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至少会做饭,艾弗利打断他太过谦虚的说辞,科林做的饭世界第一好吃。每次她这样夸他,温和的精灵就低下头笑得十分惬意。
那一天他们乘着灰姑娘的飞天马车从天而降,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巫婆小屋独自伫立在光秃秃的悬崖上,悬崖下是黑色的望不见底的深渊。悬崖上由一摞摞灰色岩石堆叠起来,这里那里偶尔冒出两束灰褐色的枯草。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那远算不上可爱的小房子就孤苦伶仃的与莉娅相依为命,那粗线条的主人又没有给予它足够细心的照料,让它看起来活像一个被乱石埋了的洞穴。
房子里面倒是蛮好看的,比从外面看上去的样子大了不少。一共两层楼,全是空荡荡的房间,里面放着符合女巫口味的黑色镂空金属家具,还有装饰成蝙蝠形状的小吊灯。
她喜欢这种哥特风格的装饰,可是精灵凯尔特风格的袍子与那黑色的七叉烛台格格不入。她不禁奇怪那精灵是如何跨越种族和品味与女巫成为至交,本来想问,可是每到有机会问的时候,都忍不住盯着精灵姣好的面容发呆,或者是被精灵做好的精致糕点分了神。二十四小时的一天里,睡觉用去九个小时,三餐占用两个小时,剩下的十三个小时中,她就听精灵弹弹琴,和精灵说说话。
第四天清早,擦擦沾了松饼和蛋糕碎屑的嘴角,她和精灵一起洗了盘子,之后照旧是两个人围坐在竖琴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科林。”
随意拨弄着琴弦的精灵轻轻抬起头,示意她他在听。
“我不是有意打探,只是好奇。。。。。。你和莉娅是怎样认识的啊?”
精灵停止弹奏,微微偏过头。他的记忆是极好的,这点她很清楚。他不是在回想他们的初识,而是在斟酌着挑选最适当的措辞,将那个在回忆中熠熠生辉的朦胧片段在她想象中的视野里清晰的铺陈开来。
她伸手去学着他挑拨琴弦,细腻的弦颤抖发出雨点一般毫无章法却自然细致的音律。她少见的没有胡乱地扫弦。她安静得叫人奇怪。她又一次想到了那纠结的、复杂的、矛盾的醉酒时半梦半醒间看见的幻象。她手指微挑,是最简单的单音,然而她却苦思冥想没法从记忆中搜刮出那个音符的名字。那是十年之前尘封已久的回忆,并不能让她感到欢欣,于是她便将它锁进无人问津的抽屉的最里间,知道现在即使她想看,也什么都记不得了。于是她丢失了一段记忆,也因此遗弃了三分之一个自己。
可是精灵不一样。他阖上的眼睛睫毛颤动好像被露水打湿翅膀的蝴蝶。
“你没有听见莉娅的歌……”
她没有听见。
“她唱着那首歌,因为那是那个男孩的歌——他是我认识她的契机。”
话说到这里,精灵稍稍停了一停,偏过脑袋很专注的倾听着什么声音,过了一会儿将手按在艾弗利弹琴的手上。他的声音紧绷着:
“安静一下。抱歉。”
“啊?”
科林将食指贴在唇上。他撩开掩在尖耳朵上的金发。
——有人来了。
精灵唇齿一张一合,无声的说道。他湖绿色的眼睛睁得很大。
过了半晌,艾弗利也听到了。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好像小铃铛摇摆的清脆声音。由远及近,好像圣诞节的铃铛串成一片在摇晃,悦耳却带着丝丝冷意。科林站了起来,率先走过去打开房间的门,顺着那声音的源头一路走过去。他们走过拉着黑色窗帘、烛火点亮的宽敞客厅,走过南瓜灯排排站的狭窄长廊——那些南瓜灯是科林这三天的杰作——来到通往地下室的锁上的门前。
一把银色的锁结结实实挂在门的两个把手之间,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正从下面传来。艾弗利和科林对视一眼,后者将手附在锁上,嘴里轻轻念了句什么,那锁应声而开。
精灵伸出手将那锁小心翼翼的取下来,用一块手帕包着放在一旁的木架上。然后他站在艾弗利身前谨慎而直接地推开那扇门。大门蠕动发出吱吱呀呀刺耳的声响,缓缓的那门里的台阶展现在艾弗利眼前。棕红色木头的台阶向下延伸出去,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到最下面便是无法逾越的、刺不穿的黑暗。大概是因为光线的问题,精灵的侧颜看不出往日的温和,而是带着一股子偏执的邪气,仿佛他那柔软的湖绿色眼睛绽放出剧毒的美丽的光芒四射的花来。他轻蔑地哼哼一声,转过脸来对艾弗利说:
“下面的丑东西不适合一国公主来看。你大可以放心交给我,然后请回。”
好奇地窥探门缝中的黑暗的艾弗利听到“一国公主”这个词,脸色一下子暗下来,祖母绿色的眼睛中闪过一线难以察觉的动摇。她随即大步向前,猛地扯住精灵的手腕,不顾对方的惊呼,拉着他推开门走下台阶。
“虚伪的关心,我一——丁——点都不需要,精灵!放心交给你?嗯?我倒要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又会发生怎样有趣的事情呢。”
他们跌跌撞撞、推推搡搡的下降,终于全部没进了黑暗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中,一团明亮的火光从精灵细腻的手掌中升起。他们走下最后一级阶梯,来到圆形的水泥铺就的厅堂,对面只有一扇门,微微的透着光。怦怦,怦怦,艾弗利的心脏因为太过兴奋跳得就像随时都会炸裂开来一样,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了。但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在血液里蔓延的深深渴望,渴望着揭开一个秘密,那纯黑色的珍宝上面罩着纯黑色的面纱,由那三天前耽于欲望的新晋的恶魔细细端详。天呐、天呐,她将右手抚在心口,随即又将手拿开。这种感觉很好,不是吗?
艾弗利将侧脸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声音,而精灵聚精会神的站定——他的听力比人类的灵敏不知多少倍。铃儿叮当作响,但不只是这样。许许多多喜庆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具体的单音,但有一件事是笃定的:轻盈的音乐正隔着木门飘扬而来。
——小提琴。
科林用嘴型说。
是的,小提琴,但不只有小提琴。艾弗利罕见的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听见那鼓点儿混于细致的琴声中好像放大了的华丽舞步,机械的、有板有眼的歌声清脆如那愈来愈响的铃声。
”Dashing through the snow/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O'er the fields we go/ laughing all the way。。。”
圣诞节的颂歌分外好听,艾弗利几乎是趴在了门上。现在正值八月,哪里来的圣诞节?但她还是被圣诞节的气氛带动起来,眼前好像就是那高大的圣诞树,树根是毛茸茸的壁炉前的地毯,上面堆了大大小小许多个扎着红色或绿色丝带的礼物盒子。她正将全部的重量压在门上,门就悄无声息的开了,于是她向前倾倒,差点儿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后面的科林及时抓住她的手。
“欢迎光临!真是稀客呀。”开门的是一个迷你圣诞老人,个头只到艾弗利的膝盖,穿着圣诞老人典型的红白色装束,满脸堆笑。他伸出戴着绿色手套的手,艾弗利觉得有趣,便将食指伸出去和他握了握。她感觉到身后科林拉着她另一只手的手指一紧,心里开始猜测这个小老头儿的来意。可是没道理呀,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圣诞节的聚会有什么可怕,而一只迷你圣诞老人又有什么危险。
她握了那戴着毛绒绒手套的小手,顿时玩心大起,把小老头儿拽着手整个儿抓起来看。小圣诞老人又踢又蹬,可是那顽皮的家伙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有什么关系,你长得可爱,让我玩玩都不行?小气!”
“哎?”小圣诞老人挣扎得太厉害,右边小手的袖子翻了起来,那袖子下面竟是一个圆形的凸起。艾弗利眼尖的把那袖子一把抬上去,看见一个球形关节。
“玩具?”科林若有所思的问。
“不管是不是玩具,这样对待敬业的圣诞老人都太失礼了啦!今天晚上别想要礼物!”小老头儿气鼓鼓地嚷嚷,打开艾弗利的手跳回地上,身体轻巧,半空中还翻了个筋斗。
“放心放心,不抢你的礼物!哎,怎么是今天晚上?”
老头困惑的眨眨眼,好像她傻掉了一样大声嘲笑道:“哦,我们的小姑娘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美丽的平安夜!”
说罢,他将已经打开了一条缝的门推得更开些,让两个记性不好的访客看看这盛大的聚会。
第5章 第五章 恶意决堤
说罢,他将已经打开了一条缝的门推得更开些,让两个记性不好的访客看看这盛大的聚会。看着那没礼貌的姑娘大睁着眼、张着嘴的目瞪口呆的样子,小老头儿感到由衷的快意。
让他不爽的是,那精灵的表情有些奇怪。精灵嘴角轻轻勾起,绿色眼眸似是冰封的湖水,妖冶凌厉。精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那是毫无遮掩的蔑视。
他们来到了圣诞节的中心——玩偶和妖精盛大的集会。灯火通明的厅堂顶端是围着圣诞花环的吊灯,下方圆形的舞池中央是相拥舞蹈的是穿着圣诞老人装的小侏儒。舞池边圣诞树环环站立,树脚下是摞成小山的礼物盒子,洒满了小仙子的金粉闪闪发光。一旁的壁炉里劈劈啪啪溅出烧焦的炭火,地毯上是超大型的玩具铁轨和玩具火车,那红绿相间的火车欢快的跑着,呜呜的发出鸣叫。所有的一切都被圣诞节的小灯泡围了起来,成千上万个迷你光源金红绿蓝变着颜色。
老头儿一拍手,小小侏儒们全都往艾弗利这边张望,一张张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
“欢迎——”
“圣诞快乐。。。。。。”
“好孩子会收到礼物的!”
“来吧,朋友们——”
他们叽叽喳喳、争先恐后的说着话。
艾弗利心里觉得有趣,就也跟着咧开嘴巴笑起来。这种感觉她觉得很新鲜。节日的气氛美好到失真。强烈的快乐足以像圣诞节冰凉又纯净的大雪洗刷所有污秽,她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小侏儒们装点餐桌准备开始盛大的宴会,她看见那三层蛋糕上仔仔细细点缀着仙子翅膀图案的巧克力糖霜。所有的脸庞都被欢愉的笑意充满,所有的眼睛都被节日的彩灯点亮。她拉着扬起下巴的精灵,恍恍惚惚地接受了小老头儿的邀请向那聚会的圆桌缓缓走去。
失意是不存在的,悲伤是不存在的,仇恨是不存在的,罪恶是不存在的。全部被净化,全部被否认,全部都散去。
哎,她在想什么啊?今天是八月十九——
——不,在这里每一天都是十二月二十四。
可是这是莉娅的家,她绝没有邀请——
——这些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比眼前的宴会更重要呢?
精灵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圆桌旁的两把正常大小的椅子不知何时被悄然摆放在那里,周围环绕的全是很小却很高的小高背椅。跳着舞的侏儒们围坐在桌边,晃荡着沾不到地的双腿。艾弗利和科林紧挨着坐下,那小老头儿亲自给他们斟酒。那上好的葡萄酒赫然是鲜血的红色。
“欢迎——我们今天终于有了国王和女王,真是个不得了的欢喜日子,就在圣诞节!天呐,这个巧合难道不让你们感到奇妙吗,两位陛下?”酒斟满了,玻璃杯边缘已经全是红色的酒水,上端的液面微微的凸起,就像一个一碰就破的泡沫的上沿。老头儿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转来转去的眼睛紧紧盯着艾弗利茫然而快活的脸。后者感知到这束焦急的目光里满是希望取悦的期待,于是慢慢的拿起杯子,洒出的酒浸染了她洁白的袖口,可是她没有注意。就在嘴唇即将碰到那泡沫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按住了玻璃杯的上端。
酒溢出来,从那只手的指缝之间蔓延。精灵五指紧扣着那只杯子将它从艾弗利的手里抢夺出来,然后在后者讶异的目光中狠狠的用力把杯子甩在圆桌上,一声脆响过后玻璃渣和血红色的液体飞溅,染上每一道精美的菜肴,染红了巧克力蛋糕,粘在小老头儿和众侏儒的脸上,唯独没有伤及他与艾弗利两人。
“科林!”艾弗利瞪着他,就好像他发了疯似的。然而,随着酒全部洒尽,她竟猛然间清醒过来,好像从云端径直跌进冰冷的湖底。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那小侏儒扬起的一张张笑脸上是怎样谄媚诡异的笑容,那实在是。。。。。。太过夸张了。这不像圣诞节,更像万圣节才对。
精灵扭过脸不看她,而是轻轻抿起嘴微笑,对那老头儿一字一句地说:
“戏,演完了吧?今天是八、月、十、九。你们把莉娅藏到哪去了?”
他一偏头,金发摇晃好像倾洒的月光,竟是说不出的妩媚。
“呀呀,现在是圣诞节,陛下!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庆祝呢?这样所有痛苦的事,就全部都——全部都消失了喔?”老头儿鞠了个躬,右手摊开幅度很大的向圆桌和圣诞树一挥,夸张的挤眉弄眼。
“不过是小喽啰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挖掘别人的过去?还是说,你本身就是因此而生的,嗯?”
小老头儿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眉毛竖立起来张着嘴巴浑身打颤。圣诞帽滑落下来,白色的假发也跟着脱落,剩下的便是可怖的、没有头发的油腻腻的光亮头皮。
精灵不顾旁边已经石化住了的艾弗利,伸出手直直的卡住他的咽喉,提着秃顶圣诞老人将他砰的一声悬空按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小老头儿那短短的手脚徒劳的挥舞着。
“莉、娅、在、哪?”
那是与他的笑容全然不同的、最最冷漠生硬的语气。
“哎呀,不巧,咳咳——”小老头儿再一次夸张的笑了起来,语气阴沉起来,又带着诡异的尾音上扬的明媚,“我们要她有用,咳咳,她——那女巫——她的法力还够点亮这些灯泡,我们还要——还要再过很久很久的圣诞节!对不对呀,大家!”
“对!对!说得没错!圣诞节!天天都是圣诞节!圣诞快乐!”几百只小侏儒一同叫嚣着,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艾弗利痛苦的低着头蹲下,拼命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那叫声怎么也没法被遮掩住,几乎是刺穿了心脏而来,在她身体的每一处剧烈地震荡。
精灵发出一声冷哼,手指用力咔吧一声扭断了光头侏儒的脖子,可掉在地上的光头的眼珠儿还在咕噜咕噜转动,嘴角带笑。那腾空的肢体蛇一样扭动着,于是精灵拧断他挣扎的玩具关节手脚,可那些断手断脚在地上不断地跳来跳去。肢干的扭动抽搐愈演愈烈。精灵将手上提着的残破的身体抄起来往地上一砸,精致的金色靴子逐一踩上每一部分,窸窸窣窣反复移动□□。终于,地上能勉强辨认出是哪一部分的残破碎片被压扁了,不动了,断气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低笑声渐渐的放大,嘶嘶地诅咒。精灵回过头,看到那女孩祖母绿色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她手指着那张圆桌——
“科林,看那里!”
桌旁的可爱侏儒们摇身一变,全部化身为玩具关节的骷髅骨架,还穿着那白红相间的圣诞老人装,伶仃的骨干从宽大的袖口伸出,蜘蛛一样的五指开开合合,就像它们开开合合的空洞的嘴巴。桌上的菜肴腐烂发臭。那蛋糕不过是一节围绕着苍蝇的老树根,烤鸡是一只巨大的死耗子,浓汤是下水沟发臭的油污,葡萄酒是咸腥的人的血液,银质刀叉是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艾弗利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差一点就要吐了。还好当时科林打碎了那只杯子。。。。。。
圣诞树的松针颗颗掉落,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之前隐藏在花花绿绿礼物中间的牢牢绑在树枝上的上吊用的绳索,唯一不变的就是圣诞树顶上的那颗星,还在一闪一闪眨着眼睛。壁炉中的火焰燃烧成青绿的颜色,好像墓地里的光斑。地毯上的礼物盒子一个个炸裂开来,里面弥散出紫色绿色棕色的烟雾。那烟雾被精灵唤出的风暴打散,栖身于众宾客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