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乌恒水族丢了龙杖,历尽千辛万苦在禹阳王死后三十年找到了他的陵宫并把龙杖带回昆吾重新供奉,此次族令借沈德顺的手把龙杖送给高恪,是应顾林成之求救下陈继隆,在吴王案发不久顾林成就预感要出大事,陈继隆会首当其冲的出事,他让允孟和仲犀去昆吾,一是避祸,二是向乌恒水族借龙杖伺机救陈继隆,他那时已经算到,除了高恪,除了龙杖,陈继隆别无生机。
乌恒水族和顾氏一族的渊源颇深,其中弯弯绕绕说个一两天也说不完,凡是北麓书院嫡亲子弟大多知道一些,沈德顺与陈继隆联姻后和北麓书院的人走得近,但从未去北麓书院见过顾林成,只算旁系,皇帝对他一向颇为相信,他也从未参与党争,此次陈继隆下狱他却安然无恙,他心中是明白他地处安全之地。这点乌颂珠也明白,当下站起来又施一大礼:“沈大人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
沈德顺颇为感概的摇头:“这哪算什么恩情,我与他除了姻亲关系,更是敬佩他的为人。这场血雨腥风,吴王真是。。。可惜可叹,顾氏一族更是无妄之灾,我虽从未见过顾老夫子,但他的为人和学识向来叫我钦佩,他的思想天下学子皆习得一二,我也以北麓子弟自居这些年,此等举手之劳,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如今只盼高恪能言而有信,早日放陈大人出来。”
出沈府路上,乌裕鸣眨巴着眼睛拉着乌颂珠的衣袖,用路人听不懂的话说:“姑姑,神杖交与族人以外的人,大禹王不会降罪于我们乌恒水族吗?”乌颂珠笑看着她,过会一把抱起她:“大禹王会保佑他的权杖最终握在该握住它的人手里,小鸣儿,我们再去趟墨岩沂吧,给你小姑姑和未出生的表亲磕个头我们再回昆吾好不好?”小孩嗯的一声点点头,想想又歪了歪头看着她姑姑:“姑姑,你为何要说小姑姑的孩儿未出生呀,她出生了呀,我的小妹很可爱。”
乌颂珠浑身抖了一下,把孩子放在地上,半蹲着认真的看向她:“你看到了吗?鸣儿你确实看到了吗,你小姑姑的孩子出生了?”小女孩又认真的点头,过会哭泣着趴到乌颂珠怀里:“小妹被烧伤了,小姑姑。。。小姑姑。。。”说着,整个人突然昏倒在了乌颂珠怀里。
第3章 第三章
新皇登基这年,西南大旱,又连秋蝗,来年又是大旱,一时赤地千里。
袁州灾情犹为严重,百姓去年就寅吃卯粮,到了今年剥树皮吃野草,朝廷的赈灾救济粮早就不来了,先前还能有点,煮粥赈灾勉强维持城内百姓生死,后续就没了音讯。城里大户门户紧闭,宅院内四处日夜围着家丁护院,官府出面借了又借,最后再也借不到一星半点。陆知州一夜头发白了大半,这灾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田间地头被晒龟裂的裂痕都能把小孩的一条腿放进去了。他和郑凉联合袁州大小官员上的一封封奏疏石沉大海,朝廷还真能不管袁州百姓死活了?如今天气炎热,饿殍无人收捡入殓,光天化日腐烂,瘟疫已然起来,民众惶恐往外逃荒,整个袁州如今如死城一般。
城门早已无人看守,驻扎在袁州的军队也早已饿得没力气站起,只能缩在驻地维持体力。若此时敌军来袭,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袁州这座西南重地。顾仲犀一手抱着小孩一手举着火把,看着城道两边活人死人混在一起的景象,不由得闭了闭眼,原以为城内比城外情况要稍好,哪知道也是如此,城外逃进城内的人照样也是无米熬粥。见有人想爬过来拉住他,赶紧从腰间抽出了剑:“各位!在下路过此地,不愿再添杀戮,身上亦无粮食,咱位互不侵扰为最好!”可有人饿懵了神智,见着人就想往上扒,他实在没办法,只能一剑挑远,飞奔而走。
到了郑府门外他就感觉不对劲,怎么偌大的院落里面连个声响都没有?连敲了一阵没有回音,推门进去,黑夜里连烛火也没点,但他敏锐的听到里面有人气。到了内堂,找到有人气的房子一推门,里面一群人吓得瑟瑟发抖,连连喊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才三年多不见,郑凉似是整个人都老得不成形了,他颤颤巍巍好一阵才缓过神,竟一把抱住顾仲犀,哽咽不成语,一家人更是哭作一团。顾仲犀带来的孩子正襟危坐在凳子上,看着这一屋人哭,一脸懵懂。
听郑凉把前因后果说完,顾仲犀不免长叹一声,一州父母官尚且过成了如此模样,更遑论外面的百姓。整个西南都受了灾,朝廷必是救济粮不够,亦或有那枉顾人命的贪官贪到了这头上。退一步说,等朝廷的救济粮,不如先自救。袁州城内并非无可用之兵,把这些能用的人先组织起来,把未感染瘟疫的人迁徙到集中地隔离开来,再组织人寻水借粮。朝廷必不会弃袁州不管,到时两方救济合流,必能撑过这场灾情。凡事不能坐以待毙,做为一州之官,缩在这里等天明是最愚蠢的做法。
袁州的百姓发现郑凉郑大人和陆知州忽然像是换了个人,站在城门上的一席话稳住了百姓,而后两官开始组织自救。袁州仿佛有了主心骨,从上到下,突然团结一心。陆知州带着官员往上去要钱要粮,你不送来是吗?不送来我就去要,我管你官多大谁贪的,管不了了,袁州百姓要活命!郑大人在城内号召还没跑的富商捐钱捐物,如今再有钱又如何,抵不上一顿饱饭,如今捐的钱物,在等灾年过后,官府将作出相应奖赏。
先是把城内瘟疫控制下来,再分人去挖水渠,引山水,赶在这一季把最早能收获的食物种下去。这并不是一个立即就能见成效的事情,但所有人突然都有了精神,约是有了活着的希望,这希望太过重要,支撑着所有人心底的那一丝底线。
顾仲犀在歇息时身边总会围绕些少年找他讨教,他一边给少年解惑一边还得看着一旁的孩子,生怕娃儿摔了磕了绊了,娃儿不会讲话,这叫许多娘子心疼不已。孩子不仅不会说话,左脸还有块明显的伤疤,问顾仲犀,他已能笑着回:“烧的。浴火重生嘛,不碍事不碍事。”一旁的小娘子羞看他一眼:“男娃倒是不碍事,这是个女娃,长大后可得埋怨你。顾大哥,怎不见她娘亲啊?”
她娘亲。。。为了护住刚出生的她,活生生被烧死了。救这孩子的人是听到哭声从她娘亲身下翻出她来的,她娘至死都用双手为她撑出了个活命的拱形,至死都是那个形状。
孩子从被救下就再也没哭过,也没再发出过声音,当时那声哭泣,约是她娘亲保佑。顾仲犀红了眼摇头:“不说也罢。”
当年先皇驾崩前,指定的顾命大臣是枢密院史高恪,中书院中书令罗午斋,楚王秦昭珩,三人分掌军、政、财三务大权,选中楚王来执财权,一是分化汉魏楚三王联盟可能,二是财权自然还是自家人掌着放心。汉魏两王不仅兵权全卸,且无帝命不得出京,即使出府,也有禁军探子随时向宫中汇报,两王受此掣肘算是被困局中难以动弹。三位辅臣如今正得势的不是楚王,而是高恪,因他的女儿如今已贵为皇帝恩宠甚隆的皇贵妃。既有如此关系,他儿子高广征年纪轻轻官至禁军侍卫司副都指挥使,加左金吾卫将军衔倒也没什么稀罕。
西南大旱终得缓解,袁州重灾时有人昧良心贪赈灾粮草,如今缓过来了,竟有人邀功,毕竟已近崩势却没崩,且比其余灾地先缓过来,这值得邀功。当初派遣督赈灾的是楚王昭珩联合户部尚书曹朗,朝廷从各方购置救济粮草运往西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有多少人盘剥灾银,两人自己都盘不清楚。整个旱灾因灾致死人数多达数万,有一坊郭、一乡村死绝户的情况,如今没□□没全死绝,竟印帕程孀约哼汉绕鸸ɡ戳耍称ぶ瘢饶浅乔接泄薏患啊
自新皇登基,沈德顺挪了个地方,挪到鸿胪寺任寺卿,从正四品降到从四品,也算大恩大德了。他明白新帝不爱亲近他,他也专注已职,朝堂上不该说话的时候从来不多嘴,需要表态的时候随大流。可如今这事。。。这些人站在朝堂之上,行的却是苟且之事,他真是听不下去,简直恶心。
没成想暗地里翻个白眼的功夫被汉王秦昭睿瞧见了,当下摸着扳指踱步出来:“皇上,依臣弟看,这事不能这么算。据袁州官员奏疏所报,当地百姓能从灾情中恢复过来,七成靠自救,这组织他们自救的人,才真值得赏。朝廷救济粮草迟迟不到位,如今又有何脸面出来说这全是朝廷的功劳。臣弟认为,要好好查查粮草为何迟迟不到位,这才对得起成千上万因灾死去的人。高大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高恪明白秦昭睿有心拉他下水,他先是看了一眼罗午斋,那老不休装聋作哑低头看鞋,看样子是不想蹚这浑水,他偏要拦他下水。踱步出去站在了罗午斋旁边:“皇上,臣认为汉王说得对,该赏的是袁州当地官员,该查的,是督运救济粮的官员,国之根本为民,民之根本是活下去,朝廷若连保证让他们活下去都做不到,难免失了民心。此次旱灾,赈灾极为不力,要查,应由中书院联合御史台派出官员去查,查清楚查明白。至于奖赏,圣上说赏谁较好?”
皇帝一脸忧愁,他本就体弱,最近又和爱妃缠绵床榻,今日真是无心久缠朝堂,随手指了高恪:“此事由爱卿全权负责,罗爱卿要全力配合此事,该赏该罚,务必做到公平公正。”皇帝一甩袖袍退朝,罗午斋心里恨恨的冷笑一声,汉王那席话看似为民不偏不倚站得正直,其实是巴不得朝堂一团混乱,高恪又想把他推出去和楚王一派作对?未必太天真。
沈德顺有点困的往宫外走,这些天他小孙子闹病,他也跟着睡得不好,早朝又如此早,困得很。听到有人叫他,随口应一声,一转头脸色有点白,汉王和他。。。 好像一直没什么交集,今天这是?
高恪远远的看见了沈德顺和汉王,原本欲出宫,转念又往回走,往延福宫走去,一路通传,终于见到女儿,见孙女也在,不由得上前捏了捏她的脸:“伏秀又在姑姑这呢,可有给姑姑添乱?”
——“她呀,乖得很,成日经书不离手,一杯清茶能坐到天黑,真不像个小孩。也不枉爹爹当年为她取‘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的怀逸,小女娃志气不小。”
高恪对皇贵妃的肚子看了一眼,摇头叹了一声:“再有志气也是个女娃,幸得广征又添一子,此子日后必能成材。我高家一门日后能走多高,还得看你呀女儿。”这话说得皇贵妃也伤感起来,说来也怪,她入宫三四年,肚子就是不见有动静,皇帝对她恩宠甚隆,再怀不上,她都要急得没章法了。三不五时接伏秀进宫,也是极想有个孩子在身旁陪着。如今父亲又这样说,她喟叹一声:“莫说我如今怀不上,就算日后我怀上了,皇后已为皇帝添了一子,又哪能轮得到我的孩子去主宰未来高家的运势?”
看着恢复过来的袁州,顾仲犀也颇为欣慰,总算没白忙一场,适才听郑凉说皇帝的旨意已经抵达袁州,要调他回太康府,调陆知州去京城永安,明为嘉奖,实为堵悠悠众口。到时派下来查案的人,当事官员都调任了,你又能查出个什么来?郑凉倒看开了:“这实为一场生死劫,顾先生救了我一命,回太康也算是回家,于我实在是幸事。”
——“郑大人太客气,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顾某只是以已之长助大人一臂之力,实在不算得什么。大人老家太康,回去也好。”
两人又闲聊一阵,郑凉看着不远处的小孩:“顾先生一人带着她可有不便?如若相信老夫,老夫可带她一同回太康,他日顾先生做完心中所想之事便可去太康接她。”顾仲犀也不想在郑凉面前打诳语,他确有想做之事,且不说这事一时半会成不了,孩子他也不会交给任何人。对正在跨越水沟的孩子喊了一声:“顾韶!不许胡来。”喊完对郑凉拱手:“他日山高路远,总有求大人之时,到时顾某必不会客气。”
——“好!随时恭候。”
第4章 第四章
永安城外城东陈州门东侧靠纸坊边出现了间胡货铺子,店家新面孔,周遭人都说没见过,就一个男人带着一小孩,小孩似乎不能讲话,左脸有一块丑陋的疤,远远看去挺吓人。这两父女连续好些天出现在早市就着姜辣萝卜吃鸭肉包子,临走男人还给孩子买包香糖果子带着,可把那些随爹娘出来逛早市的小娃娃们给馋到。
吃着聊着就熟了,大伙都知道这家人新来永安做买卖,做胡货买卖,那铺子里有胭脂水粉珠宝玉器胡帽胡衣干货胡食,杂的很,店家人厚道,不出几日就有了回头客。
傍晚收市,对顾仲犀来说一个人完全忙得过来,和顾韶就住楼上,后院有厨房,房子不大两人住足够。收完铺子两父女到后厨做饭,早上买的菜还新鲜,一个莴苣笋炒肉一个鸡肉炖着,就开饭。早些年在北麓,他连厨房哪边开都不知道,如今勉强能把两人饭菜做得能吃,顾韶从小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这点他比较欣慰,少了许多麻烦啊。
两人吃完饭收拾厨房,顾仲犀看她一眼:“见你天天跟我后边转也挺没意思,要不明儿起你去学馆?”顾韶把碗叠在一起无辜的眨眨眼,用手势比划:“你一直在教我识字,为什么要去学馆?”
——“说话,用嘴说,发出声音来说话。我知道你能说。”
顾仲犀颇为严厉的看着她,这孩子不知从几时起已经能从嗓子里发出些声音来,但她就是不愿开口讲话,这让他挺生气。顾韶颇为无奈用嘶哑的声音啊了几声,嘴里就一包涎水,呸的一口吐出来,直摇头,还是用手比划:“嗓子难受。”
顾仲犀蹲下去看着她,眼里渐渐起了红丝:“爹知道你难受,可你要克服你懂吗,你要坚持用嗓子发声,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懂你用手比划是什么意思,将来你的路还很长,爹不在你身旁时,你遇到事情要学会向别人求助。明天起,爹送你去崇文馆,不用担心别人会笑你不能讲话,夫子那边我会说好。”
——“可学馆里都是男童。”
——“你穿着男童的衣服去。”
无可反驳,顾韶小小的撇了下嘴接着干活。
崇文馆里的几个夫子顾仲犀都认识,他们当年朝圣般的去过北麓书院,只是如今见面诸多不便,他便托了最信得过的赵熙关照。两人在顾仲犀家喝得醉脸通红,赵熙更是哭得双眼发红,他对北麓书院的遭遇至今不能接受,原本还有投身朝廷一展抱负的心思,吴王案后,他不讲经不游学更不进官场沽名钓誉,一心窝在崇文馆当教谕教小孩。哭得痛快,他一把揽住顾仲犀的肩:“当年在北麓书院我俩在顾老夫子面前以时局为题辩论了一天一夜只饮水不进食,那是我人生中最痛快的一天。仲犀,我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熙哭得再厉害,顾仲犀都很冷静,过往种种,他不仅要埋在心里,还要用冰封起来,任何人不能撩得起一丝波澜,否则,他又怎能说服自己继续往前走。
只说如今隐姓埋名过日子,孩子娘亲生她时不幸离世,如今店铺事忙,把孩子送学馆两边都好。赵熙一再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说得他起笑:“不用太过照顾,不听话时夫子戒尺该打还得打。只是她是女娃,在学馆诸多不便还请赵兄多照看。”
顾韶进学馆第一天,顾仲犀就在永安街市上见到了故人,他买酒归来,远远的见到陈继隆和一胡人走在一起,据他所知,陈继隆在吴王案后已被削官发配原籍,他是平苏府人氏,怎如今还在永安城内走动?且是和胡人一起?一晃神人就不见,他想追上去又停住脚步,就算是陈继隆又如何呢,又凑在一起哭一场?如今他要做的,是让当年亲手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