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两章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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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两章之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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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她杀了黄毛?为什么黄毛可以笑着拍了拍章超的头,再不紧不慢地离开。
混混们都走光了,夜深了。
狗吠在远处乡野,风呼在伤口上,阿妈点的灯火在闪闪烁烁。
只要一闭眼,什么都看不见,耳边那三下,仿佛还在。
“阿葵,回家吧。”
章超踉跄地朝她走来,想要牵起她的手。
章葵摸着他的脸,眼泪根本止不住。
“疼吧?”
“不疼。”
章葵终于哭出声来。
“阿葵,别哭了,我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章超抱着她,气力虚弱。
“不是的,根本不是的,我是你姐姐,是我的错。”
“阿葵,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章超的话很轻,和他血肉模糊的脸一样,让人心疼。

☆、第四章

长长的回忆总是一遍一遍把章葵困住,过去可以怪罪于长发,可她现在枕在耳边的发梢竟柔软不起来,有些扎人。
心里有本日历,章超离开一天,她就好像真的撕去某页纸那样,魂不守舍。
她怕,怕许皓会因为她出了事,而背井离乡。
她不想往事重演。
章超就是因为章葵,得罪了人,高考失利,大学无望。
这事阿妈知道,怨章葵怨的久了,就淡了,还能像每天这样,母女俩对着头顶一盏灯,缝缝补补,日子一天一天也就过去了。
章葵自责,懊恼,悔恨。
但从来就没有事情可以再来过,章超认了,至始至终都不怪章葵。
他入伍前的那个晚上,拉着章葵说了好多好多话。天很冷,在屋里,呼出的气成了白烟,飘在两人之间。
“阿葵,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地过日子,也就三年,我很快就回来。”
这话章超说了不下十遍,他像是给自己暗暗下的决定那样,三年就回来。
三年,什么过往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会不会,他和章葵的一切也没有了呢?
难讲。
章葵捂住心口,只要一闭眼,就是章超倒在血泊之中,她慌极了,束手无措。
混乱,纠缠,缓慢,倒带着,要疯了。
再睁眼,是伸手摸不见的黑。
睡前总是不安稳的想啊想,救护车要是来往了一步,章超也就不在了。
这一幕是高考前一个星期,南方小镇很少有这样轰动的事。
市里都来了记者蹲校门口,蹲医院门口,蹲章葵家门口。
外人眼里了解到的只是报纸上那几十个字拼凑成的惨案,靠近点闻,还能嗅到淡淡铅味。
“我市某高三男学生为同班一女同学,同社会上一群男青年打架斗殴,导致胸腔、尾骨和大腿重度骨折,并有轻微脑震荡,现仍昏迷不醒。据了解该生成绩优异,有望考上大学,和那名女同学是姐弟关系。”
话里话外,都在数落章超的不是。明明是个好学生,却做出坏学生的事。况且高考迫在眉睫。面对高考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这一次,章超在别人眼里就是分不清孰轻孰重,摔得不轻,名落孙山,打击很大。
再看一遍,就指责起章葵的不是了,能同社会青年混在一起的女孩,基本上好不到哪去。
世人眼里的偏见,往往是捕风捉影,无关痛痒。
一个家庭,本就在社会上摇摇欲坠,纵使有一飞冲天的机会,也没了。
这样的穷苦情况,摊上丑事,四面八方的基金会也没伸出援手。
很容易,一个家庭即将四分五裂。
知了自那时起便聒噪不安,叽叽喳喳的还有成群结队的小鸟。医院很古老,树木浓密高大,显得阴气胆寒。
章超被送入医院后,阿妈哭红了双眼,她一巴掌落下,章葵左脸高高肿起。
章葵脸痛,心更痛,但没敢哭。
章超还躺在手术室,她不能给他哭丧。
“回去!”
阿妈推了章葵一把,章葵重心不稳,直直撞向身前的地板上。
上面,有章超被推进手术室前滴落下来的血,很多滴。
“阿超不用你来看!你怎么当姐姐的啊?”
阿妈哭喊出声,她那一下推的猛了,反冲力使她退后,靠在墙上,仿佛一滩烂泥,站不直了。
“从小,你在我们家,我对你和阿超都是一样样的,新衣服,阿超有,你也有的!”
章葵的眼睛更湿润了,她摸着章超的血迹,像着了魔,双手颤抖。
“可章超呢?明明是和你一样多的糖,他自己舍不得吃,全揣在口袋,留着给你吃!”
章葵摸到的血迹早已凝固,她鼻腔里不再是热泪滚烫,而是这浓浓的铁锈味。
“章葵!你怎么能够做阿超的姐姐呢?你忘了你是怎么来的吗?章葵你不觉得对不起阿超吗?”
阿妈最后一句是轻声呼在空中的,她知道有些话不能不说,但章葵也不是大人,她承受不了的。虽然气急败坏,恨不得章葵立马消失在章超眼前,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章葵好似所有都听不进去一般,痴痴的,呆呆的,跪在手术室门外。
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章超为章葵做的都是他心甘情愿,并甘之如饴的。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话很土,情很真。
可是章超啊,章葵她在外面一遍一遍地指责自己,心里面有把刀搅啊搅,耳边嗡嗡快要耳鸣。
他们拿起板砖拍向章超的时候,就像是房子倒塌了,重重地把章超砸在最里面。肮脏不堪的话语像是浇灌进章超耳里,嘴里的水泥浆,浑浊、恶心、肮脏。
他反抗的越狠,越被嘲笑、辱骂、暴打。
报纸里没有说到的还有一件事,章葵被□□了,当着章超的面。
章葵白花花的身体刺激着醉酒的社会青年,他们变换着各种猥亵姿势,挑衅、羞辱,甚至是折磨。
章超哭了,他咆哮着,怒吼着,可无济于事。
像是唱丑戏的角色,章超晕倒前一刻,还在嘶声竭力。
章葵就像一片残败的树叶,用力一捏就破碎,夏风一吹就散开。
他要,杀了这帮畜生。
可他洁白无瑕的阿葵啊,没有了啊。
有什么比美丽更惊心动魄的吗?那就是当着你的面把美撕碎。
章超活在这个世上,看到最纯真、最动人的全都成了幻象。
可章葵不会变得一文不值,她在他心里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他痛心,他愤恨,那些无所事事的社会败类,人渣。
他们凭什么可以碰章葵,他最爱的人啊。
这事就像个尘封海底的秘密。说了,一群社会青年的□□罪根本在牢里蹲不了几年,他们后面有人,不愁钱不愁力气的整章超和章葵。
不说,对章葵的名声好。
阿妈不了解这其中过程,她像看热闹的人知道的那样多,无非就是章葵不自爱,招惹了社会上的人,把章超给害了。
章葵衬衣长裤下,黑黑紫紫的伤口,从脖颈一路往下,触目惊心。更疼的是通往心灵的那条道,被摧毁的溃败不堪。
她痛不欲生,她寻死的念头在手术室那有些尘灰的字眼上打转。
那个年代,思想激进的人在校园周边蠢蠢欲动。很多事情,往往不是你不想去招惹他们,他们就会放过你。
他们不像章超和章葵初中时碰到的那群小瘪三,他们更上道,更痞,更有来头。
最要命的是,他们不放过章葵。
连带着不放过章超。
宗群就是那群社会青年的头头,他爸是市里派到镇上的纪委书记,因为贪污为躲一时风头,在镇里待个两三年,等风平浪静再升迁。
宗群一家人都搬到南方小镇来,平日里作威作福少不了他。
起初他只是看上了在音像店看CD的章葵,威逼利诱之下,她逃走了。
那个年代的音像店,风靡一时,是年轻人最喜爱的娱乐场所。宗群有在那家音像店投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股东。
再加上宗群身世好,人长的有模有样,穿的好,用的大哥大手机,亮瞎了许多人的眼。他身边多得是主动倒贴的女人,像章葵这样一味拒绝,却不是在玩欲情故纵的把戏的女孩儿从来没有过。
他和他的兄弟们,想了一个新玩法,把章葵骗到巷子里去,□□了她。
可章超不知死活的要救章葵,彻底激怒了宗群,他自己爽够后,让兄弟们也爽了。
他们不怕,他们只是玩了个女孩儿。
宗群做的事,多得是为了巴结他爸而为他擦屁股的人。要知道,他爸就像个朝廷派到地方的钦差大臣一样。不一样的是,他们一家没少搜刮民脂民膏。
那件事过后,他经常派人警告章超。
宗群以为,章葵这下会铁了心跟他,没想到,章葵就像失了心的皮影一样,瘦的单薄,惹人怜爱的同时,让宗群没了办法。
高考过后,章葵就不出家门了。红白喜事,她避而不见,不知是躲在屋里抹眼泪还是诅咒宗群,宗群就想不明白了。
他爸说,为章葵一个女人实在不值,这事都闹上报纸了,要不是他的关系摆在那里,在新媒体崛起的时代,世人的唾沫不淹死宗群才怪。
宗群仔细想想,他爸这话着实有道理,便突然之间不去骚扰章葵了。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被宗群恋上的花倒了八辈子的霉。
后来,宗群的爸升官了,宗群一家搬走了,听说还出国留学了。
你看,丑恶的人混的风生水起。平民老百姓在他们面前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任宰任割。
这世道,本身就没有公平而言。
可,章葵和章超的家还在南方小镇,阿妈像是在这里生了根,尽管章超主动提出要搬家,可阿妈死活不让,说阿爸的尸骨还都在这里,她不能走。
阿妈不走,章葵和章超也走不了。
躲在屋里舔伤口,可泪水总会流。
愚钝的人千千万万,不知不觉竟有种悲乎痛哉大唱“举世混浊”的凄凉。
他们暗暗把章葵和章超的这事当谈资说了好几十遍,带着有色眼镜一遍一遍往章葵和章超的伤口上撒盐。
章超入伍前,他希望章葵等她回来。而章葵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要永远离开这里,离开一切伤心事发生的地方,离开黑心的人们。
阿妈也知道,南方小镇里有些见不得人好的人。隔壁张姐的亲哥哥,考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人从镇上截了下来,要不是那人当炫耀的资本在喝醉时说出来,恐怕张姐的亲哥哥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能够上大学。
人的命运啊,一个转折就够了。
普通人家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张姐的亲哥哥是提着斧头到那人家里去的,差点没出了人命,后来被拘留一个月的自然是张姐的亲哥哥。
那人翻脸不认人,死不认账,没法了。
张姐的亲哥哥出来后,整个人变了,往日还会见人笑着打招呼,可现在只做事不说话,失了灵气。
人活于世,在于一个舒心,一个坦荡。
倘若没有,苟活于世,不好受。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张姐的亲哥哥就喝农药自杀了,百草枯,只要喝下这么一小口,五脏六腑全都坏了。镇上医院设备不够先进,人刚送进急救室,不一会儿就直接盖上白布给送了出来。
进火葬场时,截了张姐亲哥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人也来了。
你说,有时候,人的脸皮能有多厚?
恐怕只有天知道。
章葵又失眠了,她在深夜里,眨着眼睛,不知不觉,泪就流了下来。
一半是想章超,一半是担心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阿妈的心思,她很好就猜出来,阿妈要她嫁人了。
她才二十啊,大好的青春年华,可早已经在高三那年没有了。
她恨宗群。
恨小镇里的人的自私、冷漠、残酷。
从来都不是谁毁灭了谁,是这一切的总和,让她这几年里沉默寡言,郁郁寡欢。
她怕,她真的很怕,怕自己变成了张姐的亲哥哥。
平白走一遭人世,含恨而归。
她不想啊,她已经一年多没见着章超了。
她不能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就是走这种调调,在章葵的一点点回忆下,那些年她和章超发生的事,一章一章都会出来。是篇短文,不会涉及到太多人。

☆、第五章

章葵前半夜恍恍惚惚,该记起的和不该记起的,困扰着她。
后半夜把被子往头顶一罩,却睡得安稳些,再露出头时,晨曦洒在墙壁上。
那上面还有章超儿时的涂鸦,一个顶天立地的美猴王,虽说抽象,但也童真童趣。
章葵一想到章超,嘴角禁不住的往上,心情很好。
阿妈今早颇有些奇怪,时不时留意章葵的动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抿起的嘴巴旁是松松垮垮的皱纹,似乎有话要说。
终于,阿妈趁章葵蹲在水龙头旁洗碗时,小声提了一句。
“阿葵给阿超回信了吗?”
大冬天的冷水淋在章葵的双手上,冻得红彤彤。
“回了。”
早饭吃的是白粥和地瓜,这就省去了油水,也省去了洗碗的洗洁精,还有烧热水的一点煤炭。
日子是过得紧巴巴,但倒也习惯了。章超前些年住院的钱还没还清,章葵更是想尽办法的赚钱、省钱。
只见章葵认真地擦着碗,阿妈不多问,她也就不多说话。
本就文静的性格,眼下越来越沉寂,像一滩死水,风吹了才会皱开涟漪。
“过会儿许老哥上咱家来,有重要的事要说,你就别去针织厂了。”
“嗯。”
“昨天还有剩下的牛仔裤没剪完线头,我放屋里了。”
“知道了。”
章葵抬眼看了看阿妈,见她没有其他话,便要回屋里去。
“欸,阿葵啊,”阿妈眼里有章葵看不懂的神色,闪烁了片刻后,就消失了,“你又瘦了点。”
这话章葵不知道怎么接,她就当作没听清似的,点了点头,就走。
内心复杂,她不知阿妈是无意间的关心还是刻意的寒暄,她印象中,这样能够体现母女之爱的话语实在太少太少了,她不禁有些慌乱。
可贫穷从来都不给章葵喘息的机会,她一天恨不得变成两天来用,这样剪线头的日子过得已有一段时间了。
整日整日的枯燥乏味,她当初不是没有想过和章超一起出去打工。就像历史新版课本上写的那样,一个老人在南海画了一个圈。新时代来了,镇上有太多太多的男人和女人外出,也留下太多太多的老人和小孩。
章葵内心矛盾,她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她和章超的小时候,并非无忧无虑,而是在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还是倍觉幸福。她深深思念着他,可她却不希望他真的回来。
或多或少,章葵还在自责。她时常想,要是没有她,他会过得更自在。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是章葵她把章超给耽误了啊。
可是章葵啊,没有你,章超会很孤单。
在这遥远的两端之间,没有明显的时差,最多是十几度的温差。章葵给章超寄去的葱油饼因为大雪封路,一个邮件过了大半个月才收到。后来啊,章超打开鼓鼓囊囊的包裹,一股食物腐败的味道,他捏着鼻子,一层一层的打开,油渍浸透了牛皮纸,外面的白色塑料袋上还有黄黄的油垢。
“章超你家里人给你寄的?什么味儿这么大啊?”周小亮凑近点看,双眼睁得老大,像是在瞧一件稀奇的东西。
“这都坏了吧,不能吃了,得扔了,不过挺糟蹋粮食的。”王大刚也赶来凑热闹。
宿舍里有周小亮和王大刚这两个新兵蛋子就够热闹了,他俩就是上次同章超一起救了小孩的兵。可人不如其名,周小亮长得高高壮壮,王大刚却颇有些娘里娘气。
章超一把拍开王大刚的兰花指,自己背对着他们把葱油饼按原来那样收好。最底下,有一封厚实的信。
“哟,我看这字挺秀气的,是女孩子给你写的吧?”周小亮像是逮着了好玩的东西,对章超的这个包裹很感兴趣。
章超当兵第二年了,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信,每次总是自己躲起来看完,周小亮和王大刚还来不及偷看一眼。
“少管闲事。”
章超冷着脸,可嘴巴翘的老高,想装严肃吓走那两人,却因为好心情儿露出马脚。
“你瞧你瞧,还不承认,快说,是不是你媳妇?”周小亮更来劲了。
“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地看完,章超你这小子可真不够意思。”王大刚尖声尖气,像个好管事的太监。
章超索性不看了,把信往自己抽屉里放,便要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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