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的消息都告诉她,皇帝欲封她爵位,且不是女爵,皇帝,欲把她封为男爵,此事已上朝堂议论,几个以她为女子攻击此事的朝臣,都明里暗里被贬。换言之,皇帝要逼天下人认同她是男子,且要用爵位困住她,最终把她推向大琰朝堂。这似乎是个逃不脱的困局,无论哪方都没有生门
那夜闯入高怀逸的住处,虽醉得不醒人事,可醒来明白了,高怀逸是真的对她死心,家仇深如海,填平不了。
漫天大雪时,她和罗元宇在苍河畔钓鱼,罗元宇见她把提起的鱼放生,笑了一声:“你心怀慈悲有什么用,人家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圣旨冬至前必定会下达,你想好对策了吗?你在顾忌什么?高怀逸?可你留下又有何用,皇帝铁了心要娶她,她又有一族人仰仗她活下去,她嫁给皇帝,是命中注定。你在担心她什么,担心她以后没人帮扶,想留下帮衬她?可她领你的情吗?她坐上凤位之时,不找机会将你扒皮拆骨就算仁慈了。”
这一切她都明白,和高怀逸,她们之间缘分尽了。可她身后不是没了高怀逸就毫无顾忌,那日受召见,见秦政书案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奏疏,昆吾二字很显眼,必然不是巧合,这是特地做给她看。如今若硬生生的走掉,惹恼了秦政,他发兵攻打昆吾,那她造下的孽得深重到什么地步。如今当务之急,不管多艰难,她要先走一趟东契才行。
回到府上听万俟春说高怀逸被接进宫了,她手心蜷缩了一下,点点头也没再问其他。
皇帝已纳妃嫔五人,高怀逸淡然的看着前来问安也好示威也好的娘娘们,待她们都走后,看向秦政:“一直未曾有机会恭贺陛下,今日,这声恭贺迟了些,望陛下不要介怀。”秦政执她手握住:“伏秀,将来你是后宫之主,在此之前的她们都是朕的迫不得已,朕相信你明白。”高怀逸笑着嗯了一声,抽了手走到他跟前跪下:“陛下,今日伏秀有两件事想求陛下,望陛下应允。”
秦政满眼柔情扶起她:“莫说两件,多少件都应你,你说。”
高怀逸脑子里浮现海边的一幕一幕,掉了眼泪下来,又起身伏拜:“望陛下应允罪女前去看望曙儿,他,今日生辰。只一眼就好,罪女只看他一眼。”秦政沉吟片刻嗯了一声:“他也可怜,你去瞧吧。朕也盼他早日神智清醒。第二件呢?”高怀逸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这让他心疼不已,想上前扶人,高怀逸说:“罪女祖父父亲姑姑,一夜之间全数殒命,在天下人眼里,他们是罪人,罪无可赦,可他们是罪女的祖父父亲和姑姑,是罪女至亲之人,是他们赐了罪女这副肉身教养我成人,罪女想为他们剃度,在庵里为他们守孝三年,以还他们养育之恩,也在佛祖面前为他们诵经清洗罪孽,望他们早日超脱阿鼻地狱。三年后,罪女此生只有一件事需要做,那就是好好服侍陛下,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秦政有些急又有些为难,唉的一声扶起她:“你先别自称罪女,你无罪!再者,朕也是打算缓两年接你入宫,你何必一定要剃度,就在府中为他们诵经也一样。朕几乎没见你掉过泪,你别哭,一哭朕心慌。”
高怀逸眼里透着决绝,又泣声喊着陛下,秦政脑子一乱,又唉一声:“依你依你,三年就三年,剃度就剃度。朕等了这些年,不差这三年。”
见着秦曙,高怀逸啊的一声哭出声,这个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正咬着块树皮当肉啃的孩子,真的是贤王秦曙吗?老天爷啊,这世道真就如此残忍,高高在上的王公,一朝落难,竟和那城隍庙的乞儿好有一比了。抱着秦曙哭够了,她轻唤了几声,秦曙拿着树皮往她嘴边送:“吃,吃,好吃,肉好吃…”
从踏出幽禁秦曙的宫殿开始,一颗要掌权的心,已复苏得明朗,明明可以凤栖梧桐,凭什么要为了仇人如蝼蚁偷生!若那情爱为真倒还值得掉三两泪,可一切,都是假的!再凄凄哀哀,岂不是让自个的人生,彻底沦落成一个笑话。三年,让世人淡忘高恪的名字,三年后,高怀逸将重新主宰那些豺狼虎豹的命运。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圣旨比罗元宇料的还要到得早,早上白雪飞扬,王公公来传的旨,带着三大马车恩赏之物和从宫中征调而来的侍女,册封为靖海侯,当天就让人换了府门牌匾。再不情愿,这恩得谢,这赏得给。王公公得了丰厚的赏钱笑呵呵的:“侯爷,明儿卯时,听晨鼓早朝,御道两侧有御史记录百官言行,侯爷头一次上朝,咱家就多嘴这么一句,以谢侯爷恩赏。”
顾韶在书房坐了一天,午膳也不食,到了傍晚,还是一身蟒袍未换,说要出门。万俟春叹了一声:“侯爷这身真可谓玉树临风。虽说了您不爱听,但婢还是要提醒侯爷,您如今,是靖海侯。”
这意思她明白,自古没有女侯,皇帝明日必会在朝堂上做出让百官无视她是男是女,只认她是靖海侯的事,穿上这身蟒袍,还往高怀逸那去,是蔑视皇帝威仪。可有什么办法,如今这时候,真就只想见她,不说话也好,就只想见见她。也不能一声不吭的悄悄过去了,如今这府里府外,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若是销声匿迹久了,怕是会惊动禁军铺天罗地网寻人。
这个冬天冷,落好几场雪了,树梢上都挂了冰棱,立在门前拍门,一直没有回声,她只得站在门外说:“皇帝,开始断我的后路了,如今我也迷茫的很,伏秀,你说我是该留还是该走。我放心不下你,舍不得你,若你说留,就算反了我这心性,我也会逼迫自己留下,只要你说一句话。”
还是没有回音,她哈出一口热气,眼眶发涩:“我听说,你要入庵三年,若是为避我,大可不必。只要你一句话,莫说三年,就是一辈子避着有你的地方不让你瞧见,我也做的到。伏秀,你就说一句话,我求你了。”
门里传来脚步声,在门前停住,她耐心的等,等了约两柱香的时间,终于听见门里传来久违的声音,高怀逸说:“我说过,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你。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最恨你算计的时候不留余地,明知道只要不骗我,我就有还手之力,可你有丝毫动摇吗?明知道动了手,我们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你有心软过吗?我只要一闭上眼睛,漫天的声音都在脑子里转,告诉我,是我害死了自己最亲的人,是我在那时一边受骗一边对你掏心掏肺,那模样丑陋至极!那所谓的爱让人作呕!”
顾韶滴下的眼泪凉了面颊,手掌抵在门上,感觉快有些呼吸不过来。
高怀逸仿佛要把想说的一次说完,喘了两声继续说:“你为我留下?你配吗?你以为你真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也不过是皇权脚下的一条狗!等他日,我登凤位,你猜你会如何?别自作多情了,赶紧滚出永安,滚回昆吾去!或许,你根本是贪恋权势,靖海侯?多尊贵多倜傥的名号,舍不得了是吗?被天下人当作男人也不在乎了是吗?或许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竟对你这么个内心不分雌雄面容又丑的人动了感情,违逆天道,才得此惩罚。”
顾韶已掐着自己的喉咙让自己不要哭出来,门里面的人却丝毫没有怜悯:“不要再把我和你扯上任何关系,也不要再来此惺惺作态让我作呕。你想听的话,我都说了,我也求你可怜可怜我,放过我。”
已是无力得跪下,颤抖着腿慢慢站起来,缓了好一会才能哑声说话:“我明白以后该如何做了。”转身停留了一会,手掌又贴上门扇,声音抖得厉害:“伏秀,一直以来,公子要屠龙的心是真的,公子爱他夫人的心,亦是真的。”
几乎是跌跌撞撞的离开,躺在雪地里看着雪花飘落,闭了眼,仿佛看到人世尽头,也不过如此。
罗元宇背着她回府,边走边叹气:“真他娘的冤孽!高怀逸真他娘的狠心!顾韶真他娘的傻!”
晨鼓声响,雪变成了雨,更加阴冷。御道上不仅有御史观测记录百官言行,更有两名御史言官一左一右拦了她去路,凿凿有声:“牝鸡司晨,乱我朝纲!今日我等拼死也不会让你走进紫宸殿,否则我大琰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百官议论纷纷,顾韶看着他俩,有些悲哀,罗午斋送人去死真是毫不手软,果然人到了一定高位,心也会硬得跟石头一般。站在这寒风冰雨中,鹤氅也顶不了多久,一会就冷了手脚。百官上朝,皇帝传令,挡靖海侯者,庭杖!起初是十板子,太监边打边问可认罪,他们边泣边喊:“牝鸡司晨!乱我朝纲!万万不可!陛下圣明!三思!三思!”加到二十板,他们还是如此喊,御道上未化雪染了红,与雨水融在一起。他们喊的声音越来越弱,可还是不认一声靖海侯,皇帝又传了令来。
看着脚边染红的水流过,抬头看看漫天雨箭,顾韶想起了乌裕鸣给她的谶言——“韶儿,近来我多梦,梦里看不清人的模样,可我总觉得那是你,你孤独一人,站在大雨里哭泣,你脚下的雨水是带着腥味的红色,那是血。”
一语成谶,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那确实是泪。
当日朝堂议事,皇帝说要赐婚给靖海侯,满朝文武,皆称皇上仁德,体恤朝臣。似乎顾韶从来都是男子,刚才御道上打死的两名言官谏臣,全然不存在一般。
下朝就病得浑浑噩噩,睡了几日,直到罗元宇来,说皇帝给她赐婚的女儿家,姓许,名秀儿。
瞬间醒了神智,沐浴完万俟春给她更朝服,她和罗元宇边走边说,罗元宇说,她睡这几日倒安稳,京里上下可翻了天。要上马车时,他笑了一声:“我不跟你一起了,如今羽林卫统领已是华勇,他也开始防我了,我的好先生啊,你可千万要保重。”顾韶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羽林卫不可能一起给罗元宇这个外人,只是当初他刚坐位,人心不称,罗元宇在羽林卫有根基,这才权宜之计,如今给华勇,才是他一开始就想做的事。
天色晴好,她在垂拱殿候了好一会才得召见。皇帝一脸笑意,对她挥手:“起来吧起来吧,朕今儿大喜,你也沾沾喜气。”顾韶脑子不用转也知道是后宫哪位妃子有孕了,可她真没心思绕,直接说:“陛下,臣今日来,是有事要奏。许太保乃朝廷肱骨之臣,国之重器,他可千万伤不得啊。”秦政还是笑着:“哦?你说说谁伤他了,怎么伤的?”
顾韶接着说:“天下人都认臣这个靖海侯也改变不了臣是女子的事实,陛下真要动许太保家让他全族上下感觉到被羞辱了吗?臣想问陛下,是许太保做错了事臣不知道,还是陛下未曾思虑至此?”已是问得直白,因此事含糊不得。
秦政敛了笑,对她看了一会,嗯一声:“朕还以为,你会迂回行事,看来你是真忧国,怕朕一时糊涂动了镇国重器。好啊,好,朕这个靖海侯没给错。朕给你赐婚,一是不想有人再为你的事翻来覆去找出岔子,朕要重用你,自然要为你铺好前路,再者也是希望你身边有个体己的人儿照顾着,两个女子能如何呢,总不至于真能生出情爱来,你就当多了个亲人在身旁。至于为何是许太保家的女儿,你自个问他吧。”
一旁的许公东走出来,神色淡然,无愤然也无恼怒。
两人缓缓向宫外走去,许公东说话前都会先看四周,有值守太监或禁军,他就会停住不说。他说,秀儿早两个月前已来京,因她母亲病逝了。顾韶一惊,刚要说话,他给拦了,又说:“她也十六了,我在这个位置,她一进京就被官媒踩门槛是意料中的事。说实话顾韶,以你的心思来看,她作为我许公东的女儿,嫁给谁才能让皇帝满意?”
顾韶明白他的意思,他手握禁军大权,皇帝敬也忌。他说官媒上门说的好几户人家都是皇室宗亲,那些上门求亲的人怎么想他明白,羽林卫报与皇帝,皇帝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他也明白。他问秀儿,在平苏府可有中意之人,一直说没有,说此生不嫁。但就在前几天,皇帝封靖海侯后,她忽然说有中意人,正是靖海侯。
他听后也未恼,将事情原原本本问清楚,知道女儿仰慕顾韶,也明白皇帝在为难顾韶,所以愿意为她解难。确实是为难,不论皇室宗亲或朝臣之女,随便一人在她身边,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危机。
他思前想后,也觉得此事并非不可为,秀儿不能说话,将来无论嫁到谁家都有可能受欺负,原本是打算她若真不想嫁,他就护她一辈子,可他总有老的一天,秀儿的两个亲兄长也各自成家,到时候谁能真心护她?如今想来,在顾韶身边,不仅遂了她的愿,也倒真是个安稳之处。
说到最后,他停了脚步:“你的处境我明白,你的为人我也清楚一二,我不觉得羞辱,你也不要背包袱在心里,秀儿仰慕你,我也信你会善待她。你就当在替我照顾她,把她当妹妹好生相待,我也就感激不尽了。”
顾韶不知该如何回他,他想到了他能想到所有事,可他没想到一点,皇帝之所以同意秀儿,是因为要把整个许氏家族压在她背上当作困住她的筹码。她如今要再想走,要思虑的后果之多之重,真是…没有生路了。没有生路…忠武侯诸葛先生曾有一局奇门遁甲,八门无生,最终他破一生门,这局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礼部亲自操持这门婚事,一切都顺遂快当,小年那天,靖海侯府人声鼎沸,来看热闹的有来观情势的有,真心祝福的,倒真没有。谁都知道这是桩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来障天下人耳目的婚事。可靖海侯是实打实的,趋炎附势者如跗骨之蛆,只要有权势,就不可能灭绝。
听着隔壁喜乐喧闹了一天,高怀逸的泪也流了一天,直到傍晚,普慈寺的主持慧言大师前来,她才止住眼泪。大师踏雪而来,道声法号:“阿弥陀佛。施主,贫尼前来为您施戒。”高怀逸慢慢拆下朱钗发簪,抚摸着妆盒,慢慢把物件放进去。大师带来的弟子已开始弘颂梵音,那在热水里洗过的戒刀擦拭干,隔壁已是一拜皇天后土。
一抹清丝掉落,那烟花在雪夜炸开,真好看啊。
隔壁喧闹声渐复平息,那清丝已落了满地,杏儿边哭边把它样束好拾起:“小姐…”高怀逸看着铜镜里的姑子,笑了笑:“收拾好了就随我走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才选在此受戒。我与此处,缘分已尽。”
新房里,顾韶坐那良久,终是掀开喜帕,噙了一汪泪水,模糊着双眼对看不清的秀儿说:“秀儿今晚,真好看。”秀儿伸手触摸掉她的泪水,笑着摇头:“我以为,先生会高兴。”顾韶连连点头:“我高兴,真的高兴。若不是秀儿,我此时该痛哭了。”这话让秀儿笑得苦涩:“能帮到先生一星半点,秀儿已很满足。”
高怀逸披着斗篷,眨掉睫毛上的雪粒,回眸看了一眼远处依然在绽放的烟花:“顾韶,愿你从此,平安喜乐。此生有缘无分,来世,再来世,以后所有能转世成人的来世,我都要找到你,让你完成对我的许诺,让你娶我。爷爷交代的事,我做不到,我不想你再卷入这无止尽的争斗,未来的路,我自己走。”
作者有话要说:
码出来了就更了吧
大家莫慌!秀儿是另一个人的O(∩_∩)O~
明天不更,最近可能会更得慢哈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府里刚过喜事,又遇年下,忙得有些杂乱。顾韶一大早在规整递给皇帝的奏疏,听到门来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忍不住拉开了门,秀儿已将发髻挽起梳成妇人常见的高椎髻,身旁的丫头渔儿端着早点,两人也被突然拉开的门吓一跳。顾韶略垂下眼睑避开秀儿的目光:“你怎亲自来做这事,我想着忙完了就去吃。”秀儿说知道她天没亮就在忙,府里的事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