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庭犹豫了。她其实主要就是担心方才医生说的话。希望趁着钟文昊如今犯大错之际,说动钟远山立遗嘱的事情,否则真给中风了,那岂不是得吃亏?
钟杰却是眼疾手快地制止胡小庭继续说话,拉着她一起离开——自打孙勰回来,老爷子基本就离不开他,寸步不离的。家里也没敢把孙勰当下人,所以胡小庭如果真要说不放心,就是在贬低他。
何况老爷子亲自发话,这种情况,还是少惹他不痛快。
房间里彻底清静,孙勰关上房门,再重新走回床边,在钟远山的示意下扶他坐靠在床头,然后掺了杯温开水,把医生留下的药送到钟远山面前。
钟远山抖着手,抓了三次才抓起药丸。颤颤巍巍地放进嘴里,孙勰端着水杯靠到他的唇上,帮助他送服。
钟远山艰难地咕噜一声咽下药丸,冷冷道:“要是被他们看到我现在半只脚迈进棺材的样子,估计明天一早我就要被逼着立遗嘱了。”
他说得十分缓慢,喉咙里好像卡了浓稠的痰,吞咽了大部分的音量。孙勰半躬着身体,仔细地侧耳听完,道:“你好好稳住心火,阎王爷亲自来也收不走你。年轻的时候,什么风风雨雨不都挺过来了吗?”
钟远山略微自嘲地摇摇头:“想我活了一辈子,临死之前不仅没享到清福,还差点被这群不孝子孙气死。”
孙勰安慰:“儿孙自有儿孙福。”
钟远山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问:“老三呢?”
“我让三爷先回去。”
“也对。省得让他对钟家更心寒。当年他妈被逼走,如今侄子也要来害他……”
孙勰没接茬。
“我让你尽快查清楚幕后黑手。结果反倒被媒体先爆出来了。如果早些时候知道是自家人干的,今天也不至于闹出这副局面。”钟远山忍不住怪责孙勰,“还有文昊养的那个小三。你当初也说已经在深入调查了,还说什么你有猜测要等到确定之后再告诉我,怎么同样没下文了?”
孙勰垂着脑袋,双手置于身前,十分抱歉地说:“是我一时想岔了……”
钟远山听着他这分明话中有话:“什么意思?什么想岔了?”
孙勰略一顿,颇为懊恼地回答:“之前ip地址的反追踪失败了,手底下的人通过其他方法,其实已经查到爆料帖的事情和一个叫侯伶的女人有关。因为我手上有侯伶的资料,所以直到她是文昊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钟远山吞在喉咙里的嗓音因怒意而变调变地厉害。
孙勰无奈:“我没有证据证明是文昊指使侯伶做的。一旦搞错了,那就是伤害你们爷孙俩感情的罪魁祸首。至于我之前说的猜测,就和现在网民们的猜测差不多。”
“什么?”
“羌羌和韩烈之间的所谓奸情,大概是文昊为了和羌羌离婚,故意栽赃的……”
后面的话孙勰没说完,但钟远山自己之前也看到过了。就是一箭双雕,既能离婚,又能搞臭韩烈的名声。钟远山并非全信,毕竟钟文昊是他一手带大的孙子,怎能外人三言两语就动摇他?
但铺天盖地的言论,和摆在面前的证据,他又不可能完全不看进眼里。此时连他素来信任的孙勰都说也有此番猜测,钟远山只觉喉咙一阵痒,当即咳了起来。
孙勰帮他拍背顺气,尔后递上来痰盂。钟远山咳出一口带着淡淡血丝的浓痰之后,舒服了不少,声音也清亮了些许,想起来再问:“羌羌的人工受孕和文昊的体检报告查得怎样了?”
孙勰回答:“几月前人工受孕手术的资料我都拿到手了,医生护士也问过一圈,没发现异常。可以确定的是,羌羌确实接受人工授精了。锦华也确实去医院质问过弄错精子的事情。这事情很影响医院声誉的。所以院方十分重视,想要好好了解清楚情况,但听说是锦华自己后来不了了之。”
“文昊体检报告的问题,因为之前的医生离职了,去向不好找,所以得多等些时间。”孙勰滞了滞,“还有一件事,要征求你的意见。”
“什么?”
孙勰凑到钟远山耳边低语。
钟远山眸子一亮,立马道:“做!当然要做!这么好的机会,必须要搞清楚!”
***
钟宅二楼,医生给朱锦华做完检查,叮嘱钟文昊几句后,跟着管家离开。
朱锦华背对着门躺回床上,显然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态度。
钟文昊知道她醒着,坐到床边,想要喊她,可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没脸。
佣人在这时进来,小声地说:“大少爷,安小姐又闹起来了。”
“闹就让她闹!”钟文昊心里一阵烦躁。
朱锦华却从坐了起来,下床。
钟文昊立刻制止:“妈!你别管她了!先休息好不好?”
朱锦华冷着脸:“你先去找你的宝贝侯伶问问清楚!怎么会傻到告诉水军她是钟氏的员工!”她忍不住戳钟文昊的脑门,“到底是侯伶没脑子还是你没脑子!”
钟文昊愣怔。
***
韩烈回到公寓,一片静悄悄,一眼看到阿花指了指沙发上睡着的佟羌羌,对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韩烈皱眉,止住脚步,转身重新走了出去,很快阿花跟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和韩烈一同走去楼道后,她抢在韩烈问话前解释:“佟小姐看了新闻,担心你在钟家的情况,可是又不敢打电话打扰你。我劝她去睡觉,她不肯,结果硬是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也没有办法。”
韩烈沉默。
“上午陪佟小姐去产检,也顺利抽了羊水。”
韩烈的眸底有抹幽光稍纵即逝。
阿花看着他的表情,继续汇报道:“韩先生猜得没错,给佟小姐产检的医生告诉我,确实是你让我加在饮食中的那些药物产生副作用导致的水肿。去澳大利亚期间停了药,所以水肿的症状出来了。但及时发现,在可控的范围内。”
韩烈的眼眸很深,不知在思考什么,数秒后沉声说出三个字:“停了吧。”
057、灾星
闻言,阿花确认着问:“韩先生的意思是……”
韩烈敛瞳:“以后都不要再给她吃药了。”
阿花略一忖:“那你交待的其他事,如果碰到机会,还继续做吗?”
韩烈良久沉吟不语,全然不若平日吩咐她办事时的果断。
阿花也不催他,静静地等。
须臾,韩烈的眼神蕴着点凉,不直接回答阿花,而是道:“上一次受伤,辛苦你了。”
他的话在别人听来或许前言不搭后语,但阿花知道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韩先生。”
韩烈淡淡颔首,迈步回到公寓里。
沙发上,佟羌羌闭着眼,呼吸均匀,睡颜安然。她的眉目都是淡淡的,唇色也淡,皮肤白得透明,脸颊上有星星点点的小斑,看上去柔和而脆弱。
她微微向左侧卧,右手掌心轻轻搭在隆起的小腹上,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毛毯下,她露出的一截脚踝肿肿的,原本小巧的脚趾头亦肿得胖乎。
韩烈在沙发前蹲下,静默无声地地盯着她的脚。旋即,他伸出手,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地覆上去,轻缓地握住,瞳眸沉黑如深潭。
顷刻之后,他缓缓松开手,站起身,弯腰,一只手臂轻轻揽到佟羌羌的背后,另一只手臂绕至佟羌羌的膝窝下,轻轻地将她从沙发上抱起。
他刚直起腰板,佟羌羌的眼睫颤了颤,低低嘤咛一声。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小叔,你回来了……”
嗓音完全包裹在浓重的睡意里,十分含糊。
“嗯。回来了。”韩烈淡淡地应着,脚下步伐未停,抱着她径直朝她的房间走。
佟羌羌揉揉眼睛:“你有没有事?”
韩烈低眸看她,唇角微微抿起一抹弧度:“我能有什么事?”
佟羌羌的脑袋被瞌睡虫搅得有点混沌,困顿地打了个呵欠,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一齐作气地问:“那些爆料帖,真的是文昊在幕后操纵指使侯伶做的吗?他真的是为了打击你、为了和我离婚,所以陷害我们的?那,孩子……也是他们在人工受孕的手术上动了手脚?”
最后一个问题,是网民们并不知道的,并不知道佟羌羌人工受孕的内情,可却是佟羌羌最在乎也始终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自从那次钟文昊拿着亲子鉴定的结果,指出她肚子里的孩子并非他的种,她就困惑无比。明明是朱锦华亲自带她去做的手术,怎么就出了错?
彼时朱锦华的说法是韩烈为了争夺钟家的财产狸猫换太子,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也问过韩烈,韩烈告知他也不清楚为何如此,并齐励她,亲自去弄明白、亲自做判断,才能得到最可靠最真实的答案。
可她根本没有亲自弄明白的能力。如今事情演变到这地步,好像一切真相已足够清晰明了。外界摆出来的事实,在所难免地左右了她的判断。
何况她素来清楚朱锦华和钟文昊对钟家家业的执念,她的内心已有八分相信。相信他们母子二人,干得出这种事。
她之所以问韩烈,只是为了得到最终的确认,为了知道,钟远山对这件事的判定结果是什么?
韩烈将她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回答:“文昊承认了他是钟家丑闻的幕后推手。”
闻言,佟羌羌的困意顿时消散。
“至于其他的指控……”韩烈滞住,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摸了摸她的额头,道:“老爷子被气病了。明天和我一起回去看他。”
佟羌羌明白了,既然钟远山被气病,怕是事情尚未彻底裁定。
想来以钟远山一惯的作风,也不会这么轻易得出结论,就像上次朱锦华控诉韩烈之后,钟远山也是委托孙勰调查。
可好像孙勰也没调查出什么结果。倒是如今局面的反转,帮助一系列事情渐渐靠近水落石出。
思及此,她软软地应了声“好。”
韩烈凝注着她,毫无征兆地俯下身,在她额上蜻蜓点水地润了个吻,“晚安。”
佟羌羌受宠若惊地愣了一瞬,脸上漾开幸福恬净的笑容。
***
钟宅。
钟文昊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侯伶,都处于关机状态,一怒之下开车去了天府公寓,使劲地摁门铃敲门,然而许久无果。
就在他要放弃时,门慢慢地开了条缝,钟文昊立马推门闯入,张嘴就是恶狠狠的质问:“你怎么回事儿?电话不接!门也不应!是心虚了不敢见我吗?!”
话落之际,他的目光落在侯伶的脸上,盯着她脸上的淤青和红肿猛然愣怔,“你这是……”
侯伶却是二话不说上前两步,用力地掴了钟文昊一耳光。
始料未及之下,钟文昊结结实实地挨着。
加上先前朱锦华的一手,今晚已经是他受的第二记打了。他怒火中烧,将全部气一同撒在侯伶身上,霍然揪住她的头发:“你敢打我?是我太纵容你了才这么无法无天,啊?!你他妈故意害我是不是?!让你小心注意点,你倒是被人兜了个底朝天!”
侯伶拼命地挣扎抵抗,重心不稳地倒在地毯上。
钟文昊丝毫不怜香惜玉地骑坐到她身上,掐上她的脖子:“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都是你害的!”
侯伶抓住钟文昊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尖利的指甲死死抠进他的皮肉里。
钟文昊吃痛地松开,脸上闪过一阵戾气,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侯伶原本便淤青红肿的脸愈发惨不忍睹,将嘴里的血淬到钟文昊的脸上,破口大骂:“我心甘情愿地跟了你这么多年,主动逼过你娶我进门吗?做不到就算了,我不怪你,你为什么骗我!说要让安鹿把孩子生下来后给我,结果背地里却要娶她!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你、你知道了?”钟文昊惊诧,“你怎么知道的?”
侯伶冷冷地瞪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瞒我一辈子吗?!”
“我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不是真心要娶她的!”钟文昊下意识地辩驳,随即想到某种可能,脸色一变,“你他妈就是为了这件事故意把我抖出来的?!”
“抖你个大头鬼!”侯伶怒骂,“我当初提出这个建议,是你自己同意的!你让我收手,我也听了你的话!你被捧到天上去的时候,不见你夸赞过我的功劳,现在出问题了,只会把罪责怪到我头上!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神经病了才会自己把自己抖出来!”
“让我被人打死算了!反正我就是个人人唾弃的小三!反正现在我们的照片都传得满天飞!我再贱也是个有脸有皮的人!你既然要娶别的女人,既然不相信我,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丫的给我立马滚蛋!”
侯伶像点着了的炮弹似的不断地嘚嘚爆吼,钟文昊被吼得火气蹭蹭越烧越旺,可一瞅侯伶竟是哭了,他不由怔忡。
和侯伶在一起三年,她是个什么样脾气的女人,他自认为十分了解,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若现在在他面前哭的是佟羌羌,他只会觉得烦,可侯伶这种从来不哭的女人一哭,钟文昊下意识地认为她是真的濒临崩溃的边缘。
仔细琢磨她方才噼里啪啦的一堆话,他盯住她伤痕累累的脸:“你到底被谁打了?”
他的女人,要打也只能被他打!
“你难道没听说过,人人喊打的除了过街老齐,还有小三吗?”侯伶讥嘲着别开脸,像是要遮掩自己眼里忍不住的眼泪。
然根本没遮掩住,嗓音都哽咽了。
“明明出轨的是男人,被骂得更凶的永远是女人。何况我还是个夜场出身的小姐。你估计是还没看到网络上是怎么扒我的吧?那种私密照漫天流传被人们品头论足有多难堪吗,你知道吗?”
钟文昊何曾见过侯伶脆弱的一面?心忍不住软下来。
回顾她陪在他身边的这三年,除了脾气差点,却始终安安分分,从未搅乱过他的事,否则他也不可能宝贝了她三年还不腻。而且,确实,她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是她的金主,她完全没有理由豁出她自己来构陷他。
心思斗转间,钟文昊的火气消了大半,睨着侯伶,冷静地问:“那你怎么解释被人截图出来的对话?没脑子吗?告诉人家你是钟氏的员工!”
若非母亲提醒他。他是真想不到来怀疑侯伶的。
侯伶冷哼:“难道我该直接告诉人家我是你钟文昊养的小三吗?”
钟文昊就不兴她这种语气,钳住她的脸颊:“我在认真问你话!你不解释清楚,光喊冤枉有屁用!”
“我他妈的就是随便一句闲聊!你爱信不信!”侯伶表情生冷,使劲地推搡钟文昊,“算我瞎了眼白跟你三年!我就是个贱货下三滥!你也自身难保!咱们干脆一拍两散!”
“怎么?以为我会就此失势了不想跟我了?”钟文昊箍住她的双手,阴鸷着脸,“我钟文昊一人做事一人当,还犯不着拉一个女人出来给我顶罪!你给乖乖呆着!”
想想现在家里的气氛,钟文昊一点儿都不愿意回去,尤其眼前侯伶在耍脾气,如她这种类型的熟女,越是干烈的时候,越能挑起男人征服她的欲望。这也是侯伶厉害之处。他操了三年都没操够。
她的身体好像有种魔力,总能令他上瘾,浑然忘却烦恼,只想一展男人的尊严和雄心。钟文昊顺势就着此刻骑坐在她身上的姿势,扒了她的衣服,解了自己的皮带,一夜纵欲无度。
隔天一大早,钟文昊的震个不停。最后侯伶实在受不了了,硬拉起钟文昊去接。
打来电话的是钟杰,一接通,他紧张兮兮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里?”
钟文昊尚沉浸在梦境中他独掌钟氏之后的威风,半睡半醒地就随口蹦出大不敬的话:“怎么了二叔,是老爷子被我气得要不行了吗?”
“他确实又要被你气得不行!”钟杰气急败坏,“你自己看看新闻!你怎么会找两个吸毒的明星给我们做代言!”
钟文昊一下懵了。
***
两位当红的明星因吸毒被拘的新闻,迅速占据各大媒体的头条。这一明星丑闻带来的连锁负面影响,其代言的企业产品形象和市场受到波及。
恰恰他们正是钟氏集团不久前为了配合36周年庆典而刚刚更换的新代言人,连周年庆的宣传片都是由这两位明星领衔出演的。
据业内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