗财的踪影。
护士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儿。
阿花担心蔡宗财,又走出去,一直都在医院外面,寻着他习惯性藏身的树底下、花坛一类的地方,依旧没找到,急急地打了通电话回家。
没想到电话被接起了,传出的是蔡宗财的哼哼声。
阿花不由狐疑:“阿财你刚刚来医院找我了吗?”
如果来找她,现在不该已经到家了。
蔡宗财有点生气地哼哼了两声。
阿花的眉头不由皱起——丈夫无法说话,所以她和他如果在看不见对方时讲话,她一般是用选择性的问句,答案如果肯定,蔡宗财就哼一声,答案如果否定,蔡宗财就哼两声。
而显然,他的答案是否定。
挂断电话,阿花走回医院大楼,却也没再看见刚刚的护士,便捺着疑问回去病房。
她没想到,她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佟羌羌完全消失了踪影。
韩烈是两天后匆匆从美国赶回来的。
彼时麦修泽已经帮他把荣城翻了个底朝天,也给机场、火车站、汽车站等各处的人脉都打了招呼,却仍是没有佟羌羌的半点音讯。
医院里的监控录像,“巧合”地在那天晚上坏掉了,也仅仅只坏掉了佟羌羌所在的那一楼层。
阿花来来回回地把当晚的情况一再回忆,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了韩烈和麦修泽,猜测出了是有人故意调虎离山,但根本找不出究竟是谁。
麦修泽接完好几个电话后,只觉得越听越火大,暴躁地将电话摔到沙发上,旋即望向韩烈。
他站在客厅的阳台外,已经站了很久没动,五花肉绕在他脚边邀宠了许久没得到回应。干脆趴在地上,脑袋蹭着他的裤脚,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睡觉。
“应该不是绑架,否则早就打电话过来了。而且小侄媳貌似也没什么好绑架的。整个医院的监控没有一个地方拍到小侄媳,只能说明带走小侄媳的那个人,靠山比我的还要硬。否则荣城哪里还有我麦修泽找不到的人!”
一说到这麦修泽就忍不住憋屈,他纵横荣城多年,第一次吃瘪。
随即他道出自己的困惑:“就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你说小侄媳的生活圈子明明就那么大,根本接触不到几个人,应该没有敌人。可是她又哪来的这么厉害的朋友?所以,是不是敌人的可能性大点?”
虽然不吉利,但麦修泽还是说出自己的猜测:“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和你结怨的人,得知了你和小侄媳关系亲密?”
韩烈偏头过来,黑着眸子扫了麦修泽一眼:“想不到有谁。”
麦修泽拧了拧眉。
钟家的人自然也妨了点心留意了一圈,全都没发现异常。
麦修泽抓了抓脑袋:“看来小侄媳这回是被你伤透了心。”
他已然逼着韩烈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遍,眼下实在忍不住责怪韩烈了:“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做到这一步。原来从头到尾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呵。我也被你骗得团团转。我都会生气,小侄媳怎么可能不伤心。”
“然后呢,你一句软话都没说,就飞去美国了。韩烈啊韩烈,我算是相信了,你对她真的是没有半点情谊,只有完完全全的利用。要不干脆也不用找她算了,我也极有可能是她自己躲着不见你。”
撂完话,麦修泽抱起不情不愿的五花肉,拉扯着它身上的衣服对它说:“喂,小侄媳走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穿不到它给你买的衣服了。”
五花肉扭动着身体想要脱离麦修泽的怀抱。
麦修泽对五花肉无动于衷的态度十分不满,啧了一声:“你怎么也没心没肺?亏你还是小侄媳抱回来的。”
“如果真是她自己躲着我,那她根本躲不了多久。”韩烈在这时转过身来,睨着麦修泽:“她的所有证件和行李都没有带走。她无依无靠。她根本没地方可以去。”
麦修泽拗不过五花肉,把它放下,尔后对上韩烈的眼睛。勾了勾唇:“韩烈,别怪我没提醒你,太过自信不是一件好事。我打赌,你一定会后悔的。”
韩烈的眼皮莫名一跳。
***
三年后。
悉尼。机场。
刚下飞机,一旁的石筱就将递给韩烈:“韩总,麦总的电话。”
韩烈看也不看石筱,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接。”
石筱面露为难:“韩总,麦总说,你如果不接他的电话,他就把我给炒了。”
这种话,麦修泽一年到头挂在嘴边,对韩烈来讲根本毫无威胁性。不过他真正要吓唬的也不是他,而是石筱。瞥一眼石筱的眼眶含泪,韩烈绷着脸接过电话:“说。”
麦修泽懒懒的语调透过听筒传过来:“红酒。y&l酒庄的红酒。”
韩烈冷笑一声,掐断通话,把递还给石筱。
石筱不过收个的功夫,韩烈已走远好几步,她急急拉着行李箱跟上。心里谨记着出发前maggie叮嘱她的一些事情,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顶maggie的班来给韩烈当临时秘书了。
越相处,越发现,相较之下,麦总简直太平易近人。
走出接机口,韩烈一眼便看见朝他挥手的史密斯先生,紧抿的唇线总算有了些许弧度,加快了脚步,伸出手握成拳头和史密斯先生轻轻地撞了撞。
因为匹隆岛开发案的合作,韩烈和史密斯先生又比以前多了频繁联系的需要。但两人都公事缠身,加之史密斯先生如今为了更多地照顾家庭,尽量避免出差,所以三年来两人多为视频通话,亲自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此番一见自然而然地又快速地切入了旁人插不进话的交流模式。
话题基本围绕匹隆岛。
其开发方案正落实到最后阶段,各大酒店、度假村品牌都已入驻完毕,不最近开启试营,搜集反馈数据。
这一次韩烈前来的主要目的,便在于亲自考察。
毕竟这是三年来他的大部分精力花费所在。
“你现在过去,接触到的绝大多数顾客,都是各大旅游公司派来的酒店试睡员。”史密斯先生笑着道,“小鹿最近就在研究这个职业,年轻人图新鲜。”
安鹿如今已恢复得与常人无异。韩烈抿唇,询问:“寄过来的荣城特产,她喜欢吗?”
史密斯先生点头:“她高兴得不行。还留了一部分打算带去酒庄,给dawson夫妇品尝。”说完他反应过来,补充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今天yi带着小鹿去了猎人谷的酒庄。”
“dawson夫妇三年都没从新西兰过来了,一来就带来大惊喜,他们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来找到了。这一次是一家人过来办婚礼的。真是不容易。”史密斯先生小有感叹着,随即安慰韩烈道,“你也应该很快能找到tong的。”
071、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闻言,韩烈的眸底凝起深沉,没有接话。
史密斯先生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重新回到公事上来,“当时听说你的希悦庭承办了这次的研讨会,我就猜你必定会亲自来一趟。方便告知我你是如何打算的吗?你好像并没有把它挂在钟氏名下?如果不是因为招商的酒店名单得在我这里过一遍,我和大家一样蒙在鼓里,不知道它背后的老板是你。”
韩烈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和朋友一起开着玩的。”
“你太不诚实了。”史密斯先生摇头,“这几年钟氏的产业慢慢缩水,只剩下你手中掌管的酒店和旅游两块依然坚挺,可我也听说,希悦庭这一年来抢掉了钟氏酒店的不少滩涂。新兴对上老牌,你自己打自己。han,你这么做,你的家人知道吗?”
虽然从未说破,但通过匹隆岛开发案的合作,史密斯先生对钟氏的内部情况看得透彻。同时也对韩烈的一些行为看得透彻。
表面上看起来钟氏顾全大局,暂时牺牲其他版块,而集中于匹隆岛开发案上,可几乎也将钟氏透支,另一边其在市场上的竞争力日渐下降,届时就看韩烈借壳孵出的新卵如何反噬。
其中蛰伏的耐性和毅力,正是史密斯先生当年最看重他的一点,经过更多的历练后,显然比过去更令人钦佩。
“han,别怪我多嘴探问你的隐私。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