汁,不过非常好喝就是了。
殿下盯着我喝完了酒,用十分热切的眼神。不,我的形容不恰当,非常抱歉。不过,确实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但那应该是烛火的关系吧,光线让她的神情看起来起了变化。
然后,殿下拿出一大捧烈焰玫瑰,直接推进了我的怀里,我无法拒绝。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我是说,我从来没有被女士送过花,虽说我也没怎么给女士送过花。那花朵分明是花期已经过了的烈焰玫瑰,哪怕它们是被插进装了清水的玻璃瓶里好好保养,也没有可能盛开到现在吧。可能就是因为遇见了这样的新鲜事,殿下才会好心的与我分享。殿下的心思太单纯,和普通的女士不一样,所以没有考虑到那花的花语。我没有误会她。
然后,哦,我真为自己感到可耻。殿下把她的外套脱掉,我发现她居然穿着露肩的晚礼服。那是一条裙子,我再三确认,祈光上神作证,那是一条裙子。殿下把裙摆撩起来,露出她曲线优美的大腿,就那么当着我的面!我吓得快要死掉了,但又没办法请她把裙摆放下来,因为那太尴尬了。殿下一定没有别的想法,也许只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吧。可是不,如果我开口对她说,请您把腿遮住,那不就是在指责她行为不检点么?我怎么可以把高贵的殿下往那里想?所以说,我为自己感到可耻。
殿下站起身子,向我走来,我却像见了鬼一样跳起来就跑。我喝了很多酒,有些醉了,眼前一花撞倒了殿下门前的银色盔甲。我没有把那盔甲扶起来,真是罪过,但我还是直接冲出了宫殿。我没有对殿下道别,实在是太失礼了。我跑什么呢?这明明只是朋友间的茶会而已,我跑什么呢?难道是我以为会发生什么吗?难道是我怀疑殿下吗?唉,我真是堕落呀,居然会有这等粗鄙的猜想。殿下是不会错的啊。
我跑出了大门,绕到宫殿门前的一个小花园旁边静心,就紧贴着主殿的外墙。我不停的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直到踩住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我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把钥匙。就在那把钥匙两米开外,我找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我又想起来白天艾弗利殿下被所在屋里的事,抬头一看,上面二层应该就是艾弗利殿下窗子的位置。真是怪事!准是殿下想要午休锁了门,而后放在窗台上的钥匙被鸟儿衔了去,丢在这里。毕竟,钥匙是鸟儿喜欢的亮闪闪的东西。
可怜的殿下,这钥匙现在对她也没有用了。门已经被我们粗暴地砸毁。如果当时,我们没有抄起刀枪去捅门,而是下到这花园旁的小径上来走走,该有多好啊。
今天的怪事就是这样。我想,我确实应该反思一下。阿格尼斯殿下大概是和我没有什么距离感,所以把我当成了兄弟这类亲近的人吧。我猜想,殿下甚至认为自己和我是同一性别的人,认为自己就应该是一个男性骑士。不然,难道她会满不在乎的把裙摆……是因为她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是个姑娘,能当她的闺蜜?
唉,我今天头脑混乱,都写了些什么……日记,我就写到这里吧。我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正常了,证据就是一整天奇奇怪怪的妄想,还有现在以为一本日记能和我交流的妄想。日记,你明白吗?我是法尔纳公爵,但有时候,我也想要这样……和什么人说说话。
尼尔·法尔纳记于3222年八月二十二日
第19章 第十九章 装蒜
这几天来,艾弗利·安可乖巧得像只猫咪。
她搬进了隔壁的空房间,穿上了一条不用裙撑的安洁拉送她的长裙,见了谁都礼貌的问候,成天跟在辛西娅身后,学着前者一脸平和的为安洁拉开门、递书、倒水、端茶。弗洛仑丝不用干这事儿,安洁拉似乎非常宠爱她。
艾弗利的目标是弗洛仑丝·洛斯提。
她发现了,自己自从决定回洛斯提,一路上就没什么好事。麻烦老是一个接一个来,就像被她踩了尾巴的狗。洛斯提城堡里的人,就像她想象过的一样无聊,甚至更加糟糕。她必须离开,必须被“流放”,因此必须闯祸,可在那之前,她必须依照所言帮助莉娅照看弗洛仑丝。
这一天,安洁拉和辛西娅出门去定制秋天的服饰,艾弗利正好抓住机会和弗洛仑丝套近乎。她们俩坐在开下午茶会的小客厅里,捧着热可可,在桌上翻开一本童话书。
弗洛仑丝甜甜一笑,埋头阅读《夜莺与玫瑰》的故事,也不说话。艾弗利装模作样的和她一起看,可是思路却像一缕轻烟一样飘去了不知什么地方。
那天,把钥匙丢出去之后,她就一直睡一直睡,睡到第二天上午,一下子错过了那天的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肚子饿得厉害。弗洛里安说他没事,因为精灵不需要频繁的进食。
她一开始试图联系科林,可是不行——那精灵大概远在他乡,她又没办法把他一嗓子喊回来。无奈之下苦等到露西来敲门,然后造成了一团骚乱。最后,那门是被法尔纳公爵带人生生砸开的,到那时候她的一顿午饭也没了。放出来之后,她一下子扑在香喷喷的烤面包上,心里想着,多么讽刺啊,她误吞了迷情剂所帮助的人,她二姐哪怕丢弃颜面也要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现在把她放出来了。她没忘记道谢。
现如今,和弗洛仑丝看着宣誓爱情的童话书,看到插图上那只到了大霉的小鸟把自己戳上那矫揉造作的玫瑰,艾弗利一点儿都找不到美感,更难以理解她的小妹为什么抽抽噎噎停不下来。真是的,明明心里住着一群穿圣诞老人装的侏儒骷髅,这种普通故事书的情节害怕个什么劲呢?
对于这个故事,她百分之百赞成那个年轻人在被姑娘拒绝之后,得出的结论:爱情是不可靠的。那只夜莺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丧了命,她认为,那是因为它沉醉于美好的表象,而忽视了深层的不堪。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她这五天都一直在躲的人——那个感情受挫的骑士公主。本来有点犯困的艾弗利立刻大醒,在椅子上挪了挪,身体前倾,随时准备开溜。阿格尼斯好像看不见她一样把怀里抱着的摇摇欲坠的木箱猛地堆在门口的储物柜上,叹了一口气。艾弗利看见水晶挂件从箱子没盖好的边缘垂下,知道这是安洁拉交代给阿格尼斯的,为王子的欢迎舞会准备的装饰品。
这些挂饰好好的躺在盒子里,让她不禁想起那一天,就是她搬进隔壁空房间的第二天早上,出门时看见阿格尼斯的房间外面那一捧被粗暴地踩碎的烈焰玫瑰。她们被当成垃圾丢了出来,她是这样推测的。自从看见那些被碾碎后染上焦黑色的花瓣,她和阿格尼斯的相处模式就变得很奇怪。
那好吧,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她继续把目光放在那张插图上,年轻人恋上的女子将用鲜血浇灌而成的红玫瑰掷在地上,转身去接受其他追求者送上的宝石。艾弗利盯着插图上被踩碎的玫瑰,移不开眼睛,又看见那人房门外面,那凌乱的、残破的、深色的花朵。
她需要一个声音,需要一个声音像长矛利刃一样划破这遮挡视野的画面。她不想再看下去,更不愿意去想象那双白色的高筒靴是怎样在花瓣上碾轧。于是她说:
“洛洛,这一定是你最喜欢的书吧?你看,这里还有修补的痕迹。你大概是从小时起,就把它反复读了许多遍了,对吧?”
弗洛仑丝口中含了一块硬糖,她转动舌头将糖块抵在右边的口腔,让右腮因为它鼓了起来,像一只可爱的仓鼠。女孩眨眨眼睛,那天空蓝色非常澄澈、几近透明。她说:
“艾薇姐,这我就不知道了哦。十岁之前的记忆,我没有。”
艾弗利吃惊的睁大眼睛,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这么说我们是一样的了?五岁前的记忆,我也没有。”
她们正说着,艾弗利用余光看向阿格尼斯。后者正打开箱子检查挂饰有没有备齐,听到她们的谈话,稍稍放慢了手指翻找的速度。
艾弗利抓住这个情报,心里思量着这记忆的丢失和莉娅所说的笑容的变质有多少关系。她犹豫着问:
“那你可以给我讲讲吗?到底这记忆是怎么失去的呢?”
弗洛仑丝仍然笑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平静,就好像她自己的过去只是童话书里的一个故事,比《夜莺与玫瑰》的精彩程度还不如。
“据说,我摔下了楼梯,就是二层到一层的那个旋转楼梯哦。我从那上面像个轮子一样滚下来,特别刺激,就是好像撞到头了。”
“我……很抱歉。”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话可说。
“你抱歉什么,艾薇姐姐。有些人还没道歉呢。”弗洛仑丝轻松的说,站起身来,向艾弗利伸出手,“可以陪我去大厅看看吗?我新买的独角兽玩偶,今天应该做好了呢。”
几分钟后,洛斯提的小公主兴高采烈的把白色的布偶抱在怀里,自己的脸贴着布偶的脸,浅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艾弗利看她这样高兴,阴郁的心情渐渐被洒上了蜂蜜颜色的阳光。如果失去了十年记忆的弗洛仑丝·洛斯提,如果说经历过巨大打击导致圣诞节变成了噩梦的弗洛仑丝·洛斯提,抱着一只洁白的布偶便可以微笑,那么她艾弗利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笑容满面地与弗洛仑丝道别,艾弗利·安可从弗洛仑丝曾经跌下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上。她等不及要给弗洛里安一个从厨房偷来的红透了的苹果,以及一瓶上好的苹果酒。然而,当她看清了自己门前站着的那个人,刚刚回温的心情顿时被打散,七零八落。
阿格尼斯正在她的门口徘徊。
“有何贵干?”艾弗利冷冰冰地问。
阿格尼斯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挤不出来。她满脸通红,最终还是勉强说道:“我……我来求你帮忙。你不是说过么,舞会准备的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你……”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没声音了,把那个句子在半截封杀。艾弗利听见这个颤抖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升出残忍的欲望来,似乎是阿格尼斯越胆怯,她就越能感到兴奋的神经质的喜悦。
“那个邀请?我记得的——”艾弗利冷着一张脸,在阿格尼斯惊喜的目光里继续道,“可现在我收回了。”
“什——什么?为什么?”
“我希望我早一点把那捧花也收回。”答非所问,艾弗利绕开阿格尼斯打开自己的门,刚好进去,手上柔软的触感让她皱起了眉头。阿格尼斯弯下腰,指尖很轻地拉住她的手。
“什么花?我不……我不明白。”
艾弗利一瞬间好像回到了莉娅家里的地下室,那黑色的火焰一般的怒气整个儿把她吞噬了。她在那一刹那想要尖叫,想要大喊“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要把那家伙做的丑事用全身力气传遍城堡上下,想要把她推得越远越好,最好让她倒进法尔纳的怀里。可是她没有那么做。她的声音更加清冷。她说:
“给你个提示吧?我送给你的烈焰玫瑰,第二天早上在哪里?”
“啊?”
艾弗利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她的手甩开,走进屋里撞上门。在屋里,她把门使劲锁了三道。她向门外大喊道:
“你就装吧,使劲装。”
阿格尼斯摸不着头脑,皱着眉头看着那关得死死的门。她实在是搜遍了记忆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与那些玫瑰有关的线索。她把花给了法尔纳公爵,仅此而已。
高挑的骑士转过身去,怏怏不乐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再过两天,后天,就是盛大的化妆舞会举办的日子。她只希望自己的准备算得上齐全。安洁拉已经放话出去,现在不论是国王王后,还是潘王国的宾客,都已经得知这舞会是二公主殿下阿格尼斯·洛斯提一手包办的。她不能搞砸。
一个侍女追上她,脸颊带着红晕指着侍从搬来的两大口箱子。那是特别定制的舞会用的假剑。到那时,她将拿着那把剑,在所有人面前证明,她是多有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第20章 第二十章 破财
然而,第二天早上,就是舞会的前一天,深色长发的女骑士气喘吁吁地甩开下午茶会小客厅的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艾弗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暗思忖着一副镇定剂是不是能让她二姐风风火火的作风有所好转。女骑士浅灰色的眼睛里射出极度愤怒的烈火一般的光芒,却比最利的刀锋还要吓人。阿格尼斯·洛斯提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几个,是不是有人动了我的剑?”
艾弗利看向辛西娅,辛西娅看向弗洛仑丝,弗洛仑丝看向安洁拉,安洁拉目不转睛地瞧着阿格尼斯。照样是像一朵云一样雪白的长公主悠悠地问道:“什么剑?”
“化妆舞会用的假剑!你别说你不知道……”阿格尼斯看见天使莞尔一笑,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模糊得好像被加了□□一样。安洁拉回答道:
“我不知道啊,阿格尼斯。当初你汇报给我的舞会用物资里,没有这一项,是吧?”
“……是。”
“那么,现在它们丢了,我们四个应该对此负责吗?”
“……不应该。”
“那就解决了。”安洁拉摆摆手,捧起纯白的瓷盏啜了一口氤氲的花茶,示意阿格尼斯要么到桌边坐下,要么推门出去。后者咬咬嘴唇,挤出蚊子一样的声音:
“没有丢……”
“什么?”安洁拉问。
“没有丢。它们被从中间掰断了,每一把都是这样,一定是有人蓄意破坏。”
安洁拉挑挑眉:“那是破坏它们的人不好,阿格尼斯。因为你当时没有把这个计划报告给我,我不对此事负责。不过,如果你怎样都想挽回的话,皇城边上的布鲁姆镇上有卖这种东西,你可以去买。但是,以防你多买不需要的东西,得有人跟你一起去。”
银色的眼睛半眯起来,瞟向艾弗利。艾弗利咬着牙站了起来,她强迫自己的双腿在地上如同掉进沼泽一般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阿格尼斯走去,而脸上嘴角的弧度上扬,对天使比了一个“你放心吧”的口型。
“走吧,别浪费时间杵在那儿。”艾弗利说。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寂静就像一块白纱朦朦胧胧将轻巧的脚步声笼罩,让艾弗利在迷迷糊糊中忘却了身边那个家伙愤怒的眼神和挣扎的神情,开始慢慢欣赏清早的宫殿了。洛斯提城堡的设计偏向哥特风格,什么都是僵硬而尖锐的,却带有一种刚毅的夜晚的美感。一只灰褐色的鸟儿拍打着翅膀停驻在一座偏殿的尖顶上,低下头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那是一只夜莺吗?她看不清。
她们没有走向西侧的荒原的大门,而是一路向东经由正门进入了歌舞升平的小镇。这里的建筑不像城堡那样高大宏伟,大多只有两三层,装饰得精致,每一栋房子都有自己宽敞的庭院。布鲁姆镇上住的多是王公贵族,比如最近刚刚从阿格尼斯手里逃过一劫的尼尔·法尔纳。
艾弗利一路走一路看,乐呵呵的看风景,时不时钻进一家店铺买了棒糖或布丁一边走路一边小口小口咬着吃,把旁边那个带了佩剑的高个子当空气。她知道,那家伙疯了一样的想说话。她感觉得到,那骑士每走一步都悄悄用余光瞟过来,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嘴巴一张一合的样子像一条脱水的金鱼。可她就是不搭理她,不主动找话题,因为她从这尴尬静默的气氛中找到了某种愉悦。
艾弗利·安可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耻的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安洁拉的感受。这实在是非常有趣。她手里拿着操控另一人喜怒哀乐的偶线,看那人跳起挣扎的、不甘的、心惊胆战的舞蹈,在世界这个偌大的戏台上,这就是无上的快乐了。她知道,阿格尼斯·洛斯提感到痛苦,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烦躁难耐,可她就是要把这灼烧的苦闷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加重,因为只有这样,她心里的口子滴出的玫瑰红色的鲜血才能渐渐干涸。
“就是那里。